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他真的愛你嗎(中國青年報 2007-8-26)

敏是一名小學教師，社會圈子小，能夠以一種較自然的方式去選擇伴侶的機會也不多，而敏又是那種情趣不俗層次高雅的女孩子，在那所偏僻的小學裡幾乎沒有可以說上話的人，除了那個年輕的教導主任。他比她大七歲，剛結婚，言語中常流露的卻是對妻子的冷漠和失望。她夾在女教師中間和他一起去看電影、吃飯、唱歌、聊天、開玩笑。一切都做得平淡而隨和。誰也看不出他們的關係有什麼特別之處。可她卻分明感覺到了無以言明的理解和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在分課、評獎、教案考核等一些極為細枝末節的常規性業務活動中，她都能感受到他隱山含水的照顧和關愛，可每當他們獨處時，她又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每次給我傾訴這些，敏都淚流滿面：「真是一種折磨。」

「他真會離婚嗎？」

「不會，他剛有了兒子，他捨不得。」

「他還會顧忌他的社會影響，他卑微而又重要的前程以及他背叛家庭後掀起的所有大大小小的波瀾，他寧可背叛你也不願去承受這一切麻煩，是么？」

敏沉默。

「如果愛情在雙方心中沒有達到同樣的深度和高度——男人往往沒有女人做得好，那麼這種愛情其實就是失敗的。朱麗葉和羅密歐畢竟太少了。你該馬上在心裡離開他，這是失敗的勝利。這比你全部付出卻支離破碎要強得多，那是徹底的勝利的失敗。」

就是這樣。愛情在男人和女人心中所佔的比重是不一樣的，女人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為此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而男人可以為事業為工作為金錢赴湯蹈火，卻不願為這種艱辛的愛情全力拚搏孤注一擲，從而把她安排到心靈的制高點上。他們寧可有一種美麗的遺憾，也不會像女人那樣企圖發動一場激烈的戰爭。他們挑動火焰，卻又怕引火燒身。於是他們退在千步之外，遙看女人的毀滅和自焚。

因此，每每遇到這樣的情形，我最想問身為情人的女人的問題就是：他真的愛你嗎？

英大學畢業後被一家小型廣告公司聘用，沒多久和那個具有詩人氣質的經理雙雙墜入了愛河。她獻出了一切後，他卻開始疏遠她。當他來河南出差時，她絕望地從車窗爬進去跟他來到了河南，借口要來找我，實際上是想向他「要個說法」。

「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女孩，他永遠愛我卻不能要我，他愛上我是他一生最大的過失，他將懺悔終生。可是，你不知道我們的愛情有多美好多自然。那是我們一生的精華和珍寶。」

「那不是他的，將來也不會是你的，更不是你們的。」我殘忍地粉碎著她的神話，「你們的愛情本可以成為精華珍寶，卻成了被煙熏黑的次品，你本可以成為他心中的金子，卻成了一塊被燒焦的炭。離開他。離開這潭渾濁的水，去尋找那健康清新的幸福。」

「為什麼我也是這樣的結局？我要和世俗抗爭！」

「這不是從俗，不是為了逃避社會的譴責和道德的輿論，而是一種自我修正和自我選擇，是對殘缺的畸形的愛情的清洗和拯救。」我說，「我想你從來沒有鄭重地審視過這個問題：他真的愛我嗎？」

「這個問題不用問。」英茫然地看著我，「不過，問起來的話也太可怕了。」

「這是根本。愛情不僅僅是浪漫是激情是衝動，它骨子裡是一些實實在在的內容。當男人願意為你去牽筋抽血地付出時，你才可以依附他。不然，只是一場虛華浮艷的海市蜃樓。」

其實，我從不懷疑這世界上存在著不幸而無奈的婚姻和艱辛而真摯的愛情，可每當聽到那些口口聲聲對情人們說「愛你」，在面對那些並不致命的紛擾和障礙時卻總要找些不痛不癢的理由去逃避去隱遁去退縮的男人們的故事時，我就想問問女人們這句話：他真的愛你嗎？

他真的愛你嗎？這句話很疼痛。但惟其疼痛，才最清醒。

他真的愛你嗎？這句話很苦澀。但惟其苦澀，才最療傷。

他真的愛你嗎？這句話很殘酷。但惟其殘酷，才最本質。

狄更斯曾說：「愛情能使世界轉動。」對很多男人而言，轉動的只是他們自己。面對他們模糊的背影，情人們不妨多問自己這句話：他真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