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地球瓶頸中的達爾文主義 (三)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痛苦糾結?

因為我們複雜。

我們是一種靈長目動物、也是一個自我奮鬥的文明人,同時,我們又是社會、是國家、是文明。從三稜鏡的不同折角來看待人與人類,這些都是我們的投影。作為這顆星球上忙碌著每日柴米油鹽的每一個人,我們可能從來也沒有仔細思考過,人,竟然會是如此複雜的一種存在。有一種很美的說法,說我們都應該努力做一個「純粹的人」。聽起來很讓人動心,可做人怎樣才能「純粹」呢?要知道這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比「人」更不「純粹」的東西了。我們是國家的國民,是社會的公民,在公司是下屬的領導和上司的員工,在家庭里為人父母又為人子女,作為個人我們有自己的夢想與追求。有時我們慷慨激昂不惜為了理想而犧牲生命,可轉身就可能禁不住內心慾望的誘惑背叛了愛情的誓言。我們面對太多不同方向上的糾纏,每一個角色都賦予我們不同的權利義務責任,不同的利益取向,不同的價值要求。如何,才是一個「純粹的人」呢?就是因為人處在這種種利害的交點,當不同角色所承載的不同價值在個人身上發生衝撞不可調和時,困惑與痛苦就這樣產生了。在經典的悲劇故事中,當我們的主人公陷入「活著還是死去」「忠孝不能兩全」的困境中發出無奈的吶喊時,這些不同價值所代表的「道」也就在這激烈撞擊的火花中得以顯露身形,就正是希臘式悲劇的力量與美感之所在!

作為文學作品,悲劇固然有其獨特美感,不過作為個人,卻沒有人喜歡這樣的糾結髮生在自己身上。雖說生命是複雜的,可天上的飛鳥、林中的走獸都可以依著本性自由自在的生活,科幻世界裡的具有超能力的機器人執行著邏輯程序從不用煩惱,怎麼做人就這麼難呢?

沒辦法,因為人,真的是一種超級複雜的獨特的存在。他(她)壓根就不是一種生命。。。。。。而是兩種!

人是由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交織而成!二者彼此共生,在磕磕絆絆的合作的過程中塑造人與人類文明。而人類獨有的「選擇障礙綜合症」的癥結其實也就根植於此。

你如果對這個「兩種生命」什麼的說法有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感覺,請容許我暫時賣個關子,先不說怎麼會有兩種生命,這兩種生命具體是什麼,又是怎樣衝突競爭的,這些我們後面有機會詳細討論,我想說的是,面對人身與社會的困境,在尋求解決方案之前,我們先得了解現狀,看見問題的實質。事實上,當我們真正了解事情的真實面貌,認識問題的核心所在,解決方案往往也就自然出現了。

佛家說,人的苦在於「無明」。而人類的問題,也就在於對自己、對自己的目標與需求缺乏了解。當個人面對人生的選擇,社會面對公共政策的選擇,我們是否對自身、對人類社會有足夠了解呢?當我們面對陌生的土地想要選擇道路時,我們至少得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要去哪裡。而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我們肯定還得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是飛機、汽車、摩托車還是步行者。了解自己是什麼,知道自己的目標和在,作為一個人或人類,我們做到的嗎。如果我們都不知道「我是誰」,「我要向哪裡去」,那我們努力奮鬥豈非茫然,我們痛苦糾結豈不就是最自然的結果?

如果我是宗教家,現在應該立刻指出一條明路讓大家信仰追隨;如果我是文學家或者哲學家,我可以卓古證今演繹人生悲歡探究內心哲理。但我是個科學工作者,我要說的是,現代科學的發展早已使我們可以對生命的實質、人生的本源有了客觀地認識,而在這樣的基礎上,大多數這類問題的答案都可以是簡單明了的。人們之所以依然困惑是科學家的失職,未能正確地傳遞這些知識給社會大眾。

我想寫作這部文章的角度也是希望能從科學的基本事實出發,是大家可以看見曾經是迷霧中的人與人類社會表象下的本質及基本規律。我覺得這些知識不但是有用的,其實也是有趣的,希望大家喜歡。

那麼就讓我們從最根本的問題開始吧:人,首先是生命。不管人是一種還是兩種生命,了解生命的本質對於尋找人生意義的我們都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那麼,到底什麼是生命呢?

永生的生命

不需要太多的科學訓練,人們很容易就可以發現,生命有機體,顯然與非生命的東西諸如晶體、分子或行星系有很大區別。生命表現為獨特的組織體系。它是活的,可以新陳代謝;它會動,能對外界的刺激作出反應;它只能由跟它很像的父母生出來;它會長大、會衰老、會死亡;它還有適應性,總是具有適應於它們賴以正常生存的環境的構造。

以前的生物學家們就是這用歸納法來總結生命特徵的定義的。但這些特徵是否足夠「根本」,以至於可以以此作為生命的充分必要條件並據此為生命和非生命劃界呢?換句話說,是否只要是生命就必須具備這些特點,並且凡具備這些特點的就自動成為生命呢?到上個世紀,生物學家們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麻煩:病毒。病毒在一眼看去,毫無疑問是一種生物體。但是對病毒的深入研究發現,它的結構非常簡單,沒有細胞結構,只有一組蛋白裹著一個核酸分子構成。它任何部位都沒法運動,當然也不可能有一般意義上的應激反應。它甚至可以像礦物一樣被結晶出來。這些都和既有的定義嚴重衝突,使得傳統的生物學家非常困惑,以至於有些固守教條的教科書真的把它歸到非生命的類別里。這當然讓人覺得荒謬。為什麼有這種感覺?是不是說人們在心中其實對生命已經有頗為準確的定義,只是沒能表述出來?到底什麼樣的標準才能將即使是最聰明的機器寵物排除出生物圈,而讓像病毒這樣非常不同形式的生命也不至於被遺漏呢?

關於生命的最新定義來自美國SCRIPPS研究所的Gerald Joyce:「生命是一個能進行達爾文式進化的自我維持的化學體系」。作為定義,這基本上準確地解釋了生命的本質——生命在於進化。生命之於進化是個充分必要條件:只要能獨立地進化就一定是生命,而所有的生命也必須是可以獨立進化的。

但我覺得我還可以再向前進一步,如果拋下所有的專業辭彙與概念,我們能對生命有一個更有力,更直指人心的認知嗎?

生命,到底偉大在那裡?它有什麼不同凡響之處是一切非生命所不能企及的呢?

生命是唯一可以對抗死亡的存在。生者不死!

我看見有人在咂舌搖頭了:語不驚人死不休也不能這樣啊,誰不知道,有生才有死,死亡從來是生命的專利。「夏花易逝、生命短暫」的感喟幾乎是每個人都能體會的吧。與之相比,高山流水日月星辰哪樣不是歷人間滄桑。誰聽說過石頭磚塊會死,而人不會死的道理?——且聽我細細道來!

我們現在的宇宙來自數百億年前的「大爆炸」。最初,能量從虛無中產生,隨後,有些能量凝結成不同的物質粒子。所以,能量就是我們這個宇宙中一切存在的基礎,一切物質都是從能量而來,依據不同的排列組合而形成基本粒子電子中子質子原子分子等等。而所有的排列組合都是動態的不穩定的,受宇宙中種種能量運動的影響,最終也必然復歸於能量。這樣的組合結構的不穩定性可以用「熵」來表述。一般來說,一個特定的結構,其組合越複雜,則結構越不穩定,其熵值也就越低,可以自然存在的時間也越短。換句話說,也就是壽命更短,更容易「死亡」。

從純能量出發,基本粒子最簡單,所以也最穩定,壽命最長。原子複雜些,而由若干原子組成的小分子更複雜,壽命會更短。

以能量粒子分子原子為基礎,宇宙中進而形成無數更複雜的大型組織結構。每個不同的存在,都分別擁有各自獨有的能量粒子的時空組合。大的如群星環繞的太陽系,小到如一顆獨具形態的粉塵,都是這樣由分子原子基本粒子依某種次序排列而成。可以說,這個獨有的時空組合的信息就是這個存在的核心所在。太陽系存在一天,她的排列信息就存在一天,我們可以隨時欣賞九大行星圍繞太陽旋轉的奇妙韻律,欣賞日冕跳動的光芒;一朵白雲在天空聚集,在下一次狂風刮起來之前,她獨特的結構形態始終彰顯著她優雅的存在。但是,如我們前面所說的,更複雜的熵值更低的結構,壽命也會更短,所以毫不奇怪的,在這個運動的宇宙中,任何一種存在,任何特定的組織結構,都不斷面臨來自內外各種力量的衝擊,或早或晚這結構都將被破壞。即使堅如磐石也難避免有山崩地裂的一天,硬若鋼鐵也扛不住歲月的侵蝕。毀滅,或者說死亡,其實是桌椅屋宇、山石河流、日月星辰等一切存在無可避免的歸宿。固然,有死也有生,昨天的山峰崩裂了,但只要地殼還在運動,轉眼又會有另一座山峰隆起。只是,昨天崩解的山石與今天新生的石頭沒有任何聯繫,「死去」了的石頭連同它曾經擁有過的獨特的排列信息一起,永遠消失在茫茫宇宙中。它「形神俱滅」了。

你可能會說:好吧,非生命也會死。可是在死亡這個問題上,生命體實在沒什麼可以吹噓的:非生命的東西縱然難逃一死,那也是千萬年後的事。可細菌這樣的生命體,朝生夕死的都不少,人類算是活得長的,也不過百年壽辰,離「生者不死」這個境界實在差得太遠了吧。

剛才我們說過,非生命的「死亡」是「形神俱滅」,再也沒有一絲痕迹,新的物體是自然界自己隨機生產出來的。但像人這樣的生命體就不一樣。大家知道,生命體都是由上一代的生命體產生出來的,一個細菌的幾乎所有特徵信息都傳承自它的父代。換句話說,在這個細菌出生之前,它的幾乎所有特徵信息都已經存在它父代的身上了。如果說一個物體等值於它的特徵信息,那麼這個細菌原本就「存在」於它父代身上,而它的父代也同樣早就「存在」於在上一代身上。以此類推,這細菌的生命,在亘古以前就已經存在,並延續到它的身上。「它」從來就沒有死過!

的確,與非生命不同,生命的信息不會隨著個體的消亡而消失,而是通過繁殖的過程一代代地傳承了下去。這樣的傳承從四十億年前生命誕生的那一刻就開始了。也就是說,四十億年前憑空出現的那個看來孱弱的存在,經歷了無數難以想像的嚴峻考驗,頑強的生存到了今天,而且越活越強大。與之相比,同時代比她強壯億萬倍的其他存在早已灰飛煙滅了吧。這就是我所說的「生命不死」的道理所在——她或許的確脆弱,或許顯得混亂,或許看來迷失,但只有她是可以對抗死亡的!再過四十億年呢?那時的地球以至太陽系或許都已不復存在了,可源自卑微蟲菌的生命與她所傳承信息可能還依然頑強的延續著呢?

我知道有人已經不服氣了:我們通常說的「死亡」是針對個體而言,怎麼扯到生命作為一個整體的「不死」的問題上了,這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我要說,首先,如我們上面所討論的,生命的本質不是這具由蛋白脂肪碳水化合物組成的軀體,而是她所傳承的信息。生命擁有獨特的能力,可以將這些信息以基因的形式記錄下來代代傳承。這個基因信息才是生命的內核。與基因生命相比,個體的意義有限。我們看到的這個可以坐立行走的皮囊不過是基因生命的馬甲而已。從這個角度出發,生命的死亡自然也不是某個肉體的毀滅,而是它所傳承的基因的斷絕。

其次,我絕對不是說生命作為一個整體不死。也一定不要誤解以為古往今來所有生命世界是一個生命體。生命絕對是是個體化的東西,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同生命,都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信息。其核心固然傳承自億萬年前的遠古時代,但今天的你我也都各有特殊之處,我們掙扎努力為的不是延續遠古的那個開端(雖然這是必然的結果),而是為了我們自己這個獨特的生命信息在未來能繼續生存下去。而「生者不死」是說只有生命才擁有使自己的信息永存不死的能力,但並非每一個生命都不會死。其實歷史上絕大多數的生命體都失敗了,都死了。恐龍死了,尼安德特人死了,它們的基因都沒有傳下來(其實鳥類傳自恐龍,現代人類也傳承了大約2%左右的尼安德特人基因,但大多數恐龍與尼安德特人的確「形神俱滅」了);多少「百家姓」上記載過得曾經顯赫的家族姓氏都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無數與這些姓氏相連的基因生命也同樣隨之死亡。縱然擁有不死的潛力,掙扎求生對生命體來說從來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你我站在這裡,只是因為我們的所有的祖先恰好都是這個殘酷競爭中的不敗神話而已,所以如果如果你沒將自己的生命傳承下去,那也不過是在這個無可計數的失敗者的名單上添上一個名字而已。

如果將所有失敗者作為分母來計算成功的機會,永生的概率可能小得讓人絕望。幸虧永生的事兒是一場接力賽跑,作為渺小的的個體,能把接力棒順利傳到下一代手中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生命的不死對應的是個體的脆弱。其實,即使是討論個體,生物體也沒有它壽命所顯示的那麼脆弱。我們看到生命個體的衰老死亡其實不完全是因為個體體質的必然。像海龜可以有百年的生命,巴西龜只能活二十年;倉鼠只能活一年多,同為嚙齒類的體型類似的荷蘭豬卻可以活5-8年。單單從生物機理上來看,沒理由某個物種能做到長壽,另一個類似的物種卻做不到。所以,和我們剛才討論的非生命的土石、山河、星辰的滅亡不同,一個生命個體的壽命其實也不過是進化為了真正的基因生命的生存而做出的主動選擇,是衰老而死亡,不是「無可避免的滅亡」。我們在後面還會有機會討論關於個體壽命的進化問題。

寫到這裡,我發現我們出現了一個概念問題:要說代代傳承的基因信息才是生命的本質,那會蹦會跳會死亡的鮮活的個體又該叫做什麼呢?畢竟我們日常使用的「生命」一詞並沒有區分這兩個概念。當我們說「病魔奪走了他的生命」,我們關心的是個體生存的結束,而不是什麼基因傳承的終止;而當我們討論生命意義與進化這樣的話題,或說道「生生不息的生命」時,不管說話的人有沒有意識到,這個生命指的其實是基因的傳承。所以我希望創造一個別的詞來表述這兩個不同概念,以免混淆。比如,將傳承於基因中的不死的信息命名為「真生命」,而將我們平時直接可見的鮮活個體稱為「顯生命」。可是人們已經習慣用「生命」這一個詞同時表述兩個概念,所以在沒有歧義的時候,我還是不刻意標新立異了,就仍然使用「生命」這個詞來表述兩種含義好了。只在十分必要進行區分時再採用這兩個新名詞。

通寶推:迷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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