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點江湖——我看梁金古溫黃
獨孤魔註:本文觀點,都是一家之言,僅搏一笑。俺無意貶誰揚誰,只是說說心裡話。若是冒犯了你心中的偶像,還請稍安勿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名家功過,又豈是小子能夠隨意抹殺的?歡迎探討,謝絕挑釁。你愛吃滿漢全席,也不妨礙我愛吃臭豆腐。:)先說梁羽生。梁的小說,我完整看過的不多,但都比較有代表性,象《雲海玉弓緣》、《萍蹤俠影》、《俠骨丹心》、《七劍下天山》、《白髮魔女》等等。可惜印象都不深刻,至今還能清楚記得的更少。總體感覺,他才情不足。當然,他文字功底是不錯的,下筆嚴謹而流暢,古典詩詞造詣更是頗見功力,小說中許多他自創的詩詞都很具可讀性。美中不足的就是缺少激情。一本書看完,挑不出他遣文造句的毛病,可也談不上有什麼美的享受。就好象是一篇八股文,四平八穩,方方正正,卻不動人。而在人物塑造和情節安排上,梁就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了。他筆下的人物,基本上都是平面人,正邪善惡,分得清清楚楚。俠客們一路高唱正氣歌,最後勝利屬於他們;邪魔們窮凶極惡,最終惡貫滿盈。各個角色安守本份,井井有條,卻有欠豐滿,沒什麼立體感。小說的情節也略嫌平淡,鮮少有什麼奇峰突起,而且很多部小說的結局都差不多:最終時刻到來,正邪人物雲集,雙方各派代表一名決鬥,正方代表不負眾望,取得勝利,於是皆大歡喜,天下太平。若干年後,邪道又起,於是再來一場決鬥、、、、、、讓我想起童話定律:王子與公主一見鍾情,不料魔鬼搶走了公主,王子排除萬難打敗它,最後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雖然對梁羽生橫挑鼻子豎挑眼,但他的歷史功績我還是不能抹殺的。畢竟他開一代風氣,是新派武俠的鼻祖。就是金庸,也是受他的影響才開始寫武俠。再怎麼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獨孤先生曰:梁羽生是頭老黃牛。:)至於金庸,那是俺的最愛。不但通讀十五卷,愛屋及烏,他的《三十三劍客圖》、《袁宗煥評傳》以及諸多雜感社論,都愛不釋手。顏回(還是子路?)說孔子「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俺對金老也是如此。當然,客觀的說,金庸十五卷也不是部部經典。他前期的幾本小說和幾篇中短武俠並不足以傳世。可是到了中後期,乖乖不得了,那可真是一浪高於一浪,足可永垂不朽。評論一個作家,應該著眼於他優秀的作品,因此,以下論點,都是就金庸中後期小說而言,早期不談也罷。金庸的文筆,受明清章回體白話小說的影響很深。這可以從文中大量諸如「恁地」、「怎生」、「你須騙我不倒」之類的近古白話語言看出,帶有很深的水滸三國痕迹。這種語言風格再加上他寓故事於歷史的做法,讓小說有較高的真實感。小說常常以說書的方式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而作者則隱於幕後,台上的一切悲歡離合,恩怨情仇,都任由觀眾評判指點。作者不加評論,卻自有能力讓故事本身牽引讀者的好惡。另外,小說往往以主角的視角描述故事。自主角出場後,鏡頭就跟著他移動。主角之所見所聞,即是讀者之所見所聞。這讓讀者有強烈的代入感,不知不覺中就與主角融為一體。為什麼大家看到蕭峰打死阿朱的時候會難過?那是因為當時你就是蕭峰,抱著情人的屍體欲哭無淚,忽忽如狂。此外,金庸借鑒了許多西方小說的寫法,將它融入武俠小說。這是武俠小說的一大創新。他的文字是古代的,可內在精神卻是現代的、西方的。自金庸之後,武俠小說也的確越來越現代化。我看金庸小說的時候,常常聯想到《悲慘世界》、《笑面人》、《基度山伯爵》、哈姆雷特、奧賽羅等等,頗覺親切。而《雪山飛狐》中由幾個角色接力將故事講完的情景,又似乎有點《十日談》的影子了。說到情節,金庸雖把它安排在第二位,可他小說的情節構造,又豈同凡響?在他的大手筆下,舞台縱橫天地南北,故事橫貫古今千年。他好依託歷史,能夠將杜撰的故事比較自然地融入歷史事迹,做到自圓其說,令人信服。看金庸的小說,好比登山。他的小說往往是開局平平,貌不驚人,讓你很輕鬆平靜的進入角色。隨著故事的展開,主角登場,一些配角悄悄上台,慢慢的故事開始有些曲折引人,就好象登山到了山腰,清風徐來,視野漸漸開闊。再往下,越爬越高,越高越險,各色人物紛紛湧現,強中又有強中手,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情節遙相呼應,環環相扣,各種關係盤根錯節而又井然有序,大場面、大動蕩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一路上,奇偉壯觀中,時有花樹搖曳,紅袖添香;山窮水盡處,偏又柳暗花明,峰迴路轉。至此,讀者已經無力自主,只能被金庸牽著跑,越過一浪高於一浪的險峰,扶搖直上。最後,逼近結局,金庸一個飛縱,將你帶上絕頂,眼前的景色或讓你大喜過望,或讓你驚心動魄,含蓄震撼,不一而足。故事就此嘎然而止,金庸將你留在山巔,再也下不來了。關於人物塑造,金庸善以白描手法刻畫。他曾說過,他在長篇小說中,一向是人物重於情節,一切故事情節都為人物性格發展服務。金庸解釋說,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長篇小說篇幅太長,讀者看到最後,可能已經記不清前頭的故事情節,但只要人物塑造成功,為讀者所接受,就可以給讀者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誠然,我到現在已經記不清小說里的很多細節,但是蕭峰的凜凜神威,楊過的孤傲不羈,卻都如在眼前,栩栩如生。金庸最大的高明之處,是善於表現人物性格的多個側面。他筆下的人物,很難簡單地用「善惡好壞」來劃分。在他筆下,英雄有致命的缺點,惡人有未泯的良知,君子或有軟弱喬情的時候,小人卻可能智勇雙全,風流雅緻。往往是危立於道德的懸崖而不墜。這一點,沒有作者的大手筆大氣概,是絕對做不到的。而人物的潛在性格,非但無損於角色形象,更能使其血肉豐滿,真實感人。所以,郭靖憨得實在,黃蓉邪得可愛,謝遜凶得豪邁,無忌善得無奈;而冷酷的段延慶、毒辣的葉二娘、絕情的李莫愁,都能讓你一掬同情之淚,人人活靈活現,骨肉亭均。尤為難能可貴的是,金庸善於描寫相似類型人物之間的不同,其分寸進退,把握得恰到好處。例如:同樣是搞笑角色,卻又個個不同,周伯通天真而無邪,趙錢孫李天真而無理;包不同執拗而倔強,桃谷六仙執拗而滑稽;風波惡莽撞而硬氣,南海鱷神莽撞而混沌。同樣是傻子,郭靖的憨厚,段譽的迂腐,虛竹的無知,各不相類;同樣是瀟洒,令狐沖的洒脫,楊過的傲骨,黃藥師的特立獨行,又豈有雷同?真可謂千人千面,嘆為觀止。有了成功的人物形象為基礎,寫情則刻骨銘心,纏綿低徊;寫仇則驚心動魄,鬼神泣下;寫俠則昂揚天地,重於泰山;寫義則肝膽相照,九死不悔。而這些,正是金庸的最偉大之處,是他能擎天傲立於武俠界的根本。毫不誇張的說,在武俠小說里,能夠把人物塑造得如此出色如此動人的,千載而下,我只見金庸一人耳!金庸是武俠界迄今為止無人能夠逾越的巔峰。而且至少在可預見的未來一二十年內,他的盟主地位無人能夠替代。噫,微金庸,吾誰與從?對古龍,我一向不太敢說。不是我沒看過他的書,他的書我幾乎都看過。而是因為他信徒眾多,稍有冒犯,就要落得個過街老鼠的下場。還好這是在網路上,古龍迷們諒也傷不到我,就大膽開罪一回吧。古龍是武俠界的一大奇景。他獨特的「古龍體」小說,他的傳奇性格和傳奇人生,都為他增添了獨到的魅力。他開創了武俠小說的另一種風格,為武俠注入新的血液,委實功不可沒。於金庸相反,他喜歡在書中夾敘夾議,讓讀者很難有代入感,卻另有一種距離美。他成功借鑒西方偵探小說,讓他的武俠有較強的懸念、推理和心理分析。在情節上,他也有自己獨具匠心的安排,部分精品構思頗為巧妙,也比較機智幽默。善於描寫趨於極端的,扭曲的性格,還能夠創造出一些很有代表性、很有個性的人物。這些都是讓他有眾多追隨者的原因。但是,他太喜歡在書中填塞大量故作深沉的、似是而非的、無病呻吟的議論。象「友情,正如黑暗中的火把,照亮了天地,溫暖著人心」、「你如果象和一個女人講道理,還不如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比一個多嘴的女人更讓人頭痛的,是兩個多嘴的女人」、、、、、、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這些話乍看似乎很幽默機智,可真正有內涵經得起推敲的又有幾句?讓我不能理解的是,偏偏許多人對他這些話崇拜無比,說是能從中看出人生真諦。依我看,你要是真的想從這些「廉價格言」中領悟出人生真理,倒不如真的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還有,古龍雖然能夠塑造出一些有個性和代表性的人物,比如楚留香、傅紅雪。但是他筆下的人物明顯烙上作者自身的影子,而且同類人物差不多都象一個娘生的。他的書中,男主角大都可以歸於「浪子型」、「殺手型」和「酷哥形」三種,而且幾乎人人善飲,個個好色;女的豐富一些,計有「妓女型」、「辣妹型」、「怨婦型」、「狐仙型」。正面配角必講義氣,反面配角都象變態。傅紅雪,其實就是跛腳的阿飛;陸小鳳,本質上也不過長鬍子的楚留香;在古龍的書中,上致王公貴族,下致走卒販夫,人人的嘴裡隨時都可以吐出一些很深沉機智的話。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你家對面賣茶葉蛋的老頭一邊摳著腳丫子,一邊對著夕陽,幽幽嘆道:「寂寞,就如我的茶葉蛋,在我空蕩的心裡滾來滾去、、、、、、」這時候,你千萬別驚訝,回去看看古龍的書,就會覺得那老頭實在不算什麼。這些缺點,還不算太離譜,畢竟這只是技巧和風格的問題,還容許見仁見智。可是古龍有一個致命的短處,讓我不能容忍——他太缺乏職業道德,對自己的作品極不負責。在他情緒好的時候,他才華橫溢,下筆如神,能夠寫出一流的作品;可是不高興的時候,就潦草敷衍,虎頭蛇尾,甚至大量作品他寫了一半,預支稿費後就溜了,出版商只好找槍手代筆完成。典型的例子是《名劍風流》,前兩集扣人心弦,精彩百出,是絕好的佳作,可是最後一集明顯換了一個作者,滿篇狗屁,不知所云,讓人大倒胃口!古龍玩世不恭的性格讓他無法專心寫作,也促成他的英年早逝,令人痛惜。他只能是一個才子,一個浪子,無法成為一代宗師。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都說溫瑞安的作品象古龍。我卻不這麼認為。與其說溫瑞安是古龍體的「武俠議論文」,倒不如說是溫瑞安體的「武俠詩歌」或「武俠散文」。第一次看到溫瑞安的武俠書,是在高中二年,那時候他還沒多大名氣。看的是他的早期作品《大俠傳奇》之《劍氣長江》,一見如故。從此一路追逐,直到大三那年,看過他的新作《縱橫》之後,就和他久違了。基本上,他的幾大系列如《大俠傳奇》、《四大名捕》、《說英雄,誰是英雄》、《七幫八會九聯盟》、《七大寇》、《布衣神相》、《白衣方振眉》等等,以及大量的武俠短篇、武俠詩歌甚至武俠小小說,俺一本不落。俺看書的速度,可以說是一目十行,一日千頁,而溫瑞安寫書的速度,也實在是驚人的快,居然能讓我在這幾年裡幾乎天天都能看他的新書。四百多部作品,不能不讓人驚訝於他的多產。雖然多產的結果難免會流產。要真正欣賞溫瑞安的作品,就必須了解他的生平。他本來是寫詩的,少年時期就組織過詩社,曾因文字在台灣坐牢。為人豪俠四海,有許多意氣相投的生死至交。他的性格反映到作品上,就是讓武俠小說有了一種全新的、唯美的詩的意境,和激昂的、躁動不安的熱情。這一點是其他武俠作家所沒有的。說到他小說中的詩的意境,最讓我感動的,是他能用詩化的語言,把平平常常的場面寫得美麗如畫。他的作品就好象是香港徐克的電影,熱鬧而雜亂,看過以後可能會有點稀里糊塗,可是紛亂中,必定有一兩個很美麗很經典的鏡頭,讓你感動,讓你難以忘懷。溫瑞安的小說,就是能造成這種畫面「定格」的效果。看過金庸的作品,別的可以忘記,但那一個個鮮明的人物,其一顰一笑,一言一行,是絕對忘不了的;而看過溫瑞安的小說,別的都可以沒印象,那一幕幕經典的「鏡頭」,卻能讓你或陶醉,或震慄,多年以後想起,還能為之感動。喜歡詩歌嗎?那短短的幾行文字,為什麼能讓你如此沉醉?還記得,蕭秋水和蕭易人,在擂台上默默相對中無言的沉痛嗎?還記得,磅礴大雨中,捕神終於被逼落地,背對群敵時無聲的殺氣嗎?還記得,方謝謝負劍問天的落寞背影嗎?還記得,劉獨峰惡戰九幽神君的刀光劍影嗎?還記得王小石與溫柔在漫天落花中含笑相對嗎?還記得蕭秋水慕然回首,重見唐方時,那一幫死黨們躲得遠遠的,「小聲說大聲笑」嗎?還記得大夢方覺醒的「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嗎?還記得鐵手獨立懸天索橋,抱拳施禮的瀟洒嗎?還記得「狂月滿天,狂花滿樹,狂葉滿地」嗎?、、、、、、武俠風流,唯有瑞安。如果說,將武俠小說詩化,是溫瑞安的一大貢獻的話,那麼他的另一項成就,就是讓武俠小說在文學形式上多樣化。對比金庸,金庸是以小說家的眼光寫歷史,以歷史學家的眼光寫小說,他的春秋筆法在長篇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篇幅越長,越能體現他的大手筆大氣魄,在短篇中,他的長處反而不能完全發揮,所以金庸的小說,越好看的越長,越長的也越好看;而溫瑞安的詩人本性,卻能讓他長短不拘,自由發揮。他的武俠短篇、武俠詩歌、武俠小小說都極具可讀性。在他的巔峰時期,創作了大量的短小精悍的武俠作品,首次以詩歌、散文的形式寫武俠,這實在是一個大膽的創新。雖然他的「另類武俠」無法形成主流,其影響還不足以為武俠開闢一個新的天地,但誰能保證這不是「武俠」今後發展的一個可能的方向呢?或許若干年後,武俠不能再籠統地稱為「武俠小說」,而應該叫「武俠文學」了呢!瑞安此舉,對後人實在是一個有益的探索和啟迪。他的「另類武俠」形式多變,風格不一。做為一種嘗試,難免莨莠不齊,但其中卻時有精品,讓人驚喜不已。我還記得他有一個超短篇武俠《白晚亭》,通篇都是心理描寫,沒有任何對話和動作,卻能把一場腥風血雨,勾心鬥角,描寫得繪聲繪色,實在是極有創意的精品。還有一篇中短的《俠少》,寫的是一個軟弱好人的種種不幸和悲慘下場,很有「善善而不能近之,惡惡而不能遠之,禍莫大焉」的道理,似乎不能以普通的「武俠小說」等閑視之。其他作品如武俠詩,更是他的拿手好戲,真正的武俠迷不可不讀。可以說在溫瑞安的寫作過程中,一直在求新求變,這與金庸不斷突破自我一樣,其精神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哦,當然,古龍也是這樣的,:))但是,令人扼腕痛惜的是,溫瑞安就在他求新求變的突破過程中,漸漸迷失了自我,走入死胡同里去了!在圍棋界中,有一種現象。許多一流高手在達到一定境界後,很難再有提高。「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上加難。在高手們謀求突破的時期,他們的水平往往有波動,有徘徊。這種過程對圍棋高手來說,是非常痛苦的。有趣的是,往往就在某一場比賽中,一流高手們突然有了質的飛躍,到達一個全新的境界。這就是「悟道」,是厚積薄發,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是王國維說的求學第三境界「眾里尋她千百度,慕然回首,伊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所以圍棋界有一種說法,一流和超一流之間,僅僅隔著一層紙,可是許多高手卻終生無法捅破這層紙。而溫瑞安,就是四處徘徊遊盪,至今還找不到這張紙在何處。他離超一流的境界卻是越來越遠了。早在他全盛時期,他的作品就有一些不好的習慣。早年因文字坐牢,這始終讓他耿耿於懷。在作品中,一有機會,他就會通過書中人物的嘴巴大肆抨擊統治階層。每每此時,他筆下的人物就會不顧場合不顧環境,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旁徵博引,長篇累牘地替作者發牢騷。這實在有點讓人反感。他喜歡出人意料,熱衷於讓他書中的人物玩「叛變」,做雙面間諜。常常是在短短的幾頁中,書中的角色就能從正到反,從反到正,反覆叛變七八次之多。這種伎倆偶爾為之,的確能給人新鮮感;反覆使用,就讓讀者無所適從,莫名其妙了。更不可取的是,他對自己「新、怪」的風格頗為自負,對自己獨特的語言風格和文字技巧盲目自信,喜歡玩文字遊戲、標點符號遊戲。在他中期的作品中,就隱隱有這種不好的傾向。有時候某些詞句一味求怪,頗讓人費解。當時我還認為這是他在尋求突破過程中難免出現的一些出軌現象,對他的這些「變質」抱著容忍和寬厚的態度來欣賞。沒想到他卻在歧路上越走越遠,到後來完全陷入文字遊戲的怪圈中不能自拔。從《少年四大名捕》,即《四大名捕斗將軍》系列開始,這種趨勢就越來越嚴重。一本比一本怪異,一本比一本荒唐,簡直是每況愈下,一蟹不如一蟹。請看這麼一段話:「他要出劍!他,要,出,劍!他——要——出——劍。他、、、、、、要、、、、、、出、、、、、、劍、、、、、、」這是《少年冷血》中,冷血中毒之後想要拔劍殺敵的一段描寫。小說的後記中,還有評論家就這段文字大發感慨,說從中可以領略到溫瑞安運用文字之妙,描寫心理的細膩,云云。可是,這些符號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恕我愚昧,我實在沒辦法從中看出什麼特別的趣味來。只能理解為,這是溫瑞安在騙稿費。到了他的《縱橫》出版,我當時從學校的書店租來看了看,剛翻了幾頁就大皺眉頭——滿紙胡言亂語,讓人找不著北。看完後的第一印象是:「這絕對不是溫瑞安寫的,一定是冒名頂替的仿造品。」可惜求證的結果讓我大失所望。記得當時我曾對一個同樣喜歡溫瑞安的朋友感嘆:「溫瑞安死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看溫瑞安的小說,對他的新作品也不太在意了。印象中,似乎他從此也沒有再出新的武俠書。不知道各位武俠迷朋友能不能給我推薦幾本他比較好的新書,給我一個驚喜?溫瑞安以他自己賴以成名的獨特文筆為絲,做了一個繭,把自己封在裡頭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破繭而出,脫胎換骨?若能如此,則是我輩幸事。只是許久不見他出來,不知會不會悶死在裡頭?我很為他擔心。溫瑞安是一個游吟詩人,曾經唱著優美的歌謠從我面前走過。可惜我現在已經看不到他的背影,聽說是迷路了。王安石曾為一個少年天才的隕落而感慨,寫下流傳至今的《傷仲永》。希望溫瑞安不要給我這個機會。前面已說過梁、金、古、溫四大家,不談談眼下正走紅的黃易,未免不夠公道。就以此篇作為《指點江湖》的終結,落個有始有終。照我的習慣,是先捧後摔——且先說黃易的長處。據說,黃易和香港科幻(或者應該說是「神幻」)作者倪匡、衛斯理是同一個人。不知這一說法是否屬實?不過就風格而言,黃易和倪、衛倒是頗為相似。其突出的共同點,在於大膽玄幻的想像。縱觀黃易的武俠小說,浪漫迥異的想像力洋溢其中。從《尋秦記》到《大唐雙龍傳》,莫不如是,甚至部分作品還帶有明顯的科幻玄學色彩。如《尋秦記》中的穿越時空、《大劍師》中的離奇武器和巫術、《破碎虛空》和《翻雲覆雨》中的輪迴和得道升天。這使他的作品有一種神秘色彩,讓讀者很有新鮮感。本來,武俠小說雖然寫的都是子虛烏有之事,卻總還力求在某種程度上寫得真實可信,還不敢太離譜,鬧「關公戰秦瓊」的笑話。黃易卻反其道而行,將自己大膽的想像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且有能耐讓你興緻勃勃地看他如何「關公戰秦瓊」。梁羽生以現代風格寫武俠,使武俠脫離了飛劍仙的俗套;金庸融「情」於武俠,使武俠多了人情味;古龍吸收了偵探小說的技巧,武俠從此多了懸念與心理;溫瑞安又以詩和浪漫賦予武俠新的意義;而黃易,他的離奇想像和荒誕寫法,又似乎為武俠注入一些新的活力。黃易的想像雖然離奇,卻能自圓其說,不流於荒唐。我在看《尋秦記》的時候,一開始,看到項少龍被時光機送回古代,立志尋找秦始皇。我一面驚訝於黃易的大膽,一面也有點幸災樂禍——「你敢這樣開頭,我且看你如何收場!可不要讓項少龍殺了贏政,叫我笑掉大牙!」。再看下去,越寫越奇,史上著名人物紛紛出場。呂不韋、田單、龍陽君、李牧、王翦,雖然和正史中的形象相差甚遠,卻也煞有介事。待看到贏政身亡,小盤掉包,已經頗有些趣味了——「這黃易瞎蒙的功夫還不賴!」。到後頭,項少龍文幍武略,將先秦名將的功勞幾乎集於一身。這就產生了一個新問題:「少龍是現代人,黃易把他寫得這麼出風頭,莫非要篡改歷史嗎?」沒想到最後圖窮匕現,黃易拋出了「焚書坑儒」這一招,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難題,實在讓我又驚又喜,為之擊節叫好!這個包袱抖得利索!或曰:黃易的小說不忠於歷史,有誤導讀者之嫌。我對這種挑剔嗤之以鼻——要忠於歷史,你何必來看武俠小說!如果有哪個讀者在武俠小說中看歷史,那他本身已經無可救藥,正導誤導也沒多大分別了。除了大膽的想像力和編故事的本領,黃易在武打的描寫上也很有新意。武俠武俠,不外乎寫「武」寫「俠」。在寫「俠」,亦即刻畫人物方面,黃易並不突出——這點稍後再談。至於寫「武」,黃易的風格近似金梁的寫實派,卻又另有其神秘色彩。比如《破碎虛空》裡面的武道合一,《大唐雙龍傳》中的「井中月」、「井中八法」、「弈劍術」、「不動明王咒」,都能給人深刻的印象,有別於其他的武俠作者。(說到「武」字,梁金古溫黃各有各的寫法,單是這一個「武」,就足以寫一整篇評論,限於篇幅,在此不談其他好了,該捧的都捧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得摔他幾下。首先,黃易繼承他在科幻小說中一貫的風格,只寫欲,不寫情。某些場面的描寫近於色情,甚至在無關緊要處加雜大量「激情」鏡頭。當然,武俠小說不是道德經,並未嚴禁出現「兒童不宜」的鏡頭。但若是有意為之,甚至在細枝末節處大肆渲染,企圖以此取悅讀者,就未免流於末技了。在黃易的書中,幾乎沒有什麼一見鍾情,有的只是「見色起淫」。小說中稍微重要一點的角色,男性必高大英俊,女性必性感迷人。男主角更是周旋於數位美女之間,左擁右抱,百般挑逗,既風流又下流。男主人公對意中人愛的表示,也都是「上了再說」。這種現象,在最新的《大唐雙龍傳》中似乎稍有改善,但也並不徹底。就拿《大唐》中最純潔的徐子凌和師暄妃之間的「精神戀愛」來說,看上去似乎很浪漫很高尚,一個彷彿柳下惠,一個宛如聖處女。其實,他們二人不過是在互相挑逗引誘,欲拒還迎,半推半就,玩弄一種別開生面的性遊戲罷了。一言以蔽之,兩人在玩「意淫」而已!豈有少女似愛非愛,而以自身貞操為誘餌,誘惑情郎陪他修鍊?又豈有男子若醉若醒,一面為一個近似尼姑的師暄妃神魂顛倒,一面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另一個大美女石青璇?如果說這就是情愛的話,倒不如說是情慾更為恰當。其次,黃易刻畫人物的功夫只能算中等,力度尚嫌不夠。書中人物性格略嫌單調,雷同現象不少。如前所述,男性高手不分好壞,必定高大英俊,風流倜儻,伶牙俐齒;女性角色無論正邪,都是美貌尤物,大膽主動,善於調情。角色的重要程度和美貌成正比。這讓我在看他的小說時形成一種慣例:一個新人物出場,只要看他(她)的外表,就大至可以知道這個人武功高低,正邪善惡,以及在書中角色的份量。這樣簡單明了,倒也替讀者省事。再如,就主角而言,寇仲幾乎就是項少龍的翻版,徐子陵又頗有浪翻雲的影子。其他人物雷同現象,近似於此。對歷史人物的描寫,也都有走樣。另外,在情節安排上,黃易雖然想像大膽,編造故事也稱得上巧妙,但在一些地方,難免現出他捉襟見肘的窘態,顯得有點才情不足。就拿最負盛名的《尋秦記》來說,每當黃易無以為繼,情節發展不下去時,他就祭出最後的法寶——讓項少龍飛檐走壁,偷聽敵人的計謀。好笑的是,每次項少龍一趴到敵人的屋頂上,對方就召集首腦,準時開會,高談闊論,將全部陰謀和盤托出,送給暗處的項少龍聽,還惟恐他聽不明白,將己方計劃不厭其煩地反覆解釋,關鍵處全說得明明白白。好象項少龍是他們的幕後老闆,一定要等到項少龍到場,他們才敢開重要會議!於是乎,項先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一路福星高照。朋友們若不相信,可以把《尋秦記》翻出來數一數,項少龍有多少次躲在屋頂上,床底下,窗檯外,衣櫃中,馬車頂,偷聽到多少對他不利的秘密——也真難為他近兩米的大個子,居然玩藏貓貓玩得如此出色!最好笑的一次是,項少龍某天晚上閑來無事,就想練練輕功,練得起勁,不知不覺就到了他對頭的老巢,於是趴下偷聽,於是就聽到驚人的秘密,於是項少龍就趕緊回家部署,於是第二天就打了個大勝仗。我看這段的時候,邊看邊笑——若有如此好運氣,倒不如叫項少龍一出門就撞上那個對頭喝醉酒,躺在地上說夢話,也省了項兄一番奔波之苦。這種又多又濫的「luckyball",只能說明作者的黔驢技窮。除此之外,黃易在情節構思上還有不少牽強的地方。就是「焚書坑儒」,也有人說他寫得勉強,不合人物性格和環境。值得慶幸的是,黃易目前還在不斷地推出新作品。他的小說也正日見成熟,就算還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也盡可以期待日後改進。不然,除了黃易,你還能看些什麼新武俠呢?他能在武俠這條路上走多遠,誰能預料呢?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也只好慢慢去喜歡黃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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