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丨張寶林:清明節寫給媽媽的信

作者簡介

張寶林,1947年出生,高級編輯,資深媒體人,殘疾人事業理論工作者,作家、書法家。先後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1970年)、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新聞系(1978年),文學碩士。歷任人民日報記者、人民日報市場報副總編輯、人民日報海外版二版主編、中國物資報社長兼總編、華夏時報社長兼總編、中國殘聯理事兼研究室主任。現任中國智力殘疾人及親友協會主席兼秘書長、法人代表。

親愛的媽媽:

明天是戊戌年的清明節,我有一肚子話要對您說。您離開我們已經27年了,我一直想給您寫封信。幾次提筆要寫,都放下了,您在我心中的地位太高,我怕寫不好,褻瀆了您的在天之靈。

今天,我終於戰勝了自己的畏葸,在這個祭祀先人的日子寫完了這封信。現在,我就慢慢地念給您聽。

如果給您填寫一份履歷,應該很簡單:姓名:田秀領,生卒年:1915 -1991年。職業:無,黨派:無,學歷:無,職務:無,職稱:但是,您這位五無媽媽,卻是我心目中匯天地靈氣、萃萬物精華的世間最偉大的母親。

母親

您記得嗎?文革中亂鬨哄的時候,我從人民大學回滬探親,曾用了幾天時間向您討教家族淵源,和我們小時候的故事,還用一個小本記了下來。可是,這個小本子後來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我很懊惱,也很納悶,是老天爺不讓我寫吧,或者是還不到寫的時候?好記憶不如爛筆頭,您說的那些事,如今腦子裡只剩下一些梗概,許多生動的細節都模糊了。

您和爸爸的成分都很高,都是地主出身。爺爺還是工商地主,在北京、天津都有買賣,可是他抗戰中期就去世了,家境也慢慢敗落。爸爸早就離開家庭,到天津學生意。您自打結婚,就跟爸爸到天津生活,姐姐就是天津出生的。爸爸和您根本沒當過少爺、少奶奶。您的老家,是河北容城縣小王營村,爸爸是鄰縣安新張庄人。安新,就是如今名滿天下的「雄安新區」里的那個「安」字所在地。

冀中一帶解放得早,爺爺和姥爺家的房子和地,在土改時都被分了,你們早就是地地道道的自食其力的勞動者。1946年底,天津百業蕭條,您隨爸爸回了老家,那兩年,又有了我和弟弟。但爸爸不會做農活,所以又去了天津和上海。您帶著我們幾個孩子搬回娘家,找了間空房住,一直到後來離開老家,到北京生活。

您和爸爸家,原本都是大家族,孩子多。爸爸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幾個叔伯弟兄記不清了,但至少還有六個叔伯姐妹。您是姐弟六個,妹妹是一奶同胞,四個弟弟同父異母。姥爺姥姥小時候見過,都是很和善的人。家裡還有一張姥爺的照片,身著棉服,臉上有稀疏的鬍鬚,溫煦的笑容。

姨媽田秀棉,和您最親,見面也最多,她還到上海和您住過幾個月。現在,六姐弟只剩一個最小的弟弟,老舅田有祥,今年也80歲了。

我們在老家最後住的村子叫午坊,一個小院。別的印象全暗淡了,只記得有一年中秋節,您帶著我們三個孩子到院子里給月亮老磕頭,磕完頭,我和姐姐都起來了,要回屋裡吃您自製的月餅,可弟弟趴在地上怎麼也不起來,原來睡著了。

記不清是1951年還是1952年夏天,您帶著我們三個孩子,起五更坐牛車到固城火車站,然後換乘火車到北京。是您的一個親戚趕車。牛車在土路上慢慢騰騰地走著,四周黑乎乎的,沒有一點動靜,挺嚇人的。我和弟弟年紀小,困得不行,只管睡覺。從固城怎麼到的北京,已經毫無印象。

那是一次偉大的出走。

我常常想,如果您不帶我們走出午坊,後來我們一家也許會有人死於那場大饑荒,最好的結局也就是當一輩子農民。您那時三十五六歲,一個家庭婦女,還是「解放足」,怎麼就敢帶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遠離家鄉,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剛剛建都的大城市討生活?您不知道,面前是一座座大山,是一條條的深壑嗎?娜拉的出走,只是解放了自己,而您的出走,卻是為了我們三個孩子,為了我們這個家。我永遠感念您。您的遠見卓識,燭照了我們懵懂的心路,您的兩隻解放了的小腳,為我們踩出了一片廣闊的前程。

到了北京,我們住在您的三叔、我們的三姥爺租的辟才衚衕53號西北角的一間小屋裡。這角屋小得不能再小,靠南頭的牆,六姑的女兒茯苓表姐用6塊錢,幫忙買的一副鋪板,架在幾條長凳上,佔了大半間屋,全家人都擠在這張鋪上睡覺。您最不願意叨擾別人,所以滴水之恩,總想著湧泉相報。過年過節,您就買些肉、蛋給人家送去。這間小屋,除了床鋪,放不下什麼傢具,床頭有個桌子,一條板凳。鋪板裡頭是幾床被褥,幾個裝四季衣服的藍布包袱。外面拉了帘子遮住。

我們這個三姥爺,土改後被掃地出門,混得很慘,在北京西單商場當更夫。手裡拿著一副梆子,據說夜裡還得使勁敲。他看著身體還不錯。但好喝酒,喝完就睡。掙的一點錢,都買酒喝了。我還記得,他到我們家來,總是一身酒氣。夏天穿褂子,從不系扣,露出酒紅色的胸膛。1955 或者1956年夏天,他死於酗酒。

這間小屋擠四口人,已經滿滿當當,不久又增加了一口,南口叔叔送來的奶奶。本來奶奶是跟叔叔過的,但婆媳關係不好,我們搬來北京,叔叔就把奶奶送來了。

這憑這一點,鄰居們都說您這個「田大姑」仁義。叔叔兩口子,那時就一個獨生女,叔叔開個小綢布店,是爺爺當年留下來的,生活應該還算滋潤。這邊一個婦道人家,丈夫不在身邊,自己帶著三個孩子已經忙得不可開交,還要管一個婆婆。但是,您和奶奶卻處得很好,從來不鬧矛盾。

母親和父親

那時,全家生活,主要靠爸爸每月從上海寄來的一筆錢維持。究竟是多少錢,我和姐姐拚命回憶,也記不起來了。姐姐記得,是用保價信封寄的,爸爸的毛筆字,正楷,豎寫,肯定有個大寫的「陸」字,拾陸?廿陸,卅陸?不可能再多了,因為爸爸的工資,到我們搬到上海,也不過58.8元。這點錢,養活五口人,實在太緊巴了。您就從東屋一對老夫婦那裡勻來一點裝「起子」的活兒。「起子」,就是小蘇打,發麵用。紙質的小袋,50個一包,一包3分錢。您的心靈手巧是出了名的,裝得極快,奶奶也幫助裝,每月可增加一點收入。

但是這個活兒,數量有限,本來就是搶生意,怎麼還好意思多搶?好在那對老夫婦,人很好,看我們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不容易,也最大限度地照顧我們。我們管叫老頭叫六爺,老太太叫六奶奶。您跟我們說過,六爺原本很有錢,解放後估計財產被沒收了。我親口聽六爺說過一句話:以前,咱是講講究究,現在得將將就就。人得知足,過得去,就得了。

您沒上過學,不識字。但到了北京,就參加了掃盲班,還是班裡的積極分子。每天除了做家務,包「起子」,做針線活,就是看課本,學寫字。本來,爸爸的信,都是姐姐念,沒過多久,您就能自己看了。前幾天,我和原來樓上的鄰居毛寶華妹妹通話,她告訴我一件趣事。她的同學早年來家裡玩,見過您,曾私下問她,樓下的「老媽媽」哪個大學畢業的?樣樣曉得。寶華說,老媽媽沒讀過書,人家說什麼也不信。您的記憶力和理解力,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強的之一,如果不說是最強的話。小時候的事,兩個家庭的根根脈脈、恩恩怨怨的故事,說起來條分縷析,一清二楚,既有原則也有分寸。可惜那些記憶隨著我小本子的丟失,都化為逝水了。

您在兒女們心中威信極高。您的善良、慈愛、勤謹、謙抑、大度、忍讓,是維繫這個家庭的道德標尺。我們從您身上學到的東西,至今還受益無窮。三年困難時期,正在我們長身體的時候。由於糧食定量,吃飯都是「劃粥而食」。每次,你都等我們吃完才動筷子。我們年幼不懂事,常常把你的那塊,從邊上多劃拉點到自己碗里,剩給您的,就變成六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爸爸喜歡喝點小酒,您總是燒點好點的小菜,等著他晚上回來吃。

在鄰裡間,您也有極好的口碑。為人處世,處處替人著想。弟弟有個同事,離婚後,孩子沒人帶,您讓他把孩子領來,幫他帶,不收一分錢。碰到難事,您會審時度勢,想出最佳解決方案。而且心細如髮,拿捏得十分妥帖。有件事,我記得非常清楚。有一年春節,老舅讓您代管的一包零錢不見了,那錢是他在廟會上辛辛苦苦賣風箏,一分一分掙來的,包在一個布包里,到底是多少錢,我記不得了。但那時一根油條3分錢,一個燒餅兩分錢。哪怕是三塊五塊,也不是小數。

您知道是誰拿的,老舅把錢交給您的時候,只有老家來的一個遠房親戚,是個女的,剛好推門進屋撞見。您放好錢,出去了一會兒,回來錢就不見了。不是她是誰?但是,抓賊抓贓,畢竟沒有親眼看見。當面質問,她死不認賬,怎麼辦?再說,一個女人被查出是小偷,她要是想不開尋了短呢?

這麼撓頭的事,您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您不動聲色,以免打草驚蛇;又當機立斷,用幾句話,把她穩住,不讓她離開院子。然後趁她上廁所的時候,跟了進去。這人可能也是初犯,鼓鼓囊囊的一包零票放在身上,心裡也發毛。總之,她一下就承認了。這個事,您只悄悄地告訴了老舅,還讓他別說出去。我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果斷乾脆,雷厲風行,在去上海和爸爸團聚這件事上,又一次得到體現。

兩地分居,有諸多不便。1957年夏天,你和爸爸商量,全家遷往上海。我在回憶奶奶的文章中寫過這個過程:

「我至今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從北京到上海,大約3000里路,那時候可沒有高速列車,有也坐不起。坐普通火車要兩天兩夜,在浦口還要換輪渡。爸爸是小職員,準備五個人的路費要一大筆錢。媽媽這邊,一個婆婆,是小腳老太太,三個孩子,一個8歲,一個10歲,最大的不到16,自己又是個家庭婦女,最多從天津到老家,或從老家到北京,從沒出過遠門,居然說搬家就搬家,而且是從北京搬到上海。爸爸辦事比較謹慎,媽媽果敢決絕,乾脆利落。我想,這件事八成是媽媽最後拍板。」

我與父母

在上海,生活費用高,六口人靠爸爸每月不到六十塊的工資,還是緊緊巴巴。我印象最深的是您的那個紙質大錢包,我在《爸爸》那篇文章里寫過——

「媽媽用畫報紙做了一個大錢包,打開來,兩尺多長,可以疊三四折,上面有兩排小口袋,像小時候單位傳達室牆上掛的信袋。爸爸在每個小口袋上用漂亮的顏體寫上米面油鹽菜肉糖煙酒茶等字樣。每次發了工資,媽媽就把那幾十塊錢分成許多份,然後分別裝在一個個小袋裡,當然,米面袋裡裝的錢最多,而肉糖袋裡也就是幾毛錢,有的袋甚至幾個月才派上一次用場。不用說,用恩格爾指數來衡量,這絕對是一個貧困型的家庭。我清楚地記得,每個月的花銷是嚴格按預定方案執行的,而且涇渭分明,買油的錢決不能買醋。我那時就覺得,媽媽是全國最小的也是最棒的計委主任,而爸爸是全國最窮的也是最偉大的財政部長。」

為了增加收入,您經常給鄰居們做衣服。那時上海人時興穿中式棉衣,立領,裡面絮棉花、絲綿,或駱駝毛。外面的罩衫一般是用棉布或的確良,您會幫助他們設計,什麼顏色,什麼料子。您的女紅一流,聲名遠播,兩件套的活兒不斷。您還有個絕技,不用量尺寸,只是目估一下,最多用手比劃比劃,就記在心裡了。做完一穿,又合身,又好看。我們三個孩子,每年過年,也有新衣服穿。小時候在北京,我們穿緬襠褲,很難看。到上海後,同學們沒有穿這種褲子的,我就讓您做西褲。西褲和緬襠褲,做法完全不同,而且西褲一般得用縫紉機做。家裡沒有縫紉機。西褲也從來沒做過,您就拿爸爸的一條舊褲子當樣板,居然無師自通,做出來的針腳,和縫紉機車出來的一樣。

雖然家裡生活困難,每人沒幾件衣服,但出門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媽媽皮膚白凈細膩,家裡沒像樣的化妝品,但總是有一小瓶桂花油,一小盒雪花膏。出門頭髮還是要抹一抹,梳一梳。我還記得,您有時會用棉線,絞臉上的汗毛,兩隻手那麼一松一緊,就把汗毛絞下來了,臉顯得更光潔。不知您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家裡人穿衣都不能皺皺巴巴。可是那時,家裡沒有熨斗,您就用一種土辦法。每次把衣襟翻開,嘴裡含一口水,上下頭一搖,「噗噗」幾下,就把細細的水霧均勻地噴在衣服上了。然後捋平疊好,放在枕頭底下,或坐在屁股底下壓一會兒,穿的時候就很挺颳了。

為了讓家裡的日子過得好一點,您也是千方百計,絞盡腦汁。您給鄰居帶過小孩,給廠子里拆過紗頭。您是北方人,麵食做得好,特別是包餃子,特別好吃。為了省錢,您常包素餡餃子,韭菜、雞蛋、豆腐乾,因為常做,竟然做出了特色,比肉餡還受歡迎。樓上鄰居毛寶華,喜歡吃餃子。最近通微信,她說了您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的一件事,就是賣餃子。寶華說,是她攛掇您賣的。您要面子,說那可不行。寶華說,你包,我幫你賣。有一段時間,寶華到外頭找買主,5毛錢一份,一份10個,賣得很好,一次也能賺兩三塊錢。

您的體質本來就不好,一家五口,家務繁多,還得想辦法賺外快,時間長了,積勞成疾,時常頭暈,後來知道是血壓高。有時候暈得厲害,就躺一會兒,覺得好些,起來接著幹活。有一次,您上廁所,說大便是黑的,原來又得了胃潰瘍。可是,不到萬不得已,您總是不肯到醫院看病,怕花錢,怕耽誤做針線活,怕住院照顧不了家人。我上大學以後,每次接到家裡來信,都怕聽到壞消息,好在幾乎沒有壞消息,我以為您的身體逐漸好了。其實不是,每次都是恢復之後,你才讓爸爸告訴我。那幾年,您住過好幾次院。

文革開始後,我在北京的兩個姑姑,五姑和六姑,因為出身地主,都被轟回老家去了。我擔心您,寫信問,總說沒事。有一次回家探親,發現您每天很早就出門,半天才回來。我問您,幹什麼去了,您顧左右而言他。我很好奇,有一天,我跟著您出門,發現您先到街道領大掃把和簸箕,然後就到指定地點掃街,一掃就是一兩個小時。我很憤怒,不就是地主出身嗎?為什麼要當四類分子對待!我要到街道去找領導,您拉住我,連說別去別去,掃掃地,也挺好,權當鍛煉身體。

原來,文革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您就被揪出來了。這個弄堂里有好幾個所謂的「黑五類」,歲數有的比您還大,每天都要掃地、集中學習。我問您,他們斗你們嗎?你說沒挨過斗。我不知道真假,但您是見過土改大世面的人,所以,您不害怕是真的。我從沒見您愁眉苦臉的樣子,您永遠是那麼沉著達觀,神態自若。掃起地來,左一下,右一下,很有韻律感。您說過,我是真把掃街當做操,沒覺得丟人。聽說,因為身體不好,您掃的時間並不長,後來就不去了。

掃街讓您習慣了外出活動,以後就改成每天和老姊妹去做「八段錦」,鍛煉身體。除了下大雨,從不間斷。您就是這樣的人,做事有規律,做什麼事一定要做好。

有一次,您很嚴肅地跟我說,我和你爸信耶穌了。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們信了,你就別說耶穌不好。那是一次很認真的談話。您臉上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一種異樣的安寧和虔敬。我說,媽,信不信教,是個人的選擇,別人不應該干涉。我雖不信教,但對每種宗教都是心懷敬意的,您放心,我是不會說耶穌的壞話的。聽說,你們每個禮拜天都去教堂,和教友們一起聽牧師佈道,互相交流見證基督顯靈的故事,平時,也在家裡靜靜地讀聖經。

我常年不在你們身邊,我非常希望你們有個心靈的陪伴。現在有了,我打心眼裡高興。你們信教,對晚年的生活應該大有益處。您走得早,爸爸又在東北、北京生活了12年。你們伉儷情深,沒有宗教的撫慰,爸爸晚年不會這麼平靜。

1990年年初,我收到弟弟的信,告訴我媽媽檢查身體,發現肺部有陰影,懷疑是腫瘤,已經住院。我回到上海,立即趕往醫院。醫生說,確診肺癌晚期。這病開始瞞著您,但您豈是瞞得住的人。您說,該怎麼治怎麼治,但不開刀,不化療,不放療。這一年,我回去四次。眼見您的病情一次比一次嚴重。

我們姐弟三人

第二次回家,姐姐也回來了。您把我們姐弟三人叫到一起,說,這個病看來是治不好了。然後平靜地交代後事:我走後,不留骨灰,撒到黃浦江去。我們大吃一驚。我們問,為什麼啊?我們將來想來看看你,到哪兒看哪!「我想過了,就這麼辦!」您的回答斬釘截鐵。您的理由是:周總理那麼偉大的人,都把骨灰撒到大海了,我學他。也不用真的撒到大海,撒到黃浦江也一樣,也會流到海里去。人死如燈滅,不要給後人添麻煩。你們三個人東一個,西一個,工作又忙,掃墓也是個負擔。再說,到第三代第四代就更顧不上了。

在您在生命歷程中,以前做出過幾次重大決定,每次都讓我們心存感激。但這次的決定,卻讓我們無比震撼。我們深深體味您的決定,覺得自己的精神也得到了升華。海葬!不留骨灰,不要墳墓,徹底融入大自然,這是您所有決定中最偉大的一次。您的開明、豁達、通透、睿智,您對生命的理解和感悟,超越了多少高官富賈、大腕明星!我們為您驕傲、自豪!

您的病情發展很快,開始,是劇烈咳嗽,胸悶,很快發現有胸水。抽了胸水,好一陣,但很快又滲出來。您認為,做各種治療已毫無意義。您選擇了放棄。我們只能把您接回家。

最後的日子,您太痛苦了。不能躺著睡覺,只能佝僂著坐在床上,後面墊著被子枕頭。我買了一個沙灘椅,放在您的面前,您就那麼趴著,有時捶自己的大腿,說那裡有魔鬼,恨不得一把揪出來,掐死它。我知道,那是癌細胞在肆虐。我們也十分痛苦,眼看著病魔正在一寸寸地吞噬媽媽的機體,我們卻無能為力。

在經過一年的抗爭之後,您走了。我趕回上海時,您還停在家裡,四周圍著冰塊。奇怪的是,您的面色紅潤、儀態安詳,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完全不像已經卧床一年的病人,和我離開時的瘦消憔悴更是判若兩人。弟弟告訴我,停止呼吸後,您的面容就舒展開來,似乎還露出微笑,您躺在那裡,像睡熟了一樣。我從未見過這麼豐滿的遺容,也許這就是上帝創造的奇蹟。

我們在龍華殯儀館舉行了告別儀式。姐姐、弟弟和我,三家人,加上其他親友,還有鄰居,教友們參加了告別。我們按照您的遺願,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把您的骨灰,伴著紅玫瑰花瓣,撒到了吳淞口。十二年後,我們又把父親的骨灰撒在同一個地方。我們相信,您和爸爸已和藍天碧海融為一體,時時刻刻在關注著我們,為我們消災祈福。

今天,可以告慰您的是,這二十多年,我們姐弟三人一切都好。姐姐、姐夫去了威海,買了房子,和二兒子周晨住得很近。大兒子周欣,是您一手帶大的,他現在北京,哥倆工作都不錯。弟弟寶昇今年虛歲七十,早已退休。他的兒子小豫,前幾年去了澳大利亞,現在已拿到綠卡。小豫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您當祖奶奶啦。我2008年退休後,一直返聘做公益。您最心疼也是最擔心的孫女、我的小春,今年也已40歲,她雖然智力有點障礙,但自己非常努力,生活自理能力很強,還積极參加各種公益活動。她還是影視迷,好在她媽媽是做電視劇的,時常帶她看電影、歌劇,話劇,讓她認識了許多明星,她還成了王姬的乾女兒。我說這一切,就是要告訴您,我們會像您一樣,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讓他們把咱們的好家風世世代代傳下去!親愛的媽媽,您就放心地和爸爸好好享受天堂的生活吧。

您的兒子寶林

(完稿於201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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