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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晏幾道《蝶戀花》賞析

衣上酒痕詩里字 點點行行 總是凄涼意

——晏幾道《蝶戀花》賞析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晏幾道(1030?一1106?)北宋詞人,字叔原,號小山,撫州臨川(今屬江西)人。晏殊第七子。歷任潁昌府許田鎮監、乾寧軍通判、開封府判官等 。他出身貴家公子,十幾歲就受到宋仁宗趙禎的賞識。早年,他過的是珠圍翠繞,錦衣玉食的生活。後來,他的境遇一落千丈,生活坎坷,政治失意,只做過一任潁昌許田鎮的小監官。晚年窮愁潦倒,衣食難以自給。

晏幾道為人孤高自傲,性格狂放,閱世不深,是一個具有濃厚書生氣的貴家沒落子弟。黃庭堅在《小山詞序》中說他有「四痴」:一是不依傍權貴;二是文章「不肯一作新進士語」;三是不會理家理財,「費資千百萬」而「家人寒飢」。四是好心反遭惡報,「人百負之而不恨,已信人,終不疑欺已。」這是晏幾道這位詞人的絕妙的畫像,並且有助於了解作者的性格。

由於生活上經歷過興衰巨變,再加上性格的天真耿介,所以他的詞大都是描寫由富變衰以後的抑鬱或失戀訣別之後的悲哀。對往事的回憶與窮愁潦倒的深愁成為貫穿他詞作中的基本旋律。晏幾道正是以這樣一些特點而成為北宋前期比較突出的純情詞人的。他與李煜的性格遭遇有某種相似之處,故詞風也頗相近,但委婉過之而沉痛不及李煜。他兼有歐陽修的深細,但卻沒有歐詞之疏朗;他兼有乃父之境麗,卻不及「大晏」之溫潤圓融;但其傷感色彩卻超過了晏、歐。葉嘉瑩先生在《大晏詞的欣賞》一文中說晏幾道詞缺少大晏詞的哲思,其意境「實在遠較乃父為狹隘而淺薄。」

晚年家境中落。其詞多感傷情調。在《小山詞》二百六十首作品中,只有寥寥幾首是長調。小令的創作藝術在晏幾道手中無疑有了一個很大的提高。但另一方面,在北宋慢詞大量發展過程中,曼幾道只傾心於小令的創作而置慢詞這一新體形式於不顧,這不能不說是他創作上的保守思想。夏敬觀《小山詞跋尾》:「落拓一生,華屋山邱,身親經歷,哀絲豪竹,寓其微痛纖悲,宜其造詣又過於父。山谷謂為「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未足以盡之也。

總體看:詞分為上下兩片,從整體看,此詞為憶舊懷人之作,所懷之人當為青樓女子。上片寫別後的寂寞凄涼情懷;下片寫靠飲酒填詞來打發孤苦時光的情景。

具體分析:首句憶昔,凌空而起。往日的醉別西樓,醒後卻渾不記,這似乎是追憶往日某一幕的具體的醉別,又像是泛指所有的前歡舊夢。似實似虛,筆意殊妙。晏幾道自作《小山詞序》中有云:「所記悲歡、離合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沈祖菜《宋詞賞析》藉此說這句詞,「極言當日情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不可復得。」撫今追昔,渾如一夢,所以一概付之「不記」,是言外之意的,不過,這並不妨礙作者在構思時頭腦中有著具體的「醉別西樓」一幕的回憶,即所謂的「境由心生」,這種感覺非常細膩,同學們設身處地想一想就不難明了。聯繫下兩句來吟頌品味,這種有具體事情引出一般人生感慨的痕迹便顯得更加清楚。

「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襲用其父晏殊《木蘭花》「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詞意。兩句用春夢、秋雲作比喻,抒發聚散離合無常之感,頓生悲涼之意。春夢旖旎溫馨而虛幻短暫,秋雲高潔明凈而飄渺易逝,用此來比喻美好而不長久的事情,極其真切而令人遐想,給每一位讀者留下了寬廣的聯想空間。「聚散」實偏義於「散」,與上句「醉別」想呼應,再加以「真容易」三字,好情好景輕易就頓為虛無的感覺頓時躍然紙上,顯得格外強烈,慢慢咀嚼詞句就會有此感覺。同時我還個人覺得此處的「聚散真容易」不僅指作者愛情的稍縱即逝,延伸開去,大家想想,似乎也可以包括作者的昔日繁華生活都已不在。

接下來的兩句,從似虛似實的離合之感延伸到眼前的實境,斜月已落至半窗,說明夜已經很深了,襯託了悲涼的外在環境(內外結合),可是作者回憶起了很多事情,感慨人生聚散無常,心不能靜而無法入眠。寫到這裡,我們不妨設身處地想一下,作者悲涼的身影站在夜深的床前,心中憶及往事,頗多沉浮,無限感慨,而此時床前的畫屏卻在燭光映照下顯得那麼悠閑和平靜,露出吳山的青翠之色,這燭光映照下的畫屏悠閑平靜與作者此時的心境形成了對比。大家注意細細品味咀嚼下,這句看似「廢話」,其實正是詞的點破心境之筆,最妙的一筆。大家不妨把自己當成作者,回到千年之前的那個夜晚想想,你的心情不靜,輾轉難眠的情況下,而你面前的那畫屏又顯得那麼那麼的平靜悠閑,正是這一「靜物」(畫屏)的「閑」而反襯出了你(作者)這個「動態物」的鬱悶傷感。從反面進行了強烈透視卻含而不露。使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高超手筆和至真意境。所以我認為讀詩詞,特別是婉約詞,戒急用忍,需要慢慢品味字字咀嚼。

「衣上酒痕詩里字 點點行行 總是凄涼意」。 「酒痕」承上銜接「醉別」,「衣上酒痕」自然就是西樓歡宴時留下的痕迹;「詩里字」是指筵席上題寫的酒興文章。它們原本是昔日歡樂生活的見證,可如今舊人已煙消雲散,獨獨留下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浪存,現在看到這些舊痕,睹物思人,引起作者的無限凄涼。

首句提到的「醒不記」,表示作者似乎不記得了,也許是時間沖淡了回憶,但是大家切身想一下,當作者突然之間看到這「衣上酒痕詩里字」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大家的感受其實是和作者一樣的,心一剎那飛到了那個西樓歡宴的時候,這「衣上酒痕詩里字」一下字(陡然)地觸發了作者對舊日歡樂生活的記憶。細細品到這裡,大家再切身一想,即有作者同感,聚散離合之感致使作者深夜獨自難寐之情由即而生。昔日的歡樂不妨看作為「大起」,現在的無限凄涼不妨看作「大落」,這一突然看到這「衣上酒痕詩里字」的時候,「大起」「大落」在作者心中產生了劇烈碰撞,使作者滋生出「聚散真容易」的無限感慨,這其中的凄涼意境已經難以用文字來形容,還得我們去仔細體味。

而且,從整個詞章的構法上來看,作者把這個「劇烈碰撞」放在中間這個關鍵的位置上,承上啟下,既很自然地解釋了上片所抒「聚散真容易」的感慨的原因"又為下片描寫凄涼意境烘託了氣氛,從而使整首詞不顯得那麼「萬里長江而無一曲」,極其表現了作者構思的精妙,令我仰首佩服嘆為觀止。

最後兩句,是化用唐代詩人杜牧《贈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的詩意,非常直接地渲染了作者的「凄涼意」。作者的凄涼似乎感動了蠟燭,而蠟燭雖然同情作者,卻又無計能夠消除作者的凄涼,所以只好在寒寂的夜裡空自替人長灑同情之淚了。

可謂獨人獨境凝獨燭,痴人痴語訴痴情。晏的真正悲劇在於,他無論是性格還是詞風都走不出乃父的陰影。他與生俱來的婉麗纖秀註定了他只能一如既往地踏著他父親的足跡,唱著他的楊柳樓心月與桃花扇底風,以自己的陪襯給後世的史書留下一個「二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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