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心學淺析(二)——立志、立誠、敬畏
文/離開
王陽明心學的發展與特色
王陽明高徒錢緒山指出:王陽明一生學問歷經三個變化時期:
1、少時,馳騁於辭章;
2、後又沉迷於道教和佛教;
3、龍場歷盡艱難之後,豁然有得於聖賢之志。
其教學探索也歷經三個變化時期:
1、龍場悟道後,在貴陽提出知行合一;
2、自安徽滁陽回來後,教授弟子「靜坐說」;
3、自江西回來後,晚年提出「致良知」,直指本性,令學者言下有悟。
我們就從王陽明的「學三變」和「教三變」來分析探索王陽明的心學特色。
(一)立志
「少時立志,馳騁於辭章」。12歲時,王陽明就確定了讀書做聖人的遠大志向,雖然是啟蒙性立志,卻小小年紀就明確了人生方向與目的,也產生了奮鬥的動力。為了當聖人,他15歲就去考察邊關,練習騎馬射箭,飽讀朱程儒學經書,在整個少年時期,這個立志是必須的,其所學所練也是需要的,正是少時立志,日後形成了王陽明立志為根本之學的心學特色,把立志與孔子的立誠、意誠放在同等地位,王陽明的立志內涵是包含天理之志,非私慾之志矣。在大乘佛法里,立志就是發心,發大菩提心,是大乘菩薩道的初發心與原動力。
王陽明說:立志之功,如種樹然,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怕沒有枝葉花實……夫學,莫先立於志。志之不立,猶不種其根而徒事培擁灌溉。
於友朋中,每以立志為說。亦知往往有厭其煩者,然卒不能舍是而別有所先。誠以學不立志,如植木無根。生意(生命力)將無從發端(起)矣。自古及今,有志而無成者則有之,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
王陽明認為立志必須存遠大理想之天理天志,非個人私慾私志。
《傳習錄》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美大聖神出自《孟子·盡心章句下》,意為提升人格,升華生命。浩子問:以何謂善,謂信?孟子曰:可欲(對道德的喜愛)之謂善,有諸己(自己對道德的追求)之謂信,充實(把道德表現在自己身上)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把道德充實擴大)謂大,大而化之(天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
可見,王陽明的立志說與佛法的發菩提心一脈相承。
(二)立誠
立志、立誠在王陽明心學中皆為致良知的根本之學,「誠」是孔子心學的重要內容,「誠」貫穿於《大學》與《中庸》,成為聖學之根本。
《大學》里強調:意誠才能心正身修、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
《中庸》曰:唯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故至誠如神。至誠無息,不息則久。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
《孟子》中也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我的安祥禪導師耕雲先生特彆強調學法的「誠、敬、信」,把「誠」放在首位。耕雲先生又把「誠」演繹詮釋為:全生命、全感情、全理智的投入,形成一個焦點,就能迸發出生命的火花,如大發明家愛迪生,終日思考發明而忘記自己的名字。瓦特專心研究蒸汽機,竟把懷錶當雞蛋煮而不知……這些科學家對事業的忘我追求就是「誠」。耕雲先生的這個「誠」的比喻,相當貼切易解。修行人如果有瓦特、愛迪生這些大科學家的至心之誠,何愁不成佛作聖去。
王陽明繼承了孔孟「誠」的思想,並把「誠」貫穿於其整個心學。
《寄正憲男手墨二卷》王陽明答正憲:吾平日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無誠愛惻怛,亦無良知可致。
王陽明把「誠」的內涵上升到了真誠、仁愛、惻隱同情,與佛法的慈悲不二,而誠、愛、慈悲,正是生命升華的原動力。
王陽明認為,要去私慾、存天理,要實現省察克治,必須先立誠,唯有立誠才是根本工夫。
王陽明認為《大學》的主旨是誠意,誠意才能格物,才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誠意是貫穿《大學》與《中庸》的本體功夫,唯有意誠才能恢復心之本體。
在《傳習錄》中他回答徐愛:
此心若無人慾,純是天理,是個誠於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涼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個誠孝的心,然後有這個條件發出來。譬之樹木,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不先尋枝葉,然後去種根。
《大學》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了……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則,致知而已矣。
大抵《中庸》功夫只是誠身,誠身之極便是至誠。《修道說》:率性之謂道,誠者也;修道之謂教,誠之者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中庸》為誠之者而作,修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須臾離也。
(三)敬畏
《論語·季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心存敬畏,是孔子的一個思想特色,敬是對生命的尊重與感恩。
舒國用問:敬畏之增,不能不為灑落之累。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然,不疑其所行。王陽明答信中說:夫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患之謂也,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盪放逸,縱情肆意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擾,無所恐懼憂患……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斯乃所謂真洒脫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灑落為吾心之體,敬畏為灑落之功……是國用之所謂「敬畏」者,乃《大學》之恐懼憂患,非《中庸》「戒慎恐懼」之謂矣。程子常言:人言無心,只可言無私心,不可言無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是心不可無也。有所恐懼,有所憂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堯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謂也,皆出乎其心體之自然也。出乎心體,非有所為而為之者,自然之謂也。敬畏之功無間於動靜,是所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也。敬義立而天道達,則不疑其所行矣。
《答黃宗賢應原忠》:昨論儒釋之異,明道所謂「敬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內」亦不是者。
「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出自《周易·繫辭》,敬是立身之道,義是處事之道,解釋為:以敬心矯正我們內在的思想,以義德來規範我們外在的行為。王陽明用「敬以直內,義以方外」的有無來區別儒家與佛家的修為思想,以避免陷入當時佛教徒追求靜寂虛無、偏重於靜心的修行思想,避免捨棄和逃避外在的家庭、社會道德仁義的責任義務,而自私求解脫的弊端。因為一個心存敬畏的人,自然會感恩天地、國家、社會、家庭,感恩父母兄友,會坦然面對這種社會人倫關係的存在,而勇敢承擔起相應的責任義務,去正心復性、盡性至命,去親民而止於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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