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諮詢師，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06-26

文|冰千里

對於治療師來說，能夠找到位置自己而生活的領域是很重要的，在這些領域中，需要他們自我表達，而不是自我剋制。

------Anthony

當治療師們留意到自己合理的個人需求時，他們才容易更有效的工作。

------Nancy McWilliams

我寫下這個題目，腦海浮現出了母親和嬰兒的場景，在生命最初日子裡，母親幾乎是本能的照料著嬰兒，而忽略了自己很多，放下了必須的工作，犧牲了更多的睡眠，失去了個人的愛好，這或許是許多母親共同的感受。

這也很像心理諮詢師與來訪的關係，大多數的同行或多或少都有「助人情結」，加上各種培訓傳遞給我們的內容，讓心理諮詢師最深層的情感留給了來訪者。

我還清晰記得我第一個來訪，那時我還在實習，接待的首位來訪，就是一名抑鬱的中年男子，對我的第一次真是很有挑戰。

當我聽完他悲慘的往事以及當下精神遭受的折磨，我連續兩頓飯沒吃，好像他的抑鬱傳給了我，忽略了進食的本能，情緒陷入了低迷。

儘管他已經離開了諮詢室，我的心情卻並沒有好起來，以後的幾天，我也一直莫名傷感，直到我在一個小組沙龍說出了這種感覺，任何事情第一次發生總是印象深刻，至於現在我都能想起那張悲傷的臉。

母嬰關係中也是如此，產後抑鬱很重要一個方面就是為孩子耗盡了自己的能量，對外卻沒有一個允許釋放的環境。

現在我們都知道，一個媽媽只有把自己情緒處理好，才能更有效的照看寶寶，諮詢師也是，需要認清自己的需求，自我照料和關懷，才能更好的服務來訪，但這一點，往往被無意識的忽略。

這篇文章我想談談心理諮詢師都損耗了什麼，怎麼才能夠補充能量，投入到助人的生活里。

首先損耗的是工作之外的時間和睡眠。

我在心理諮詢的收費問題文中提到過，心理諮詢的收費，必須要考慮諮詢室之外的時間，諮詢記錄、反思和消化、準備和結束，都會佔用大量時間，而這樣的時間，僅僅是我們意識到的。

還有一部分是潛意識的發生，心理諮詢若有好的效果，一定會和來訪有很深的情感捲入，這一點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很多專業書上都說過：「當你發現在諮詢以外的時間常會想起來訪者，你需要考慮自己的反移情，是否超出了設置。」

我只能說我部分的贊同這句話，有誰能夠完全的限定只有在50分鐘才能唯一的和來訪在一起，50分鐘以後就不可以想到他，這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

既讓一個人在特定時間全身心，又要在其他時間當做沒有這個人，是違反人性的，就像老師離開了教室不會想起學生，大夫離開診所不會記起病人，不可能的原因是這並不受意識控制。

甚至在特殊情況下會犧牲更多時間，我接觸過一個來訪有嚴重自殺傾向，她對我有強大的理想化，要隨時能夠聯繫上我，在諮詢初期我答應了她，儘管突破了設置，為了安全我依然認為有必要，而這會讓我失去更多的時間。

在和兒童工作的時候，周末都被安排滿滿的，再有需求的話我就只能安排在晚上，這都是出於對方時間的考量，而這也損耗了我周末和晚上的時間。

至於平常收到簡訊，接到電話也會佔用時間，當你正在和家人晚餐，頻頻收到來訪的簡訊和電話，你接或者不接都正在消耗能量，你沒法不在腦海中連續的思考和選擇。

所以設置提前安排和告知都十分的必要，儘管已說的很清楚，但依然不會完全的禁止，因為人性本能的依賴是與生俱來的，我理解這一點，我也會思索這一點。

對於工作投入的心理諮詢師，很難保證睡眠質量，思考問題已變成他們的習慣，就像你特別想一件事就會入夢是一樣的，因此許多同行往往有睡眠障礙，工作時間越長，也不能保證所有的來訪和諮詢事件不能入夢。

另外，有資料顯示，心理諮詢師的頸椎、腰椎患病率僅次於貨車司機，長久坐在椅子上，一定會影響健康，其他時間的看書、學習、寫資料，幾乎也都是坐著。

對我自己來說還好，因為除了成人諮詢我還有間遊戲室，是專門和孩子工作的場所。

在那裡我會隨著孩子一起趴在地板上、也會爬行和各種活動，至少不那麼靜止的坐著，因為沒有一個孩子喜歡你一本正經坐在那裡說話，這是他們的天性。

比以上更重要的是情感的損耗，這真的需要從事這個職業的我們好好思索。

心理諮詢師面臨情感的損耗很多，而且又不能及時進行消化，或許這也是唯一的一個職業，不能把工作中的發生和家人訴說。

正因為這一點給家人造成誤解，有時他們不明白只是談話為何會那麼累。

當心理諮詢師情感耗盡的時候，回到家裡幾乎沒法再付出更多的情感，特別家裡有小孩需要陪伴和照料時則更加艱難。

情感過度透支會影響家庭關係，有許多人會把心理諮詢師理想化為在家裡是一個完美的媽媽和妻子，其實，她們在家就只是媽媽和妻子，沒有完美。

這同時又會造成心理諮詢師的愧疚，我的一個來訪也是同行，她無奈的說，丈夫不明白在別人心中溫暖的她回家為何發牢騷，孩子也會纏著讓她玩耍。

但她並沒有耐心，這讓她很內疚，內疚影響了諮詢工作，這種內疚感源自她對自己的不接納，完美是一個相對的詞語，絕不是萬能。

所以新手同行不要內疚，你要知道文學博士的孩子語文考試不及格也很常見，況且，你沒法做到對家人採用任何心理諮詢的手法。

允許自己犯錯，是照顧自己的第一步。

還有一點往往不被看到，心理諮詢師需要面對大量分離焦慮，出現在你和一個來訪建立了強烈的依戀關係，但最終卻不得不面臨分別時。

儘管你知道這是來訪的成長，你也會為她的成長感到自豪，你還會在結束階段處理她對你的依戀，把她推開，走向獨立。

但是沒人會在意你也正在承受分離之痛，而且這樣的分離大量出現在你工作中，那種感覺很像孩子第一次上幼兒園，或去另一個城市求學你的感受，也很像女兒出嫁，作為父母的你，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很複雜、也很微妙。

不同的是，和孩子總會再見面，而來訪很有可能就此分別在茫茫人海。

曾有個9歲女孩，當初因為恐懼社交和黑暗找到我，我們在一起度過了近一年的時間，她的恐懼已全部消失，最後一個月的時間我就在處理與她的分離，我們玩的最多的遊戲是一起擺沙盤，至今我清晰記得最後那次沙盤：

綠樹濃蔭的小河旁，一個小女孩背著書包站在橋上，正準備前往不遠處的學校，那裡有四五個小朋友在等著她，而橋的另一端一匹白馬矗立在那裡。

我知道她有了力量，也知道那匹馬就是我的意象，因為在我們的沙盤裡我最長擺的物件，就是白馬。

後來我們再也沒見過面，有段時間我總會想起她，我想她一定很獨立的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而我還是悵然若失，這個過程持續了好一陣子。

還有種分離幾乎能成為心理諮詢師的創傷，就是來訪者自殺或去世。

即便是跟你沒有關係，但喪失體驗一定會嚴重衝擊著你，如果這個來訪是在和你諮詢期間去世，你會對自己的職業產生質疑，也會有大量負性體驗，甚至影響你的價值觀。

所有的依戀都是相互的，單方面的付出總不會長久，分離是兩個人的事情，而不是一個人獨自承受。

當然，這個部分會在你自己體驗師那裡處理，但還是不那麼及時和完整，而沒有體驗師的同行們，往往選擇了壓抑。

那麼，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心理諮詢師照顧自己呢？

合理安排時間、睡眠、體育鍛煉等我不談，關愛健康並不單是這個職業的問題，而是全人類的課題。

情感的宣洩、壓抑的鬆動、負面情緒的釋放才是同行們需要認真對待的。

心理諮詢師有自己的體驗師和督導師，但並不代表全部，就像是來訪擁有我們也只是短短50分鐘，儘管產生的價值可能會融進內在體系，但，依然需要其他方式來處理情感。

說的有點繞，簡單比喻：就是你除了上課聽講，也要回家複習與思考，成績優秀的學生不能只依賴課堂的45分鐘。

我個人以為，愛好是很有效的一個途徑，在愛好里你不會擔心犯錯、不會擔心侵犯他人，會更加放鬆和投入，這都是很好的體驗。

有同行喜歡跑步，有的喜歡旅行、有的喜歡騎車，有的喜歡逛街，而我自己則喜歡看電影和寫文章。

原來我是個追劇愛好者，一部電視劇必須幾天連續看完，現在我更喜歡看電影，最好是在電影院，當我坐影院椅子上，就像躺在溫暖沙灘上一樣的舒適和放鬆。

另外我喜歡寫東西，這點愛好從小就有，記得小時候零花錢從來不買零食，而是買各種的作文選和小人書，哈這裡暴露了年齡，再暴露下，是寫字療愈了我。

學生年代我一直堅持記日記，所有的悲傷、煩惱都會寫下來，當我和文字在一起的時候，感到很踏實。

如今依然如此，曾在我難受時候，是寫字和我在一起，那時我認為自己是抑鬱並孤獨的，我曾一口氣寫了幾萬字，我也不知道究竟寫的是什麼，但不容質疑的是，我的抑鬱情緒好了。

很喜歡一位精神分析作家寫的這句話：

「在寫作中發出的聲音從一個孤立的人內心深處傳遞到另一個孤立的人內心，精神分析是一種寫作療法，而不僅僅是一種談話療法，寫作有助於將多次治療的體驗組織起來，但也有助於探索以及創造這一體驗。」

同樣的，很多同行喜歡講課，喜歡舞動、喜歡冥想、喜歡音樂，他們對這方面的熱愛一點都不亞於我對寫字的熱愛。

按照弗洛伊德說法，這都是升華了的防禦機制，在這些愛好裡面，作為心理諮詢師的我們，處理了大量的負性體驗，也給內心補充了能量。

而更多的人選擇了「一起面對」：

成長小組、各種沙龍、學習聚會、讀書會、工作坊等等，這眾多形式，除了我們看得見的理論、技術的學習，更多的是看不見的情感依附。

抵禦孤獨最直接的方式，是一群人共同面對，至於在一起做些什麼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是一群相似的人，他們選擇了在一起。

很多看似學不到什麼東西的聚會為還會一直進行下去，我想，參加的人一定在裡面消化了孤單的部分，而這個，很重要。

以上就是我能想到的，從事心理諮詢的人往往是內心豐富，喜歡安靜的人，但別忘了在孤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

冰千里：私人執業心理諮詢師，自由撰稿人、一個除名字外，都很溫暖的老男人，研究兒童遊戲心理治療、成人親密關係，接受視頻諮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