資中筠先生自考鋼琴,獨奏肖邦的《搖籃曲》,我們給幾分?
魯賓斯坦演繹肖邦《搖籃曲》▼從玩具鋼琴啟蒙資中筠我的父母都不懂音樂,只是有些喜歡。父親在留學時曾學過小提琴。但是等我記事以後,只見到家裡有一個布滿灰塵的提琴盒,卻從未見父親取出來拉過。母親學過一點風琴,好象她那個時代當過教師的都學過風琴,僅此而已。所以我並不算從家庭受到音樂熏陶,父母也沒有像方今許多家長那樣對孩子學樂器刻意追求。他們心目中還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對我的識字、背古文要抓得早、抓得緊得多。我與鋼琴結緣是由一架玩具琴啟蒙的。我從記事起直到上小學只有兩件心愛的玩具,其中一件就是一架放在桌上的玩具鋼琴。那是真的按音階能彈出調子來的,儘管大約全長不到兩個八度,而且黑鍵是畫上去的。它伴隨我從幼兒到少兒,百玩不厭。漸漸地把學會的或者聽來的兒歌在上面試著彈出來,居然能成調。特別是上幼兒園(那時叫「幼稚園」)之後,學會了「do、re、mi……」,更加入門,簡單的兒童歌曲,只要會唱,就能在那玩具琴上大致彈出來,覺得非常好玩,樂此不疲。說是「大致」彈出來,是因為那琴沒有黑鍵,我也完全不懂鋼琴的音階,本能地就把「F」鍵當作「do」,也就是所有曲子都一律「F」調。所以凡是遇到簡譜里的「fa」時(應彈降B黑鍵),音調就不對頭了,我一直惑然不解,就這麼湊合著彈,直到後來學了五線譜,與真鋼琴對上號,才恍然大悟,記得那感覺真如喊出「尤里卡」一樣。沒想到,在玩具琴上練出來的「才能」竟引出了真鋼琴:在我小學二年級時,有一次,父親帶我到他的一位姓王的朋友家去玩,看來他比父親年長,我稱他為「王伯伯」。他家有一架鋼琴,是我第一次摸得著的真鋼琴,興奮之極,顧不上客氣禮貌,就上去彈我會的歌。一開始沒想到琴鍵是那麼重,與玩具琴的感覺大不相同,使好大勁才按出聲來。不過好歹能把我熟悉的歌彈出調來。那位王伯伯是音樂愛好者,對我這一「才能」大為讚賞。現在想來實在算不上什麼,方今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學過幾年琴、會彈不少名曲、技巧相當嫻熟的並不鮮見。不過我是第一次摸到真琴,有些稀罕。那時父親工作沒幾年,積蓄不多,買鋼琴對我家說來還是一種奢侈,學琴也不是當務之急。只見王伯伯力促父親買琴,讓我立即開始學,說是否則就耽誤了,並自告奮勇願當導購。父親只是笑而不語,看來是敷衍他,並未被說動。誰知過了幾天,忽然有幾個工人抬了一架鋼琴到我家,母親駭然,說我們並未買琴,是不是弄錯了。工人說沒錯,是「王XX老爺」讓送來的,定錢已付。原來是那位熱心的王伯伯給挑了一架他認為物美價廉的琴——並不是送我的禮物,而是強迫我父親買,把賬單送到他辦公室去了。這樣我父親就被迫提前給我買琴了。有友如此熱心,又如此「強加於人」,實在難得。我是真正受惠者。不久抗日戰爭爆發,王伯伯舉家遷內地,後來再無消息,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過我從初中一年級才開始正式拜師學琴,離王伯伯強迫購琴已經過去四年,我那年十一歲,如果立志以鋼琴為業,稍嫌太遲。好在父母和我自己從來不作此想,也沒有太大的遺憾。不過我也不是從零開始。我在天津的小學很重視全面發展,音樂、美術課都很認真。小學三年級的音樂課就教五線譜。也許是得力於玩具鋼琴,一般同學視為十分複雜的「蛤蟆骨朵」和那幾條線的關係,我在腦海中與琴鍵一對號,立刻就明白了,恍然大悟之感由此產生。寫到這裡,似乎要給人印象,我從小頗有音樂天賦,如果早開始訓練,是可以成才的。我得趕緊聲明決非如此,我決不屬於那種有特殊音樂細胞的人,這一點很早就有自知之明。最重要是我沒有特殊的「音樂耳」,只能辨認簡單的旋律,也就是憑聽力只能用單音彈出一支曲子,遇到複合的和弦就難以分辨,不能準確地在琴上重複。這固然能夠通過學習和訓練達到一定的程度,但是比起那些生來就有一對好耳朵的孩子來差別是很明顯的。我家的朋友中有一個男孩,叫袁效先,就是這種天才。他在識譜之前全靠平時聽唱片就會彈奏不少中等難度的鋼琴曲,當然基本指法是他母親教的。這是一種特殊的天賦,非常人所及。我在天津時見到過的幼年劉詩昆也有這個本事。我在鋼琴學到較深的程度時,老師加了和聲學的課,和一位師姐一起上。其中有一項練習就是聽寫,即老師在琴上彈出各種旋律與和弦,我們在五線譜上記錄。此時,我的弱點就暴露出來了。不但複雜的和弦記不下來,就是變調很多的單一旋律也常跟不上,當然經過訓練不是不能達到,但我始終沒能完成這一步,也就沒能更上一層樓,達到更高境界。再者,從愛好上說,我只能說喜歡音樂,喜歡彈琴,但並不像有些人那樣著迷。在中學時代,我本能地最容易心領神會的是文學作品,如詩詞、文章,乃至對聯,往往能深深地打動我,使我過目不忘,回味無窮。有時做數學題也能著迷到廢寢忘餐的地步。與前二者相比,鋼琴屬於第三位。我識譜能力較強,對於沒有見過的新譜子比較容易彈下來;參加合唱團時,一首新歌第一次就能看著譜子唱歌詞,不必先練歌譜。但我感到這與音樂關係較少而與我看書一目數行,以及學中文和外文的能力屬於同一智能的範疇。總之,我學音樂只有一般的悟性,先天並沒有特殊的天賦,後天也沒有苦練技巧,所以最終只能作為業餘自娛。不過話又說回來。由於那王伯伯的熱心,加以後來又遇到一位好老師,音樂畢竟成為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內容,極大地豐富了我的精神生活乃至交遊圈子,給了我無窮的樂趣,如果沒有那幾年的正規訓練,那就連自娛也達不到了。另外,我覺得識譜彈琴的訓練可能對我後來學外文、做口譯,特別是同聲傳譯無形中有不少幫助,特別是同聲傳譯。我一出大學門,最早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口譯,稍後做國際會議的同聲傳譯,這需要反應特別快。當時同事中誰也沒有受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而我好象比許多新手困難要少得多。因為看著一種文字的稿子,或聽著一種語言,立即在腦子裡翻譯成另一種文字並用口說出來,這過程與看著樂譜立即由大腦下命令到手指的原理是一樣的。何況樂譜比文稿要複雜得多。所以當時許多實際外文程度比我強的同事苦於速度跟不上,我卻困難不大,在同輩中以反應快著稱,這也可算是學琴的副產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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