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給世界提供的中國想像

「這麼大的建築,怎麼只防禦人呢?」美國傳奇影業創始人托馬斯·圖爾幾年前的一次疑問,催生了《長城》的熱映。在這部徹頭徹尾好萊塢工業體系上的標準產品中,長城這個千百年來最著名的中國建築以一種全新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一座人類對抗怪獸的壁壘。

沒有哪一個中國符號像長城這樣,在千百年里被整個世界反覆描述、解讀、隱喻。從葡萄牙歷史學家巴洛斯到首次徒步考察長城的美國人威廉·蓋洛,從卡夫卡、毛姆、博爾赫斯到近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熱門人選伊斯梅爾·卡達萊,他們從世界不同的地方看向長城,構建出不同的長城意象。

驚嘆與誤讀:長城是過去的偉大所留的紀念碑

西方最早介紹中國長城的是葡萄牙歷史學家巴洛斯編寫的《每十年史》。這本出版於1563年的書中如此寫道:「……關於這座長城,以前就有所聽聞,以為它並不連續,它是行進在中國人與韃靼人的土地中間,依山脈而成的通路。而據這幅地圖,則它是全部連接的,不由極為驚奇。」

巴洛斯沒有來過中國,他的驚嘆來自於地圖。來過中國南方並在所著書中介紹長城的有葡萄牙教士達克魯茲及西班牙外交官馬丁拉達,但也沒有資料顯示他們見過長城。公元1792年蘇格蘭醫師約翰·貝爾倒是隨同俄國使節團越過長城,他曾這樣描述,「據說建造這段地區的長城,從開始到完成僅歷時5年。所有中國男人中,每6個裡面必有1個參加義務工作。不能參加時,就必須自行尋找別人代替。役夫們排列成好幾公里。用雙手傳遞建築材料……依照我的意見,世界上除了中國人以外,大概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能夠完成這樣的工作。計劃並完成這項事業的皇帝,應該比構築金字塔的埃及王受到更高的評價,因為可供實際使用的目的,當然遠勝於只為了虛榮的工作。」

在剛開始面對一個人類的巨大奇蹟時,人們往往會處於一種失語狀態,圖畫反而成了最好的表現形式。1793年9月,英國馬甘尼爵士以英王喬治三世的使節身份來中國謁見住在熱河夏季行宮的乾隆皇帝。他們此行見到的長城後來上了湯瑪士·阿羅姆《中國景觀》的銅版畫。這幅銅版畫忠實地描繪出沿著山脊蜿蜒而行的長城,此畫深刻地影響了西方人對長城的認識。馬甘尼在日記中寫著:「假如整座長城都跟我看見的一樣,這無疑是人類雙手所曾經建造出來的最巨大建築物。」

就在馬甘尼稱讚長城70年後,德國大考古學家希里曼進行了實地考察,並於1863年發表了《我到長城的旅行》熱烈讚美長城:「長城是過去的偉大所留的紀念碑。」希里曼對中國長城的建築史不夠了解,他認為他所見到的明代長城就是秦長城,但他的這篇文章給西方世界的影響,至今依然存在。歐洲人來到中國總要一登長城,可以說不少人是受了他的啟示。

兩個威廉、兩種長城

不論是馬甘尼還是希里曼,在20世紀之前,外國人看到的只是長城的一小部分。美國人威廉·蓋洛是第一個全程遊歷長城的外國人,1908年,他以旅行家和作家的好奇心開始遊歷長城。從東部的渤海之濱到西北的戈壁沙漠,從山海關到青藏高原,蓋洛率領的考察隊利用鏡頭和文字,細緻入微地記錄了有關長城的傳說和沿線的風土人情,最後通過《中國長城》這本書向人們真實地展示中國長城的原始風貌。

但與蓋洛的《揚子江上的美國人》《中國十八省府》《中國五嶽》等中國遊記相比,《中國長城》對長城本身和周邊的風土人情描述並不多,反而是對有關長城的神怪故事津津樂道,如秦始皇、神鞭、神馬等等。最讓人感興趣的或許是作者在最後一、二個章節中在嘉峪關對於來往行旅們留言的摘錄,那才是一百年前一個個中國小人物幾乎已經消逝的背影。

無論如何,《中國長城》的那些圖片記載了歷史,而且有別於以往眾多外國學者對於長城的理性描述,蓋洛在書中對長城進行了文學化表達:「瞧那座輝映在星光與月光下的長城。瞧那座浸浴在夕照和晨曦下的長城。瞧那座濃霧迷茫里的長城、雨水沖洗中的長城、飄雪籠罩下的長城吧。無論任何時候,長城都是巨大、灰色、靜寂、可怕的歷史亡靈。」

70多年後,另一個威廉——英國學者威廉·林賽把威廉·蓋洛途中拍攝的大量照片和兩百多本珍貴日記再次帶到中國。林賽1987年完成了獨自步行考察長城全線,從嘉峪關到山海關行程2470千米。從1990年起他更是在中國定居,專門從事長城學研究、長城現場考察、長城文化景觀保護等工作,並因此獲得中英兩國政府的表彰。但他為長城寫下的書《我的長城生活》則與文學相去甚遠。

威廉·林賽

英國作家毛姆可能是罕有的登上過長城的外國文學大師。1919年,時年45歲的毛姆來到中國,溯長江而上一千五百英里,《在中國屏風上》即是他此次行程的產物,五十八篇或長或短、原本可以寫成小說的「素材」,連綴成「一組中國之行的敘事」。毛姆在這架屏風上向英國人描繪了遙遠、古老而又神秘的中國景緻,她的山川風物、人文景觀:急流險灘的長江、天光雲影的水田、紀念先祖的牌坊、築有雉堞的城牆、各式各樣的廟宇、竹林深處的農家、山上的嬰兒塔、路邊的小客棧。他以一顆久經世故又不失赤子純真的悲憫之心感受著、傳達著他所碰到的形形色色的中國人的形象;尤其重要的是,他在滿懷同情地試圖貼近中國風土人情的同時,毫不留情地以批判的態度反映了在中國的英國人的生活真相。

但在長城面前,這位以毒舌著稱的作家似乎也只能用排比句了——「長城是孤獨的,它默默無言地爬上一座座山峰又滑入深深的谷底。長城是威嚴的,每隔一段距離就聳立著一座堅固的方形烽火台,鎮守著邊關。長城是無情的,為修建它,數百萬的生命葬身於此,每一塊巨大的灰色磚石上都沾滿了囚犯和流放者的血淚,長城在逶迤而崎嶇的群山間開闢出一條黑黝黝的通道來。」

卡夫卡們的「長城」隱喻

歷史學家和地理學家們更多地用數據和圖片來向世界展現長城,更多的文學家們則用想像來賦予長城更多的意義,即使他們從未踏上過長城。

1917年3、4月間,奧地利作家卡夫卡在他的第六本對開本筆記簿上寫下了《萬里長城建造時》,這部從德國《萊比錫報》上的中國遊記得到靈感的小說看起來壓抑而令人費解,小說從一個無法想像的久遠時代起,在蒼穹覆蓋不了的帝國土地上,中國人開始建造萬里長城。修建長城的目的據說是防禦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修建萬里長城的方法是:分段修建。「二十來個民工為一小隊,每隊負擔修建約五百米長的一段,鄰隊則修建同樣的一段與他們相連。但是等到兩段城牆連接以後,並不是接著一千米的城牆的末端繼續施工,而是把這兩隊民工派到別的地方去……」 在卡夫卡的想像中,萬里長城幾乎是不可思議的。龐大的工程,無數人無數代的努力,唯一與之相比的就是《聖經》傳說中的巴別塔,但建造巴別塔卻失敗了。

電影《長城》劇照

卡夫卡在散文《城徽》中描述建造巴別塔的人們因為工程的過於龐大、持久而渙散人心,彼此爭鬥,最後在預言的戰爭中被夷為平地。為了避免渙散人心,萬里長城的領導者決定分段而築,只是一種巧妙的組織方式,按照卡夫卡的說法,它避免了巴別塔的失敗,解決了「集中民眾的力量參加強大的新工程」的問題。

考慮到卡夫卡當時身處的奧地利,可以發現卡夫卡筆下某種隱喻性的暗流。小說中寫道:「我們中國人有某些民間的和國家的機構特別明確,而有些又特別的含混……而長城的建築實質上也是跟這些問題相關的。」卡夫卡寫「中國長城」並不僅僅是一個西方作家的中國想像,而是想反思現代官僚體制如何自我複製,自我復生,小說用中國長城製造出一個奧匈帝國的鏡像,並提出疑問:如何重建一個在精神上統一的大奧地利國家?

博爾赫斯很喜歡卡夫卡這篇小說,也很喜歡中國文化。博爾赫斯通過理雅閣、翟理思等漢學家的譯著及馮友蘭的英文著作了解中國。他的作品中曾經多次出現中國元素。他從英文版翻譯過《詩經》和《紅樓夢》,在其作品中出現過中國人的形象,比如寡婦和間諜。

失明的博爾赫斯用手掌撫摸刻有漢字的石碑

博爾赫斯的遺孀兒玉曾經對媒體透露,晚年博爾赫斯雙目失明,行動依靠一根拐杖,而這根拐杖就是從唐人街買的。博爾赫斯也曾經告訴她,「希望死之前去摸一摸長城的磚」。但他最終還是沒能踏上這個偉大的東方國家,後來浙江文藝出版社邀請兒玉來中國,專程帶她到長城觀光,間接滿足了他這個願望。

《長城和書》是博爾赫斯唯一純粹中國題材的隨筆,作於1950年。博爾赫斯對長城和焚書兩事感到「難以解釋的折服」,在文中,他運用了一向為其厭惡的精神分析法,得出了有趣的、獨出心裁的看法。「始皇帝築城把帝國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帝國是不持久的;他焚書,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些書是神聖的,書里有整個宇宙或每個人的良知的教導。焚書和築城可能是互相秘密抵消的行動。目前和今後我無緣見到的在大地上投下影子的長城,是一位命令世上最謙恭的民族焚毀它過去歷史的愷撒的影子。」

最近一次書寫長城的文學大師應該是阿爾巴尼亞當代最著名的作家和詩人伊斯梅爾·卡達萊。作為首屆布克國際文學獎獲得者,他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本月重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中篇小說集《長城》。

書中包含三個中篇小說,分別是《長城》《致盲敕令》及《阿伽門農的女兒》。《長城》圍繞對峙在長城兩側的一位明朝官員和一個蒙古士兵展開,在卡達萊的筆下,長城就是一種象徵,它是文明和野蠻的分野,也透露著不同地區之間更複雜的敵對與交流。敘述者不自己開口說明全書的主旨,卻由一個教坊司的小官員口裡說出,讓人意想不到。

你有沒有看過電影《長城》?你對電影《長城》有何見解?你心中的長城又是如何存在著的?留言中談論下你對長城本身或者它作為一個象徵的看法,即有機會獲得《長城》一本。一共兩個名額哦~

本期排版、編輯: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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