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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萬語再說「良知」

綿綿聖學已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 《別諸生》

王陽明自提出「致良知」三個字後,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致學的法寶,認為「良知」比起其它各種說法來,都來得簡易真切。於是開口閉口都是良知,把良知當作千古聖學的真標誌。他曾經這樣舉例說:比如有人用別姓墳墓冒充你的祖墳,怎麼樣揭穿他呢?只有打開墓穴將後代子孫的一滴血來驗,這時真偽便見分曉。我這「良知」二字,就是千古聖賢用來辨別真偽的一滴骨血啊!

那麼,被王陽明視為法寶,口口聲聲不離的所謂良知說,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思想呢?

一 「良知」自然在心中

王陽明曾與一個名叫楊茂的聾啞人用筆進行交談,他們問答的內容如下:

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聽是非,你心還能知是非否?

(答曰:知是非。)

如此,你口雖不如人,你耳雖不如人,你心還與人一般。

(首肯,拱謝)

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個聖賢的心;口雖不能言,

耳雖不能聽,也是個不能言不能聽的聖賢..

你如今於父母,但盡你心的孝;於兄長,但盡你心的敬..

(首肯,拜謝)

我如今教你,但終日行你的心,不消口裡說;但終日聽你的心,不

消耳里聽。

(頓首再拜)

(《陽明全書》卷二十四《諭泰和楊茂》)

王陽明向楊茂指出,人人都有一顆知是知非的心,表現為見父自然知孝,

見兄自然知敬的道德行為。即使是聾啞人,雖然他口不能表達心中所想,耳

不能聆聽別人的教誨,但心的知善知惡、辨別是非的能力是與人一樣的。這就是因為人心都有「良知」,它無須口說,也無須耳聽,只要用心去行就可以了。

「良知」不是王陽明的新發現,而是中國古代儒家自孟子以來就已有的提法。孟子提出「良知、良能」說,他說:人有不待學習就能做到的,這是良能;有不待思考就會知道的,這是良知。兩三歲的小孩沒有不知道愛他父母的;等他長大,沒有不知道尊敬兄長的。親愛父母叫作仁,恭敬兄長叫作義,這沒有別的原因,因為有了這兩種品質就可以通行於天下。孟子以為人都有仁義禮智的善性,良知就是善性在人心中的發端和萌芽。良知是生而有之的道德心,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據。比如你看到幼子落入井內,就自然會趕去救他,不是因為與他的父母有什麼交情,也不是為了要「譽於鄉黨朋友」,而是因為你有發自於內心的惻隱之心,這就是做人的「良知」。

王陽明的「良知」說是取之於孟子的。但對於良知他又有切身的體驗。當他沿著朱熹的「格物」說探討道德修養方法感到行不通,從而改學佛老,到了入微極精處而想出離俗世的時候,猛然想起家中老態龍鐘的祖母,和時時惦記自己的父親,不禁悟道:親情之念生於孩提之時,若斷了此念就是「斷滅種性」。於是他重新轉回儒家,把建於親情基礎之上的道德良知看作儒家學說的基礎,儒家思想能夠流傳的「血脈」,也就是從這種體驗中來的。他舉「孝親敬兄」和「孺子入井」的例子,把這當作良知最基本的內容,正是繼承了先秦儒學的真諦。

二 安身立命的規則

王陽明詠「良知」詩中曾有這樣一首:「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

宋明理學家都以封建倫理道德的「天理」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而王陽明把「良知」當作人心自有的「定盤針」,因此在他的心學中,良知是衡量一切是非的標準。

王陽明說:良知就是孟子所說的是非之心,是人人都有的。是非之心,這是不用思考就能知道,不用學習就能做到的,所以叫做良知。良知是人們見善即好,見惡即惡(wù)的一種天然能力。因此,人們都有了好惡之情,使得各種事物都表現出是是非非。而是非二字,也就概括了世間的萬事萬變。

如此,良知是先天具備的判斷是非和選擇善惡的道德標淮,那麼,這種標準怎麼會包容了人世間的一切事物呢?

王陽明對此有個比喻,他把變化無窮的具體事物叫做「節目時變」,認為良知具有驗證一切「節目時變」的能力,就好像規矩尺度能夠衡量出各種各樣的方圓和長短一樣。他說,天下的具體事物變化無窮,不可事先預定,就好像天下的方圓長短形形色色,不可勝窮一樣。但是,只要規矩一立,不管什麼樣的方圓都可以驗證出來;尺度一列,不管什麼樣的長短都可以衡量出來。可見,方圓和長短的形形色色、無窮無盡,都只是表現了規矩尺度的作用。良知對於「節目時變」就好比規矩和尺度,只要良知的是非標準立定了,什麼樣的「節目時變」都可以驗證,所以事物的無窮變化都包含在良知的是非標準之中。王陽明這樣說,強調了良知作為道德生活中的是非標準對於人行為的指導作用。但是他把這種作用絕對化,認為「規矩」不僅包含了「方圓」的一切變化,而且,「方圓」就是從「規矩」中所出。他曾在一首詩中說:「綿綿聖學已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欲識渾淪無斧鑿,須從規矩出方圓。」他以為良知不僅是道德是非的標準,也是判斷一切真理的標準,認識產生的根源。

良知是衡量是非的規矩尺度,而這個規矩尺度是存於每個人的心中,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裡的。每個人判斷是非善惡都應以自心的良知為標準,而不應迷信任何外在的標準,也不應像矮子觀場一樣,看不見就隨聲附和別人。

王陽明說:你那一點良知,是你自家的準則,你在做某件事時意念的產生處,這意念是「是」還是「非」,良知即刻就知道。你只要不欺騙自己的良知實實在在地按照它指導的是非去做,「善」就存,「惡」便去。依自己的良知去做,你會感到無比的踏實與充實,這就是「格物」的真諦,「致知」的實在功夫。王陽明還要求人們在道德生活中樹立自身的信念,履行「良知」的是非標準;同時他也要求人們在學術觀點上不要盲從,而要破除習俗的成見,發揮獨立思考能力,用本心的良知來鑒別是非真偽。他說:君子論學,要領在於自得於心。眾人都以為「是」的,如果我在自己的心中沒有領會,也不敢以為它「是」;眾人都以為「非」的,如果我在自己的心中沒有契合,也不敢以為它即是「非」。當然,我們現在認為這是一種實事求是的學風,但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中國封建社會千百年來就是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以聖人的是非為是非,以聖人所寫的經典的是非為是非。到了宋代,朱熹更把這種是非標準理論化,用「四書」、「五經」的「聖人之言」作為評價是非的標準,而四書、五經多是朱熹註解的,「聖人之言」是經過程朱篩選和註解的,這樣,朱熹理學思想也自然成了權威。在這種情勢下,王陽明敢把自心的「良知」放到最高真理的地位上,降低孔子的權威,實在有點「狂者的胸次」了。

三 盜賊的良知在哪裡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天深夜,一個讀書人正在掌燈夜讀,忽聽到屋內窸窸窣窣的響動,原來是個盜賊。讀書人抓住盜賊,沒有懲罰他,反向他講了一番良知的道理。賊感到好笑,就問他:「請問,我的良知在哪裡?」讀書人沒有回答,他讓盜賊脫掉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當剩下最後一件內衣時,盜賊躊躇了。讀書人大喝一聲:「這就是你的良知!」

這是個哲學家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王陽明的弟子。而故事表達的,是王陽明的一個重要的思想。王陽明曾對弟子說:「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盜賊他還忸怩。」

也就是說:盜賊也有盜賊的良知,盜賊的羞恥心就是他良知的表現。那麼,盜賊所有的是什麼樣的良知,與眾人的良知有沒有不同?盜賊既然有良知,為什麼他還要偷盜呢?

王陽明認為,良知是人人本有的,不管是聖人賢人,也不管是愚夫愚婦,心中一樣存在著良知,這是天下古今所同的。他說,比如嬰兒在母腹中,未全成形,有什麼知識?都是出胎後才能哭,才能笑,慢慢地,能認識父母兄弟,又能站立行走,能持能負。最後天下事無所不能。可見人的良知是與生俱來,不問賢愚的。即便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聖人,他的良知也是從初生本原那裡帶來的。一般的人,即使是不識字的人,也都和聖人一樣具有良知。有些智力差的人,良知一時沒有表現出來,這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有些品質不好的人,似乎更不覺悟他自己本有的良知,但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人人的良知都不會泯滅的。

王陽明還認為任何人的心身之內都有一個支配自己精神活動的「真己」,這個「真己」便是良知。「真己」存在於你的知覺活動之中,是你「軀殼」的「主宰」,隨時隨地在影響你的意識活動,左右你行為的方向。例如,當你在視、聽、言、動時,良知在無形中主宰著,作用於你的見聞;當你在喜怒哀樂的感情發動時,良知在不知不覺中調節你的感情;當你被聲色貨利的慾望吸引時,良知也在心靈中存在著,它能夠引導你不被欲惑所迷;當你欲做某件事時,良知就在你的意向中,它能夠分辨念頭的善惡,事物的是非,使你的行為自覺地合乎道德。良知之所以能夠如此,就因為它與人的生命活動結合在一起,而人生活動是在一種大的道德秩序中進行的。

但是,良知雖然是自滿自足、不假於外力的,它的知善知惡、明辨是非的「昭明」作用,卻是在人心不受私慾蒙蔽、意識自覺的情況下才能表現的。

太陽雖然光明,有時卻會被烏雲遮住光線;鏡子雖然能夠照物,若是它的明亮的一面被遮蓋了,也同樣不能照出美醜。有些人不能分清是非,缺乏判斷善惡的能力,只是因為他們的心被私慾蒙蔽了。像盜賊,只貪圖一時的口腹之飽或富足之樂,而去覬覦別人的財產,這是他的良知被暫時蒙蔽了。又像有的人,只看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發狂」,於是整日向外馳騁追求,為名為利,而忘了做人的根本,這也是他的良知被蒙蔽了。所以人要保護自己的「真己」良知不受蒙蔽,就要隨時隨處「克己」,除去私慾。當人心除去了蒙蔽,其本來的面目就能顯現,道德意識就會發揮作用,這是良知在自思自悟中顯露澄明。

綜上所述,陽明心學的「良知」觀點就是指:1、人人心中原來就有天賦道德心;2、我們每個人都應該以這個道德心作為為人處世的標尺;3、良知經常受到私慾的蒙塵,我們應當提升自身的道德修養,凈化心靈,讓良知時時顯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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