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偉:中歐:挑戰與機遇

要確切描述中國與歐洲外交關係未來發展的整體趨勢,自然得先從整體大背景講起。

這個最大的也是最基本的背景就是在改革開放30年後的今天,中國已經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1年GDP5.7萬億美元、人口13.4億)(註:所有數據來源:世界銀行)。整體經濟實力已經僅次於美國(14.6萬億美元、3.12億),遠超任何一個歐洲強國(德國3.3萬億8175萬、法國2.6萬億6282萬、英國2.3萬億6244萬、義大利2.0萬億6063萬)。只是如果把歐盟看做一個整體(17萬億5.01億),中國的實力還是只能屈居世界第三。但是中國近年的平均發展速度(9%以上)則比歐洲的平均發展速度(2.5%)多出好幾倍。即使保守估計,預先把中國的發展速度會逐步降低(10-20-30年內降到8-7-6%)計算在內,而西方的整體長期平均增長速度最多只能預估為3%左右,10-20年內,中國的GDP,必也會超過美國或歐盟的整體,直至有一天,大致可能在20—30年後,增長到美國加上歐盟的總和。

歐盟既然只是一個邦聯,它的各個加盟國,在很多時候,很多的方面,並沒有一個統一的立場。因此,中國在外交上始終有著分而治之的機會。

而中國則是一個高度統一的國家,只有一個中央政府,一個外交部,對外只有一種官方聲音。

當然我絕不能否認,歐洲之外,還有一個大西洋聯盟。美國和加拿大、澳大利亞,在許多的時候,都能對歐洲的立場施以援手。而中國則沒有這樣的同氣連枝的兄弟盟邦。連那山水相連或一衣帶水,同種近文的韓國、日本,也不是中國的而是美國的盟邦。

中國還有一個軟肋就是意識形態。相當集權的政體與世界上的絕大多數強國都太不同調。難免被那些國家始終視為另類。我相信中國政制的發展方向肯定也是更多的民主(加權民主)和分權制衡,但並不適宜走到西方現在的過度民主的程度。中國需要自己去開創一條中度民主的新路。

以人均計算,中國至今(2011年約4000美金,世界平均約9000,佔全球人口15%約10億的發達國家人均約4萬,佔全球人口85%的發展中國家人均約3300),乃至以後數十年始終都會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到人均2萬以上,才可稱初步發達。對中國而言,至少在20年以後),與地球上居於大多數的發展中國家始終有著大量的共同利益(比如把發展放在首位)。這是中國始終可以汲取的外交資源。

中國還有一個可以汲取的重要外交資源就是金磚五國,或者更廣泛一點,新興國家集團,就是那些在迅速發展中的又在相當規模以上的發展中國家(巴西GDP2.0萬億,人口1.91億、俄羅斯1.5萬億,1.43億、印度1.4萬億,12.1億、墨西哥1.0萬億,1.12億、土耳其0.73萬億,7372萬、印尼0.70萬億,2.38億、南非0.36萬億,5059萬……)。這個集團有著既不同於發達國家集團,又不同於發展不夠快的大多數的發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就是有晉入發達和分享世界事務主導權的可觀前景。

中國與歐洲的關係是兩個強大體系之間的關係,成熟與穩定是其基本特色。然後則是雙方力量的此消而彼長。

在上個世紀,中國還沒有對西方形成真正的壓力。西方通常都還能以平常心看待中國的發展。本世紀的第一個10年,中國利用9·11後西方集中精力反恐和全球化的良機,加速發展,迅速達到了一個讓西方驚心動魄的地步。到如今,西方已經相當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的繼續崛起會威脅到西方的根本利益即他們對整個世界事務的主導地位。西方國家正在日益明確地聯合起來,打算對中國的進一步成長施行全面的比現在更甚的壓制至少是不(主動)配合。這就是中國的外交將面臨的最大挑戰。

隨著中國和新興國家的力量的毫無疑義且無可阻擋的進一步崛起,也隨著西方陣營整體實力的很可能的進一步削弱,中國也會擁有更多應對艱難牌局的底牌。這自然就是中國的最大機遇。

世界外交全局的非常可能的針對中國的趨於更嚴峻的演變,肯定還是由世界第一強國美國主導。新興國家力量的國際崛起,則自然由中國承頭。那最大的外交戲碼肯定是在中美之間演出。但歐洲還是當然的第三主角。其它國家,哪怕是俄國、印度、巴西,恐怕都只能當配角了。

這場人間大戲的最主要劇情線索,自然是中國如何排除萬難,一點一點地向真正與美國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身份行進。第二劇情線索則最可能是西方如何聯合起來,竭盡全力,延緩退卻的速度。

這中間當然還存在好些變數。最大的變數就是中國的政局能否始終保持穩定,政體上能不能有起碼的必須的良性發展。我對此有基本的,但不是十足的信心。

除了這些一般說來不會改變的基本態勢,其它的更多具體內容就得看政治家、外交家們的現場表演了。這其中,對美國而言最重要的是在儘可能的一切重大事情上與歐洲協調立場。對中國而言就是儘可能地避免與西方全面對立。要努力尋找一切各個擊破的機會。比如這次的歐盟征航空碳稅,中國就要與美國建立統一戰線,增購波音減購空客,壓歐洲就範。下次有機會自然還可反其道而行之。當然更好的辦法就是自己造出可靠的大飛機來。

對歐盟的繼續整合,中國應取樂觀其成的總態度。當然具體事務上袖手旁觀即可。對其進展與困頓,只要與中國不直接相關,都不必明確表態支持或反對。因為事實上,歐洲的進一步整合或強大,對中國都是利弊相參。如果歐盟或歐元瓦解,又未必不是中國的機會。我也承認,歐盟的進一步整合符合世界的整體利益。但面臨西方整體走衰的大局,他們不一定能完成這個歷史使命。

對眼下的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我同意中國現在的主要態度,就是可以通過IMF間接融資數百億乃至上千億美元,但要以在IFM的投票權的適度增加為條件。要注意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最困難關口好像已經過去。希臘的坑已經基本被填了起來。義大利新總理蒙蒂上台後,大局也已經穩住。法國的債信評級從3A降成2A以後,也沒有產生災難性後果。中國現在若不談好條件出手,恐怕就得等很可能是若干年後的下一個機會了。

在這種隨機應變之上,還有一個總的原則,就是一定要努力地去尋找共同利益(比如自由而又基本平衡的貿易)。一切的紛爭,一定要有理有利有節,一定要緩進,一定不可以與明顯還比我們強大許多的整體的西方全面鬧翻,不得已時就得做一切必要的讓步。最高的利益就是保住繼續和平崛起的大局。

歐盟國家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

德國現在是歐盟的第一經濟強國、第一人口大國。如果不是至今背負二戰禍首的歷史包袱,它早已成為歐盟的當然核心。德國是一個出哲學家的國度,人民以理智和勤勉著稱,是最像中國人的歐洲人,是中國要拉住歐洲的頭號目標。德國現任的女總理默克爾貌不驚人,但的確相當地勝任。她實在很有機會在明年獲得第三個任期。這樣中德之間的關係就相當靠譜地可以繼續穩定發展了。

法國是歐洲的第二強國,又是二戰戰勝國,一直是歐盟的政治領袖國。其外交政策主軸萬變不離其宗,是既要與美國在大原則上協調,又要在一定程度上獨樹一幟。中國應當充分利用其想獨樹一幟這一面,去達成中國的國家利益。

薩科奇是一位十分強勢的總統,他只有有限的資源,在這次震驚全球的金融危機中,卻把法國這個二流國家的影響力表演得恰如一流大國,也算是十分地有才了。人說「長袖善舞,多錢善賈」。薩科齊的袖子(法國的經濟實力)並不甚長,但他有本事把德國人的袖子也借過來舞,居然舞出了名堂。他力主全力救助希臘而成功,於人類也算是功莫大焉。

不過他的國內政績則實在乏善可陳,因此在馬上就要到來的大選中,他還是很可能得鞠躬下台。當然如果薩科齊連任成功,中法關係就不會出現大的動蕩,中國已經給予薩科齊足夠的教訓。

下一任法國總統若是奧朗德,政局自然向左轉。後事如何,一切就得重新觀察了。在我看來恐怕得有一段磨合期。去年奧朗德的代表法比尤斯訪問中國,沒能與中國的高層會晤,被迫縮短行程。在我看來是中國的外交失誤。這顯然會增加如果奧朗德上台以後與中國培養感情的難度。中國當局在僅僅幾個月前,應當看得到奧朗德有相當大的機會勝選,對他的代表,應當有更多的禮遇。

英國是歐洲第三經濟大國,三百年繁榮的老本還沒有吃完。自覺還有資格時不時與中國抬一下杠。但它不是歐盟的主導國。影響力已經不及德國、法國。英國現任首相卡梅倫行事也算中規中矩,該國的外交政策一貫還算穩健。相信中英之間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其它的歐盟國家幾乎都沒有獨立的聲音。聽見他們叫喚大體上都是需要救助了。就是瑞典挪威借著諾貝爾和平獎、文學獎,時不時會針對中國嗆聲。但那已無關大局。

最後再發揮一點:就是在成功崛起之後,中國也要力圖去創造一種西方人不認識的以全球的整體利益為主軸的新的國際政治哲學。這就是我已多次引述的中國著名哲學家趙汀陽先生提出的「天下」理念了。現在西方的世界政治哲學,只是把世界當做實現他們大西洋聯盟利益的空間場所。除非涉及到他們的根本利益(比如環保),他們並不會把世界的整體利益作為出發點。比如他們並不把促進世界的均衡發展看做他們應盡的義務。要保住他們那比世界平均高出4.5倍,比發展中國家的平均高出13倍的收入水平,以及他們對世界事務的主導權,才是他們的核心利益。但這不是世界,當然也不是中國的核心利益。這就是佔世界人口85%的發展中國家與西方發達國家的最根本的利益分歧了。

歐洲人在這個方面的立場,比美國還略好。比如對符合世界利益的環保,歐洲也比美國積極得多。美國至今不肯簽署世界環保事業的基本文件《東京議定書》,也沒有簽署多項聯合國人權文件,也拒不接受海牙國際刑事法庭的管轄。中國的外交,應當鼓勵、支持歐洲向著這個正確的方向走更遠。

(作者為旅法歷史學博士)

來源: 《陽光》 | 來源日期:總第122期 | 責任編輯:黃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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