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輝中醫師醫案醫話

06-27

前面聽馬輝中醫師講了《我與中醫的那些事兒》，了解了他在中醫路途中的喜怒哀樂，感受了他對中醫的那份熱愛與執著，今天整理他的醫案醫話，希望每位讀者能在他輕鬆幽默的言語中對中醫更有一個深刻的認識與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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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稀醫案章回（一）

記得上大學那會，有次去鄉下參加婚禮，家鄉那邊鄉下的婚禮套路比較多，很多規矩，東西怎麼擺，幾點出門迎親，新娘怎麼上下車等等，這些是非常耗體力的。結果婚禮頭一天，新娘就給種種預演給累夠嗆，突然發起燒來，我當時剛好在娘家，新娘的父親就喊我過來，說結婚去醫院扎吊針不吉利，讓我給看看能不能開點中藥，當時從心眼裡先是鄙視了他一下，西藥不吉利才來開中藥，這是啥邏輯，但是事已至此，那隻能看看了。進門看到新娘蓋著厚厚的被子，臉色有些蒼白，呼吸急促，無汗，身體疼痛，摸摸脈，有些浮緊略數，舌淡紅苔薄白，並且人有些煩躁，體溫量了量39度多，大約是外感風寒內有鬱熱，於是開方：生麻黃12g 杏仁10g桂枝6g生石膏20g生甘草6g生薑9g大棗10枚，囑咐其少量頻服，身上覺得微微熱有汗就停止，後服藥後，汗出熱退，相安無事，自覺得意，明天婚禮能照常進行了。

次日宴席，天氣陰冷，還飄起了毛毛細雨，按照我們那的說法，結婚下雨新娘可是不好惹哦，新娘新郎在家門口迎賓，新娘穿的旗袍還有幾分氣質，酒席開始了，折騰新郎新娘以及公婆這個是約定俗成的重頭戲，只見新娘新郎是杯杯酒下肚，一轉眼功夫已經走路東倒西晃了，我們那邊的農村是要給公公婆婆畫一個大花臉，給媒人脖子上掛一雙鞋，意思是為了說媒鞋都走破了。折騰了一中午，大家都喜笑顏開的散了，我和老媽也回到自己住處休息，約莫著傍晚，新娘的父親來了，說讓我去他家再去一趟，新娘又燒起來了，我也沒多想，跟著急匆匆的就過去了，進屋見到新娘又蓋著大被子，問她情況，說頭痛欲裂，口苦咽干，惡寒，身上微微有汗，細思之，這應該是剛才穿少了迎賓時候著涼，但是內熱加重，和剛才喝酒應該有關係，太陽少陽合病了，於是書寫方：柴胡10g黃芩10g桂枝10g白芍10g法半夏10g生薑15g大棗12枚川芎10g 羌活10g生石膏20g，服藥後大汗，渾身自覺舒展，頭疼惡寒盡除，新娘和其父萬分感謝，非要留我次日來家吃飯，我說明天就趕回去了，就不麻煩了，這件事也就作罷了。

次日，我和老媽向一些朋友道別後，準備返程了，這幾日感覺還過的蠻充實，好像就沒閑過，好像自己結婚一樣。還沒上車，誰知道新娘父親又來了，我心想我的葯難道開錯了？咋又不行了？聽其父說，清晨起來又開始燒了，但是這次體溫不高，只有38度上下，再讓我去看看，我這隻能「三顧茅廬」了。進門新娘的母親便神神秘秘的沖我說：「這不會是中邪了吧？」其父說：「我咋估摸著這有點像瘟疫啊！」我沒做聲，去床邊問新娘情況，據她描述，早上起來，頭重腳輕，走路像踩棉花，渾身無力，一直冒虛汗，手腳冰冷，完全沒有了食慾，和昨天的發燒截然不同。摸摸脈依然沉細，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少陰病么？以前治感冒都是汗出來人就好了，這次開始太陽病，後來又少陽，這一晚上就少陰了么？是我發汗過頭了么？心裡嘀咕著，於是寫方：制附子10g 乾薑10g 党參30g 炙甘草10g桂枝6g白芍10g山萸肉15g細辛4.5，服藥一劑，大約兩個小時後，新娘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直奔廁所，排出的不是糞便，而是清水，一連上了七八次。我自己心裡也沒底了，結果排完後，新娘頓覺輕鬆，如釋重負，突然覺得飢餓異常，一口氣吃了一大碗麵條，手腳渾身熱乎乎，體溫也降到了正常。我自己也納悶，普通感冒就算髮汗過頭，為何會排出如此多的水呢？腸胃水濕寒氣哪來的呢？附子量也不大，咋會有如此劇烈反應。於是細細聊才得知，新娘上大學剛好在海濱城市，大學四年海鮮基本不離口，喜食異常，這才明了寒氣就是從這裡來的。看來世事難料啊，很多東西都是攢著，到一定時候就是物極必反啊，對於她來說是寒氣攢夠了，來了次大病，對於我來說，是兩天內從太陽追殺到少陰，就跟緝拿兇犯一樣驚險刺激，第一次遇到發汗轉少陰之病，所以之後很多時候感冒僵持不下我都會稍加附子而退熱，尤其是午後定時發熱，都是正氣不足無力抗邪之故而已。

幾稀醫案章回（二）

參加完婚禮，我和父母都疲憊的返城，雖然天色已晚，但是鄉間的淳樸的景色還是久久吸引著我去注視車窗外，車裡的電台也響起了音樂，記得好像是黎明唱的《今夜你會不會來》，歌很老，可是調子還是蠻柔美，閉著眼睛聽聽感覺很是愜意。老媽在一邊和我嘀咕一件事，說她的一個高中同學又去世了，心裡很沉重，她的同學一個個都開始上路了，她也快了，我從座位上跳起來，對她說：「沒有的事，有我在呢，還怕生病不成。」老媽微微一笑，也沒再繼續作聲。到家蒙頭呼呼大睡到第二天中午，感覺人這才緩了過來。吃過午飯下午的行程已經被老媽安排好了，陪她去醫院看她的老友，每次寒暑假回家，這些看病的行程基本都是排的滿滿的，很難有自己時間去安排。到了醫院，看到她的老友才想起來，小時候經常在老媽單位看到的那位阿姨。我當時還是學生，老媽也沒好主動讓我去給阿姨看病，只是簡單的敘敘舊，原來阿姨前幾年得了類風濕性關節炎，我們那的縣城醫院一直大量給使用激素治療，後來又用雷公藤提取物來治，肝腎損害極大，現在關節炎沒好，肝腎功能卻一塌糊塗，而且長期服用非甾體消炎藥，消化道也大面積糜爛，影響飲食，肝脾腫大，最近更糟糕的是得了帶狀皰疹，腹部大面積皮膚潰爛，由於使用了激素，腐爛面始終不能癒合，很是痛苦。於是老媽提出來讓我給開中藥看看，阿姨竟然沒嫌棄我是個學生，欣然的答應了。看舌質很紅，少苔，脈弦滑有利，陰虧內熱，熱毒內盛無疑，先治其標。於是書寫方葯如下：蛇舌草45g 夏枯草30g 仙鶴草30g 連翹15g 牛蒡子10 蒲公英30g 豨薟草30g 制乳沒（各）3g 土茯苓30g 菝契30g 知母10g 生地24g 白芨6g 制川草烏（各）6g 威靈仙15g 全蠍3g 地龍10g，3劑。服藥後，阿姨腹部潰爛逐漸結痂脫落，然後又加減增損進七劑，帶狀皰疹潰爛癒合，疼痛已去大半，其甚是高興，問我接下來咋辦，我說出院，不要再住醫院裡折騰了。

此時舌已不紅，脈也轉為沉細，熱毒已去，身體本質才表現出來，關節遇到陰雨天疼痛尤為重，於是繼續調整治療類風濕關節炎，書方如下：制川草烏（各）10g 白芷20g 制南星20g 威靈仙20g 生黃芪60g 桂枝15g 白芍24g 豨薟草30g 蒼朮24g 黃柏15g 仙靈脾30g 細辛10g 桃仁10g 紅花10g 淮牛膝30g 制乳沒（各）6g 生米仁80g，服用10劑，疼痛顯著緩解，然晨僵依然明顯，上方加防己10g 五加皮10g 補骨脂15g，連服15劑，諸症均緩解，由於治療期間停止了大量西藥，複查肝功能也有所好轉，之後以溫陽益氣散寒之法增損調整半年，病情逐步穩定，激素也完全撤掉不用了。

由於後來我來滬，阿姨病情也不能經常過問，有一天只是電話里聽父親說他碰到阿姨，人精神多了，很多西藥都停了，胃口好了，人也胖了。以前我很喜歡看柯南，原因是每集開頭都是那樣的風和日麗，然後緊接著就會死人，再然後就是冒出一句話：真相只有一個。每次看病的時候總是覺得像破案一樣，自己在千頭萬緒的線索里找那個真相，有時候很快找到，有時候得費半天功夫，但是當一個病人被治好的時候，總有一種真相大白的成就感，是用言語難以形容的。

幾稀醫案章回（三）殊途同歸的廣告

打開電視機，又是一堆堆無聊的廣告，不過有時候我比較喜歡看廣告，因為時不時廣告中間會插播電視劇，比較給力。職業病，我比較喜歡留意中成藥的廣告，有時候這些被播爛掉的中成藥會帶給我靈感，比如婦科用的某炎潔，我去看了看配方，覺得這玩意皮膚病用效果一定很好，而且副作用小，為什麼？你皮膚再金貴能有女性XX處金貴么？所以為何不能用於皮膚？於是我夏天我就用它來對付蚊蟲叮咬，結果是出乎意料，消腫止癢速度比清涼油快好多，於是逢人便推薦，似乎成了葯拖了，但是大家一聽婦科用都覺得不敢用，後來用用結果沒人用清涼油了。

再比如這個某某臍貼啊，開始我以為這玩意是糊弄人的，結果有次女兒拉肚子，放屁都能帶出點屎來，我就給用了一下，結果還確實不錯，一下午就好了，所以有時候我自己肚子受涼疼也去拿來一貼，方便的很。不過這個中成藥使用啊，確實是個大問題，它得辨證啊，辨的好一個死葯能被用活，辨的不好一個好葯也能給用廢掉。

前一陣子我遇到個病人，8年左右的頭疼，痛在頭兩側，有時同時疼，有時疼一側而交替，疼的厲害就吃止疼片，後來還吃了什麼中成藥啥天丸也沒管事，這個止疼片吃久了，就有依賴了，不吃就難受，甚至睡不著，結果消化道也給吃壞了，疼的嚴重時候甚至後嘔吐不止。來找我時候脈象沉細弦，舌淡暗，苔薄白，而且患者為女性，每次來月經前發作頻率較高，其他並無特殊，最近每周都會發作一兩次。看看之前吃的中藥，大多數都是活血活血再活血，似乎沒有它意。思之良久，痛兩側而經前發，經前血下而癲頂陽不足，按照位置當在少陽，陽之虛而後陰病，則厥陰受累。於是書寫方如下：桃仁10g 紅花10g 川芎24g 當歸15g 白芍24 制黑白附子（各）10g 白芷18g 羌獨活（各）6g 細辛8g 鉤藤30g 柴胡10g 黃芩10g 桂枝15g 吳茱萸6g 葛根30g 延胡索30g 連服10劑，而十天內無頭痛發作，繼續服用10劑，月經來，亦無疼痛發作，於是囑其停葯觀察，確無再發，8年痾疾就這麼結束了。

無獨有偶啊，後來又來了一個女性患者，她的病更奇特，晚上去做瑜伽，9點多回家，遇上大風，到家也並無不適，就入睡，結果第二天清晨起來，面部正中線左側全無知覺，包括牙齦一半以及舌頭一半，伸舌頭右偏，脈弦緊略沉，舌淡苔薄白，這明顯是汗出當風的外中風啊，於是書寫方如下：桃仁10g 紅花10g 川芎24g 當歸15g 制黑白附子（各）10g 白芷24g 羌獨活（各）10g 細辛10g 生黃芪60g 桂枝20g 白芍20g 全蠍3g 葛根30g 連服3劑，患者面部知覺已經恢復，僅僅只剩下牙齒還感覺冰冷，於是乎再進5劑，面癱基本消失。兩個病人兩種病，但是基本方是一樣的，都是散頭面部之風寒而活血通絡，這就是中醫的靈活性之所在，兩個病卻殊途同歸，如果我們僅僅是按照西醫的診斷，第一個那就是神經性頭疼，就是止疼片，第二個面神經麻痹，無非給開營養神經的藥物，而我們開中藥如果腦子裡想的也是止疼或者營養神經，那這兩個病人根本就治到猴年馬月去了。這裡給學習中醫的人提個醒啊，中醫看病可以看西醫治標，但是不要拿這個去開藥，會迷茫的。

幾稀醫案章回（四）病從口入

每次過年結束回到上海，最後悔的事情莫過於那一桌桌美味的菜，曾經有一桌菜擺在我面前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若是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肯定會認真去吃，若要加一個期限，我想最好是一萬年。說起家鄉的菜，麵食和羊肉不得不提，羊肉真的好吃，羊肉串那真是吃不夠的，這個羊養的很有講究，生下來沒多久就要被閹割了，所以羊肉味道沒有很重的臊味，肉質很嫩，而且家鄉的土質都是鹽鹼地，這種地長出的草養的羊，肉質格外的好。麵食里最好吃的就是燕麥面和蕎麥麵了，很精道，而且糖分低，用辣椒油和醋拌過以後，那是格外的美味，有機會一定去嘗嘗。

好吃歸好吃，但是很多都是病從口入啊，上次過年回去，一桌人吃啊吃，酒肉不斷，某友卻是未見蹤影，完全不是他風格啊，每次都是梁山好漢的架勢，好奇問之，答曰：酒肉過度，痛風！足部腳趾現在還疼痛，尿酸現在依然高位，在家躺卧，於是唏噓之痛批之。翌日，去探望某友，進門見其面容痛苦，桌上放著「痛風利仙和小蘇打片」，於是牽爾之手於桌上，切其脈，遲脈沉，寸關滑數，舌胖大質暗，苔黃膩，濕熱瘀滯，困氣、腎氣不張，故而下注而凝結於足，發而痛。於是乎書方如下：土茯苓30g 粉萆薢30g 威靈仙30g 菝契30g 制川草烏（各）6g 白芷15g 制南星15g 玉米須30g 制乳沒（各）6g 蒼朮15g 黃柏15g 生米仁80g 懷牛膝30g 蒲公英30g 當歸10g 生甘草10g，5劑，服用後疼痛緩解，足部紅腫消退，原方繼續加六月雪30g，去掉川草烏，連服三周，複查尿酸，以恢復正常。

病從口入不僅僅是吃好吃的，吃別的也會，很多人經常問我吃中藥會不會把肝腎功能吃壞掉，答案是會，但是關鍵的問題是看你吃什麼葯和怎麼吃，或者說是什麼病吃什麼葯，葯都是沖著病去的，病好了你還繼續吃，那一定是有問題了，因為中藥又能治療肝腎功能異常，你又如何解釋呢？

前些年，我的一位領導，因為扁桃體發炎，自己吃紅霉素，因為他感冒就吃這個，導致吃別的抗生素效果很差，結果吃出問題了，體檢查出藥物性肝損，谷丙穀草轉氨酶高了，醫院裡靜脈了很多保肝西藥，還是沒下來。偶然一次機會，他知道我能看病，就讓我給他治治，估計也是看的醫生多了，死馬當活馬醫了。摸摸脈，兩側遲脈沉，寸細，關滑，舌暗紅少苔，應當是肝腎有損，而中焦濕聚運化出了問題，影響了肝局部氣血運行，這是我大概的猜測，因為他自己無任何不適，僅僅是體檢查出來問題，所以這在中醫里叫無證可辨，或者說僅僅靠舌脈來推斷西醫治標異常的中醫原因。於是書寫方如下：生升麻20g 廣鬱金15g 五味子12g 川楝子10g 生甘草15g 赤芍20g 山藥40g 白茯苓15g 桑寄生20g 夏枯草15g 茵陳20g 生麥芽30g 豨薟草30g 澤瀉20g 白茅根30g 秦艽15g 丹參30g 柴胡12g 制首烏15g 川牛膝15g，因為其沒有癥狀，所以服藥後無法評判，只是告訴他沒有明顯不適可以多服幾日，結果領導很聽話的服了一個月，第二個月去複查治標，一切正常了。

其實對於藥物性肝損我這是第一次治療，自己也沒把握，僅僅是靠中醫理論結合舌脈去發揮想像了，誰知被我擊中了。所以很多西醫都喊著中藥傷人，為何不說說西藥的肝腎損害？中藥治療肝損又如何解釋？西藥吃死人了，那隻能算你不幸，病太重，中藥吃出一點點問題，整個中醫就要被嚴厲抨擊甚至喊著取締，這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