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不是為了已經完成的世界

日前，應新學校（北京）教育科技研究院之邀，美國2014「國家年度教師」肖恩·麥庫姆（SeanMcComb）來華訪問。在為期一周的時間裡，他先後在武漢、洛陽、深圳發表演講，並與中國師生進行了深入交流。

特約撰稿金木

「讓學生成為一個出色的學習者，是教師最主要的目標。」日前，來華訪問期間，肖恩在北京接受本報獨家專訪時說，「要讓學生喜歡學習，善於學習，成為一個好的學習者。」肖恩認為，要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

肖恩·麥庫姆是一位英語教師，來自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縣的帕塔普斯科高中與藝術中心。2014年5月1日，在美國白宮，年僅30歲的肖恩從總統奧巴馬手中接過象徵教師至高榮譽的「水晶蘋果」，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家年度教師」之一。

從「思考什麼」到「如何思考」

在自己的英語課上，肖恩經常讓學生選擇同一主題不同觀點的文章來閱讀，然後讓他們分小組進行交流。「這種交流常常變成辯論，在此過程中，學生們學會了用批判的眼光看世界。」肖恩說，他希望通過這種方法，讓學生學會質疑和思考。肖恩主張，教師要在問題中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當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效。

「如果你給了學生一個他們不關心、不喜歡的問題，就激發不了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肖恩說，教師提出的問題要來自學生的生活，通常是學生都會關心的社會問題，比如環保問題，常常就會引起學生的注意。同時他強調這些問題要具有開放性。

「我不想學生等著我給他答案，我想讓他們自己尋找答案，用不同的觀點甚至相反的觀點爭論，讓他們學會相互學習，學會傾聽其他人的觀點。」肖恩說。在這一過程中，學生自己去尋找各種資源和證據，並從中獲得自己的想法。然後，肖恩再讓學生去互相評估各自的想法，找到那些「最佳證據（bestevidence）」，直至找到最令人信服的觀點。「在交流討論的過程中，學生就不只是向老師學習了，還有學生相互之間的學習。」

肖恩說，教師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判斷，不應只是關注課本上說了什麼，更要關注這些說法背後的原因。「也許現在是從關注研究文本說了什麼，關注一個觀點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轉向關注為什麼這樣說的時候了。」教師要教學生對課本保持懷疑精神，不是輕易地相信，而是理性地相信，去一步步接近答案。肖恩認為，以往學校常常教學生如何回答問題，但現在需要教學生如何提出問題。「傳統上，教師常常教學生思考什麼（whattothink），代替如何思考(howtothink)。現在我們翻轉過來，教學生如何思考。教學生學會如何提問和思考，他們就可以學會任何事情。」

思維模式是教育的根本

關於考試成績和能力素養的關係，肖恩認為兩者並不矛盾，兩者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學生的思維模式，「學生就像一棵樹，成績只是暴露在地表外的枝椏，思維模式才是深埋地下的樹之根本。」

在肖恩看來，每個學生都有可塑的「思維肌肉」。通過合理訓練，這些「思維肌肉」就會越來越強，這種訓練對學生的成長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肖恩認為，相信學生，重視學生，幫助學生設定目標，促使他們跨越障礙，獲得成長，是教育的要旨所在。正因如此，肖恩努力使學生成為批判性的閱讀者、熟練的寫作者和明智的思想者：「我努力工作，以使我的學生投入到學習中去，並推動他們實現內在的卓越。我希望我的學生離開我的教室時是優秀的閱讀者、寫作者和思想者，我當然也希望他們成長為一個善良的人。」

與此同時，肖恩還將網路信息技術整合於教學之中，應用推特和博客等鼓勵學生進行創新性學習，創建電子雜誌，製作微型紀錄片等。這些技術工具的運用，鍛煉了學生合作學習和批判性思維的能力。肖恩認為，為了把學生的未來建立在可靠的基礎之上，學生不僅要有知識，還要學會創造性地運用知識。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我們需要長期地深入思考我們所做的事情。」肖恩說，「在教育中，很少有單一的真理。教學是複雜的，和語境相關的。」教師要引導學生深入思考，讓他們意識到世界的複雜性，許多問題的答案不只是回答「是」或「否」那樣簡單。

保護孩子的好奇心

當記者問肖恩，對於教師來說最難的事情是什麼，肖恩的回答是：「時間（Time）」。在他所在的學校，教師每天在校工作7個小時，除去上課、午餐和其他工作時間，教師的備課時間只有45分鐘，很少有時間和同事交流，觀察他們的教學。尤其令他感到遺憾的是，除了教學以外，教師和學生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

肖恩認為，教師之間的協作很重要。他認為應該給教師更多時間，讓他們能夠和同事們相互交流切磋，從而更好地改進自己的教學，有更多時間去關愛學生。

人們常說，愛自己的孩子是人，愛別人的孩子是神。肖恩正是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給予關愛的。肖恩對學生的這種無私關愛，讓許多「問題學生」脫胎換骨。難怪奧巴馬在給肖恩頒獎儀式的致詞中，稱讚包括肖恩在內的教師們「在做上帝的工作」。

「教師教學生要像教自己的孩子一樣，關心和愛護他們，讓他們確立正確的信念和道德，成為一個善良的人。」肖恩引用美國教育家杜威的名言說，「父母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最好的最智慧的人，社會就必須讓所有的孩子也成為那樣的人。」

肖恩強調，保護孩子的好奇心非常重要。教師要通過教育，讓學生變得更有好奇心和創造性。「孩子是上天給予世界的禮物，他們有純凈的眼睛去看世界。作為教師，要保護他們的純凈和好奇心，鼓勵他們去探索世界，思考如何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

為美好未來而教

在與記者的對話過程中，肖恩多次談到教育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正是這種對教育的期許，讓他不滿足於做一個簡單傳授知識的教師，而致力於學生批判性思維的培養。

「當前社會日新月異，無論我們教會學生什麼知識和技能，都會在20年內過時。」肖恩說，教育的根本使命並不是告訴學生今天確信的答案，而是教會他們如何批判性地看待這個世界，以便在未來將世界改造得更好。

肖恩強調，教育要幫助學生實現自己的夢想，讓他們明白自己「需要知道什麼」和「能夠做什麼」。「教育不是為了已經完成的世界，教育是為了未來。教育讓未來的世界變得更美好。」

美國全國教育協會主席丹尼斯·凡·羅基爾（DennisVanRoekel）指出：「肖恩激勵他的學生認識到他們自己的潛能，並全力實現他們的夢想。他還樹立起一個『教師如何改變學生人生』的榜樣。肖恩將對學習的愛根植於學生的心中，並鼓勵他們實現夢想，這對全美教師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靈感。」

在肖恩的名片背面，記者看到一行字：「孩子先於內容，愛先於一切」(Kidsbeforecontent,lovebeforeall)。這句話正是他從教9年來始終信奉的教育理念。肖恩認為，在教育中，教師不能僅僅關注知識，更要關注人，對學生的關愛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的課堂上，我不教英語，我教學生。」肖恩如是說。

延伸閱讀

農村的孩子更需要我

在得知自己被評為2014年「國家年度教師」前，肖恩·麥庫姆曾回到母校匹茲堡大學接受教育學院頒發的2014年「校友獎」。他在奧克蘭帕米拉餐館用早餐時接受了教育學院的專訪。

問：是什麼原因讓你從事教育的？

答：教書是我上高中時就有的計劃。我的高中生活非常有挑戰性。我父母離了婚，我跟著母親住，她還酗酒。這對一個孩子會產生非常糟糕的影響。當我上高一時，父母都失業了，我對自己的未來很擔憂。我高中時經歷了這樣一段非常灰暗的時期，那時我根本看不到自己有光明的未來。但是後來我遇到了一位能夠看見我的潛能，並告訴我應該對自己有更高期望的老師。如果沒有遇到這位老師，我現在的生活將非常艱難。

問：老師看到了你的什麼？是一些你自己想要振作起來或脫離那樣情況的渴望嗎？

答：他告訴我他經常能看到學生的許多潛能。作為老師，我現在也看到了。總有一些學生值得老師傾注更多的心力。去年，學生們在我的臉譜（Facebook）上留言，或回到學校告訴我：「你是非常迷人的老師，使我的人生有了很大的不同」、「你每天在教室里與學生的互動，真的能夠帶來不同。」

問：你在高中時就想要教英語？

答：是的，因為我上高中時的英語老師曾幫我渡過難關。我經常問自己：「我怎樣才能以同樣的方式改變其他人？」對我來說，教學就成為我報答我的老師，並使更多的學生發生改變的一種必然方式。

問：你為何選擇在帕塔普斯科高中與藝術中心這樣的郊區高中教書，而不是城市裡的好學校？

答：讀研究生時，教育的社會基礎是我最感興趣的課程之一。這門課程讓我認識到作為社會機構的學校能夠通過良好的教育促進社會公平。我們觀看過美國公共廣播公司拍攝的有關學校之間差別的紀錄片。紐約市城郊的學校由於處於富裕的社區，所以看上去像大學校園，而位於密西西比州的農村學校則屋頂漏水。看到的這些不平等現象是我去巴爾的摩縣面試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告訴他們：「我想去這樣的學校——那裡的孩子們真的需要能夠給他們的人生帶來重要影響的老師。」因為我有這樣的切身體會，所以我決定去這樣的學校教書，而不是去富裕社區的學校。我想去我能帶來改變的學校任教。

問：教育學院帶給你最重要的收穫是什麼？是老師們教給你的，還是你從同學那裡學來的，抑或是實習教學的經驗？

答：是對「以學生為中心的教學」的堅信。與這種教學原則相對應的則是「以老師為中心的教學」。這兩種教學的區別是，一個是注入式一個是啟發式，或者形象地說，一個是把學生當作杯子灌滿，一個是點燃他們頭腦中的精神之火。

（摘自《美國人心中最好的老師——2005-2014年美國國家年度教師透視》胡樂樂編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