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欺凌,是否無處可逃?
但在巨大的輿論風潮之中,中關村二小於12月13日發布《關於「學生受傷害事件」的處理進展情況》,認定該事件為「偶發事件」,尚不足以認定涉事學生構成校園「欺凌」或「暴力」。校方這一「反轉」的努力引發了進一步的爭議。——關於校園欺凌,我們從沒有明確的標準,也一直難以找到好的解決之道。
「霸凌」與「玩鬧」的分界在哪裡?如何避免霸凌的發生?如何應對「霸凌」造成的創傷?書評君分別採訪了心理諮詢師宮雪萍和一線小學教師冷玉斌,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思考這一嚴肅的話題。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張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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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諮詢師這樣講
應該看見孩子,而不要只看見事
宮學萍,專欄作家,心理諮詢師。曾為《心理月刊》特邀策劃。《中國青年報》等多家媒體特約點評專家。
新京報:孩子在學校遭遇霸凌之後,校方或者家長經常會用「小孩之間鬧著玩」來解釋和安慰。如何區分「玩鬧」和「霸凌」之間的界線呢?
宮學萍:如果不是當事人,誰都沒辦法去界定。這和「約會強姦」或者「有暴力色彩的性遊戲」道理類似。從個體的層面,界線就是——雙方的意志是否被尊重。雙方都可以喊停的,就是玩鬧或遊戲;一方喊停,而另一方仍然繼續的,就是霸凌。這在成年人當中很容易實現,但孩子很難。
從個人的視角來看,個人的意志可以左右行為,且行為可以隨時暫停,個體不會因此而受損,有「主控感」——就不算霸凌。所以霸凌如何定性,應該由當事人來決定,由第三方(家長或學校)定性是不合適的,這應該屬於話語霸凌。
新京報:從霸凌實施者的角度,有哪些因素會讓他們對他人實施霸凌?他從中得到了哪些心理補償呢?
宮學萍:小孩中的衝突遊戲是遊戲的一種。小朋友之間的打鬥遊戲,是雙方都投入,結束之後雙方心情都好,就是遊戲。搶一個玩具、一個足球,搶奪唱歌誰站第一排,這屬於衝突,但也不是霸凌。校園霸凌則是:以製造對方的痛苦為快樂,毫無目的。這和矛盾、衝突本質上不一樣。
實施者和受害者的共性特點就是——他們社會交往的能力有欠缺。欺負別人的人,很容易讓別人害怕自己,但很難在同伴中找到歸屬感,他們只能在小團體中佔據高高在上的位置。這種人的形成有多種家庭原因:第一,在兒時的家庭環境中有施暴者,比如家長,讓他們認為:世界分為打人和挨打。在他們的意識中,為了讓自己不挨打,獲得安全感,就只能成為打人的人。他們缺乏解決衝突的能力。二十年前這種家庭很多。
第二,孩子在兩三歲時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比如推積木、撕紙。在成長過程中,他要學會把自己的力量掌控在一定範圍內,這是他的社會任務,也是尋找自身現實感的過程。現在有些家長,看到自己的孩子佔了便宜,就假裝看不見,但其實這個孩子沒有學會尊重其他的小朋友,除了聽家長話之外,沒有學會其他相處的模式。遊戲是培養孩子之間人際關係的雛形,等這個孩子長大了,到了學校之後,他們缺少規則感,依然不會處理人際關係。
新京報:一般來說,哪些人更容易成為霸凌的受害者?
宮學萍:一般和同伴不一樣的人比較容易成為受害者。但我們不能把相關當因果,因為也有這類孩子不會被欺負。
受害者一般有兩個特點:第一,自我保護的權力感缺失。這些孩子不認為自己有躲開痛苦的權利,不會要求對方停止,只會忍耐。第二,自我保護上效能感的缺失。所謂效能感,就是一件事在沒做之前,一個人對這件事是否達成,有一個自我的估計。
為什麼一個人既沒有權利,又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呢?這在更早的互動關係中就已經形成了:家長會長期過度要求孩子順從或服從,但其實孩子需要為自己說話的空間,需要有主權的感覺,比如隱私、日記、房間、身體。一般來說,一個孩子在家庭里處於什麼位置,就會在社交人群中處於什麼位置。
一個人反抗和自我保護的意識,是需要成功經驗的積累的。如果一個孩子沒有這種經驗的積累,習慣了順從,是不可能突然去反抗別人的。如何對家長說「不」是一個人基本的人格能力,但我們的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都沒有看中這一點。
新京報:霸凌對於實施者和受害者的心理影響分別有哪些?心理干預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效的?除此之外,家長或學校還可以怎樣降低或治癒孩子的心理創傷?
宮學萍:有一點需要注意,一個孩子長大後是否會成功,是否會畏畏縮縮,這和他小時候受沒受過欺凌沒有直接關係,而是他內心的圖譜決定的。同樣,欺凌他人的孩子長大後會不會犯罪,也沒有直接的因果。
如果一個孩子在成長中,出現了一個正向的因素,比如一個正義的、溫柔的人出現在他周圍,他的人生觀會不一樣。成年人的示範、指導、引領作用對孩子很重要。至於心理治療能不能抗衡和超越他家庭的影響,是很困難的。對未成年的孩子而言,家庭因素影響更重大。
有一點需要警醒:大人會把自己對一件事的反應,以為是孩子自己的反應。有的家長看到孩子受欺負,會到學校鬧,其實是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或者把孩子揍一頓,認為孩子給自己添麻煩了。這是家長搞不清是孩子需要,還是自己需要。如果一個孩子在學校長期被霸凌,並且升級為很嚴重的事件,說明家長對這個孩子的成長是有忽略的。
有的時候家長撲上去解決這件事,但孩子內心的聲音沒有被聽到。我們應該培養一種能力,看見孩子,而不要只看見事。其實很多時候,孩子是有自己的願望:怎樣解決這件事的。我們要去關注被欺凌的孩子真正需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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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校園暴力,宮學萍推薦閱讀:
《小牲口》
作者:丁丁
版本: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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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小學教師這樣講
最理想的,是讓惡的種子不致萌發
冷玉斌,興化市第二實驗小學教師,曾獲「中國教育報2015年度推動讀書十大人物」,著有《家庭學校:童年沒有起跑線》。
新京報:在日常教學中,如何有效疏通和化解學生之間的嫉妒、不和、甚至仇恨?有哪些具體的經驗可以分享?
冷玉斌:教育歸根結底就是「師生關係」的經營。其中包括學生與學生的關係,教師與學生的關係,由此延伸出來的學生與家長,教師與家長,家長與家長的關係。任何一個教育教學行為,其實都牽扯這些關係,可不慎乎?
要我說「經驗」的話,那就是對「師生關係」的理解,關注學生,嘗試理解,以誠以善,把握髮展,了解班級動態。最理想的,是在事件發生之前就能夠觀察到,讓惡的種子不致萌發。就某校事件而言,且不提前因後果,單單將便紙簍拿起扔向同學本身,這本身有多少惡的力量驅使?這個扔簍子的同學平常在班上是什麼情況?他(們)與被扔的同學之間,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對這些,本班老師此前是不是一無所知?我覺得,從來沒有一個問題是純粹孤立的,任何問題的發生都是一系列問題的總爆發。
新京報:目前,我們對於反校園霸凌的法治尚不完善,這是否可以由人治來彌補?比如,增進教師和學生之間的關係,讓老師關注到每個孩子的健康和成長?在當下國內的教育環境中,是否做得到?
冷玉斌:關注每個孩子的健康成長,是最理想的狀況。「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師生關係無法良好維繫的根本,不是不愛,而是冷漠。但在一個時常被撕裂的社會,教育也無法獨自美好。身為老師,我只能作個體的努力,對於整體狀況,並不樂觀。
新京報:當下的學校教育對於考試和成績的重視,往往高於對於孩子身心發展的重視,從教師的角度,如何平衡考試和身心發展的雙重需求?
冷玉斌:該作為的不作為,教師不能承受如此之重。努力這麼做的教師,也多為個體之力——其實,該平衡的難道只有孩子?這種情形,對教師也同樣構成傷害。
新京報:您的《家庭學校:童年沒有起跑線》一書探討了如何讓家成為最好的教育現場,可否談談家庭教育對於孩子習慣和觀念養成的重要性?
冷玉斌:家庭教育非常重要,它並不是「霸凌」問題的核心,卻是一切教育的起點。當圖畫書《團圓》在國外獲獎,除了為作品喝彩之外,必須看到,這冊書所反映的普遍問題——無處不在的留守兒童的淚與痛——在一些經濟欠發達的地區,家庭已經名存實亡,還談什麼家庭教育啊。
新京報:從兒童的閱讀體驗來說,多讀一些真善美的內容是否有助於他們對這個世界心存善念,減少暴力行為?有沒有哪些合適的兒童閱讀的書目推薦?
冷玉斌:這類的圖畫書很多,先推薦一本《喂,小螞蟻》。某校事件或說「霸凌」現象,都是「生命」意識的淡漠,生命教育並未如人所希望的那樣,在學校里得到了很好的落實與發展,所以我再推薦劉清彥著的《閱讀里的生命教育》,教師、家長、孩子都可以讀。
今天中午,我讀到作家北村的新作《安慰書》里的一句:「我又轉念,見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欺壓。看哪,受欺壓的流淚,且無人安慰;欺壓他們的有勢力,也無人安慰他們。」忽然想,這兩日,在滔滔「霸凌」議論里的那幾個孩子,正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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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菲利普·胡斯 /漢娜·胡斯 文 /(美)黛比·蒂莉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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