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不共戴天的你：丸戶的溫柔

來自專欄 WA2漫談

關於在浮氣線後補完的《致不共戴天的你》我總能聽到很多各自不同的聲音，有認為不共戴天是最符合現實的故事，有認為是丸戶史明在浮氣線後的狗尾續貂作，有認為不共戴天破壞了浮氣線的主題。對於它的解讀，或許是窺探在本篇創作兩年後的腳本家本身內心的最好工具。

不共戴天，一如fossette之中的里伽子抄一般，達成了主人公們，最後的和解。

在重溫不共戴天的過程中，我的思緒卻一直在飛向十幾年前創作的里伽子抄，像是一種必由的儀式，主持人正式被戲謔為「老賊」的丸戶本人，他反覆言語著「只有和解了，才會幸福吧「就這樣，他為他筆下每一個描繪出的主人公的命運，都賦予了最溫柔的未來。

隨波逐流後邁向未來--三人的命運

丸戸氏：

簡單地說就是かずさ浮気結局的後日談。

なかむら氏：

春希君發生了不得的事情之後，休職期間的故事。從非常抑鬱的地方開始，在那之後通過何種方式重新恢復，這樣的。追加的劇情內容，不知為何也是風格晦暗的多些。

丸戸氏：

不過內容本身倒是十分平淡地發展著。這樣子終於能夠描寫像初代WHITE ALBUM那樣隨波逐流的主人公了。至少我是打算這樣挑戰的。

なかむら氏：

話雖這樣說，不過無論何事都要找出個回答才是春希君嘛。也沒有那種委身於無力感的意思。根本就沒到那個份上。

丸戸氏：

沒錯沒錯。一旦想找出答案，就不會產生那種效果。我在本質上也是個好人，沒有打算作成懸在半空那種感覺（笑）

丸戶在訪談里絲毫沒有隱瞞自己所有的傾向，甚至把自己身為一個」好人「的內核都順理成章地說了出來。對於WA1的順承，在主人公的設計上，丸戶甚至完全與前作相反，用一種極端的手段塑造出丸戶痕迹極重的」全能戰士「來，他說，我是為了」想仔細寫出角色與社會的關聯來，為了描繪理想的戀愛，不是大多都有對社會環境一帶而過的傾向么？」。

而丸戶把實現自己風格的過程，放到了不共戴天里。

在浮氣線與和紗的相遇之後，倘若在共通線里選擇呆在和紗房間里，並且選擇擁抱她的話，我們能夠看到在選項邏輯背後（浮氣度提升），春希的內心活動處在一個怎樣的狀態之下。

面對五年前曾經消失的那傢伙，春希抱持著前所未有的熱切心態，而這種熱切在模糊的道德邊界之外浸染著慾望與愛情。這份掙扎感，成為了將春希從一個「合格社會人」的山頂拽到「隨波逐流的混蛋」的谷底最直接的力量。在和紗對他袒露五年前那未曾被人知曉的真相後，這份感情再一次被強化了，所以，春希選擇直視對面那傢伙的眼睛，從中又窺探到了自己的內心。

正論啊，作為社會人的他，作為那個愛說教的他，正論難道不就是最好的武器么？他說服過在高中時期對未來毫無期盼的臨桌，說服過那個陪他度過5年時光的人，說服過那個曾經糾纏著他的表演天才，還有那個與自己頗為相像的後輩。而正論這武器，用給自己，則完全失去了效果。

名為北原春希的社會人在抗爭著，他不想隨波逐流，卻也無法阻擋自己內心已經逐漸燃燒起來的對於舊日情感的追索，他選擇了隱瞞過去，選擇了欺騙當下。哪怕是在溫柔力量足以包圍所有人的小木曾家裡，春希依舊閉鎖著自己的內心，一如他從自己的家庭里離開的那樣。現在的北原春希，已全然看不到丸戶所謂的「希望追求一個答案的」北原了。

五年後歸來的冬馬懷著對「審判」的忐忑和仍有一絲的期許住進了春希的隔壁，而在老屋那晚發生的一切則讓冬馬開始意識到了眼前人的變化。雖然提出僅僅用肉體安慰這一選擇的是她自己，可眼前的人卻絲毫沒有過懷疑，放開手，擁抱，親吻著自己，她體會著幸福，卻也在兩人結合的同時體會到了春希的痛苦。只是面前的人都隱藏了起來。

直到曜子如同明鏡般地詰問和紗，既沒有選擇衝上去也沒有選擇突破，只在這樣逃避人生到底是否合適的時候，和紗才發現那個住在隔壁的「愛人」的變化，溫柔的謊言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也正是因為這溫暖的謊言，擁抱在黑暗房間里的彼此，才會感到片刻的心安吧。

仔細想想，當冬馬和紗都在對著眼前人拋出正論的時候，北原春希的狀態已經到了怎樣的境地？早早就失去家庭的他，沒有任何來自親情的慰藉，沒有任何宣洩的出口，他無法將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境交付給武也依緒，當然更不可能交給那個一切希望雪菜好的柳原朋來。而彼時工作上的宣洩窗口麻理前輩早已經跑到了太平洋的對岸，所以與隔壁的那傢伙在床上相擁難道不是最好的逃避窗口么？在冥冥之中，他們就回到了5年前的那家溫泉旅館，那家看到飄雪的，那家見證了三人感情頂點的地方。

恍惚間，春希發現眼前的人竟然錯位了，自己母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面前這個陪自己逃到北方雪原的人身上，本應是在兩年間從另一個人那裡收穫到的親情在這一刻浮現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他篤定著，把旅館當作歸宿，然後就許下了名為婚姻的謊言。

雖然春希不願意承認自己並非隨波逐流，而不敢面對未來現實的他早已經失去了將面前這層漂亮裝飾撕扯開的力量，於是，當他從幻夢中醒來的時候，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無所有的白色雪原了，而他心心念念的逃避之所，站到了他奮力伸出手臂都無法觸碰到的地方。

審判就這樣不期而遇，其實也並非如同真正的審判。畢竟，總還有那個溫柔如初的人在等待著他，還在唱著那首「只想在思念著你」。

不去思考別人的幸福，不去關心自己喜歡的人。和紗激動地對春希說出判詞，腦海里回想起的，皆是五年前那個煩人的班長叫醒自己，讓自己填寫各種各樣的表格，並且和那個學年高齡之花一起在音樂教室陪自己訓練的情景。所想到的，也皆是那個在不共戴天的仇敵那裡給自己輔導功課，並且在考試結束後還去放縱那個愛唱歌的偶像隨意高歌的樣子。可眼前人的模樣，一如當年被母親拋下的自己，不，他甚至都沒有用於撫慰自己的鋼琴，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隨後，那傢伙的救世主出現，將已經崩壞的他救下，而他的女神就此選擇遠走，卻不曾預料到等待著她的命運還遠沒有到來。

與彼此的和解

在春希重新踏入地下live的一年之後，救世主已然精疲力盡了。雖然眼前人幾乎沒有好轉，只是整日在房間里沉迷著，不願意擁抱外界的任何事物，與外界的唯一結點，就是每周一次出現在房間里的小木曾雪菜了。她做好飯，打掃好房間，洗好衣服。陪自己吃過午餐。然後準備一周的飯食，然後將雙臂從後背輕輕環繞過，將溫暖傳達給自己。

虧欠著，又不曾擁有著。眼前人的溫柔啊，何時才能讓我解脫呢。

背負著背叛的罪，接受著被原諒的溫柔，春希無法面對這樣的未來，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他的復甦，只是他遲遲不願意接受這份未曾到來的審判。隨波逐流的日子已經過去，可勇敢面對潮流的勇氣，卻彷彿在選擇放開手的那一瞬間就已全然被抽走了，春希無法獨自站立，只能蜷縮在床上，等待著溫柔的再次到來。

可溫柔是不會長久停留的，救世主也僅僅是片刻間被女神附體而已。用一周內從未停止的眼淚和嘶吼換來的勇氣與執著，在兩年漫長的消磨之後，迎來了耗盡的宣告。對於自己搶奪回的愛情來說，雪菜不想再次戰敗了，但此時此刻的她，卻懷疑起自己還能否有能力和意志，去真正奪回那份感情。家庭告訴她的是放棄，朋友們儘力體諒著她的難處，新加入的夥伴朋和往日的夥伴依緒還在為了如何調動起她的情緒而努力，可意志力告訴她，女神終究還是要離去了。

於是，她在一個偶然的契機，她看到了在遙遠歐洲，正在開拓自己世界的摯友，那個曾經還要為了畢業而擔心的鋼琴天才的未來。

可那天才的生活正等待著命運無情的宣判。作為支撐起自己生活的支柱母親，已經倒下了。在尋找治療方法的時刻，她聽到了多年以來，強勢母親最軟弱的一次請求「cloture的話，就好」，為了最後的夢想，天才決定不惜一切代價。

她用三天安裝好網路和電腦，用三天設定好郵箱，明確好聯繫人，再花10天費盡心力地打磨好一篇詢問的函件，向外界找尋著可以與自己合作的管弦樂團。當她發現自己找到的合作對象是曾經對自己有意思的傢伙，自己的演練進展也極為不順。她回憶起了那個讓她重拾對音樂興趣的臨桌班長，那個耀眼的學園偶像，那場與自己初戀相關的一切故事。她不經意間，將電話撥通給了對方。

很多玩家對這樣一通電話感到驚異，甚至有很多人表示是不共戴天最大的敗筆，充滿都合氣息的情節讓原本頗有現實色彩的故事有了不一樣的體會。而在我看來，這是丸戶賦予冬雪兩人最後的溫柔。丸戶在《他的女神，那傢伙的救世主》里早已對這樣的結局做下鋪墊，通過這樣一通不期而遇的電話，女神和救世主發現了在彼此認知中的差異。在兩者6年未曾相見的時光里，他們懷抱著對彼此摯友的憧憬期望，帶著對彼此固有的認知，走向了截然相反的判斷。在這一刻，女神早已被命運所捉弄，而救世主也不再充盈著神性。

這一切其實都彷彿是內心壁壘被擊垮的瞬間。在孤傲和卑微間掙扎生存著的二人，彼此了解，彼此熟識，卻彼此不夠坦然，在這一刻，所有的壁壘被消融。我曾認為已經面對未來世界大展宏圖的你則要背負起母親的健康重任，而我曾認為可以拯救下我們都愛著的他的你卻早已被現實幾近擊垮。這份和解的最後，兩人交融而過，天各一方。不曾尋求別人對自己的定義，只是自己又重新找到了方向和力量。

與家庭和解

總是溫柔的小木曾家總是會帶給玩家最大的溫情。在雪菜疲於應付那個他的時候，一貫操心的父親總是會不自主地送上各種建議，而帶給雪菜最大衝擊的，卻是她的母親。每每看到秋菜太太的戲份，我總是能驚訝於太太敏銳的判斷力，又同時被她溫柔的關懷所籠罩。她目睹著女兒自婚約之後的狀態，從那一周的哭泣，到隨後一年之內的奔波，本預定已經稱為家庭中一員的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家裡，她察覺著女兒的情感變化，在漫長戰鬥即將被打垮的前夜。一直溫柔注視著女兒，給予著女兒最後任性的她選擇了干預。這份源自家庭的感情以一種更加強烈的姿態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儘管，遭遇了女兒更大的反彈，但感情的傳遞，已經真切地烙印在了對方的心裡。重重摔上門的那一刻，身後卻又傳來了「姐姐」的呼喚。

丸戶在不共戴天里對於家庭情節的處理上升了一個台階，他巧妙地安排了一場源自父母與雪菜的激烈衝突，而弟弟孝宏的出現，則補完了關於wa2家庭要素的最後一環，溫情與責備的一體兩面。遞出去的傘，被察覺到的感情，被祝福的未來，支撐起「女神」的源動力，從未枯竭，從未消逝。

當雪菜蝸居在家的時候，她也曾無意間得知母親默默地流淚，她也曾知曉父親對於自己的關懷，所以她不想去面對。這就讓我想到了在冬馬TE和雪菜TE里對於小木曾家庭最後的詮釋。無法割捨掉家庭力量的她，卻最終隻身一人跑到了遙遠的維也納將力量傳遞給了對方二人；而面對已經與家庭撕裂太久的人，她希望稱為親情的化身。家庭從未在三人幸福中消逝，反而成為了通向幸福彼岸的通路。

而在歐洲活動的天才也面臨著源自家庭的任務。 @戴亦舒 在文章中講到冬馬家庭的屬性。曜子極力用愛意消解著和紗對於不完整家庭的缺失。而曜子的執拗延伸到了拒絕治療的基礎之上，堅硬的身軀背後，是一個女人，面對夢想執著，面對寄託著自己希望未來的訴求。「只是cloture的話，便好」，曜子在此刻的期許讓我瞬間想到了在浮氣線看到春冬二人逃離東京之後的自言自語「吉他君，你想好怎麼對眼前的人負責了么？」。她的女兒一如她當年的復刻，在女兒詰問到，當初生下我的時候，你不也逃避了么？曜子沒有正面回答，而曜子其實已經給出了回答，答案就是冬馬和紗本身。

我不難想像到當曜子在病房內看到一襲黑衫的冬馬彈奏出cloture的樣子，那右眼下的淚痣在此刻看起來格外動人。面前的她，也就是當年的她。如果還能聽到這首被演繹得完美無瑕的曲子，想必此刻放手也是會安心的吧。

「神啊，拜託讓我能活下去吧」

每一個音符被奏出的瞬間，都像是一種終焉的判定，她還會想起那個隻身一人扔下她的母親，那個晚到了幾天的生日小狗玩偶，那個重新回到東京，帶她去往歐洲的母親。她無法想像小木曾家的親情環境，那是因為那裡並不像她母親給予她的關懷，她忘卻了形式，忘卻了歸屬，在這一刻，只有名為冬馬的愛的傳遞。和解吧，和解吧，在這一曲之後，かずさ，你也能獨自行走在這紛繁複雜的社會裡了。

Cloture與Closing

在cloture演奏的背景下，春希開始完成自我復甦。

已經沉湎了兩年之久的他終於擺脫了籠罩在心頭的陰影，選擇去擁抱屬於自己的感情。在這一刻，丸戶史明把他最後的，最飽滿的溫情，送給了他筆下這位行動力超群的主人公。是啊，與他而言，主人公的隨波逐流，那是不被認可的存在啊。

春希的復活更像是時間的治癒，而在復活之後的他，自然而然地選擇了為他傾注愛意和溫暖的身邊人。兩年前那場沉湎於肉慾的深淵狂歡的審判已經在不經意間被時間和環境的溫和下消弭殆盡，所等待著他的，只有午後的陽光，附屬學校附近的草地，以及愛人的懷抱

很多人對春希的復活感到被都合主義侵蝕的不滿。我對此同樣深以為然，只是在考慮到創作者是丸戶之後，我就發現了這段情節與《里伽子抄》鮮明的相似性。

在里伽子抄中的里伽子因為自己的手臂傷長時間無法恢復，而感到自己的無力，這份無力是對仁反覆付出而自己幫不上忙的無奈，對自己的憎恨，以及對仁家庭成員的歉疚。而當里伽子發現自己甚至無法給仁帶來快樂的時候，她選擇了逃避。一如被自己所折磨的北原春希。隨後的故事裡，仁用身邊人的溫情與支持換來了力量，而用自己家庭的力量贏回了里伽子的理解。時間的記憶里，春希躺在草地上，他會想著什麼呢？就像他給那個人留下的字條那樣，不必被過去的經歷束縛，身邊所有人都在為你營造著溫暖的空間。畢竟

圍繞著你的世界，比你所想像的，要溫暖一些。

Cloture的音符漸漸強烈，面對眼前似曾相識的那個她，春希坦然地與雪菜共同欣賞著偉大生涯的開始，那個已經成為不可觸及的存在，卻並非真正的不可觸及，我們早已達成了最後，也是最好的消解。

丸戶：是《屆かない戀》、《After ALL ～綴る想い～》、《closing》這三首曲子的風格呢。

下川：為了（更突出）都市風格和現代氣息的《WA2》而創作的新曲風（的作品），就是《closing》。

但是，這種曲風的區別也是麻煩的事情呢。因為一個遊戲有著三個結局，不論哪個都是在傷感的感覺中結束的。

無論如何，我總還是想用下川的話來收尾的。我也總在思考著，為什麼Cloture無論從名字到曲調都幾乎與closing如出一轍呢？伴隨著冬馬的那張俏皮鬼臉和春雪最後的攜手，我才漸漸發現，屬於丸戶史明的痕迹在這一首曲子的映襯下竟然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我的面前。從彼此的和解中獲取力量，從家庭的懷抱里獲取力量，從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他人那裡獲取力量，完成與外部世界的融合，消解下自己的心之壁壘，幸福的另一側，並非真正充滿了眼淚與悲傷，而選擇消解，或許是走到幸福這一側的方式。

後記：我不敢說丸戶這一套想法在現實當中一定具有價值，畢竟每個人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消解並不代表著遺忘，甚至也不代表著原諒，它更像是一種與自我的和解與坦然，我們總會被自己的過去束縛。無論是難以遺忘的初戀，還是總會不斷想起的刻骨銘心來。丸戶或許是想告訴我們，假以時日，真正地找到與外界的介面，完成與已經封閉的自我內心的和解，或許才是擁抱幸福的道路。致不共戴天的你，等到完成和解的那一刻，真正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不正是那個隱藏在心底的「你」么？

我由衷地羨慕三人可以在經歷漫長經歷，複雜背叛之後的未來，因為我還未曾完全拾起與過去的和解。

最後，5.28還沒有過去，祝冬馬和紗小姐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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