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人獨家專訪中國最紅心理學家武志紅 : 自己的心才是最靠譜的指引

編輯 / 吳佩霜

採訪、 撰文 / 黃佟佟

攝影 / 白川

化妝 / 周童

造型 / 孫筱炘

場地 / 廣州柏悅酒店

廣州是一座奇怪的城市，草木繁盛，雨霧充沛，遠離中原，自成一派。街頭走過的儘是面目黧黑衣著平實的男男女女，務實，踏實，不講虛的，不玩花的，這是生活在廣東這個地界人的特點，這千千萬萬人當中就有一個人叫武志紅，河北人，2001 年到廣州，目前是中國最紅的心理學家。

之所以說最紅，因為新聞特別多，他每一篇以 " 中國式 XXX " 為題的探討中國文化深層結構的文章必引發大爭吵，有人質疑他有直男癌，有人反感他對同性戀的看法，有人嫉妒他的收入， 甚至有心理學者撰寫長文討伐他的種種言論，知乎上有他的討論專區，題目叫：" 武志紅靠譜嗎？" 總之，這幾年武志紅是非纏身，一言一行都有人贊有人罵。十年前他還頗不習慣出現在人前，拿著話筒手會抖，大眼晴盯著人看時略顯神經質，但現在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兩年持續不斷的健身讓他體態輕盈，眼神溫和，甚至連皮膚也光滑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非常平和又有力量。" 一個人的身體就是他的潛意識 "，武志紅說，如果按照這句話來推論，如今的武志紅的確擁有了一個寧靜而磅礴的小宇宙，頗有了某種大師的風範。

1992 年，還沒什麼人知道心理學的時候，武志紅就考到了北京大學心理學系——事實上， 他一心想讀的是生物化學系，因為分數不夠，" 被迫 " 到了心理學系。武志紅原想讀一年就轉系， 誰知一讀就愛上了心理學，然後讀到了碩士，當心理學分析寫作成為熱門行業之後，武志紅科班出身的知識功底使他的文章顯得那麼硬扎，出手也和那些半路出家一知半解的心靈雞湯寫手不可同日而語。

在擁有了相當的媒體知名度後，他正式從報社辭職開起了心理諮詢室，全國各地跑，開班講課，十年之間他擁有了近百萬微博粉絲，而且互動活躍，公眾號更擁有過百萬的粉絲，幾乎每一篇頭條都是十萬 ，出版十多本著作，每本都暢銷。坐擁五家分布在各大城市的心理諮詢室，住在寬敞明亮面向珠江的有著巨大落地窗的公寓里。

" 有一段時間，我感覺這個世界向我徹底打開了大門，我簡直無所不能，因為各種各樣的資源都來找我，這種全能感會讓你感覺很好，但是如果不知節制，最後就發現把自己累個半死。 " 這 " 累個半死 " 大概指的是前兩年個人事業飛躍式的發展，除了寫書，他從周日到周二做三天諮詢，從周三到周六全國飛來飛去，他講一天課的費用 10 萬，現在這個價格翻了倍，但是他決定喊停，" 按說這是一個挺不錯的收入，但是接下來可能我不大會出去講了，因為它不能讓我成長。 經歷過了這麼一個階段（指工作狂狀態），正在往回調整，我問自己，我到底要做什麼？" 做減法之後的武志紅生活規律，早晨 7 點來鍾就會醒，鍛煉半個小時，鍛煉腹肌或者跑 3000 米，之後開始一天的工作；如果那天要做諮詢，8 點半從家裡出發，接待 6 個諮詢者，下午 6 點結束工作；晚上記錄當天的諮詢手記或者寫作，若精力不濟，就看看電影，看看書，或者約朋友吃飯……

雖然是心理諮詢師，但他的偶像不是弗洛依德、榮格或馬斯洛等，他羨慕的是伊斯蘭蘇菲派詩人魯米的生活，" 他是宗教領袖，詩人，開悟的人，同時他也愛得死去活來，他寫的詩充滿力量。這就是豐盛的生活，既能隨心所欲，也能幫助別人，" 他說，" 當你把注意力關注在當下、 完全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時候，你就遇見了上帝。" 有關 " 武志紅靠不靠譜 " 的討論仍然在繼續，但他的讀者——無論是支持他的還是反對他的——都一致承認他為中國心理學普及所做的貢獻，他的一個叫程果的讀者說他剛取關了武老師的公眾號，因為覺得不再需要看他的文章，" 成長的一個最重要的標誌就是深切體會到了凡事不用非得去注意什麼才能安心，唯有自己的心才是最靠譜的指引。 "

聊女人

M.C.：你分析過你的讀者和諮詢者的構成嗎？

武志紅：公眾號的讀者 78% 是女性，22% 是男性。諮詢者是七三分，70% 是女性， 30% 是男性，這也是全球的比例。

M.C.：這麼說女性遇到心理危機的時候更傾向於求助？

武志紅：對。

M.C.：現在很多都市女性都有單身焦慮吧？

武志紅：如果單身帶來很大的困擾，讓自己多交一些朋友，或者是多交一些親密的男性朋友，把那個道德束縛放下。

M.C.：單身焦慮分幾個階段：她們都結婚了，我沒有；解決了這個焦慮以後，就是死亡焦慮，因為沒有生孩子。

武志紅：這些焦慮不可避免，存在主義心理學家歐文 · 亞隆講人生有四大主題，死亡、孤獨、生命的意義和自由，你不能逃避它們，只能面對。已婚的人經常感覺到孤獨，你和你媽在一起也會感覺到孤獨，要知道有些東西是共通的，有時候我們想像結婚就會怎麼樣，生孩子就會怎麼樣，結果你發現結了婚還是有這個問題，生了孩子還有這個問題，首要的事情是尋找自己，成為自己。

M.C.：如果你有一個女兒，你會如何養育她？

武志紅：我希望她能夠按照自己的感覺去生活，特別小的時候好好寵她，隨著她逐漸長大， 讓她學習，按照她的感覺去處理各種事情，我要做的，就是做一個抱持性的分離氛圍，就是說當孩子把事做好的時候肯定她，當孩子把事搞砸的時候支持她，而且在和她的關係里，允許她各種各樣的感受自由流動。

M.C.：這樣會不會寵壞她？

武志紅：當然不會，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在這個世界上，會遭受各種各樣的挫敗，家庭不需要給孩子製造額外多的挫敗感。

M.C.：你媽媽對你的影響大嗎？

武志紅：我媽對我的影響佔到 70-80% ，我從她身上得到過無條件的愛，才有了無條件愛別人的能力。在她的心目中，我毫無疑問是第一位的，這給了我極大的自信。但是母愛太沉重了，她失去了自己，那麼我在逐漸離開她，奔向更廣闊世界的時候，會很內疚。

M.C.：中國的重男輕女，對女性的影響特別大？

武志紅：是非常大的影響，在中國做一個性感嫵媚的女人，通常你是會被鄙視的。要麼是小女孩，要麼是媽媽。其實中國的媽媽都是女嬰。這個女嬰承擔了撫養全家人的角色，她只能用 " 全能自戀 " 的方式對待整個家庭。而她的這種能量會成為家庭的桎梏。

M.C.：" 全能自戀 " 指什麼？

武志紅：就是 " 什麼都得聽我的 "。她要控制每個人的生命。如果不聽她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是來真的，因此有許多自殺現象。

M.C.：你前段時間講到中國女性的戀父情結被嚴重地壓抑了？中國女人是無父可戀，對外部世界的連接沒有完成？

武志紅：對，所以導致媽寶男、媽寶女非常多，成年之後還與媽媽住一起，這就意味著沒有一個不被入侵的空間，你會覺得媽媽這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你，你不敢自私，不敢性感，不敢有很好的性生活，同時這雙眼睛也會變成一雙監視的眼睛。

M.C.：怎麼樣擺脫？

武志紅：首先在空間上分開，你才能夠自由做選擇。

聊成長

M.C.：我們常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就是我不知道什麼是自我。也許我 40 歲了，還是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武志紅：自我意識的強弱，甚至有與沒有，是人與人之間的關鍵差別。 這兩年見到的人特別多，各種牛人和普通人，你會發現，有些人活得非常好，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什麼。而除此之外的很多人都是隨波逐流地生活，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果你聽父母的話，聽老師的話，聽權威的話，你當然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且你也沒有生出強烈的意志要幹什麼。我讀初中的時候， 有村裡人要給我介紹對象，因為大家都那樣，有三個人找過我媽媽，後來我非常明確告訴我媽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方式，我有強烈的感覺我一定會離開這個地方，而我的很多同學都相親結婚一輩子呆在那裡，但我不想那樣，說明我有很強的自我意識。

M.C.：這些 " 活得非常好 " 的人有什麼共同特點？

武志紅：他們的自我意識（包括他們的自我歸因）非常強。遭遇挫敗的時候，他們思考到底由於自己的什麼導致了這個結果，不斷自我改善。讓生命力釋放出來，追尋你想要的。很多酸甜苦辣，成敗得失，在這個過程中逐漸錘鍊自己，生命就越來越有韌勁，而且不斷向外展現，還能創造出更多新的東西。這必須是一種主動的選擇。如果一直都是父母替你選擇，就算他們的選擇非常正確，但到了最後你會發現人生一塌糊塗，或者說貌似很好，但是你感覺活得很虛假。

M.C.：那如何在 30 歲之前找到自我？

武志紅：並不容易，你要儘可能按照自己的感覺生活，經過很多錘鍊，慢慢改變自己，不要幻想有什麼靈丹妙藥，或者是心理醫生給你支個招，一下子就改變了，這不太可能。比方說我從小到大一直按照自己的感覺生活，我活到 30 歲；另外一個人也活到 30 歲，全按父母的話來， 那我已經跟他差別了 30 年。

M.C.：面對生活壓力，自身條件不是特別優秀，比方說不是特別美貌，不是特別聰明，怎麼樣才能夠不被這個社會所裹脅找到自我？

武志紅：你看你也不是美女，我也不是帥哥，智力也不是極高，但是我們人生並不是由那些東西所決定的。

聊自己

M.C.：現在的女明星里，你最欣賞誰？

武志紅：我特別喜歡朱麗葉 · 比諾什。她極其感性，同時又是高知，她的感性、理性共存得很順暢，我覺得她身上好像聚合了女人所有的優點，對於人性有細緻入微的表達，太厲害了。

M.C.：哪一位心理學家或者名人，是你最欣賞的？

武志紅：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馬丁 · 布伯，他不是心理學家，是哲學家，他寫了一本書《我與你》，那本書特別薄，但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指路明燈。

M.C.：你嚮往的生活是能夠得到別人的尊重，然後自己又非常的自如？

武志紅：得到別人的尊重，那是副產品，得到很好，得不到無所謂。中國人講面子，想要被別人認可，但這也會導致你失去自己。而我們講那個自我意識是說我要什麼，而不是大家認為要什麼。

M.C.：你成名後好多人在網上罵你，你覺得是一種什麼心態？

武志紅：除去嫉妒，另外一些人可能是真的質疑我的專業度不足，書寫得太倉促了一些。多年前我寫書的時候，寫父母傷害了我們，這雖然被人批評，但還不重；現在我寫成，我們每個人都很不成熟乃至不堪，這個批評面太大，而且直接批評了每個人的 " 自己 "，這引起被批評，實在很正常。

M.C.：你覺得中國人從 90 後以後，會不會越來越像西方人？

武志紅：不會，我覺得他們的環境好了很多，但那個根不會轉變。我們期待整個社會的心理變得不同，需要不斷地進行結構和自我反思。如果只是表面上像西方，要變回去太容易了。

M.C.：90 後的自我會比 70 後和 80 後更完善，但是社會給他們的壓力也更大，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武志紅：確實他們更自由，更自我，創造力更強。但也有缺點，他們的這個自我很多時候是一種自我中心，它並不是一個非常有韌勁的生命。這種自我，很多人會覺得等同於自私。自私通常意味著，我對別人是有一點無情，我在剝削和利用別人。

M.C.：你會建議別人去做心理諮詢嗎？

武志紅：這個當然有幫助。心理學不是唯一的途徑，比如說經營企業，有各種各樣的驚濤駭浪、千錘百鍊。我們的生命一直都在做這些事情，只是有認識會比沒有認識好很多——你知道這個過程是怎麼來的。

M.C.：我們更容易體會到競爭式的快樂，得了第一名，打贏了別人，那 " 不幹什麼我就很喜悅 " 這種無條件的快樂怎麼獲得？

武志紅：競爭的快樂，在於感覺我比你強，後來我發現，我當然也享受這種快樂，但是同時也有另外的一部分快樂很簡單，我想要什麼，我的目標是什麼。它和 " 比較 " 開始遠離，比如說我喜歡語文，讀書的時候把它學好了，我就感覺很好。我喜歡寫文章，這篇文章寫完之後，自己都拍案叫絕。

M.C.：這是創造？

武志紅：對，這個仍然是有條件的快樂，但是它已經和競爭式、比較式的不一樣了。那麼還有存在性的快樂，就是你逐漸發現，你簡直可以和萬世萬物建立關係，你可以很好地和自己在一起，你沒有做任何事，你就是存在的，這個時候就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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