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閥」沒到末路，「不肖子孫」卻多了起來

封面圖片｜《繼承者們》

文｜風馬牛（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2015 年 5 月，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談起接班人話題，「每家公司的創辦人大概都會像我一樣，認為不太可能有人夠強來接替我」，自信之餘也頗有幾分無奈。3 年過去，87 歲高齡的他預計在下個月退休，將自己一手創辦的「半導體帝國」交棒給兩名職業經理人，劉德音與魏哲家。

就在張忠謀談論接班人的 3 個月前，2015 年 2 月 24 日，韓國青瓦台舉辦了一場「韓國大企業人午宴」。與以往不同，代表三星和現代參加這次宴會，和韓國總統舉杯共飲談笑風生的，不再是三星電子董事長李健熙、現代汽車董事長鄭夢九，而是他們的兒子李在鎔、鄭義宣。

中國大陸經濟騰飛之前，台灣和韓國都是高速增長的經濟體，同在「亞洲四小龍」之列。到了新世紀，台灣企業家在耄耋之年依舊在一線打拚，韓國第一、第二大財閥三星集團和現代汽車集團的領導者，已經由家族二代向家族三代過渡。

上周，韓國政府宣布，三星集團董事長李健熙因為喪失溝通能力，已不可能繼續掌舵三星。為此，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在 5 月 1 日作出決定，正式將李健熙獨子、三星集團副會長李在鎔列為三星集團負責人。韓國最大的財閥正式從二世祖轉到了三世的手中。

▲《讓子彈飛》| 黃老爺：讓他們看看

鵝城到底誰做主？

韓國民間流行一句話，「韓國人的一生無法避免三件事：死亡、稅收和三星」。當韓國五分之一的 GDP 都是由三星創造時，某種程度上韓國就像是「三星共和國」。從 1988 年 2 月盧泰愚就任至今，大韓民國已經產生了 7 名總統、2 名代總統，而「三星共和國」只經歷了 2 代領導人——李健熙、李在鎔父子。

所以韓國人批評他們北邊的鄰居搞權力世襲時，他們不應該選擇性地遺忘了自己生活在一個經濟世襲、財閥幾乎控制一切的國度。前五大財閥集團三星、現代、LG、 SK、樂天的經濟總量已經佔到韓國 GDP 的 60%。

羅馬當然不是一天建成。韓國財閥甚至比「大韓民國」的歷史都要悠久。早在被日本殖民時代，一些資本家就開始創辦買辦色彩濃重的企業。同殖民者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們意識到，與掌權者建立密切合作有助於事業成功。

上世紀 60 年代初，被稱為「韓國歷史上最偉大 CEO」的朴正熙上台。在「出口為主導」的策略引導下，韓國政府著手打造了一批出口型企業，並賦予這些企業一系列的優惠政策。這些企業成長為財閥，也成為韓國在上世紀 60 到 90 年代實現「漢江奇蹟」的關鍵。

財閥主導了整個韓國經濟，當然也出現了政商一體、產業布局和銀行被大企業「綁架」的現象，「財閥症」的蔓延讓「小國家、大企業」既成為韓國經濟的特色，也成為韓國政壇腐敗的根源。在任期間被彈劾，或者卸任後因腐敗被調查，幾乎成為歷任韓國總統的「宿命」。

▲《紙牌屋》| 政客與財閥，誰才是 boss？

幾年前，郭台銘在談論自己的退休計劃時說：「我很快就要退休了，但長子郭守正和侄子、侄女絕對不會接事業」，原因說得含糊，「這些年輕人都有共通的毛病。集團正在執行分權分利的方法，集團大到一個程度，就會走向聯邦體制。」

相比於張忠謀、郭台銘這些台灣企業家更願意交班給有能力的職業經理人，韓國財閥依舊堅定地奉行著男性子孫繼承製。

1987 年三星創始人李秉喆去世，三子李健熙接班，李健熙生病後，獨子李在鎔繼承。2001 年鄭周永去世後現代集團解體，幾個兒子各自領導一部分產業，次子鄭夢九領導的現代汽車公司隨後兼并起亞汽車公司成立現代起亞汽車集團。現代起亞汽車集團成為韓國第二大財團後，鄭夢九的獨子鄭義宣被宣布為接班人。

LG 集團的現會長具本茂是創始人具仁會的孫子，早在 1995 年就從父親具滋暻手中接過了企業的領導權。SK 的董事長崔泰源是創始人崔鍾賢的長子。而樂天創始人、96 歲的辛格浩去年剛剛因為違規經營被判刑 4 年，他的兩個兒子辛東彬、辛東主為了爭奪接班早已兄弟反目、法庭相見。

需要明確的是，這裡的交班和繼承，說的不僅是財產或者股份，更重要的是對企業的控制和對經營的主導權。實際上，韓國這些財閥創始人家族往往並不直接持有企業的大量股份，他們通過企業之間交叉持股，以及建立金字塔式的層級股權控制模式，實現了以較少的持股額層層「撬動」並控制巨大規模的資產。

▲《宿命》| 兄弟反目只為財

古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韓國財閥們的第一代成長於日據時代，經歷過二戰、朝鮮戰爭，乘著「漢江奇蹟」的東風，在風雲激蕩的大時代里把小作坊發展成為舉足輕重的大集團，他們知道創業不易，守業艱難。到了二代，經歷經過大風大浪的迅速減少。至於含著金鑰匙的三代，都成了「溫室里的花朵」。《韓民族新聞》曾對韓國 15 個大集團的 28 名第三代高層做了統計，發現他們進入家族企業的平均年齡是 28.1 歲，三年後即 31.2 歲就成為「企業明星」。他們大多嬌生慣養，道德意識薄弱，經營能力有限，分不清「專橫霸道」和「具有強大領導力」，在接班過程中狀況百出。

2005 到 2014 年，韓國十大財閥家族有一半曾牽涉刑事案件，案件總數達 11 件。類似於大韓航空公司會長趙亮鎬的兒子趙源泰在路邊將一名 70 歲老太太推倒，女兒趙顯娥乘坐大韓航空從紐約飛往仁川的班機時，因不滿空乘人員發放堅果的方法，要求機長將飛機重新開回登機口並勒令乘務長下飛機；SK 集團創始人的侄子崔哲源對在 SK 大樓外示威的司機施暴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

由於財閥對整個社會擁有巨大影響力，這些「繼承者們」往往踏破道德和法律的底線，為所欲為。 2009 年，26 歲的韓國著名女星張紫妍在家中自縊身亡。據韓國媒體 SBS 報道，她死前留下了長篇遺書，直指生前被迫給 30 多人陪睡，同時曝光了這些人的名單和提供服務的地點。樂天創始人辛格浩的小兒子辛東彬出現在陪睡名單中。在此之前，張紫妍正是拍攝樂天旗下零食出道。

2016 年 7 月，韓國調查新聞媒體 Newstapa 報道，三星集團董事長李健熙多年來一直有買春行為，相關視頻記錄了李健熙從 2011 年 12 月至 2013 年 6 月間 5 次涉嫌召妓的對話內容。

▲《城市獵人》| 悲劇是他們把她當成做了獵物

2017 年朴槿惠因「親信干政門」被彈劾後，財閥多有波及。當時的三星「太子」李在鎔作為涉及「崔順實事件」的核心人物，遭到逮捕。然而到了今年年初，朴槿惠獲刑 24 年，朴槿惠的閨蜜崔順實獲刑 20 年，李在鎔只被判了 2 年 6 個月，緩刑 4 年，當庭釋放。

這一結果，再一次讓韓國人看到了韓國司法界對財閥一貫奉行的「潛規則」——「三五定律」，即一審中判處 5 年及以下徒刑，二審中以 3 年徒刑、緩刑 5 年的方式釋放。一名議員看到法庭裁決後稱，「今天，我們再次見證了三星如何凌駕於法律之上」。

2017 年，總統文在寅提名首爾大學教授金相九為公平交易委員會委員長。素有「財閥狙擊手」之稱的金相九 20 年來致力於財閥集團改革運動，力主建立透明公平的市場體系。這讓很多韓國人以為看到了改變「國家被財閥控制」的可能，「財閥也許就要走到末路」。但現實讓他們明白，那不過是一廂情願，其實什麼都沒有變，歷史依舊在重演。

過去幾十年里，儘管許多財閥高管因賄賂等指控走進法庭，除了前述諸人，還有大宇集團創始人金宇中、現代集團會長鄭夢九等，但結果都是相似的：減刑——緩刑——獲釋。李在鎔的父親李健熙、SK 集團董事長崔泰源甚至在違法獲刑後直接獲得了時任總統的特赦。

▲《疑犯追蹤》| 我知道你是壞人

可我無可奈何

昨天，韓國檢方又突擊搜查了 LG 集團總部，這是調查控制該集團的家庭成員涉嫌逃稅的一部分。首爾中央地區檢察官辦公室稱，檢方正在調查與 LG 關聯企業股份轉讓相關的資本利得稅可能被逃避一事，金額大約為 100 億韓元。

然而，這樣的新聞，已經越來越不能吸引韓國人的眼球了。在這些「財閥繼承者們」因為有錢而為所欲為時，越來越多的普通年輕人卻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下，失去希望，過上了三拋生活：「拋棄職業、拋棄婚姻、拋棄孩子」。

一年多前，一本名為《因為討厭韓國》的小說成為韓國普通年輕人追捧的暢銷書，這本書講述一個韓國的年輕職場女性，由於不堪忍受壓力山大的生活，不顧家人跟朋友的勸阻，義無反顧移民去了澳洲，最終在澳洲找到幸福的故事。

當越來越多的同齡人開始失去希望、對生養自己的那片土地心生倦意時，韓國財閥的「繼承者」們，卻並沒有多少人有可圈可點的表現。也許，這才是他們走上「末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