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於江湖

十一長假，偶得閑心，與幾個久未謀面的朋友相約一聚。這些年，大家天南海北，各奔東西，見面時難掩一臉的亢奮與驚喜，彷彿都盼了很久，很久。相聚的日子，品一壺清茶，便開始了海闊天空的笑侃：家庭婚姻，江湖人生，離愁別緒……傾心交談，互通有無，好不愜意。離別的時刻，舉杯把盞，借酒相送，留一份真情，道一聲珍重，然後，彼此相忘於江湖。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經商的成了商界大款，教書的做了知名學者，從政的仕途平步青雲，用平常的眼光來看，我的這些朋友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然而，在我的印象中，幾位朋友除了一年中有過幾次簡訊問候，平日連電話聯繫都很少。有時上網看到對方掛在QQ里的彩色圖象，也不忍去「打擾」，只是默默地看著圖象，想著對方此刻在做些什麼，心裡就感覺踏實。可出奇的是，只要有這種不定期的相聚，大家都如約而來，興盡而歸。　　　　「忙」其實不是借口，只是大家都習慣和喜歡這種不期而見又難得相忘的聚散，讓人有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和自得其樂的恬然。　　　　遨遊江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走近，路過，遠離……我不知道來年的這個時候，我們能不能相聚，在哪裡相聚。我也不知道多年以後，我在哪裡，朋友們又在哪裡。但我知道，每個人的心裡都揣著一份心照不宣的祝福：行走在江湖的兩端，只願各自活得輕鬆一點，自在一點，活在自己心儀的江湖裡。　　　　人生無常，世事輾轉變遷，命運顛沛流離，總有一些人註定與我們天各一方，甚至有始無終。說是「相忘於江湖」，何曾忘記過？何曾忘得了？即便是相忘的日子，也渴望聽到朋友的聲音，看到朋友的笑容，感受朋友的氣息。所以，很多時候，「相忘」其實是一種「相望」，甚至是一種「遙望」，是一種心靈的抵達，是將朋友的牽掛深深埋入心湖一隅，在沒有著落的日子裡，隨即拈來回味和念想。　　　　距離不一定能產生美，但沒有距離一定不美。人在江湖，俗事纏身，我常常告誡自己，不要和某些人走得太近，「親密無間」往往看不到對方的美麗；也不要與人離得太遠，「不相往來」無從成為對方的知己。世界上有許多美好的東西，需要用相忘的歲月來承載，江湖中的一些人，一些事，只有保持適當的距離，疏密有度，收放自如，才能「相看兩不厭」，唯有「兩不厭」，才能彼此看得更清，悟得更透，才能把相忘的情感深深埋藏，埋藏到世俗的煙塵飄忽不到的高空。　　　　人生當慎初相見，到老終無怨恨心。千百年來，莊子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妙語，描摹了世界上兩種不同的情感取向——不棄不離與自由自在，堪稱古老愛情的點睛之筆。而當今流行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口頭禪，則一語道明了江湖的叵測與無奈，也不失為現代江湖的經典之言。所不同的是，莊子所言的江湖是自然的江湖，而我們面對的江湖是社會的江湖。自然的江湖只有一個固定的深度，社會的江湖恐怕就深不見底了。　　　　相濡以沫，是非常情形下生死相依的凄美演繹，相忘於江湖，是渴望走出困境，恢復生活常態，嚮往自由生活的心境。凄美的故事總是令人感動的，畢竟，古往今來，愛情需要患難與共，生死相依，需要執手相牽、相攜至老。但凄美不等於唯美，現實中的江湖除了愛情，更多的是生存，是博弈，當「江湖」的環境發生變化的時候，與其為情所困，終其一生，不如相忘於江湖，尋求一種涅磐和解脫。試想，在凄美的等待與涅磐解脫之間，誰的選擇更動人呢？　　　　朝朝暮暮不是天長地久，繾綣一時也能被愛一世。站在這樣的高度，我更加欣賞牛郎織女的悲情演繹：七夕相會的日子，沒有海誓山盟，沒有卿卿我我；苦苦相忘的歲月，「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勝卻人間無數」。一生牽掛，細水長流把人間悲歡離合看夠，令人世間多少紅塵男女在他們面前膜拜稱臣。　　　　某個落雨的黃昏，某個寂靜的雨夜，誰還能為你留一盞淡淡的燈光，讓你在心間隱隱地出入。這樣甜蜜的憂傷，註定了是愛的最終歸宿。一盞茶的愛，由暖而涼，瞬間凝固。愛的江湖裡，這樣的溫柔，哪怕是片刻停留，也註定是滿懷的動容。「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這樣的相忘，這樣的感情，定格為永遠的相思，飄蕩成生命中白白的雲，藍藍的天。　　　　我一直有個疑問：江湖是什麼？江湖有多遠？江湖有多大？　　　　亂世江湖，神兵秘籍，《七劍下天山》、《射鵰英雄傳》、《天龍八部》、《笑傲江湖》等古典武俠小說，為我們勾勒出的是一幅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江湖畫面，讓人有一種飄渺、神奇，不知水深水淺的茫然。這樣的江湖，似夢似幻，變化多端。我們感動於「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的豪言壯語。這樣的江湖，是斷刀客的天下，出手要快、准、狠，方能一招制勝。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會他們快意恩仇的背後有多少辛酸，縱橫江湖的飄忽無定中有多少苦難。　　　　現實中的江湖又是怎麼的一種情形呢？在我看來，人生何處不江湖，人在哪裡，江湖就在哪裡，心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滾滾紅塵，芸芸眾生，誰都逃離不了江湖，改變不了江湖，因為江湖原本就是實實在在的生活。現實的江湖雖沒見到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卻是暗箭暗道，溝壑縱橫，我們何不選擇在各就各位的崗位中，護守好自己的花園呢？過於頻繁的闖入他人的世界乃至「相濡以沫」，最後只能成為一種捆綁，一種束縛。　　　　都說江湖險惡，江湖是一張網，每個人都是網上的一個結點，誰都無法擺脫塵世的糾結；江湖是一個漩渦，是非恩怨，愛恨情仇，都淹沒在煙波瀲灧的漩渦里，常常讓人念念不忘，耿耿於懷；江湖是一場傳奇，年少時的輕狂，「銅琶鐵板唱大江」的豪邁，「我自橫刀衝天笑」的情懷，都在江湖歲月的流逝中隨風而去，隨俗沉浮。直到含飴弄孫，看淡了世俗，平靜了自己，也終於明白，即使真摯，即使親密，也依然需要一個更為開闊自由的天地，依然需要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來等待。　　　　江湖，有時留給我們太多的蒼涼！　　　　然而，既然是江湖，總會有一些俠肝義膽、重情重義的朋友，無論是初來乍到的新江湖，還是揮一揮衣袖，行將告別江湖的老面孔，無論是青澀微笑，還是深情的回眸，都是值得用心收藏的故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可由人，我們的軀體無法選擇迴避和逃遁，可我們的心靈能夠選擇在相望中收穫屬於自己的快樂。該放下時放下，該忘卻的忘卻，「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江湖，有時留給我們太多的眷念！　　　　其實，夫妻也好，同仁也罷，或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或在同一條江湖裡行走，風雨同舟，患難與共，是必不可少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自己的生活圈子，甚至有自己情感的「自留地」，靜下來的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回憶一下曾走過的路，曾遇過的人，曾付出的情，你就會發現：相忘，是一種美麗，一種孤獨的美麗！　　　　能夠在江湖中折騰的人，可以稱得上是一卷耐讀的書，一幅耐看的畫。無論是神采飛揚還是豪邁縱橫，都在歲月記憶的河流里沉澱。身在江湖，相遇是緣分，相守是執著，「相忘」才是最高的境界，一種心智與情智得以升華的境界。細細咀嚼品味，就可以感知生命的堅韌和張力，從而生髮出高山流水般的相知和激賞。而到達這個境界，恰好需要有相忘於江湖的定力。　　　　君子之交，亦或萍水相逢，無須更多言語，於百轉千回後，悄然轉身，然後，離去。所有的前提是，我永遠知你心意，我們永遠相忘於江湖，彼此都不再是一種沉甸甸的負擔。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