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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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就像生孩子,懷孕和生產極其痛苦,生出來之後無比歡欣,無論天才和笨蛋,其狀大抵如此。 一個朋友專寫劇本,寫得出神入化,凡是中國能得的獎項,基本被他一網打盡了。他的寫作過程簡直就是一種慘烈的煎熬,抓耳撓腮不說,寫不下去就掂起笤帚掃地,本來精光的地面,竟然毫無道理地掃了一遍又一遍,知道的是寫作卡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華子良再生呢。老母親很關心兒子,不一會兒就把寫作間的門欠開一道縫,看看兒子是不是還健在,有沒有自殺傾向,要不要送到三醫院(精神病院)去。實在不忍心看兒子被那些方塊字折磨,白髮老母就說,兒啊,咱不幹這個行當行不?世界上有好多活命的道道,咱幹嘛非要干這個?可朋友不幹,堅持寫他的劇本,只是浪費了好多無辜的笤帚。他的最大享受就是站在劇場外面的休息間,點上一枝煙慢慢嘬著,諦聽裡面的掌聲和笑聲。 另一個寫詩的,就更有熱鬧看了。李白斗酒詩百篇,他老哥就不行了,喝二兩牛皮散,就塌塌實實醉過去,話都說不囫圇了。通常是後半夜爬起來,在窄巴巴的屋地上來回走溜達,望著窗外的彎月圓月,生髮出種種思古之幽情,像三閭大夫那樣長嘯短嘆,有時還伴以幾行傷感的熱淚。鄰居還沒抗議,老婆卻不幹了,實行了分屋分床,各自割據了一塊空間,才算暫時穩定下來。後來詩歌的行情式微,有人還惡毒地詛咒,「餓死狗日的詩人」,這老哥卻沒餓死,只是下膪日漸膨大,詩也越發精湛了。
有個寫小說的哥們,本來是嗜煙的,一根接一根,就像金魚咕嘟水似的。可老婆偏偏是管得極嚴,不願享受他的二手煙,說熏黑了你的心肝肺活該,熏黑了屋子可惜,就硬給掐了。這哥們嘴上閑不住,必須有東西撫慰著,心裡才塌實,腦子裡才有靈感。就到處尋找替代物。起初用瓜子。有牌號無牌號的瓜子都吃遍了,動輒舌頭起泡,大便乾燥,血脂偏高,特別是瓜子皮過於碎屑,到處播撒,無處不在,連電腦鍵盤都給塞住了。後來改成話梅、口香糖、檳榔、臭乾子……家裡幾乎成了小食品商店。還是老婆聰明,弄了個嬰兒奶嘴讓他銜著,這樣就一勞永逸了。這位哥們盛年早逝,據說臨死的時候非常後悔,說我就是戒煙戒死的。反正抽也死不抽也死,還不如抽死壯烈,不抽煙我沒靈感啊! 九三年我得了腦出血,當時很多人都預言說,我廢了,能自理就不錯了。我也自我嘀咕,寫什麼鳥小說?多你一篇少你一篇又能咋樣?在強大精銳的外國軍團面前,中國的文學其實就是一堆泡沫,無論如何掙扎,只能是其中的大泡泡小泡泡而已。後來硬實起來,還是技癢不已,又忍不住動筆了。到了退休的年齡,已有五百多萬字入賬,各種獎項也沒少得。這回就想徹底金盆洗手,養老爺子了。可整天閑著特別膩味,又不會打麻將推牌九,遛狗養鳥,當票友練太極,到街上當協警……百無聊賴,萬無一用,只能重新披掛再操舊業,寫一些塗鴉文字,當然,也有純文學,只是我不炫耀就是了。這不啻是積習,而且是生命里先天注入的密碼,想要改變,大概比戒毒還難呢! 所以我很理解操弄筆墨的同道,翠羽錦鱗不足恤,蟒袍綬帶難稱心。一生與文字為伴,播種的是精神與思想之火,描摹的是百姓蒼生的生存狀態,卑微者亦高貴,如此而已,如此足矣! □王立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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