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畫的葫蘆怎麼就能傳世
齊白石(1864—1957)是一個多藝兼擅的藝術家,蔬果是其尤為擅長的科目,而葫蘆又是蔬果中最為常見的題材。齊白石一生創作了數以百計的葫蘆題材繪畫。在其藝術生涯中,葫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繪畫小科目,但就其藝術內涵和藝術特色而言,在其繪畫中自有其不一樣的趣味。本文小中見大,梳理齊白石傳世的葫蘆繪畫題材作品近百件,就葫蘆題材繪畫演進的歷史、齊白石葫蘆畫的特色及在其藝術生涯中的地位等多方面展開論述,從不同角度了解齊白石的藝術成就。
一、葫蘆題材繪畫的演進
葫蘆題材之繪畫,最早可追溯到宋元時期。此時,葫蘆多附屬於人物畫中。舉凡道釋、高士或行樂圖,多有葫蘆作為配飾者。此時葫蘆之功能,多為容器或法器,且均為畫面之配角,不足以登上大雅之堂,如馬遠《曉雪山行》(台北「故宮博物院」藏)中便有馱著行裝的毛驢背上拴著葫蘆,李嵩的《市擔嬰戲》(台北「故宮博物院」藏)中作為玩具的葫蘆等等。在李公麟的人物畫中也不時可見作為配飾的葫蘆。據此可看出作為邊緣畫科的早期葫蘆畫的嬗變歷程。
明代畫家中,以葫蘆入畫者,大多為人物畫家,亦有少數山水畫家。就筆者閱歷所及,大致有戴進、張、黃濟、劉俊、萬邦治諸家。除此之外,亦不乏一些佚名畫家。
圖1 《劉海戲蟾圖軸》明劉俊軸絹本設色 139x98厘米中國美術館藏
戴進和劉俊所繪均以「劉海戲蟾」為主題。戴進(1388—1462)所繪為《二仙圖》(廣東省博物館),以劉海與鐵拐李入畫。劉海衣衫襤褸,手舉大蟾,腰間懸掛兩隻葫蘆,赤腳與鐵拐李行走于山間。劉俊所繪為《劉海戲蟾圖》(圖1),劉海手捧金蟾,右肩懸掛一葫蘆,行走于波濤洶湧之水面。前者所繪之劉海具野逸之氣,後者則具富貴之氣。無論野逸、富貴,劉海均憨態可掬,開懷於天地間,表現出豁達、超然之態。
戴進為「浙派」領軍人物,以山水見長,兼擅人物,「神像人物雜畫無不佳」1,畫風粗獷,頗具野趣;劉俊曾於成化、弘治間供奉內廷,官錦衣都指揮,「山水人物俱能品」2。畫風工整細膩,受南宋院畫影響尤甚,具皇家氣象。戴進之作並無款識,只鈐三印:一為朱文長方印「東吳」,一為朱文方印「靜?」,一為白文方印「賞音寫趣」;劉俊則只署窮款「劉俊」。二者均為職業畫家,代表明代早、中期「浙派」和院畫風格。兩人所繪葫蘆均為大丫腰葫蘆,美觀實用。劉海戲金蟾的故事在民間可謂家喻戶曉,而劉海在八仙中被尊為能給人帶來錢財、子嗣的吉祥神。所以,在其出場時總是葫蘆伴身,寓意著驅邪納福。葫蘆是劉海的標準配飾,既是法器,也是容器,但更多還是一種吉祥的象徵。所以,在其畫像中總是不離不棄,成為僅次於金蟾之外的法物。
同樣的葫蘆配飾也出現在明代畫家黃俊和張的人物畫中。黃濟的《礪劍圖軸》(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中所繪葫蘆是朱葫蘆,硃砂有驅邪之意,畫中有一縷青煙飄入葫蘆中,很明顯,這裡的葫蘆是一種法器,有降妖伏魔之功能。黃濟是明代早中期的宮廷畫家,官直仁智殿錦衣鎮撫,該圖款識為:「仁智殿錦衣鎮撫三山黃濟寫」,鈐「克美」和「日近清光」二印;張翀的《散仙圖》(廣東省博物館藏)所繪葫蘆亦懸掛於腰間,從作者的題詩可看出畫中主人之神仙身份:「早披內景愛玄虛,遂向仙官配羽衣。謁帝中宵升紫府,課經清晝掩松扉。洞邊舊說青牛度,鼎內今看紫雪飛。花甲初周還更轉,長生應是得真機。」葫蘆也是仙人的法物,上面有數斑點,顯示其已具有一定的年代。《圖繪寶鑒續纂》稱其人物「著色古雅,得人物之正傳,而又不俗,時人故爭重之」,從此圖之賦色及格調可看出此評是很有道理的。
而在畫院畫家萬邦治的《醉飲圖卷》(廣東省博物館藏)中所描繪的葫蘆則與高士們的其他行裝如古琴、酒瓮、畫卷、圍棋、書籍等一樣胡亂放置於地上,高士們則醉態百出,唯有書童提著酒壺周旋於人群中。這裡的葫蘆或為酒器,與上述之法器一樣,都是畫中主人不可或缺之重要配件。
在明代一些佚名畫家的作品中也偶爾可見葫蘆畫作,《漁樵雪歸圖》和《村女采蘭圖》(均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可算一例。前者描繪漁夫和樵人冒雪行於山間小橋上,漁夫肩扛漁具,樵人背托樹枝,而樹枝旁則掛著一葫蘆;後者描繪一村姑山中采蘭,而腰間懸掛兩隻葫蘆。兩畫所繪之葫蘆均為容器功能。從畫風看,前者用筆粗率,山石、樹榦似有「浙派」之風,當為明代早中期作品;後者兼工帶寫,似為職業畫家所為。
當然,明代以葫蘆為題材的畫作還有很多,此不一一贅述。值得注意的是,在明代早中期出現的葫蘆畫中,畫家多供奉內廷或多為職業畫家。他們所繪之葫蘆均為寫實。而在當時的文人畫家中,幾乎找不到葫蘆的影子。這就說明,葫蘆題材的繪畫,因其特有的吉祥寓意、驅邪和實用功能,更多地被普通民眾和專業畫家所接受,而專門反映畫家筆情墨趣和文人情思的文人畫,似乎對葫蘆題材並無興趣。很顯然,這與清代以來的文人畫壇,應該說是迥然有別的。
圖2花卉碩果圖清金農冊頁紙本設色 24.6×30.9cm 1761年中國國家博物館
清代以降,葫蘆隸屬於花鳥畫中蔬果一科,如金農《花卉碩果圖》冊(圖2)中便出現葫蘆,與其他蔬果、花卉,如枇杷、茄子、西瓜、蘿蔔、水仙、柿子、石榴等一樣成為畫面的主角。但同時也有不少畫家仍然將葫蘆作為配飾,如黃慎所繪的《三酸圖》、《李鐵拐拈花圖》(天津美術學院藏)、李育的《李仙幻象圖》扇面(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居廉的《壽星圖》等均是如此。
晚清民國以降,以吳昌碩、齊白石為代表的畫家將葫蘆題材的繪畫發揮到極致。他們不僅將葫蘆作為繪畫本體來描繪,更賦予葫蘆多重文化內涵,這就使得一個極為小眾的繪畫科目升堂入室,引起美術史學者的垂注。
20世紀以來,曾經畫過葫蘆的畫家尚有陸恢、趙叔孺、陳師曾、王震、陳樹人、俞劍華、李苦禪、唐雲、沈子丞、朱屺瞻、劉海粟、宋省予、陳大羽、錢君陶、許麟廬、黃幻吾、王個簃、李道熙、程十發、趙少昂、丁衍庸、喬木、黎雄才、啟功、蘇葆楨、方召麐、李魁正、楊善深、謝之光、婁師白、梁崎、方濟眾、崔子范、馮其庸、饒宗頤……。但是,單就葫蘆在其畫家藝術生涯中的比重及其傳世作品的數量而論,則齊白石之外,尚無出其右者。
二、齊白石葫蘆繪畫的類型
葫蘆因其肚大口小而成為盛酒之天然器物,更因其諧音「福祿」、「護祿」,其枝莖稱「蔓」,「蔓」與「萬」諧音,「蔓帶」與「萬代」諧音,「福祿」、「萬代」,是乃「福祿壽」齊全,因而成為吉祥的寶物;同時,從傳統風水上講,葫蘆嘴窄身肥,所收煞氣,易入難出,因而是驅邪納福、化解各種不利風水的法物。在葫蘆的文化含義中,它承載了傳統文化中的無數內涵,寄託著一種美好的願望。更重要的是,在中國畫題材中,葫蘆更能表現出一種豁達、包容、恣肆、淋漓的大寫意狀態。而齊白石的繪畫,無論是繪畫題材,還是繪畫技法,可以說都與葫蘆有著不解之緣。葫蘆題材,更為受眾所喜聞樂見,雅俗共賞,因此,作為一個接地氣的職業畫家,和常以普通民眾所欣賞的題材入畫的花鳥畫家,齊白石自然對葫蘆題材情有獨鍾。
圖3鐵拐李像齊白石軸紙本設色 77.5×40cm 1913年北京畫院藏
在齊白石花卉蔬果題材的繪畫中,葫蘆題材出現的時間較晚。現在所見到的齊白石繪畫中出現葫蘆,最早的是作於1913年的《李鐵拐像》(圖3)。該圖也和明清時期畫家所繪人物畫一樣,葫蘆只是人物的配飾,並非主角。真正將葫蘆作為繪畫主體來創作,則是在齊白石「衰年變法」以後。自此,葫蘆畫斷斷續續均有創作,一直持續到其歸道山。據不完全統計,現存齊白石葫蘆繪畫,至少有近百件,就其數量而言,雖然不佔主流,但在其花鳥畫中,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重頭戲。在與其他畫家相比較中,齊白石可謂是葫蘆繪畫的集大成者。即便是其私淑的名家吳昌碩,在數量和題材上,與其相比,也稍遜一籌。
以數量和繪畫技法而言,齊白石的葫蘆繪畫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是以葫蘆為主題的設色畫,多以大塊的積墨描繪葫蘆葉,再以藤黃或鵝黃畫葫蘆,再或者在葫蘆上輔之以螳螂、蜻蜓或其他草蟲,大片的葉子往往以隨意的藤蔓相連接。現在所見最多的齊白石葫蘆畫,多屬此類;一類為白描或純水墨,只以淡墨勾出葫蘆的輪廓,再配之以簡短的題句,或者輔之以大塊的墨葉,此類作品較為少見,在其葫蘆繪畫中約佔一成左右;另一類則是人物畫中,葫蘆為配飾,頗類明人所繪的葫蘆,多繪一人物作為法器或容器懸掛在身,如所繪《鐵拐仙圖》(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藏)、《羅漢圖》等即屬此類。這類作品極少,筆者僅見過數件而已。因第三類作品本質上還是屬於人物畫,故不在本文討論之列。
三、齊白石葫蘆繪畫的藝術特色
圖4葫蘆齊白石軸紙本設色 66.5×35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齊白石所繪葫蘆畫,多為大寫意。這些繪畫,秉承了他一貫的繪畫作風,即以恣肆淋漓的潑墨法,並以大片的色塊來渲染葫蘆葉及葫蘆,是其衰年變法以後畫風的代表。他所繪葫蘆,在畫面本身之外,寄寓了作者的情思,如《葫蘆》(圖4)中題識:「人笑我,我也笑人」,與其常見的人物畫中的題識「人罵我,我也罵人」可謂如出一轍,都是在一種輕鬆詼諧的筆觸中表現出對世態的不滿和嘲諷。而另一件《葫蘆》則題識曰:「頭大頭小,模樣逼真,願人須識,不失為君子身」,也同樣寄寓了葫蘆以人格魅力。齊白石通過葫蘆,婉轉地表達自己的繪畫理念,並在畫中題上小詩,使其葫蘆畫得以進一步升堂入室,如題《葫蘆圖》云:「丹青工不在精粗,大塗方知礙畫圖。嫩草嬌花都賣盡,何人尋我買葫蘆。」3這種既在畫中表達藝術思想,同時也表現出文人情趣的創作模式,與齊白石所心儀的明代畫家徐渭(1521—1593)可謂如出一轍。有意思的是,徐渭也曾畫過一件大寫意葫蘆,是其《花卉雜畫》卷(日本泉屋博古館藏)中的一段。徐渭在其上題識曰:「世間無事無三昧,老來戲謔塗花卉。藤長荊闊臂欲枯,三合茅柴不成醉。葫蘆依樣不勝楷,能如造化絕安排。不求形似求生韻,根撥皆吾五指裁。胡為乎?區區枝剪向葉裁;君莫猜,墨色淋漓雨撥開。」同樣也是表達其潑墨大寫意的理念,「不求形似求生韻」與齊白石的「丹青工不在精粗,大塗方知礙畫圖」有異曲同工之妙。齊白石的大寫意花卉,師承徐渭、八大山人、吳昌碩諸家,而從葫蘆這一極為小眾的邊緣科目,便可看出其取法徐渭的痕迹。
圖5葫蘆齊白石鏡芯紙本墨筆 64.5×34cm 1949年北京畫院藏
作為一個極具生活情趣的職業畫家,葫蘆題材的畫也與齊白石其他繪畫一樣,妙趣橫生,雅俗共賞。雖然很多葫蘆繪畫在構圖、技法等方面有諸多相似之處,但齊白石長於在畫中題寫詩詞或短句,以增加其文化附加值,讓看似千篇一律的葫蘆畫活靈活現,賦予其不一樣的視覺衝擊力。如《畫葫蘆》中題七言詩:「劫後殘軀心膽寒,無聊更變卻非難。一心要學葫蘆訣,無故哈哈笑世間」4,表現出劫後餘生之後的豁達;另一幅《畫葫蘆》中再題七言詩:「風翻墨葉亂猶齊,架上葫蘆仰復垂。萬事不如依樣好,九州多難在新奇」,則是在描繪葫蘆的千姿百態之外,指出時局的混亂在於不切實際的變革,導致「九州多難」。「依樣」一詞在吳昌碩的葫蘆繪畫中最為多見,是「依葫蘆畫瓢」的代名詞。齊白石沿襲此法,使「萬事不如依樣好」成為他的經典名句,被後人所廣泛應用。在89歲時,他所繪的白描《葫蘆》(圖5),仍然自題:「年年依樣」,說明「依樣」一詞幾乎已貫串其藝術嬗變的始終。
在另一幅《畫葫蘆》中,齊白石再題詩:「塗黃抹綠再三看,歲歲尋常汗滿顏。幾欲變更終縮手,舍真作怪此生難」,表達其繪葫蘆意在求「真」而不會求「怪」,即便年年歲歲均尋常無奇,終究不會「變更」,這與他在另一幅《葫蘆》(圖6)畫上所題的七言詩「別無幻想工奇異,粗寫輕描意總同。怪殺天工工造化,不更新樣與萍翁」可謂相互呼應,秉承其一貫的藝術理念;而在另一幅《葫蘆》(圖7)中所題:「遠遠西山夕照斜,名園春盡寂無華。幽花卧地無人賞,何況葫蘆舊樣瓜」,其意境與徐渭的《墨葡萄詩》「半生落魂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極為相近,均有一種懷才不遇的幽怨。所不同者,在齊白石的筆下,大多是通過黑色幽默的筆法來表達其內心的曲折,其畫面是喜慶的,這與徐渭畫面中所透露出的冷逸是有天壤之別的。齊白石的大寫意葫蘆,大多以濃淡深淺各不同的大塊墨葉和各種形態的垂藤相陪襯。單就垂藤一項,齊白石就畫過無數以「藤」為主題的獨立之作。在其詩集或繪畫題跋中,也多次提及畫藤,如《畫藤》詩:「青藤靈舞好思想,百索莫解頭緒爽。白石此法從何來,飛蛇亂驚離草莽」5,自言畫藤師承青藤(徐渭),並從蛇的形態悟出畫藤三昧。他在一幅《藤蘿》中也題識:「畫藤不似木本,惟有青藤老人得之。餘三過都門,喜畫藤,未知觀者何如」6,在此言及畫藤的源流來自徐渭。再如《春藤》詩:「西風昨歲到園亭,落葉階前一尺深。且喜天工能反覆,又吹春色上枯藤。」7其他如《題畫藤》、《秋藤》、《老藤》、《畫藤花》、《己未年藤蘿正開,余避亂離家》等,均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相得益彰。作為畫面陪襯和點綴的藤蔓,主要是為烘托視覺感很強的葫蘆。齊白石在一首題為《葫蘆架未整齊,石鐙庵老僧笑之,戲答》的詩中寫道:「三年閉戶佛堂西,咬定余年懶最宜。隨意將瓜來下種,牽藤扶架任高低。」8據此可看出「牽藤」的配搭,成為齊白石筆下葫蘆不離不棄的最佳選擇。(圖8)
圖6葫蘆齊白石托片紙本設色 137.5×34.5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圖7葫蘆齊白石托片紙本設色 138×34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圖8葫蘆齊白石托片紙本設色 137×34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圖9葫蘆齊白石紙本設色 133.5×33.5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圖10葫蘆齊白石軸紙本設色 135×33cm無年款北京畫院藏
在齊白石葫蘆畫中,為了使各種藤蘿表現出不同的姿態,他一般直接用墨分五色相區分,有的則以紫色、赭色或淡綠等交相輝映。他所繪的藤蔓雖有程式化傾向,但由於所搭配之葫蘆的經營位置千變萬化,並配以不同的題跋文字,故畫面仍然不覺相似。關於這一點,齊白石本人在一幅《葫蘆》(圖9)題跋中言及:「客謂余曰:君所畫皆垂藤,未免雷同。余曰:藤不垂,絕無姿態,垂雖略同,變化無窮也,客以為是。」只是「垂」而不同,便可變化萬端。在另一幅《葫蘆》(圖10)中,齊白石再題:「畫藤以垂為佳,牽籬扶架最難大雅,余故不辭萬幅雷同。」雖然齊白石自謂「萬幅雷同」,實際上由於布局、藤蔓、葫蘆、題跋、印章甚至紙型的千差萬別,他已有效地避免了畫面的相似感。在齊白石看來,「天工」並不會雷同,只要遵循「天工」去畫,自然也就各具其態了。
圖11葫蘆齊白石鏡芯紙本墨筆 55×19.5cm無年款北京畫院
齊白石的藤蘿,有的環繞葫蘆,墨趣橫生;有的則隨風飄逸,與葫蘆穿插呼應。在落筆處,往往多飛白,如龍飛鳳舞的草書,流暢而遒勁。這些藤蔓,成為連接墨葉與葫蘆的紐帶。即使採摘下來的葫蘆,也有枯藤相伴,使畫面不至於枯燥、單一。藤蔓襯托中的齊白石葫蘆,因而更具生命力。(圖11)
在藤蔓之外,齊白石往往在葫蘆畫中綴以螳螂、螞蚱、天牛、蝗蟲、蜻蜓、蜜蜂、蝴蝶等草蟲或小雀,且多為精緻工細之筆,使得葫蘆畫工寫結合,既豐富了畫面的視覺感,又使葫蘆回歸到「天工」的原生態環境中,給人以鮮活靈動之感。
四、結語
和其他花卉蔬果畫一樣,齊白石的葫蘆畫,是其寫意精神的代表。尤其是衰年變法以後,其葫蘆畫題材出現的頻率極高,直到晚年,還可見到他自署「九十六歲,白石」的葫蘆畫作品。他在多幅畫中,反覆提及所繪葫蘆均為「依樣」。這種「依樣」,不是「依」前人之「樣」,而是「依」造化之「樣」。他在一件《葫蘆蝗蟲》斗方中題識:「余曾見天畸翁院落有藤一本,其瓜形不一,始知天工自有變更,使老萍不離依樣為之也。」正是因為大自然豐富多彩,「自有變更」,因而齊白石「依樣」為之,也就不會雷同了,這道出了寫生的真諦。
圖12三葫圖陳師曾軸紙本設色尺寸不詳無年款天津美術館藏
齊白石的花卉蔬果受吳昌碩影響較大,但唯獨於葫蘆則不然。吳昌碩葫蘆畫大多構圖繁密,且葫蘆多交織在藤蔓和綠葉中。垂藤多用赭色,葫蘆葉則多用墨骨,再以淺色花青暈染,畫面顯得繁複,如作於1914年的《葫蘆圖》(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藏)、1915年的《籬邊秋果張如錦》(浙江省博物館藏)及無年款的《碩大無朋圖》(天津工藝美術學院藏)等即是此例。這與齊白石葫蘆畫的簡潔明快形成對比,可謂各有千秋。對齊白石衰年變法起著重要影響的陳師曾,也有過畫葫蘆的記錄。他的葫蘆畫多以淡墨勾出葫蘆輪廓,再以淺綠色填充,葫蘆葉與藤蔓也多為濃淡深淺不一的綠色、赭色寫就,形似重於神似,極少用潑墨法,如《三葫圖》(圖12)即為其葫蘆代表。很顯然,吳昌碩、陳師曾這兩位在齊白石藝術生涯中產生重要影響的畫家,其葫蘆畫與齊白石並未有直接的師承或相通之處。
葫蘆畫雖然只是齊白石花卉蔬果中的一個小小分支,但小中見大,從其不同題材、不同時期、不同技法的葫蘆畫中,可以窺測其花卉畫演變的痕迹,以及其一貫堅持的藝術理念和創作態度。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齊白石這種「帶有泥土味的形象不是簡單的寫生和記錄,只是一種文化的記憶,是傳達文化的一個媒介」9。這對於我們從不同側面了解齊白石藝術全貌,無疑是具有裨益的。這或許便是探討齊白石葫蘆繪畫的意義所在。
注釋:
1徐沁:《畫錄》卷二,於安瀾編:《畫史叢書(三)》,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版。
2姜紹書:《無聲詩史》卷六,於安瀾編《畫史叢書(三)》,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版。
3丹尼·茜:《當代收藏:在聖弗朗西斯科亞洲藝術博物館的齊白石收藏》,載王明明主編《齊白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下),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645頁。
4 《齊白石詩集》,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6頁。
5 《齊白石詩集》,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1頁。
6李松:《畫吾自畫——齊白石花木題材作品》,載王明明主編:《齊白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上),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150頁。
7 《齊白石詩集》,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0頁。
8 《齊白石詩集》,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5頁。
9陳履生:《家園未剩閑花地,橘柚葡萄四角多——齊白石蔬果題材解讀》,載王明明主編:《齊白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上),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版,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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