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一夢,悲既是空——維塔利《g小調恰空》
Chaconne in G Minor - Jascha Heifetz
奧雷里亞諾,馬孔多在下雨。
即便我不懂曲式分析,我也不會小提琴這個樂器,更不知道弓法如何、指法怎樣,但當我聽到《g小調恰空(Chaconne in G Minor)》這首為管風琴與小提琴而作的恰空舞曲時,無法形容的悲戚即刻隨著旋律一起循環往複、升騰迴旋。
恰空(chaconne),一譯「夏空」,原是一種富有激情的舞蹈,出現於1600年左右的西班牙,屬於在街道上跳的雙人舞或女獨舞,16世紀傳入義大利,在17世紀流行於法國宮廷。後來成為巴洛克時期重要的復調音樂形式,即在固定的主題或一連串固定的和聲進行之上作多次變奏。歷史上最為著名的恰空有兩首,一首是由巴赫所作的《d小調恰空(Chaconne in D Minor)》,另一首是由維塔利所作的《g小調恰空》,即是本文的主角。
維塔利(T.A.Vitali),義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和教師。1663年3月7日出生於義大利博羅尼亞。他的父親喬瓦尼·巴蒂斯塔·維塔利(Giovanni Battista Vitali),也是一位作曲家。1674年,父親將他帶到摩德納(Modena)。他曾隨帕基奧尼(Pacchioni)學習作曲,1675-1742年加入埃斯特宮廷樂隊(Este
court orchestra),最初是小提琴手,後來成為樂隊負責人。他的學生有阿巴科(DallAbaco)和塞奈勒(Senaillé)等。1745年5月9日逝世於摩德納。(源:網路)在維塔利所寫的g小調恰空里,管風琴的部分運用了巴洛克時期重要的譜曲手法:通奏低音的方法——即是主調的和聲織體,由旋律和伴奏構成,獨立地在低音聲部中貫穿全曲。曲子開頭是管風琴低沉的吟唱,寧靜但暗流涌動,似乎預示著後面即將到來的驟雨;在管風琴短暫的主題奏完後,小提琴即刻進入,樂曲進入正題。
實際上,我是在聽了巴赫的d小調恰空之後,才知道並且聽了維塔利的g小調恰空,我也打算寫兩篇關於恰空的文章。但我為何想要先寫g小調恰空呢?
如果說巴赫的d小調恰空帶給我的的震撼有關於宇宙與真理,那麼維塔利的g小調恰空帶給我的震撼則有關於孤獨與絕望。
縱使我不會用那樣專業的語言去描述這個曲子,我仍希望能夠表達我聽到的g小調恰空。誠然,對於樂曲的一般感性認識,很多人都能做到。但面對這樣的一部作品,就像是一千個人眼中的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更何況,g小調恰空所表達的情緒,已然超越了語言。但我相信,g小調恰空給人帶來的,總有那麼一些共通的情緒。這種情緒,有關於人生,有關於絕望。
那應當是一個雨夜,一個狂風呼嘯的雨夜,雨水全然被打散。遠處的雷聲聽起來不是很響亮,甚至有些沉悶,但是源源不斷地從稠密的夜空中滾滾而來。樹林深處有一間木屋,木屋裡的人,是主人,還是躲避暴風雨的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停在屋外的汽車深陷泥沼,他則在屋內借著僅有的昏暗的白熾燈光,閱讀著他一生的日記。他是遲暮,還是病危,不得而知。他可能有著糟糕的人生,因為當他讀這些日記的時候,喉嚨顫抖,眼眶濕潤,眉頭緊鎖,聲音嗚咽。他一直讀著,不時透過窗戶向外望去。不知他是否恐懼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不知,是否能挺過這個夜晚。狂風依舊哀號,若把他此刻內心的聲音播放出來,或許比這狂風更加哀慟。
他多次想提筆,想去修改日記里的什麼內容,或許是語病,或許是用錯的標點,或許是寫錯的字,或許……我想,或許是做錯的事情。但他終究沒有觸碰手邊的筆。直到讀到最後一頁,他默默合上日記。而木屋,似乎已經承受不住狂風的摧殘。
他提筆在日記的封面上寫著什麼。此時,屋外的狂風吹起了刺耳的哨子,如泣如訴。忽明忽暗的燈光驟然熄滅,窗戶的玻璃被狂風裹挾的樹枝和石子撞成粉碎。他全然不顧,想要把什麼寫完。
他終於放下筆,門已經被狂風吹壞了。他閉上了眼,淚水此時終於奪眶而出。他仰天長嘯,卻被風聲淹沒。屋子塌了。
這一生,絕望也全然躍於紙上。
我不知維塔利在寫下這首著名的恰空時,是否會有如此深切的絕望的情緒。但,g小調恰空會使絕望之人更加絕望,悲慟之人更為悲慟。全然不知,幾百年前,一個義大利的作曲家是經歷了怎樣的磨難,才譜寫下超越語言的絕唱。
每每聽到g小調恰空的旋律,我總能想到,在《百年孤獨》里,那串平靜卻依然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扣人心弦的對白:
「奧雷里亞諾,」他悲傷地敲下發報鍵,「馬孔多在下雨。」
線路上一陣長久的沉默。忽然,機器上跳出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冷漠的號碼。
「別犯傻了,赫里內勒多,」電碼如是說道,「八月下雨很正常。」
以及最後一場抹去一切的颶風:
為了避免把時間花在他所熟悉的事情上,奧雷里亞諾·巴比倫趕緊把羊皮紙手稿翻過十幾頁,開始破譯和他本人有關的幾首詩,就像望著一面會講話的鏡子似的,他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他再次跳讀去尋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沒等看到最後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會在走出這房間,因為可以預料這座鏡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將在奧雷里亞諾·巴比倫全部譯出羊皮卷之時被颶風抹去,從世人的記憶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載一切自永遠不會再重複,因為註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
曾經,當我讀完《百年孤獨》時,讀完最後一段話時,心中有一股情緒,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可能是悲涼,可能是孤獨,但無法準確地用語言去描述。我曾多次想寫有關於《百年孤獨》的讀後感,但完全沒有辦法下筆。可能是我沒有真的讀懂,可能是我真的讀懂了。
但是,當我聽到g小調恰空的前奏和小提琴的第一個音符時,我就恍如夢醒一般,立刻明白了。這首曲子,穿越幾百年的時間,風塵僕僕,讓我明白了孤獨與絕望的終極秘密。
人本就是獨自來到人間,也獨自離開世界。當錯誤無法彌補,創傷無法痊癒,當補救為時晚矣,當發現只得抱憾而告別這個世界,即是終極的絕望。而在這絕望之後,在孤獨地離開之後,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也無人知曉。
就像是捲走馬孔多的那場颶風,留下的只是一片空蕩蕩的大地,g小調恰空描繪的孤獨與絕望,那最後一分鐘有如狂風般哀號哭泣的琴聲,捲走了一切悲痛與快樂,只剩下空空如也的世界——彷彿夢醒了,一切以為存在的東西,夢裡挂念的東西,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恰如一夢,悲既是空。維塔利接近孤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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