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37-38)

借光(37-38)

來自專欄一朵小花

37

臨近期末,平日六班懶懶散散的氛圍好不容易有了點學習的樣子。喪心病狂連作文都抄的張少傑同學也開始琢磨著自己做做家庭作業了。當然也可能是勾上了學習委員的原因,迴光返照似的發奮圖強了一把。

保持著淡然狀態的游牧歌照樣來了就睡。因為不能遲到早退,有時候實在睡不過去了就畫畫看雜誌漫畫和小說。時間長得這些玩膩了,就開始找人講話,跟右邊的齊研,再右邊的周尋,右後方的張少傑,甚至還能跟更右邊的宋寬搭上線。陳年沉靜下來學習的時候,倒是不會被人打擾,但也挺煩人。特別是張少傑搬進他們寢室之後,他跟周尋活像一個逗哏一個捧哏,好像封印的廢話聯盟一下子被激活了似的,陳年有時候覺得402太和諧了點,引得安靜的美男子——游牧歌也變得聒噪起來。

唯一還能保持鎮定的就是咱們的倒數第一秦東陽同學。因為上次的事件,陳年還觀察了一段時間秦同學,內向安靜,遵守紀律,從不遲到早退,上課從不打瞌睡開小差不交頭接耳,坐姿板正背梁挺得筆,最後這點連陳年都自愧不如,看起來絕對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好學生。六班最認真的兩個學生,剛好承包正倒兩個第一,讓人不禁唏噓。

期末考前,好像壓根沒人緊張,更多的是興奮,考完就是長長的假期了,除了成績不好而父母又恰好很在意的會過個不幸的年。

張少傑想讓陳年幫他作弊,陳年拒絕了。平日讓抄抄自己作業那沒什麼,對方的成績好壞跟自己沒關係,但是考試還涉及到名次,給人抄,排在抄的那個人後面的就無法得到自己真實的成績了。陳年說:「不行,你實在回家交不了差,我去列印成績單的時候可以幫你改。」

張少傑苦著臉,「那不用,我不用忽悠我爸媽。是汪琳啊,她成績那麼好,我怕自己努力維持的形象崩塌了。」

「你形象早崩塌了。」陳年眼也不抬地說。

「不抄就不抄,你別看不起人,我遲早把汪琳趕上。」

「喲,洗心革面啊。那作業拿出來吧,不知道的我給你講。」

張少傑從抽屜摸出一張卷子,看了看,「算了,這學期都快結束了,也不急在一時,下學期再革吧。快給我抄下。」

陳年無語地扯了張寫完的卷子給他。汪琳這女學霸也是豬油蒙了心,看上這麼個玩意兒。

期末一晃而過,成績很快就出來了。陳年不出所料的年級第一,超過第二名四十多分,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第一筆三千塊的獎學金。從財務處出來,看著寫著自己名字的黃信封,捏著裡面那厚厚的一疊,陳年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幾乎笑出了呆傻的深情,像一個人想起自己兩情相悅的初戀情人那種笑。那種笑游牧歌十分熟悉,當他看見陳年是對手裡的獎學金髮出這會心一笑時,他不知道是自己傻掉了還是以一向以聰明自居的陳大班長傻掉了,反正十分驚奇就是了。

離校那天,他蹭游牧歌的車先到了縣城,去平價商城裡轉了轉,給陳老太買了一條羽絨褲,一件羽絨背心,和一對電熱護膝。路過一個皮鞋店的時候,老闆娘很熱情地吆喝他看看皮鞋。他看了一眼,門口支出的攤位上擺著一溜溜的男女皮鞋,鞋口處露出蓬鬆的毛,看起來很暖和。他打算給陳老太也買雙皮鞋,不過想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陳老太又不是閑著沒事幹,買回去也只有擺著看,再說陳老太也捨不得穿。他沒理會老闆娘的熱情,走出去十來米,猶豫了一下,又倒了回來,挑挑選選,選了一雙男士皮鞋,又講了半天價,磨得老闆娘都膩煩了,「小帥哥,這可是頭層牛皮的,質量不得差」老闆娘翻著鞋面給他看,「真沒見過大小夥子這麼會講價的,要不是看你長得乖,這個價格再加二十,我也不賣。算了算了,你拿走吧,記得來照顧生意。」陳年給老闆娘露了一個靦腆而愉快的笑,道了謝,付了錢走了。按理說買到物廉價美的東西應該很滿意才對,可陳年拎著這雙皮鞋老覺得心裡不得勁。

陳年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關了機收了起來,他不想家裡其他人知道他有手機,不想有人沒事就給他打電話告陳大春的狀。他手機上的聯繫人也就游牧歌一個,同樣,目前知道他手機號的也只有游牧歌,平日在學校,兩人老在一塊兒,這個電話還沒人打過。關了幾天機,估摸著快沒電了,又開機給手機充電,陳年覺得自己這個舉動真是莫名其妙。剛一開機,則聽到了簡訊提示音,一條游牧歌發的彩信:我跟我媽去廣東過年了。我在吃早茶,你在幹什麼?配了一張圖,十來個小蒸屜擺了一桌子,包子餃子各類點心做得精緻又好看。陳年默想了一下廣東的經緯度,沒那麼大時差啊。回到:現在不是中午了嗎?怎麼還在吃早餐。回完才想起雖然中國橫跨五個時區,但建國後都統一用的北京時間。

還沒考慮出個所以然來,突然鈴聲大作,嚇得陳年趕緊拿被子去捂,馬上回過神來又覺得好笑,趕緊接了起來。還沒喂出來,就聽到對面游牧歌的聲音,「小賤兒,你傻了吧。你看看那條簡訊是什麼時候發的。」陳年退出來一看,兩天前了。游牧歌又說:「你沒事關機幹啥?打你電話總打不通。」

陳年捂著話筒小聲地說:「你找我幹嘛?有事兒?」

「沒事,聊天不行啊。廣東忒無聊了,天天陪我媽逛街,我這大長腿都磨短一截兒了。你在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做家庭作業。」

「我發現跟你簡直沒法交流。學了一學期了,好不容易放寒假,總得先休息休息吧,作業著什麼急。」

陳年笑了,「就你這年級第1338名的成績,還把您給學累著了是吧?」

「我們年級有這麼多人嗎?」

「是啊,你倒數173。還有172個人排你後邊呢。放心,還有你退步的空間。」

「嘿,小賤兒,你是不擠兌我就不知道話怎麼說了吧。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我是倒數173,我以為好歹也是倒數兩三百呢。這也有點太差了,下學期得好好學習了,爭取擠進年級前一千名。」

「嗯。真是看不出你還有這麼遠大的志向。加油干,少年。」

陳年跟游牧歌扯了一會兒,直到陳老太在下面叫他吃飯才掛了電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陳年著急做完作業是有原因的,這幾天還有時間,再過一個星期,出門打工的人也該回來了,掙了一年的錢,正是花錢的時候,人們也要開始置辦年貨了。鎮口的那家小賣部是陳年一個遠房表兄的,每年過年那十幾天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就會邀陳年去幫忙,一天二十的工錢。錢不多,但就是不給錢,陳年也樂意幫忙,他的日用品都在他們家買,表嫂都只算他成本價。

臨近年關,這兩天鎮上熱鬧了起來。陳年一大早去了表哥家的友旺超市,幫忙卸貨看攤。友旺超市對著河邊中學的後門,但卻做不了學生的生意,因為這一溜幾家雜貨店、文具店、小吃店都被河邊中學老師們的家屬包了。現在還早,卸完貨他就在櫃檯後坐著,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玩俄羅斯方塊。一把玩完,他抬頭看見學校後門出來一個人--顧文淵,顧老師。顧老師低著頭,就穿了一件襯衣加毛衣開衫和一雙拖鞋,沒穿外套,抱著胳膊走得飛快。走到櫃檯前,指著玻璃櫃里的香煙,「老闆,給我拿兩包紅塔山。」

陳年從柜子里給他摸了兩包煙,「14。顧老師,吸煙有害健康。」

顧文淵這才抬起頭,隨即淡淡地笑了一下,「陳年?這是你家的超市?」

「不是,幫人看店。」陳年笑著說。

「高中感覺怎麼樣?」

「就那樣。你快回去吧,別凍感冒了。」

顧文淵又對他笑笑,轉身走了,沒走出兩步,陳年突然說:「顧老師,我晚點可以去你家看小說嗎?」

顧文淵回頭,眉梢迅速閃過一絲詫異,隨即說道:「來吧。」

38.

陳年想起第一次顧老師邀他看書的情景。他給顧老師把作業送進去,看到他屋裡有一架子書的時候有點驚訝,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顧老師開口說:「想看嗎?」

陳年想也沒想地脫口道:「想看。」

「下午沒課了吧,你就坐那兒看吧。」指了指書桌旁的一張椅子。陳年挑了本書,坐在椅子上看了起來。顧老師就坐到書桌前,批改起了作業。後來都是這樣,陳年挑個放學的時間把作業送過去,然後順勢進去看看書。有時候周末不回家,也鑽進去就貓在那張椅子上看書。他兩呆在一起的時間很長,但是關係卻很淡,陳年每到飯點就自覺地離開,顧文淵也從來不留陳年吃飯,課後也不會熱心地指導他學習,甚至連交流都很少。

陳年能感覺到顧文淵身上那種孤獨的氣質,淡淡的,鬱郁的,他曾自作聰明的以為那是顧文淵青年才俊卻不得志的原因。陳年也是一樣的孤獨,但是不一樣,陳年的孤獨來自於對生活的不滿和對未來的困惑,還有跟環境的格格不入。或許有的人天生就更敏感一些,他們對痛苦的感受更加真切,所以更學不會麻木。兩個孤獨的人,像兩顆在灌木叢里筆挺的樹,不是一個品種,但能看到對方站在那裡,對自己的懷疑就能少一點。

後門的一排商店,顧文淵只在這個商店買煙,大概是為了避嫌,他並沒有打算在這裡跟自己的同事搞好關係。以往顧文淵來這兒買煙的時候,陳年總會避開他。在校外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陳年總是想躲。對其他老師則不是這樣,後來想明白了,大概是其他老師在學校是老師,在校外還有其他身份,比如開館子的、開理髮店的、賣豬肉的、批發蔬菜的等等。但是顧文淵卻只有老師這個身份,所以陳年只想讓他看到自己是學生的樣子。

但是今天看到顧老師,陳年卻沒有想躲的念頭了,甚至主動提出來去他家看看書,連陳年自己都挺詫異的。

傍晚陳年在表哥家吃完晚飯,看了看時間,才剛剛六點,估計著顧老師還沒吃晚飯。陳年又逗留了一會兒,七點才去了。顧文淵端著一台沒有聯網的筆記本在翻譯什麼東西,陳年只掃了一眼,應該是某種專業書籍。他從書架上抽了一本王朔的小說坐在椅子上看,王朔的語言很好玩,但是陳年很懷疑這個故事,這麼操蛋的男人真有姑娘死乞白賴地喜歡?到九點多,陳年把書放回架子上,打算回去了。顧文淵說:「你可以借回去看。」

「可以嗎?」陳年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借回去。顧文淵的書保存的很好,每一本都一個折角都沒有。

「別給我弄髒就成。一次借一本,看完換新的。」

「好的。」後面幾天,陳年都是去借完書就走了。

臘月二十七一大早,陳年看到顧文淵出來了,但卻沒有過來買煙,就站在校門口,像在等人。這次穿上了羽絨服,還帶上了不常戴的眼鏡,頭髮梳得妥妥貼貼,在他剛點燃第四根煙的時候,從縣城下來,像得了肺癌的公交車停在了街口,顧文淵趕緊扔掉煙,緊張地看著從門口跳下的人。直到某一個人跳了下來,他那總是鬱郁的臉上泛起了一個很快樂的笑容,就像一朵緊閉的花骨朵突如其來的綻放。陳年看見那是個男人的身影,顧文淵上前摟了摟對方的肩膀,帶著他往這邊過來,在陳年的店裡買了點洗漱用品。給陳年介紹說:「這是我的學生。」

又給那個高高瘦瘦,皮膚黝黑的男生說,「這也是我的學生。」說完自己先笑了。

陳年沖那個男生點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男生也對他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看起來年紀不大,也就二十,都不一定出頭。

陳年這幾天都沒去換書。大年三十那天中午,陳年忙著搬鞭炮。守歲要放鞭,初一上墳要放鞭,所以賣的格外快,本來早上該送來補的貨,賣完了才送過來了。陳年下完鞭炮,靠在櫃檯上歇氣,看見顧文淵把那個男生送了出來,送上車又在門口等了好一陣,車都開出去不止兩公里了,他才回了學校。自從來到河邊,顧文淵春節一直在這邊過的,聽口音,他也不是外地人,像鄰縣的。

那天晚上,陳年早一些回去了,他們這貌合神離的一家人竟然還堅持吃團年飯。一頓雞飛狗跳的飯吃完,春晚適時開始,大姑家的葉倩立馬吵著要回家去,她要在林俊傑登台前回到自家新買的大電視前。二姑父最是看不慣陳大春,吃完飯便要走。等親戚都走完了,陳年去廚房找了個沒動過的紅燒肘子,一份燒白,一條糖醋鯉魚,又從大盆里扒了一袋酥肉,拎著去了顧文淵家。

他在門口看了看,黑燈瞎火的,是不是去學生家蹭年夜飯了?他試探地敲了敲門,敲了好幾下,就在自己打算離開的時候,門開了。顧文淵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埋怨道:「我都睡著了,下次換書早點啊。」

「顧老師這麼早就睡了?我給你帶了兩個菜。」

顧文淵盯著陳年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側了側身,把他讓了進來。陳年把菜擱在灶台上,說:「做好的。你明天熱下就能吃。酥肉就這麼吃也行,放點菜煮湯也行。」

顧文淵翻了翻袋子,「挺豐富的啊。等什麼明天,現在就吃。你再吃點?」

顧文淵把書桌收拾開,熱好的菜放在桌上,又去柜子里拎出一瓶白酒,給自己倒了半碗。陳年也把碗遞過去。顧文淵說:「你還是學生。」

陳年笑了笑,「顧老師,我已經不是你的學生了。」

顧文淵遲疑了一下,給他倒了一點。顧文淵吃幾口菜,喝一口酒。烈酒流過喉嚨的時候,顧文淵意猶未盡地眯眯眼。真沒想到,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老師,真是抽煙喝酒一樣不落。

陳年問道:「顧老師,前幾天那個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吧。」顧文淵忽地抬起頭,眼睛倏然睜大,神色凌厲地看著陳年。陳年怕他誤會,趕緊說:「我高中有個哥們也有男朋友。他還非讓我看他男朋友的照片。」陳年說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顧文淵看著陳年臉色輕鬆了一些,突然笑了,「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說完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顧老師,你幹嘛不去別的地方工作。」是啊,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換一個新的工作,跟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他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顧文淵苦笑了一下,「我父母也是農村的,他們年紀大了。你知道村裡供個研究生多不容易吧。」不知是不是剛一下喝猛了,陳年感覺顧老師眼眶有點紅。

說完顧文淵就沒有再說話,一個人悶頭吃菜喝酒,當陳年不存在似的。外面的鞭炮聲漸漸密集了起來,那些守不住歲的人提前放上一鞭,也不管到沒到十二點,算是完成新年的第一任務。直到一瓶白乾見了底,他似乎才想起陳年還在這兒,對他擺擺手,「很晚了,回去吧。」說著踉踉蹌蹌地非把陳年送到門口,舌頭打結地說,「陳年,有時候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到,並不一定是好事。一個人簡單點,生活也就能簡單點,想得太多太細,容易讓自己陷進牛角尖出不來。」

陳年一路踏著鞭炮聲往回走,可是心裡一點沒有節日的歡快和輕鬆。顧老師一個這麼優秀的人,不應該有這種進退兩難的境遇,不應該過這種生活。可能有時候一步走錯,就步步都是錯。

陳年突然想到了游牧歌,心裡就一陣說不出的堵。他掏出手機,給游牧歌撥了一個電話,忙音響起的時候,他緊緊地把手機攥在耳邊,響了好多聲游牧歌才接了,那邊語氣輕快地說:「小賤兒,這麼早就給我拜年了。還沒到12點呢。」手機背景是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

陳年突然不知道要說點什麼,握著手機沉默著。

「你說什麼,大聲點,我這邊吵,聽不見。」游牧歌在那邊喊。

陳年大聲說道:「我說,新年快樂。我怕一會兒打不進電話,提前給你拜年了。」

「好,我給你發紅包。先記著,開學給你。」

「要大的。」陳年咧開嘴,似乎打算笑一下,但失敗了。

「大的大的,你個財迷。快十二點了,我先掛了,一會兒再給你打。」

「不用了。我一會兒睡覺了。」陳年已經走到了津塘水庫。

「哦,那再見。」說完游牧歌匆匆掛掉了電話。與此同時,在津塘水庫的堤壩上,迎接新年的第一束煙花打著呼哨升到了半空,「砰」地炸出了一片風流雲散的璀璨。第一聲爆響還沒結束,砰砰砰,七八朵斗大的光暈陸續炸開,五彩繽紛,點亮了半邊天幕。然而,餘燼還沒落到水面就熄滅了。

陳年並沒有在這一路燦爛的火樹銀花下稍作停留,他迅速往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的心比炸完的餘燼更加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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