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暗戀我的男孩

我曾經愛過你：

愛情，也許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愛你。

-- 普希金

我讀的書不多。讀的詩詞就更少了。不是個文化人。小時候特別怕寫作文。

第一次看到這首詩是在一個男孩給我寄的厚厚的一封信里。那時我上大學一年級。他是我的中學同學，然。我很奇怪會收到那樣的一封信。在我的眼裡，他一直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腦袋瓜及其聰明但上課老愛搗蛋的小調皮。

2006年春末夏初，我回國探親。我的一個朋友和我一起回去的。她是我在美國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很美的有一雙深藍色眼睛的加拿大女孩。我和然一直保持聯繫的，雖然並不頻繁。他知道我回國，主動提出到上海機場接我們。到了杭州，他陪我們遊山玩水。有一天晚上，他和我說起了他的婚姻，還有他過去的那段感情。

「還記得上高中的第一天嗎？」他問。

依稀地，我還記得一點。我不是很開心。雖然我上的是當時縣裡唯一的重點高中。但我並不快樂。當時覺得自己挺失敗的。我的父母很窮。他們對供我和弟弟妹妹上學已經力不從心。我初中畢業後，他們非常希望我能考上中專。那樣，家裡就不用再供我了。而且我也可以早點畢業，找工作，貼補家用。我學習成績一直不錯的，但不知為什麼，命運跟我開了一次玩笑。同班的有三個人考上了，我卻落榜了。但我的分數卻足夠上縣裡的唯一重點中學。按我父親的意思，我不應該再上學了。應該在家裡幫著干農活。我們村還沒有一個女孩子上過高中的。大多數，小學畢業就回家干農活了。我當時很自責，沒有抗爭。想著，該怎樣就怎樣吧。還好我媽懂得我的心意。我當時的班主任也勸她讓我繼續上學。落榜後，我在家裡躺了幾天。真地不知何去何從。

開學的第一天，去新的學校報道。只記得我們當時排坐位。班主任讓我們排隊。按個子的高矮排座位。我當時只有1米4多一點點。是個小不點兒。我被排在第二排。然正好坐在我的前面。他當時也是個小不點兒。高中三年間，他長了很多。我和我的同桌有時會開玩笑說我們是看著他長大的。

「你當時穿著帶補丁的上衣，但你青純的氣質使你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你的名字和另一個女孩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意境卻有天壤之別。我當時就在心裡保佑你的名字是我心裡的那一個。」然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那個有和我相似的名字的女孩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我問然：」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過得怎樣？「

高中畢業後，和沒有考上大學的同學就很少來往了。她們有意地迴避我們。就是沒考上重點大學的，也是在一段時間後才又重新開始聯繫的。我是我們班唯一考上重點大學的女生。覺得挺孤單的。年輕的時候，我們都很在乎這些虛的東西。大概我們當時只有那些東西可以炫耀吧。

然也不知道她的境況。」她大概很早就嫁人，生孩子了吧？「我這樣說著。

」我當時就對你有了好感，覺得你非常特別。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去仍有那樣一股傲氣。」然繼續在說著他對我的第一印象。他不知道，那其實不是真的傲氣。是一種我在無意識中為自己披上的保護膜。我沒有自信心，沒有安全感。我用傲氣來拒絕別人的接近。這種不安全感一直伴隨著我好多年。

「你還是個小不點兒，怎麼就會有這樣的感覺？」我開玩笑似地問他。

「我爸是老師。我家有好多書。我讀的書很多。也許因此我在感情方面開竅地早些。」我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到他爸是老師。我記得高中畢業後去過他家一次的。那是後話。不過我感覺到他看書不少。他以前給我寫信，引經據典的蠻多的。還會寫點詩。

「你肯定是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看多了。」我取笑他。他曾一度特別愛看武俠小說。

「不要打斷我，讓我繼續說。」說實話，我確實感到有點不自在。

「我雖然對你有好感，但同時也覺得那種感覺是很不好的，不應該的。我們當時的校規里就有不準戀愛這一條。我很自責。覺得自己特齷齪。我因此還很自卑。有一段時間，我的學習成績很不好。有一次，我的期末考試總成績是班裡的倒數第二。就是因為我受這種感情的困擾。「

我記得有一陣，我們班主任老批評他。對他很失望。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絕對是我們班數一數二的。我當時還很困惑他為什麼會成績那麼差。我突然覺得好憐惜他。他當時肯定覺得很無助吧？

「在掙扎了一段時間後，我終於下決心先放下那段感情。你的成績那麼好，讓我很自卑。我當時想：你肯定能考上大學；如果我考不上的話，那就什麼也別想了。所以從那以後，我開始好好學習。」他平靜地回憶著。「我能考上重點大學，也有你的功勞呢！」」是嗎？沒想到我在無意中還做了件好事。「我真地很欣慰我的存在沒有耽誤他的前程。

」一拿到錄取通知，我就到縣城發動在城裡的考上大學的同學來一次騎單車環縣旅遊。騎車去訪問每一個考上大學的同學。我的唯一目的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話把我帶回那個夏天。那是個美好的經歷。我當時還不會騎車。家裡窮。象自行車之類的對我們來說都屬於奢侈品。在學校，大多數同學都有自行車。我有幾個很要好的同學。我都是坐她們後坐的。記得那一天，我的三個男同學出現在我的小山村。我非常的意外，還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家就兩間瓦房，兩張床和一個飯桌。其他的幾乎什麼都沒有。我硬著頭皮把他們帶進家。

雖然我家窮，但從小到大，我所有的朋友都沒有嫌我家窮的。我的朋友都喜歡到我家玩。也許因為我有一對非常大方慷慨的父母。沒有錢，就是借錢，他們都會款待孩子的朋友們。我父母在交朋友方面非常信任自己的孩子，我妹是個例外。我們也都很爭氣，朋友們都很善良，友好。

我父母在百忙中，還是回來做了一頓午飯款待我的朋友們。他們告訴我他們的計劃，並邀請我參與他們的行動。我當時很窘迫。自己不會騎車，又沒有其他的女生。然自告奮勇地讓我坐他的後坐。我再也沒有理由拒絕。吃完午飯，我們起身去另一個同學家。一路上有說有笑。真的好開心。

「那是我那幾年裡最開心的幾天。」然沉浸在回憶里。我們的心在那一刻是相通的。我也很開心的。被幾個男生寵著。

那次單車旅行的細節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們先去另一個同學的家，把他邀上。從我家到他家，至少有二三十里路吧。 我們在他家吃晚飯，過夜。第二天到然的家。他的父母很熱情。我們在他家又過了一夜。然後出發回縣城。我們的中學在小城的西邊。附近有一坐小山峰。我們幾個人在休息後，又去爬山。雖然我是女生，但我在山村長大，爬山是我的強項。我們不多久就爬上了山頂。那時的旅遊業還沒有怎麼發展。山上還沒有什麼台階和廟之類的東西。一切都是自然的。空氣好清新。和幾個意氣風發的男孩子在一起，我當時覺得未來很美好，對新的校園生活很憧憬。

在那次旅行後，就是繁忙的夏季收割和播種季節。我們家沒有什麼壯勞力。我父母年齡大了，體力活有些力不從心。家裡有三個女孩和一個男孩。我弟弟身體不是很強壯。他小時候得過一種奇怪的病，到4歲了才能站起來走路。能象現在這樣沒有什麼後遺症已經是很幸運了。體力活還是我爸，我姐和我乾的比較多。

有一天，然 又出現在我家。這次他自己一個人來的，穿著下地干農活的衣服。一到之後，就要去幫我們家幹活。我當時真是驚奇得 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在高中三年中，我們說的話不多。大多是調侃彼此。我心中另有他人，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對我有意思的。我真的覺得好尷尬。好在他也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幹活。幹完 一天的活，沒有吃晚飯就自己一個人走了。

那天晚上我問他，是否記得那件事。 他說: 哪能忘呢？我那時那麼想見你，但又害羞。那一天，真的忍不住想見你。我也知道你們家缺勞力。就不顧一切地去了。可見到你之後，你那麼單純，倘然。我覺得又自卑，又害羞。我都不敢正眼看你。「 我一直不忍心告訴他，在中學的最後兩年，我心中一直另有一人。我知道暗戀的無奈和痛苦。

很快，新的學期開始了。這次我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新的學校。他的學校開學早。他到學校後，給我發了一封信。告訴我坐火車出門要注意的事項。收到他的信又是一個驚奇。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的感情。即使他沒有對我當面說出他對我的感情，我也不至於笨到感覺不出來。我從來都沒有把他當成浪漫的對象。他一直只是坐在我前面的那個調皮的傢伙。我決定裝傻。

終於我也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涯。不久就有了我的初戀。然會不時給我寫信。我也一點點地給他講我的大學生活。有一次，我有意無意地在給他的信中提到我的初戀男友。在那之後，他有一段時間沒有給我寫信。然後，有一天我就收到了那封厚厚地表白信。在那封信中，他摘抄了好多他以前寫的日記。最後還摘錄了那首普希金的詩。在信中，他告訴我當他知道我有男朋友後，傷心絕望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結果，有一天他一個好朋友說了一句話把他惹了，他狠狠地和朋友打了一架。也許他在信中流露了對我的責怪，我把他的信燒了。當時覺得他沒有資格那樣責怪我。難道我交男朋友還要經過他同意？當時沒有站在他的立場想想。他也許覺得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了，雖然他沒有表達，但我應該明白他的感情。而我根本就沒有往那方面想。我就這樣沒心沒肺地傷了一個男孩的心。

那天晚上他告訴我，他愛了我整整八年，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和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直到他經人介紹遇到他的前妻。我當時取笑他：那也算愛？那只是小孩子的迷戀罷了。他馬上嚴肅地說：那是真愛。不要取笑它。我雖然不感苟同，但也尊重他的那段感情。我只是想調節一下氣氛。

在那之後，他停頓了一小會兒，然後突然說：我正在辦離婚。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他的婚姻不了解。就在幾年前見過他的夫人一次。感覺很冷的一個人。沒有笑臉。我保持沉默。他停了一下接著往下說了事情的起因。

「我媽兩年前去世了。她去世之前來杭州看病，住在我們家。我老婆對她冷眼對待，讓她感覺很委屈。結果在病情稍微好轉之後就不顧我的挽留，要求回家。結果在那之後不久，她的病再次發作，很快就走了。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兒子。我心裡好難過。我對不起我媽。在那之後，我怎麼都無法原諒媽在我家時老婆對我媽的態度。如果我媽還活著，什麼都好說。但她死了。我永遠無法面對她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錯誤犯了，就永遠沒有彌補的機會。我不會勸人離婚。但也理解他的感情。也能感覺到他肯定是下定決心離婚的了。

「她不願意離婚。和我爭孩子和房產。我們的兩套公寓都是我的錢買的。我覺得她和我爭孩子，目的不在孩子，主要是想要房子。」

「你如果真的非離婚不可的話，那就離。但要善待你孩子的媽媽。雖然她在你母親的問題上有過錯，但她對你的家庭這些年來還是有很大的貢獻的吧。生孩養孩都很辛苦。另外，你如果不處理好和孩子媽媽的關係，你兒子會傷心的。你給她一套公寓。孩子你如果堅決要的話，給她探視權。不要讓孩子的媽媽完全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你的兒子需要媽媽的愛和關懷。即使不為她著想，為了兒子的幸福，你也要善待兒子的媽媽。」我自己其實沒有經歷過離婚家庭的情況。有些自說自話。但我真的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母親。記得小時候，媽媽身體不好，我總是擔心她會離我而去。住校後經常做惡夢。夢見媽媽沒有了。醒來總是很害怕，淚流滿面。我為他的兒子傷心，一個象他一樣聰明敏感的孩子。

「我會再想想。其實真的很高興這幾天有你和你的朋友陪我。」

「我們也很開心。感謝你陪我們遊山玩水。你自己好好的。」已經很晚了。他起身回家。

在我們離開杭州之前，為了感謝他的好客。我和朋友帶他去商店為他買了一套衣服。我們倆選了好多衣服讓他試。他竟然有些害羞。臉都紅紅的。他說還從來沒有女人帶他買過衣服。我想那是因為他老婆知道他的尺寸。我們不知道，只有讓他親自試了。

在那之後，我送我朋友先回美國。我在杭州多呆一個星期陪我媽。就在我離開杭州回美國之前，我又見到然。他告訴我，他老婆同意離婚了。他給她一套公寓，兒子歸他。不久後，他們就離婚了。不到半年他又再婚了。新夫人是一個上海的離婚單媽。她也有一個自己的兒子。後來我也見過他們在一起。我回國，他們會來杭州看我。有一次他和他兒子來機場送我們，我和他的兒子聊了幾句。他說新媽媽對他還好。他有時候能見到自己的媽媽。然和他的現任看起來恩愛。希望他的這一次婚姻能幸福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