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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繆:熟悉的「陌生人」

  黃晞耘  海天出版社惠寄給我一套新編三卷本《加繆文集》(2017年版)。展讀之餘,一個曾經思考過的問題又浮上心頭:今天,我們為何重讀加繆?  但也許,什麼時候閱讀加繆都是合適的,因為他的每一個側面都折射出迷人的色彩,即使跨越了半個世紀,依舊光影搖曳。  「陽光與陰影」之間  加繆在中國很出名,很多人讀過他的代表作《西西弗的神話》《局外人》《鼠疫》等。但許多年來,加繆在中國已被標籤化了,貼得最多的標籤是「荒誕派作家」。但標籤化是一種試圖進行分類、定型的簡單化思維。一旦給某個作家貼上某個標籤,我們就放心了,踏實了,心裡覺得已經了解了他、「把握」了他。然而標籤化的分類思維乃是藝術鑒賞和判斷的大忌,因為它抹去了一個作家最具價值的個性、原創性和複雜性,而且有可能導致在理解、闡釋時出現偏差和誤讀。避免標籤化、簡單化的不二法門,當然是更全面、更深入地閱讀,而加繆完全值得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閱讀。  三卷本 《加繆文集》 沒有按題材分小說卷、散文卷之類,而是按寫作時間順序,為我們呈現出一個更為真實、複雜、深刻的加繆。比如,通常被認為是加繆主要思想的荒誕哲學,其實僅僅是一個出發點,在創作「荒誕系列」之前的1937年,他就已在《婚禮集》中明確指出:  在曾經令我感興趣、並且我偶爾也曾寫過的經驗之中,荒誕只能被看作是一個出發點。  加繆真正重要的思想不是荒誕哲學,而是既拒絕上帝信仰、又拒絕價值虛無主義的「人間信仰」和人道主義思想,以及成熟時期關於「反抗」和「地中海思想」的深刻論述。作為無神論者,加繆終其一生堅持的「人間信仰」,從一開始就以其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對生命之愛、介於「陽光與陰影」之間的思想成熟度,被寫進了《反與正》《婚禮集》和《夏天》三本隨筆集中。  這些不太為中國讀者所知的隨筆集,顯示了加繆思想的早慧與深刻,文筆則帶有他標誌性的簡潔、古典和優美。上述三部堪稱加繆早期傑作的隨筆集,均被收入了《加繆文集》的第一和第二卷中。加繆思想的可貴和深刻之處在於:他始終堅持對人的信念、對生活的熱愛。他由衷地讚美這個世界和生命的美好,但是對於這個世界的陰暗面,他始終保持著清醒的認識,從不盲目樂觀。這種態度正是他所推崇的「地中海思想」的精髓,我本人傾向於將其視作一種無神論者的「人間信仰」,它所體現的乃是加繆思想的終極價值。  獨一無二的源泉  總有人將加繆的思想與薩特的存在主義混為一談,事實上,加繆和薩特思想的指向以及終極目的都大相徑庭。薩特從否定上帝的存在走向了否定一切先天永恆的價值原則,走向了價值虛無主義。在他看來,沒有先於存在的本質可言,因此也沒有先於存在的永恆價值,無論是上帝、人性還是永恆的善。「隨著上帝的消失,一切能在理性天堂內找到價值的可能性都消失了,任何先天的價值都不復存在了」,人先於其本質而存在,然後在自由的行動選擇中決定自己的本質和存在價值。  加繆值得我們更全面、更深入閱讀的原因,還不止於此。我們常常將其簡單視為法國作家,事實上,這位身世獨特的法-西混合裔作家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都在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度過,直至29歲(1942年)才移居法國。他的思想中最重要的那些成分,他的藝術中最根本的那些因素,他的情感中最強烈深沉的那些牽掛與依戀,都與阿爾及利亞息息相關。  阿爾及利亞是引領我們走進加繆心靈的一把鑰匙。如果不知道北非那片土地對於他意味著什麼,那麼我們就無法真正懂得他的作品來源,他的精神世界,他的情感所系,他的思想和信仰指向。加繆的文學創作開始於對阿爾及爾貧民區貝爾古生活的回憶(《反與正》《婚禮集》《夏天》),他的中篇小說集《流亡與王國》,他生前最後一部小說《第一人》又再次回到了阿爾及利亞。阿爾及利亞不僅是他內心深處的創作源泉,而且是他一生的情感所系。在加繆的心中,阿爾及利亞就意味著母親和故鄉,意味著他真正的祖國,他在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期間經歷的痛苦煎熬,根源就在於這份刻骨銘心的情感。關於這一點,加繆本人在《反與正》的再版前言里曾經專門提到過:  每個藝術家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保存著某種獨一無二的源泉,在其一生中為他的做人和表達提供養分。……對我而言,我知道自己的源泉就在《反與正》里,在那個我曾經長久生活過的貧窮與陽光並存的世界裡。  在《婚禮集》里加繆再次充滿感情地寫道:  我出生在那片荒漠(註:指阿爾及利亞)中,無法想像自己像個遊客那樣去談論它。我們會去列舉一個心愛女人的全部魅力嗎?不會的,我們會愛她的一切,帶著一兩種特別的心動(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比如迷戀她撇一下嘴的樣子,或者一個搖頭的姿勢。我和阿爾及利亞之間,有著漫長而且永遠不會終結的聯繫,這使我在看待它時無法完全像一個旁觀者那樣清楚。  混亂中的文學之聲  加繆的獨特身世、生平遭際,幾乎構成了他絕大部分作品的隱形內核,在他一生共十四篇敘事作品中,除了 《墮落》《若納斯》《生長的石頭》外,其餘十一篇都是以阿爾及利亞作為地域背景和創作素材的來源。  加繆一生熱愛戲劇。早在阿爾及爾讀大學的青年時代,就與朋友兩次組織過劇社,既當編劇,也做導演和演員,年僅26歲就創作出了第一部戲劇代表作 《卡利古拉》,後來在創作各類敘事作品的同時,他的劇作也頻頻問世。1945年到巴黎後,他又創作了包括《誤會》《正義者》在內的多部劇作,並親自執導將其搬上舞台。此外,加繆還先後將馬爾羅的小說《輕蔑的時代》、福克納的小說《修女安魂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群魔》改編成劇本搬上舞台。加繆的這些劇作大部分不為一般讀者所知,但對於深入了解加繆的思想和文學創作,它們的重要性並不亞於他的小說作品。《紐約時報》曾稱他的作品是「從戰後混亂中冒出來的少有的文學之聲,充滿既和諧又有分寸的人道主義聲音」。《加繆文集》將上述原創劇和改編劇悉數收入,不僅可以大大豐富讀者對加繆的了解,而且在同一部文集中,更便於讀者將它們與加繆的小說作品和思想論著加以對照閱讀。  譯文的高質量無疑是這套《加繆文集》的另一值得推薦之處。幾位譯者都是深諳法蘭西語言文學的翻譯家和研究者,並且長期從事加繆作品的翻譯,對這位作家的生平、思想、創作、語言風格均有深切的了解,故譯文不僅忠實通達,而且時常會有傳神的精妙段落讓人會心並由衷讚歎。  展讀這部內容豐富的文集,讀者會逐漸意識到加繆的重要作品遠不止於 《西西弗的神話》《局外人》和《鼠疫》。要真切感受他的精神世界和藝術風格,我們應該閱讀隨筆集《反與正》《婚禮集》和《夏天》;要深入了解他的思想和價值信仰,我們應該在閱讀其哲學論著的同時參閱他的劇作 《卡利古拉》《誤會》《正義者》; 要欣賞他在敘事藝術上的獨創性和重要貢獻,我們應該知道除了《局外人》和《鼠疫》以外,他的小說創作還有 《幸福的死亡》《墮落》《流亡與王國》中的六個中篇小說《不貞的女人》《叛教者》《來客》《若納斯》《沉默的人們》《生長的石頭》,此外還有他生前未完成的長篇《第一人》。  (作者系法國巴黎第七大學文學博士,暨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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