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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臥遊」思想及對吳門畫派的影響(二)

沈周「臥遊」思想及對吳門畫派的影響(二)2014-10-25榮寶齋

明 沈周 《臥遊圖》之三

37.3cm×27.8cm 故宮博物院藏

《臥遊圖冊》中的花鳥禽畜都是文人花鳥的實證。例如該冊頁第五幀(《秋柳鳴蟬》),題畫詩為:「秋已及一月,殘聲繞細枝。因聲追爾質,鄭重未忘詩。」作品以淡墨畫柳枝,濃墨畫蟬身及足,極淡墨畫蟬翼,薄而透明。此畫起止僅數筆,而秋蟬畏涼捲縮之態已極為生動。從構圖上看,柳蟬與詩作各占畫面一半,相映成趣。

蟬在中國藝術中是極具象徵意義的物件。在古人看來,蟬是神蟲,它代表著生命的輪迴。秋柳之衰,映射著一個生命即將逝去。淡墨幾筆,已然畫出生命輪迴的千古秘蘊。五百多年來,這幅畫已經成為描述秋聲的經典,深深融入後世中國人的視覺意象中。

再從形制上看,沈周臥遊圖的即興特點體現為小中見美。沈周在繪畫形制上的喜好經過了「小—大—小」的過程。年輕時(四十歲以前)多作「盈尺小景」,四十歲以後「始拓為大幅」,此後幾十年,沈周的大量山水畫要麼「高」(立軸),要麼「長」(手卷),在規模尺寸上給觀者的衝擊力是相當大的。不過,到了老年,沈周似乎又向小幅回歸,美不一定在「大」。很多時候,外在的大規模對人視覺的影響是暫時的,很多小的作品卻令人回味悠長,甚至終生難忘。在繼續一些大幅畫作的同時,晚年的沈周創作了許多冊頁。據王鳳珠統計,沈周「現存畫目」中畫冊多達四十三冊,而這一統計應該還不是全部。

董其昌曾稱讚過沈周的畫冊:「寫生與山水不能兼長,惟黃要叔能之……我朝則沈啟南一人而已。」沈周好友吳寬曾記載其所作的《臥遊圖冊》:「石田翁為王府博作此小冊,山水竹木,花果蟲鳥,無乎不具,其亦能矣……若夫吮墨之餘,綴以短句,隨物賦形,各極其趣,則翁當獨步於今日也。」再次,在沈周后期的藝術創作中,體現出明顯的「寓目輒書」「因物賦形」「緣情隨事」的特點。《臥遊圖冊》的即景即畫正是這一特點的例證。

明 沈周 《臥遊圖》之四

37.3cm×27.8cm 故宮博物院藏

沈周作於一四九四年的一部共計十九開的《寫生冊》是其花鳥畫的代表作之一。在畫冊題詩上,沈周告訴觀者,這些作品無非是「隨物賦形」的「戲筆」。他說:「我於蠢動兼生植,弄筆還能竊化機。明日小窗孤坐處,春風滿面此心微。戲筆。此冊隨物賦形,聊自適閑居飽食之興。若以畫求我,我則在丹青之外矣。」《臥遊圖冊》中的多幅畫作,看起來就像是信筆拈來,如《秋山讀書》一幅。這幅畫作透露了沈周對莊子思想的偏愛,同時,幾乎是畫家實景之描摹。他通過此畫,畫他的思致,畫他這種思致在生活中的展開,在秋山一隅,披讀莊子的《秋水篇》,是即目即景式的。這正反映出吳門畫派對即興式創作的重視。

三 平和之蘊

沈周《臥遊圖冊》反映了吳門畫派獨特的平和之蘊。相對安定的社會環境和殷實的經濟條件,使得沈周得以堅定自己熱愛平和生活的隱逸理想。他脫離了仕途競爭的主流軌道,在書畫領域成就了歷史性的文化貢獻。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沈周的生活和藝術特點,「平和」最恰當不過。而在「平和」當中,又可解讀出不同的意蘊。

首先,這是貴「淡」之平和。宗白華曾把美感分為兩類:華麗杯酌唱和,詩中云:「君子務久要,跡曠心非懈。請喻江中水,澹泊味長在。」因為淡,才最能體味自然的清風明月,因為淡,才使得自然與畫家融為一體。方聞說:「宋代畫家在藝術中追求自然,沈周則將他的畫變成了自然。」

其二,這是主「靜」之平和。或許是性格使然,沈周年輕時就對「靜」情有獨鍾。在據認為是沈周三十八歲為吳門隱士孫叔善所做的《幽居圖》軸上,沈周題詩曰:「心遠物皆靜,何須擇地居。」心放得遠,則萬物都變得沉靜。沈周筆下表現出靜寂的世界,顯然出自陶淵明「心遠地自偏」的隱逸思想。

成化十五年己亥(一四七九),五十三歲的沈周有詩云:「可花初開紅滿城,我眠僧房聞雨聲…… 還宜夜坐了餘興,靜免蜂蝶來紛爭。」六十歲時在弟子王倫為自己繪的小像上,沈周自題詩中有「飢來讀書不當飯,靜里安心惟信天」之句。繁富的美(「錯彩鏤金」)和平淡素凈的美(「出水芙蓉」)。他引用《易經》的《雜卦》說:「賁,無色也。」這裡包含了一個重要的美學思想,就是認為要質地本身放光,才是真正的美。所謂「剛健」「篤實」「輝光」正是此意。他還說,最高的美,應該是本色的美,就是白賁。

明 沈周 《臥遊圖》之五

37.3cm×27.8cm 故宮博物院藏

元末以來的文人畫以「水墨至上、崇尚簡淡」為審美志趣。沈周繪畫思想當中的一個特點是強調「淡」。他一生反覆表達著對「淡」的青睞。例如:他在《墨菊》軸的題畫詩中寫道:「寫得東籬秋一株,寒香晚色淡如無。贈群當要領賞此,歸去對之開酒壺。」沈周《題子昂〈重江疊嶂卷〉》的詩里有「丹青隱墨墨隱水,其妙貴淡不貴濃。」之句。

沈周藝術上的貴「淡」與其生活的甘於淡泊一脈相承。他曾自詠:「糲飯粗衣常自足,猶勝杜甫客西川。老妻課佛清齋里,幼女鳴機夜火邊。」弘治八年乙卯(一四九五)春,老友文林來訪有竹庄,沈周與其沈周在六十六歲所作《夜坐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中題寫的《夜坐記》,是其衷愛靜坐冥思的記述,中有:「……余性喜夜坐,每攤書燈下反覆之,迨二更方已為常。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間,未嘗得外靜而內定。於今夕者,凡諸聲色以定靜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而發起志意如此……」

其三,這是「漫興」之平和。歷來認為,詩可以「興」,畫亦為「興」。沈周曾說:「山水之勝,得之目,寓諸心,而形於筆墨之間雲,無非興而已矣。」不過,沈周卻常常喜歡把繪事稱為「漫興」,並自稱「漫叟」,還常把繪畫稱作「戲墨」「戲筆」。這是典型的文人心態與傳統的體現。

弘治五年壬子(一四九二),沈周六十六歲。楊循吉題啟南畫,稱其文章遠在畫之上。啟南見而為跋,謂自己畫與文章皆漫興耳。《石田先生文鈔》有《跋楊君謙所題拙畫》云:「畫本予漫興,文亦漫興。天下事專志則精,豈以漫浪而能致人之重乎?併當號予為漫叟可矣。」弘治癸丑(一四九三)年,沈周六十七歲時的夏天,坐承天寺習靜房,應寺僧之請,作《林堂思清圖》,題詩及跋中有:「喚茶屢攪山童睡,戲墨聊隨野衲情。」

李維琨認為,沈周的「漫興」說,發揮了中國畫傳統中的「暢神」「自娛」諸說,突出了藝術家的主體精神。沈周這種「漫興」中的「興」,正是文人畫家創作的原動力,所謂興來不可遏。文徵明就曾有過這樣的記述。「覺筆墨之興,勃勃不能自已……援筆時,亦覺意趣自來。」

沈周所謂「漫興」主要是指其畫作的功能,不為生計,自遣其興而已。這是文人高士對繪畫一貫的主張。弘治十八年乙丑(一五零五),沈周七十九歲重題舊作《匡山新霽圖》(現藏上海博物館),其云:「水墨固戲事,山川偶流形。輟筆信人捲,妍丑吾未明。模擬亦云贅,所得在性情。」

作為沈周一生重要的作品,《臥遊圖冊》正反映了他重視漫興、幽淡和平和的美學旨趣,這一組作品可以視為沈周在這方面的鮮活範本。作品來源於活生生的生活場景,浸透他的生命體驗,它們不是在記述這些生活中的瑣事,而是通過這些生活場景來體會生活的樂趣,體驗人生的價值,甚至置入宇宙的情懷。在平淡清澈中、在寧靜悠遠中實現自己的性靈騰遷。這是沈周《臥遊圖冊》乃至其他作品留給吳門的重要精神資源。

(摘自《榮寶齋期刊》,文/劉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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