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死、愁死的「詩鬼」——李賀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不僅有「詩仙」、「詩聖」、「詩佛」，還有「詩鬼」。中唐詩人，李賀就被當時的人稱為「詩鬼」。

李賀，字長吉。河南福昌，今河南洛陽宜陽縣人，家居福昌昌谷，因此後世稱李賀為李昌谷。杜牧《李長吉歌詩敘》說：「太和五年十月中，半夜時，……」這一年是公元813年。又云：「賀生二十七年死矣！」可知李賀生於公元786年，即貞元二年，去世於公元813年，二十七歲不幸謝世。

李賀是唐宗室鄭王李亮的後裔。李亮是唐太祖李虎的第八個兒子。唐朝開國皇帝高祖李淵，是李虎的孫子。不過到李賀的時代，已是唐代中晚期，與皇家已是八杆子巴拉不著的親戚了。唐人王定保《唐庶言》：「李賀，字長吉，唐諸王孫也，父瑨肅，邊上從事。」「從事」是州郡長官的僚屬。

李賀少年有才，聞名京畿。「賀年七歲，以長短之制，名動京華。」韓愈與皇甫湜見到李賀的詩歌，以為是古人所做。便打賭說：「若是古人，吾曹不知者；若是今人，豈有不知之理！」[唐·王定保《唐庶言》]於是他們到了李瑨肅家，見到了李賀，「既而總角荷衣而出，二公不之信，賀就試一篇，承命欣然，操觚染翰，旁若無人。仍目曰《高軒過》，曰：『華裾織翠青如蔥，金鐶壓轡搖冬瓏；馬蹄隱耳聲隆隆，入門下馬氣如虹。雲是東京才子、文章鉅公。二十八宿羅心胸，殿前作賦聲磨空；筆補造化天無功，元精炯炯貫當中。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死草生華風我今垂翅負冥鴻，他日不羞蛇與龍。』二公大驚，以所乘馬命連鑣而還所居，親為束髮。」[唐·王定保《唐庶言》]

「總角」，「總角聚兩髦，言總聚其髦以為兩角也。」[《詩·齊風·甫田》孔穎達疏]李賀見到韓愈和皇甫湜的時候，大約八、九歲至十一、二歲之間。「束髮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大戴禮記·保傅》]「束髮」是從孩童到青年的象徵。韓愈和皇甫湜親自為李賀束髮，可見韓語對李賀愛護之深。《高軒過》就是高大華貴的車輛馳來的意思。是李賀見韓愈和皇甫湜到來，即興吟誦的一首詩。雖然詩歌為應酬之作，出自一個孩童之口，的確可以稱作「神童」。

李賀「細瘦，通眉，長指爪。」[唐·李商隱《李長吉小傳》]自幼在詩歌方面非常用功，「能苦吟疾書」，出遊的時候，「恆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唐·李商隱《李長吉小傳》]晚上歸來，打開錦囊，看見那些記載著李賀苦吟得來的詩句，他的母親說：我兒，這是要把心嘔出來呀！

李賀「最先為昌黎韓愈所知。所與游者，王參元、楊敬之、權璩、崔植輩為密。」[唐·李商隱《李長吉小傳》]王參元是進士，楊敬之是進士，權璩是進士，崔植是宰相崔祐甫之子，官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做過刑部尚書，戶部尚書，華州刺史。而李賀則始終與進士無緣。其原因是他父親的名字中有一個「晉」字，這就犯了「名諱」。為此韓愈專門寫了《諱辯》的文章，為李賀辯護。韓愈說：「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爭名者毀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唐·韓愈《諱辯》]韓愈憤然寫到：「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唐·韓愈《諱辯》]雖然如此，李賀還是找不到可以講理的地方。因此「位不過奉禮太常，時人亦多排擯毀斥之。」[唐·李商隱《李長吉小傳》]李賀作《致酒行》抒發心中的不平。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眼下已是「零落棲遲」只有借酒澆愁。第二句：「主父西遊」用《史記·主父偃傳》：「游齊諸生間，莫能厚遇也。齊諸儒生相與排擯，不容於齊。家貧，假貸無所得，乃北游燕、趙、中山，皆莫能厚遇，為客甚困。」家人門前折柳，天天盼他歸來故事。第三句「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用唐人馬周因為常何捉刀代寫二十餘策，得到唐太宗的賞識，入門下省為官，次年升任監察御史故事。有才者，得不到重用；無才者，偶爾抄寫一篇奏章，而被中用，我該怎麼辦呢？我的魂丟了，找不回來了。少年應該立下壯志，上遏青雲，有誰可憐我在這裡唉聲嘆氣呢！

在奉禮太常任上三年，李賀辭官而去，回到原籍。「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贈陳商》]在原籍，李賀的日子是清苦的，「人生有窮拙，日暮聊飲酒」，「柴門車轍凍，日下榆影瘦」。他已經對前途失去了信心「禮節乃相去，憔悴如芻狗。」畢竟只有二十幾歲呀！所以他還是幻想「天眼何時開，古劍庸一吼。」在詩歌《開愁歌》中，李賀說：「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生活非常艱難，穿的「衣如飛鶉馬如狗」。他不得不蹉跎於「壺中喚天雲不開，白晝萬里閑凄迷」的生活中，然而「旗亭下馬解秋衣，請貰宜陽一壺酒。」喝酒也要去賒的。「主人勸我養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李賀只活了二十七歲，李賀是窮死的，也是愁死的。

據杜牧《李昌吉歌詩敘》，李賀一生寫了二百三十三首詩。以想像豐富奇特、大膽而又詭異，語言波譎雲詭，瑰麗奇峭為特點。主要寫生不逢時，報復無法實現，和內心的苦悶。杜牧說：李賀的詩歌「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邱壟，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呿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唐·杜牧《李長吉歌詩序》]杜牧的話高度概括了李賀在詩歌方面取得的無與倫比的成就。《舊唐書·李賀傳》說：「辭尚奇詭，所得皆警邁，絕去翰墨畦徑，當時無能效者。」這樣的評價是相當中肯的。

李賀詩即見楚辭的影響，又能見到漢代樂府詩的傳承。李賀很喜歡李白的詩。南宋張戒撰《歲寒堂詩話》說:「李賀有太白之語，而無太白之才。」也有人把李賀與李白並提，「宋景文諸公在館，嘗評唐人詩云:『太白仙才，長吉鬼才。"」[《文獻通考》]說李賀是「詩鬼」大約是從里來的。李賀的樂府詩歌后人評價也很高。「樂府數十篇，雲韶諸工皆合之弦管。」他的樂府，「意新語麗當時工於詞者莫敢與賀齒。由是名聞天下。」[《太平廣記》]清代人毛馳黃著《詩辯坻》說：「大曆以後，解樂府遺法者，惟李賀一人。設色濃妙，而詞旨多寓篇外，刻於撰語，渾於用意。」

李賀死後，母親悲哀過甚，夜來做了一夢，夢中，李賀對母親說：「上帝神仙之居也，近者遷都於月圃，構新宮名曰白瑤。以某榮於辭，故召某與文士數輩共為新宮記；帝又作凝虛殿，使某輩纂樂章。今為神仙中人甚樂，願夫人無以為念。」[《太平廣記》]李賀這樣的奇才，的確應該歸到天上去，譜寫永世流傳的華美樂章。（峻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