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平庸的沙和尚
我看到的第一本小說,是《西遊記》;喜歡的第一個角色,是孫悟空;討厭的第一個人物,是豬八戒;瞧不上的頭一號,是唐三藏。
但我的心裡有個寂寞的沙僧。
高中時,《西遊記》作為家裡唯一一本「藏書」,那本1993年上海辭書出版社的藍白皮硬精裝繪畫版《西遊記故事》我顛來倒去記不清看了多少遍;而莫名其妙的是,我最念念不忘的人是沙和尚。
本來我以為會是大師兄孫悟空的。那個足蹬齊雲履、頭戴紫金冠、手持如意金箍棒、通曉七十二諸般變化、大鬧天宮、護送師徒西天取經的齊天大聖,可是在那個光怪陸離的西天取經途中,最終留守在我心裡的,是那個寂寞的沙和尚。
大師兄牽著的高頭大馬上面,坐著面如冠玉的英俊僧人唐三藏,大師兄時不時地給師傅指指路、化化緣、打打妖怪;中間懶散地行著似醒非醒的二師兄豬悟能,有時候大師兄玩心漸起就跟他說兩句玩笑話,舉著棒子耙子來回追逐打鬧一陣兒;只有他沙和尚,總是挑著擔,沉默寡言,走在最後面,不喊渴、不喊累、不鬧情緒、不提散夥,沒有讚賞,沒有責罵,有妖怪來就打,打不過就被抓,被抓了就等著大師兄來救,救出來繼續挑起擔上路。
後來我想,也許那個時候我也正這樣平庸寂寞吧,經歷過一些生活的動蕩,變得沉默寡言,收斂了鋒芒,溫和與人,不爭不搶,不聲不響。
我沒有不用聽講不用寫作業依然考第一第二的本事,也不是飛揚跳脫到處惹是生非的所謂「壞學生」,三年的評語也僅止於老師筆下「勤奮踏實、刻苦好學」幾個字;我不是班長或什麼委員,沒在全班面前唱過歌甚至是大聲說過話,我只是那個搞值日時默默拿著掃帚抹布掃地擦黑板的人;我沒有出現思想品德課本里說的青春叛逆期,沒離家出走,沒講究穿衣打扮,沒有早戀或者沉迷遊戲,我是那個穿了6年校服以至於畢業時候穿著牛仔褲都沒有同學認得的人。我是如此隱忍而剋制,靜默而平凡,就像心裡這個人前歡笑人後獨坐的沙和尚。
我多像、你多像、我們都多像這個寂寞的沙僧。似乎每個平庸的中等生,心裡都住著一個沙僧。14年的取經路上,看著別人金蟬轉世,看著別人大鬧天宮,看著別人坐享其成,看著別人波瀾壯闊、風雲際會佔據了整個故事的三分之二,而你始終是那個老實的、不言不語的沙和尚。
有時候也會抱怨,覺得不公,畢竟你不是佛祖的徒弟,你沒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天庭里沒有關係,背後更沒有一個強大的家族,連那些個妖怪好歹也是某個菩薩的坐騎。即使是哪一天取經散了伙,師傅自不用管,西天凈土的一幫佛祖菩薩不會讓他受苦;大師兄可以回花果山做他的山大王;二師兄早就想回高老莊當回爐女婿;那個跟你交流最多的小白龍也可以一走了之,回家投靠龍族的親戚朋友。可是你呢?你還能回到天庭嗎?你還願意回去做捲簾大將嗎?你要回到流沙河去做一個「十分凶丑」的妖怪嗎?
我猜你一定不甘心吧,畢竟如果取經成功了你還可以做個金身羅漢,雖說是師兄弟里職稱最低的,可好歹強過伴君如伴虎的捲簾大將。你來這西天的路上走一遭不就是為了混個出人頭地嗎?沒人提攜沒有關係沒有背景,但不想沒有未來,所以你才更要向前走。
向前走。看,多像擠在高峰地鐵不甘被生活拋棄的你我。沙和尚,你知道的,即使是走很遠、走很久,有些東西你永遠也得不到、比不上,就像大師兄的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就像二師兄永遠比你多出十八般變化;但沙和尚,你也知道的,有些東西他們永遠也做不到,就像這十萬八千里,只有你才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不幸你是沙僧,慶幸你是沙僧,這西遊的十萬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難,記下的是他們的精彩,修鍊的卻是你的苦行。
我們讚歎著孫悟空的勇敢,咀嚼著豬八戒的小聰明,感喟著唐三藏的善良,卻在心裡留守住了沙和尚的寂寞。這世上總有大聖總有元帥總有佛子總有菩薩總有妖魔鬼怪,而我們都是寂寞的苦行僧。
這一路上,你寂寞嗎,沙和尚?你說:「且自換肩磨擔,終須有日成功也。」你說:「寧死也要往西天去,決不幹此欺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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