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燕：讓中國充滿愛

　一

　　我們文革一代，從小沒受過愛的教育。除了愛毛主席，我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愛。

　　那時親人之間沒有愛，因為「親不親，階級分」。即使你的親娘老子是紅五類，那也「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若是你的父母、親人已經被劃為或突然被發現是黑六類，你則要堅決和他們劃清界限、六親不認，甚至大義滅親，最典型的莫過於顧准先生的子女們了。

　　那時夫妻情人之間不能提「愛」，因為那是資產階級的低級趣味，連婚戀這樣的字眼都被摒棄，代之以「問題」、「作風」：結婚是「解決個人問題」，男女之間沒有做到「授受不親」時，就是發生了「生活作風問題」。八個樣板戲裡那些高大全們個個都沒有完整的夫妻和家庭，愛情更是無跡可尋。

　　那時單位里沒有愛，同事間的關係建立在黨性、階級性基礎之上，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階級鬥爭的弦綳得緊緊的，人人時時刻刻瞪著警惕的眼睛，關注著身邊階級鬥爭新動向。運動一來，就彼此揭發批判，為了自保甚至出賣朋友，落井下石，誣陷好人。

　　那時學校里沒有愛的教育，代之以階級和階級鬥爭的說教。我們只知愛黨愛國愛領袖，對父母老師同學朋友我們羞於說「愛」，不懂得對身邊每一個具體的人要有愛。

　　初中政治第一課，我們學的是毛主席著作《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們被教育中國社會被分為不同的階級，對地富反壞右等階級敵人，要充滿仇恨，要「像嚴冬天一樣殘酷無情」。既是對敵人，就怎麼歧視虐待都不過分，根本不懂得任何人包括「壞人」，都應該有人的尊嚴，任何人的生命都是等價的，哪怕是罪犯也應該得到尊重。

　　不久文革開始了，我們活學活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把除了地富反壞右之外，又添加的走資派、叛徒、特務、反動學術權威、臭老九等等更多的階級敵人，統統「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事實上，紅衛兵的暴行源自被灌輸的階級仇，源自狼奶的哺育，完全順理成章，絲毫不足為怪。文革中，國人滿懷仇恨無情地互鬥了十年，仇恨和鬥爭深入到幾乎每個單位、學校、家庭。毛說「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八億人民，不鬥行嗎？」

　　十年噩夢後的結果是信仰徹底被文革玷污，人們什麼都不再相信了，不再相信權威、不再相信說教、榜樣、不再相信政府、法律；只相信自己，相信私利，相信金錢，相信權勢；人們沒有了是非，沒有了公德，沒有了希望、理想、期待，沒有了感恩、敬畏，更沒有了道德、天良、信仰、靈魂。人與人之間沒有愛，只有恨。結果是無規矩，無紀律，無約束，無法無天，當官的爭權奪勢，升斗小民們爭食爭利，在無公平正義、無良無序的爭鬥中，除了恨惡、以仇易仇、以暴易暴，何來公義，怎麼奢談愛？

　　粉碎四人幫後，「以階級鬥爭為綱」壽終正寢了，曾將數千萬人置於政治賤民地位的黑暗歷史結束了。後來在絕口不提文革的禁令下，人們「悶聲發大財」；再後來是全社會誠信的缺失，道德的淪喪。

　　在上：是官員大規模地腐敗，其道德水平遠低於社會的一般道德狀態，他們壟斷權力、壟斷資源、壟斷真理；他們買官賣官、收受賄賂；他們盡享著特權、特供，吃喝嫖賭貪五毒俱全；他們以權謀私、醉生夢死，卻滿口主旋律，說著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話套話；他們沒有誠信，沒有正義，為了私利和所謂政績不擇手段，成就了無數黑礦、豆腐渣工程，每年引發幾十萬的群體性事件，造成像養老金最高相差五十倍之大的貧富差距等等的社會不公；他們是社會不公和道德危機的總根源。

　　在下：是老人摔倒無人攙扶，是18個之多的路人對小悅悅見死不救的世風日下；是造假賣假、盜版逃稅；是拖欠民工工資，拐賣婦女兒童、黑磚窯、挾屍索價的種種不堪；是馬加爵葯家鑫們的殺人不眨眼。

　　在中：則是上下合力造成的大頭娃娃、結石寶寶、假疫苗、假種子、假化肥，是產業化的毒食品，是癌症村，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國土上盡被污染的母親河，是生態環境的幾乎全面崩潰。

　　在學術界：是權學交易、錢學交易、學色交易，是剽竊他人學術成果、偽造假學歷、假職稱、假成果、假獎項，是論文抄襲、考試作弊。

　　改革開放第一個十年後的1989年3月，鄧小平曾說我們最大的失誤是教育。又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的教育仍在摧殘孩子、摧殘老師、摧殘家長、摧殘社會。這些年，文憑倒是發了不少，然而含金量如何？又有多少貨真價實？中華民族本是最重視教育的民族，中國的父母也是最捨得付出一切培養孩子的父母，但是我們從教育的起始就製造著種種的不平等，我們教育的價值取向和教育政策存在著諸多問題，我們的教育仍在極大地「失誤」，仍在禍國殃民。

　　二

　　教育的道德前提是愛。教育既應是知識的傳授，更應是愛的熏陶。教育的主旨是愛，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教育和被教育就是愛和被愛。

　　愛是人類最高尚的情感，是上帝賦予我們的人性特質，是生命的本質。愛與生俱來，有生物遺傳基礎，父母給孩子生命的同時也就給了愛，這種愛是孩子一生成長的根基和動力。

　　然而愛像初生的嬰兒一樣脆弱，必須被保護、被哺育、被強化。愛的成長和提升需要愛的氛圍、愛的環境。愛只有從一開始就被帶入到嬰兒的成長環境中，他的愛才能啟動；也只有在愛的澆灌愛的撫育中，他才會逐漸感受到愛，慢慢激發起被愛的感激之情，並對別人無條件、無要求、無期待地付出自己的愛。

　　如果從小沒有這種愛的教養，孩子們愛的天性就會被扼殺，就不會懂得如何感受愛、珍惜感激愛、付出愛，就不會用善意的眼光看待外部世界，也就拒絕了來自外部的善意和愛，最終的結果是孤獨自卑，是對外人難以親近、理解、信任和愛。

　　長期以來由於愛的教育的缺失，我們很多人不真正懂得什麼是愛以及如何進行愛的教育。許多中國父母要麼對孩子過分溺愛，結果剝奪了他們認識事物、動手動腦、經歷挫折、克服困難、獨立自主、創造發展等等的能力；要麼在望子成龍思想的支配下，信奉「棒子底下出孝子」，把對孩子的愛隱藏在心底，不讓他們感受到愛，自然也就無從懂得如何付出愛、回報愛。這些都是完全沒有人性的教育。

　　和諧社會來自正當的人性，人性絕不能用階級性或任何其他的什麼性所取代。

　　沒有愛，人性就被扭曲被泯滅，就沒有做人的尊嚴。有愛才能正人心，愛的境界高於良心，更高於道德。心裡有愛，道德才有底線，才不會胡作非為。只有愛才能化解苦難和怨恨，抵消掉人性里的醜陋恨惡。人人都有愛，才不會有歧視和被歧視，才能有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才能最終在法律面前享受到人人自由平等的權利；也只有人人都享有資源平等、教育平等、機會平等，才會有全社會的公平和正義。

　　愛是給予，是付出，是奉獻，是責任，是無私、仁慈、寬容、親切、友善、關懷、感化、熱情、溫柔、美麗、純潔、快樂、幸福。愛使人憐恤、同情、謙卑、順服、和解，愛是正能量、非理性，是毫無利害算計；愛和被愛能使我們「免於恐懼」，給人心靈以安全、寧靜、祥和、慰藉、融化、美妙、豁達、開朗、瀟洒。

　　《聖經》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有愛就有家，愛使人們成長。因為有愛，所以世間才那麼美好，因為有愛，所以人們心底永遠存著份良知。」

　　孟子說，「仁者，愛人。」「仁」以「愛人」為核心，善待人、友愛人、幫助人、體恤人；好事與別人分享，壞事不強加於人，凡事推己及人。「仁愛」的基礎是「仁」，是根據血緣的親疏「有差等的愛」，「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種建立在血緣關係基礎上的、以我為中心的推己及人的愛有利於封建社會家天下的統治，被歷代封建統治者所推崇和利用。

　　墨子說：「人無長幼貴賤，皆天下之臣。」「兼相愛，交相利。」「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 墨子的人人生而平等及其「兼愛」的思想超越了血緣親疏和等級貴賤，是「無差等的愛」，是平等互愛，是「愛人若愛其身」。

　　墨子的「兼愛」思想不被中國封建統治者接受和宣揚，卻突破了儒家以血親宗法本位為核心的等級森嚴的仁愛思想，與倡導「平等博愛」 的基督教大有相通之處。基督教主張「愛人如己」，提倡「愛上帝、愛鄰舍、愛敵人」，因上帝之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兄弟姊妹關係，不把人劃分等級。愛敵人，即不謀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也替對手著想，顧及對手的利益，這對我們今天創建「人人愛我，我愛人人」的和諧社會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

　　在等級社會，人的價值以等級的方式體現；成功者的價值實現以對另一部分人的控制和壓迫為代價，這不符合「人人愛我，我愛人人」的價值理念。如果說當前我們的主要矛盾是人民大眾與權貴資產階級的矛盾，其本質也是民主和專制的矛盾。現在，中國社會各階層已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敵對關係。當前我們研究探討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和現狀的目的不再是為了大搞階級鬥爭的分清敵我友，而是為了實現各階層通過廣泛妥協、竭誠合作而共同發展共同富裕，並避免階層固化。

　　為了實現中國夢，有著利害衝突的各個階層應該在法制的軌道上充滿「無差等的愛」，和而不同、彼此妥協、和平共處、共利共贏。構建和諧社會就是構建「讓中國充滿愛」、充滿公平和正義的公民社會，人人都付出愛並時時感受到愛，在愛的關懷和浸潤中成長、生活。

　　因此，我提議大規模開展「讓中國充滿愛」的教育活動。

　　三

　　目前深層次的政改舉步維艱，「讓中國充滿愛」的教育卻可隨時開展，即刻進行，不僅不會觸動反而必加固國體根基，容易為上下各界所接受並達成共識，簡單易行，成本很低，且極具可操作性。

　　教育是民主的前提，教育不僅能使民主成為可能，還能使民主成為必須，專制對文盲輕而易舉，而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絕不會輕易屈服於獨裁統治，民主是經濟發展和良好教育的必然結果。

　　開展「讓中國充滿愛」的教育應與還權於民的政改、與完善民主和法治同時進行，要有憲政、民主、自由、公民權利作保證。否則導致貧富差距、官場貪腐、環境惡化的體制弊端不除，執政者的權力不受監督約束，公民權利得不到保障，愛的教育就無法順利實施和持久。

　　我們首先應該對政府官員進行愛的教育，使他們能夠自愛，不貪不腐不色，願意並自覺申報個人財產，以身作則垂範社會，真正意識到人民是國家之本，民眾的福祉才是國家的最大利益，因而真誠地熱愛人民，造福人民，用切實有效的具體措施縮小貧富差距，藏富於民，治理好環境，承擔起管理好國家的責任，用具體而微的愛的實際行動為人民服務。

　　我們還應在廣大民眾中實施充分的愛的教育，真正做到人人愛我，我愛人人，建立起良好、和諧、平等、尊重、融洽、溫暖、舒服的人際關係。

　　如果我們人人有推己及人的愛，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毒食品泛濫和毒環境的包圍，我們的毒大米、地溝油就會逐漸絕跡；那些豬農們就不會把死豬隨便拋到河裡，害人害己。地球是上帝對我們人類的恩賜，我們愛我們的地球、愛我們的環境、愛動物、愛物種、愛家園，就是愛上帝，愛他人，更是愛自己，我們的生態環境必會大大改善。

　　如果各級執法人員對民眾充滿愛心，就不會惡語相向，動手動武，就會切實文明執法，就不會有雙輸的楊佳、崔英傑、夏俊峰等慘案，就不會有血淋淋的強制拆遷。

如果全社會對孩子有起碼的愛，就不會有人僱傭童工，更不會有租幼童特別是租殘疾兒童乞討、賣藝等的令人髮指的惡行。

　　如果老師對學生，特別是對所謂「後進生」有慈父慈母般的愛，就會對害人的教育制度有所辨別和抵制，我們的教師就會回歸到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就會千方百計使所有的學生在愛的懷抱里健康快樂地成長。老師們就不會只關心分數，不關注孩子的心靈成長和健康，就會把孩子們當人，維護他們做人的尊嚴，就不會給不聽話的孩子戴綠領巾，就不會每年有那麼多被教育逼死的孩子。

　　如果大學生們被給予充分愛的撫慰和愛的教養，他們就會親如兄弟姐妹，互相關愛、互相幫助、寬容忍讓、不冷漠不嫉妒，善於傾聽、溝通、交流、善於換位思考，和睦相處，朱令黃洋們的悲劇就不會在高等學府里一演再演。

　　教育不是萬能的，愛卻是萬能的。

　　我們還應愛自由、愛和平、愛人類、愛祖國、愛歷史。

　　愛歷史就是尊重歷史，對歷史事實不掩蓋不迴避，還歷史的本來面目，而不是「有選擇地記憶和遺忘」；愛歷史就是以史為鑒，珍惜歷史的經驗和教訓，既愛歷史的輝煌也愛歷史的傷痛；愛歷史，也是愛當代史，就是承擔起我們這一代的歷史責任，青史留名而不是貽害子孫、遺臭萬年。

　　梵高說過：「愛之花開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榮。」讓愛之花開放在我們祖國的每一寸土地上，讓我們的祖國和我們每個生命都欣欣向榮。

　　讓中國充滿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