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那些年我們挨過的打

某天和幾個朋友聊天,不知什麼由頭,聊到了小時候經歷的校園暴力,我也講了一些自己的故事。

當年在四川上小學,有段時間我們班主任嫌打人太累,就安排學生之間互相打:每次考試分數下來,排好名次後,由第一名打最後一名,第二名打倒數第二名……以此類推,兩人的成績差多少分,就打多少下,特有創意。

話說我的一個好朋友挨完打,向我抱怨這種方式不科學。她考了七十五分,當時考七十五分的同學有三個,並列倒數第十。他們依次被第十、十一、十二名打。她不幸排在第一個挨打……這意味著什麼呢?第十名考了九十二分,依照規則,她足足挨了十七下。而第十一名考了九十分,第二位並列倒數第十的便少挨了兩下。第十二名呢,考了八十七分……果然不科學。

當時我也被打了好幾下,打我的是一個女生,副班長,平時又優秀又親切,我對她一直心懷好感。發生這事後,明明知道她也是被迫的,可從此芥蒂在心,難以釋懷。老師這招太不利於團結了。

後來到新疆讀書,也是小學。老師用教鞭打人,難免有打斷的時候,於是她規定:斷在誰身上,誰就得負責賠一根。我共賠了兩根,真倒霉。

我回家對家長說:「老師要一根新教鞭。」

家長:「為什麼找你要?」

……這讓人怎麼回答!

更屈辱的是,賠教鞭這種事,可不是隨便找根棍子就可以交差的。老師有要求:不粗不細、不輕不重、光滑、勻直、節疤少、彈性好。比美猴王選兵器還要苛刻。

如此看來,是不是我小時候很調皮?恰恰相反,我小時候除了邋遢和虛榮,實在沒啥大毛病。我老實巴交、膽小怕事、唯唯諾諾,並且熱愛文學。

除了老師,我也沒少被同學欺負。小學六年級的好長一段時間裡,每天放學路上都會遭到男生伏擊,害得我每天都得變換不同的路線回家。每天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一響,便備感絕望。

但是這種事說出去沒人同情,大家眾口一詞:「男生打女生很正常嘛,通常他喜歡你才會欺負你,只不過為吸引你注意,恭喜恭喜!」

恭喜個屁。你來試試這樣的「喜歡」:一腳又一腳地踹你胸口,抽你耳光,燒你頭髮……惡意滿滿的眼睛,咬牙切齒的神情。他就這麼喜歡你?

老是被人欺負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令人討厭到這種地步,難道自己真的就那麼糟嗎?難道真的是自己有問題,才會如此頻繁地被傷害?

在我的整個學生時代,總覺得班上的同學分成三類:男生、別的女生和我。除我之外,所有人相安無事。

之後很多年裡,我一直被這些回憶所困擾,深感無力。被人欺負這種事,最大的恐懼並非源於傷害本身,而源於從傷口中漸漸滋生的宿命感。

直到前年,偶然和一個朋友談到了這些事,才得到非常重要的提醒:

被人欺負其實是雙方面的事情,既有對方的惡意,也有自身的缺陷。欺軟怕硬是人性本能,當人們有怨氣要發泄的時候,難免會選擇最「安全」的施暴對象。而我當時家長遠在新疆,又沒兄弟姐妹,本地也沒有親戚。唯一的監護人——我的外婆,已經八十高齡,對她來說,令孩子吃飽穿暖就足夠了,哪顧得上我挨不挨打。我呢,生性怯懦,萎靡邋遢的樣子又特招嫌,加之受了欺負後總選擇忍氣吞聲,於是對施暴者來說,沒有後患,真是再「安全」不過了。

「你要這樣想,」那個朋友說,「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雖說你受了委屈,但因此避免了多少更慘重的暴力事件!要是那些小孩心裡憋著氣長大,肯定有心理問題,長大了肯定是個禍害。」

好吧……我這個人肉沙包真偉大。

除了老師和同學,還有一種暴力來自家長。

我外婆善良樂觀,但性情暴躁。弄丟文具、損壞衣物的下場可怕極了,她能罵兩三個小時不換氣。

然而在外婆那裡頂多是挨罵,到了我媽那兒就是皮肉之苦了。

依我看,挨誰的打都沒有挨父母的打那麼可怕。因為他們是你在世上最親近的人,是弱小孩童的唯一依靠,他們平時如此溺愛你,可一翻臉就是另一番光景。其中也許有這樣的暗示:他們平時對你的好也許是假的。成長真是辛苦。

總之,單身母親太兇殘了。有一次她叫了我一聲,我沒答應,她就用酒瓶砸我頭,砸得我臉上縫了三針,至今留一道疤。

以下是大家的交流——

好友Y小時候鍋蓋沒拿穩,被她媽以連環拳打倒在地,再以連環腳猛跺。

好友F有一次被她媽打慘了,情急之下,砸碎一隻玻璃杯在地上,然後光腳上去猛踩,她媽這才住手。

好友W小時候挨她爸打,原因是她想找人借書,他爸擔心她不還。一個只是「想」,一個只是「擔心」。這打挨得冤枉。

還有一個小子,讀書期間跟社會上的人來往。他爸怕他學壞,把他吊起來揍。奈何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也死不認錯。他爸就掏出刀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真的捅了!這小子立馬改過自新。

小時候鄰居家的一個男孩被老師打得直接從教室窗戶跳出去逃命。教室在二樓。

還有鄰居的一個九歲小孩特倒霉,他媽說「固執」的執是木字旁,他說提手旁。接下來一頓暴搓,誰讓他非要和他媽爭呢?

總之,就挨打事件,大家爭先發言,熱火朝天,把在座的一個「90後」小朋友驚呆了。

最後,還是以我的故事壓軸:

有一年我回新疆上小學三年級。一天班主任心情不好,課堂氣氛非常緊張。這時隱約聽到後排同學小聲叫我的名字,我回頭看了一眼。就因為這個小動作,老師把我揪起來,命令我自己抽自己的耳光。前面說過,我小時性格懦弱,就照做了。自抽了整整一節課,途中抽打的聲音若小了一些,她會提醒我她聽不到,再響亮一點。

下課鈴一響,她一聲不吭徑直走了,我竟不知道該不該停下來,同學們看著我,神情複雜,一個個離開課桌安靜無聲地向外走去。我這才把動作放緩放輕,慢慢停下,並哭出聲來。那時我右邊臉已經腫得老高,耳朵嗡嗡響個不停,幾近失聰。

回家後,我媽問我臉怎麼了。我不敢說實話,撒謊說摔跤了。我媽太暴躁,我很怕她到學校去吵鬧,有這樣一個媽媽會感到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她也保護不了我。她只會出她自己那口惡氣,然後把爛攤子留給我,把局面弄得更糟。

但很快我媽還是知道了。我的一個同學回家跟家長說了這件事,剛好那位家長認識我媽,就跑來慫恿我媽去告狀。果然,我媽怒不可遏,跑到學校大鬧一場。結果與我想像得一樣,同學們議論紛紛:她媽怎麼這麼凶啊!而那位老師,此後一逮著機會便加倍地收拾我,還總是陰陽怪氣地說:「有本事再把你媽叫到校長那裡告狀啊!」我從此有什麼事再也不敢讓我媽知道了。

同之前害怕放學一樣,那段時間最怕的就是上學。每天早上醒來一睜開眼睛,恐怖就開始降臨。

我從小厭惡學校和學習,從小就在盤算輟學和離家出走的事情,但一直沒有勇氣——自己還這麼小,離開了家和學校又怎麼生存呢?想想看,小孩子真的很可憐。

初中一畢業,我就向我媽提出不想繼續上學了,但她的體罰比老師更狠,提了幾次後再不敢提了。直到上了高中,漸漸感到自己真的長成了大姑娘,絕對有底氣出去打工了,才在高三逮了個機會悄悄退學,跑到了烏魯木齊,我媽氣瘋了。那是我對我媽第一次成功的叛逆。

至於那個班主任老師,記得她當時還很年輕,懷有身孕,大約是妊娠反應才那麼暴烈吧。可那時我才十歲,還是一個孩子呢,她為什麼會那樣憎惡一個小孩子?她肚子里懷著的不也是一個孩子嗎?她那小小的孩子隔著母親的肚皮能感受到這一切嗎?他也會恐懼嗎?他還會對這個世界有信心嗎?……我永遠不生小孩。

之前曾對一個朋友說起這件事,她聽完後說:「李娟,你就原諒她吧。」

我當然可以原諒她,「原諒」是非常容易做到的事情。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原諒她?這樣的暴力和惡意,恐怕只有上帝和佛祖才能原諒吧。我只是一個凡人,化解不了這種黑暗,尤其是我自己心裡的黑暗。

(《青年文摘·快點》,摘自《看天下》)


推薦閱讀:

我們國人的強悍標語(笑噴了我)
插畫心語:我們約定,一輩子就已足夠
這些年,那些觸動我們心靈的文字!
因為不唯美,我們才去苦苦追尋
凈空法師:我們內裡面沒有「貪嗔痴慢疑」就入佛門了

TAG: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