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全集 | 一個迷戀電影的「托缽僧」:《可凡傾聽》陳凱歌專訪

導演陳凱歌做客《可凡傾聽》。《妖貓傳》熱映,陳凱歌為何情系唐朝?五年構思、六年建城,實景跟特效,他如何選擇?一個好演員如何煉成,他又有何獨門秘方?30年拍14部影片,是什麼決定了他的創作節奏?時至今日,他願以何種態度去擁抱時代與觀眾?本期《可凡傾聽》陳凱歌專訪,一個迷戀電影的「托缽僧」。


《可凡傾聽》陳凱歌專訪(上)

《可凡傾聽》陳凱歌專訪(下)


陳凱歌,中國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一個不算高產、卻富有哲學思辨的電影導演。他的作品蘊含著強烈的歷史使命感、文化責任感。在不斷探索人性本質的過程中,他痴迷於電影的表達方式,尋求忠實於自己的愛與美,將其傳遞給觀眾。無論是早期的《黃土地》、《孩子王》、《邊走邊唱》,還是後來的《霸王別姬》、《梅蘭芳》和《趙氏孤兒》,陳凱歌的作品,一如既往充盈著詩意般的遼闊與憂傷。近期,賀歲奇幻鉅制《妖貓傳》登陸各大院線。在發布會上,陳凱歌感慨耗費了六年時光籌備拍攝了這部影片,更是回憶起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一些托缽化緣的僧人,他們坦然面對世界的姿態讓他很受感動。他願意把自己也看成一個托缽僧,是一個化緣人,在電影世界中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曹可凡:(陳)凱歌導演好!

陳凱歌:你好!可凡。

曹可凡:今天看了《妖貓傳》非常感觸。你也曾經說過,其實這樣的小說可以很簡單,拍成一部類型片,你為什麼願意花那麼長的時間在一部電影當中?

陳凱歌:這個其實也是有一點機緣,機緣就是讀到這本小說,我覺得夢枕貘先生雖然是個日本人,我覺得他有一顆唐朝心,是吧?

曹可凡:對。

陳凱歌:他就是對唐朝敬仰得五體投地,就認為日本所有的文化都是從盛唐去的。另外從我自己的角度講,我覺得每拍一部電影在某種程度上都折射著我的一些內心活動。我的內心活動就感覺到我們對自身的傳統文化忘卻的時間太長,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我一直在想,我說我們中國人憑什麼自稱是中國人?難道就是因為頭髮和眼睛的顏色嗎?難道就是因為我們的膚色嗎?不是。這個民族曾經創造過非常非常燦爛的文化,而這個文化在今天,在連接上出了問題。所以我自己就想有沒有這樣一個機會,用電影這種手段來表現一下我們曾經有過的輝煌。我們人人都想做詩人,人人都想做自己的個人表達,人人都讚賞美也懂得美的那樣一個時代。所以我覺得起因應該是這樣的。


《妖貓傳》改編於日本魔幻小說代表作家夢枕貘的《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以文學素養著稱的陳凱歌,精選原著中與妖貓相關的故事創作了電影。電影中詩人白樂天與僧人空海緊跟一隻會說人話的妖貓,聯手探查一段被人刻意掩埋的故事真相,呈現了一幅妖怪、詩人、皇帝、貴妃共同交織的大唐盛世圖,講述了一場權利邪惡愛情的奇觀。

曹可凡:我其實看完電影,我很難說出某一個具體橋段感動我,其實感動我的是這裡邊從人到貓,各色人等他對愛和美的那種執著。那種執著花了多少年,30年、40年,真的是非常感動我的。

陳凱歌:因為在我拍電影這麼多年的歷程中間,有一個不自覺的傾向,這個傾向就是我的主人公往往是少年。為什麼我這麼鍾情於少年?其實很簡單,我就覺得有一個網友寫了一個特別短的評論,對這部電影。他說也許人真的只有在少年的時候,可以不計利弊、只問對錯。這個也是特別讓我感動的一句話,說老實話,這個劉昊然所扮演的角色,他實際上就是,他自己說導演,你要我怎麼演?我就說我們在這個組裡說到最黑的夜、最亮的光,要試圖成為這最亮的光的一部分。所以這個也是我拍這部電影的一以貫之,和我前面的創作相連接的這麼一個東西。我自己就覺得它像一個交響樂曲,你會產生突然的莫名的激動,我自己都覺得人生,我覺得人生之所以可以是壯麗的,原因就是在這地方。也許我們可以追尋的是愛與美。這兩個東西其實是一個東西,愛一定是美的,美裡頭一定有愛。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來講,我自己覺得這麼多年的創作,一直讓我告訴我自己,我一定要忠實於我自己,這個忠實就在於我對愛與美這兩個字,可能是不懈的有一種追求在裡頭。


五年構思、六年建城、五個月拍攝、跨越三個季度,在《妖貓傳》的世界裡,陳凱歌傾其全力重現唐城。劇組在湖北省襄陽市建造了36萬7000平方米,相當於8個東京巨蛋的超大場景。從一片藕荷沼澤變成一座恢弘唐城,從街巷市井到宮廷廟宇,陳凱歌帶領美術團隊按真實比例還原唐代建築,從整體布局到細節刻畫都極具考究。在導演眼中,看著這座城的建立就像陪伴著孩子慢慢成長起來。

曹可凡:根據你過去讀過的詩、讀過的文、讀過的畫,您覺得唐朝這段歷史,特別是從盛唐到晚唐的歷史,對您來說,它最大的吸引力在什麼地方?

陳凱歌:其實我覺得唐這個朝代是處在一個歷史節點上,這個歷史節點就是經過了魏晉南北朝大規模、長時間的動亂。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們都知道兩晉的文士是非常非常知名的,可能創造了一個在中國文人裡面的先例,這個先例就是悠遊於林泉之下,有那種洒脫的風度。

曹可凡:竹林七賢?

陳凱歌:竹林七賢這樣的人物,我覺得就了不起。我覺得竹林七賢式的人物直接地影響到了唐的文人的狀態,他們的畫風就跟著這個走。另外中華民族這個大概念,經過五胡亂華之後,實際上五胡早就在中原地區了,只是要清除他們,這個時候才發生了這樣的一些變亂。到了隋唐之後,社會基本上安定下來,而且整個民族是處在一個經過所謂血統之間的這種,我們所說的摻和,它以一個更廣義的中華民族出現了。這個唐的盛世,我說它是世界史上登峰造極的,為什麼這麼說呢?長安是中國歷史上,世界史、人類史上,第一個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108坊,每一個坊都有坊門的,最寬的朱雀大街150公尺寬。像這種情況都不是一般的能夠做得到的,三萬多外國人口在長安。

曹可凡:這很難想像。

陳凱歌:非常難想像。

曹可凡:唐朝有三萬多外國人。

陳凱歌:而且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說漢語,你說得好可以參加科舉,阿倍仲麻呂居然中過進士,這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取得了成為高級官員的晉陞證。皇上都賜你進士及第,什麼是進士?天子門生。這樣一個情況。所以他做到三品官,已經決定回日本,路上遇到海難給吹到了越南,之後又回到長安,死了這個心說我就這兒吧,我就死在中國、死在大唐。這個阿倍仲麻呂是不得了的。空海這個人物也是從日本飄洋過海來了,把唐密帶走,所以世界上現在只有藏密和唐密,東密真言宗就是他創立,而且他把中國的茶葉帶回日本。我覺得就這兩點,他對日本整個文化的發展貢獻非常非常之大。這些東西全部都是唐的文化光芒輻射的原因,日本政府要求這些遣唐使到中國來,要待20年,不學透了不許回去,是這樣一個情況。所以我覺得真正在盛唐,我們看到了那個說法叫光被四表,周邊的國家無一不是仰望唐朝。所以盛唐,那確實是有它的道理的。你想《全唐詩》四萬多首,一萬多個詩人,進入《全唐詩》全集的,人人都是爭當詩人,而且這些詩人大多數都是官吏,都是有進士出身的,能夠詩寫得這麼好。照道理說兩者難以兼得,所以證明一點,對待外國人的態度、對待科舉的態度、對待詩人文化的態度,都證明唐是一個極度開明的時代。

曹可凡:您為了拍這部戲花了很長的時間建這座唐城,所以當時您在跟美術進行討論的時候,你希望是做出一個什麼樣的唐城?

陳凱歌:其實做景是一個很難的事,因為做景容易急就章,我就搭一條街,搭倆大門,裡邊有兩個內景,這就算一個影城了。其實我不是,我是感覺到一個城市之所以偉大,它有自身的呼吸。所以我們要從呼吸點開始找起,我首先說的,什麼都沒說我先說,東西兩市必須得有湖,得有兩座湖。這兩座湖其實就是城市的肺,我們先從肺開始,然後我們再找尋其他的東西。東西兩市實際上在唐朝特別有名,我們漢語,今天的漢語仍然在使用。

曹可凡:東西?

陳凱歌:買東西,買東西什麼意思?就是東西兩市去買。特別東西所代表的方向,它全是實物,鐵、金。你到南北,都是什麼氣、火、水,這東西都不好提也不好買。所以其實是從唐朝下來的,我們講東西兩市這樣一個概念。先從水開始,然後想到東西兩市,想到中間的朱雀大街,建千步廊,最後才想到說中間是要建王城了,王城是個什麼氣象?其實我們在建築結構上完全沒有按明清的方式說一個四方墩那樣的感覺,整個城的城垣是像月牙一樣地向兩邊展開的這樣一種方式。我們有一些考據,但是也有一些想像在,更重要的是建了兩座寺廟,我覺得這是很大的功德,一個就是青龍寺、一個就是西明寺。我自己就覺得它非常豐富,它有街市,它有生活的區域,它有坊、有里、有王城、有宮殿、有娛樂場所、有餐館、有寺廟,這些全部都齊了。我自己就覺得其實一座城市就是一個人體,你有了這個人體,你就行了。比如說手主肺,你往這兒一放,這兩塊水面,這個城市的手就有了。

曹可凡:我採訪諾蘭導演,他一直主張盡量少用特技,儘可能地用實景拍攝。但是現在可能導演大量地用一些動畫的特技。您心裡是怎麼來考量這兩種不同的拍攝方法?

陳凱歌:特效的目的是將假的變成真的,而不是把真的變成假的。比如說炫技的特效,明明是這樣,它的規模宏大,但是一看都是假的。你看我們這裡頭有一個鏡頭就是長安街是由日景轉化成夜景的這樣一個鏡頭。可以說是它在遠處,在縱深處,在地平線的地方,設計了大量的屋宇,太陽下去的時候造成的反射。這個鏡頭就做得逼真,也是難度非常大的鏡頭。這個鏡頭,我就覺得錢花得值,你看到了這種感覺。但是我自己覺得技術的進步又是擋不住的,你說這都是諾蘭導演,這都是屬於比較個人化的一些想法,我也同意。比如說兩件事讓我們很失落,一個就是很多時候你無法在實景拍攝,另外一個用的全是數字的攝影機,你再也回不到膠片時代了,你也再也不用說拿個什麼棉被把機器捂上,因為它有噪音。沒這個事兒了。所以這個裡頭,我自己就感覺它是一個時代的演進的結果。


電影《妖貓傳》的演員陣容可謂空前豪華。黃軒、染谷將太、張雨綺、秦昊、劉昊然、歐豪、張天愛等一眾年輕有實力又能代表盛唐美顏的超美天團,再加上辛柏青、田雨、劉佩琦、秦怡、松坂慶子等實力派老戲骨的強勢出山,讓《妖貓傳》里的人物角色充滿了看點。陳凱歌導演是出了名的調教演員的好手,此次他又是如何帶領演員進入到自己的奇幻世界中?

曹可凡:拍攝有很多的嘈雜、喧囂,一個演員要面臨很多的困難,所以這種情況下,在演員會有雜念的情況下,你怎麼把這種演員的雜念儘可能地剝除,回到一個非常純凈的創作空間?

陳凱歌:第一點,我覺得我的攝製組在現場是特別安靜的,因為我再三地跟他們講,你要給演員創造好的條件,所以我的攝製組裡沒人說話,都是匆匆地走來走去,但是都不說話。這是第一點,你讓演員有了安全感,導演能夠顧及到演員表演的特殊需要,這就是需要安靜的。第二點也很清楚,我就說我帶著攜帶型的監視器,我就在現場。他們的表演場所,比如就在這個空間里,我就會在這個空間里,只要我不擋鏡頭。讓他們有加倍的安全感,感覺到我隨時可以跟他們說些什麼。而且有的導演是不讓演員看監視器的,你演完,他說好就過了。但是我是,陳紅說你至少浪費三分之一的時間,你老讓他們過來看,拍一條,您拍30條,得過來30回,這哪兒受得了?但是我覺得為了對他們的表演負責,讓他們自己知道為什麼我這兒演得好,為什麼那個地方演得不好,你得讓他們看。所以我就讓他們經常過來,在現場拿監視器看,看了就了解了。再有我自己都覺得表演這個事情,它是難在哪裡?難在你有沒有資源,內心有沒有資源,你為什麼生活中間有的時候某一個瞬間會打動了你,會讓你突然覺得傷感,或你忍不住眼淚就下來了。這是演戲嗎?不是,沒有演戲的情境,沒這個任務在,他為什麼打動了你?就是他的資源起作用了。所以我自己認為對於特定的角色來說,可能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演員,我是這種感覺。你有沒有可能運用語言把你內心深處最有力量的東西,幫助他調動出來?這種時候,我覺得你就放心吧,他怎麼演都對。可是當他要在門外頭轉悠的時候,他怎麼演都不對。

曹可凡:黃軒說白樂天和空海有一場衝突的戲,原本在準備的時候壓力特別特別大,怎麼把門打開,你把他引進來?

陳凱歌:其實我跟黃軒說過,我說你們倆的爭執是朋友間的爭執,雖然不是來自一個國度,身份也都不一樣。但是如果你能夠坦誠地面對他的話,你可能會跟他急。如果你客氣,這架吵不起來。我說在這個表演中間要表達的東西,就是實際上在說你們兩個是朋友,吵架本身沒有多大意義,但是吵的過程讓他們明白,他們倆一直在往下走。


《妖貓傳》的演員陣容空前強大。作為電影中的探奇搭檔,黃軒、染谷將太分飾白居易和空海;張雨綺、秦昊則以「少年夫妻」角色登場,在戲中「相愛相殺」;而張魯一和張榕容飾演的唐明皇和楊貴妃也讓人頗感意料之外;加之劉昊然、歐豪在電影中出演大玩幻術的白鶴少年,吸睛指數倍增。除此之外,辛柏青、田雨、劉佩琦、秦怡、松坂慶子等實力派老戲骨的強勢出山,為整部電影保駕護航。

曹可凡:我覺得那麼多演員,沒有給人一種雷同的感覺,每個人都演出他自己的這些個性特質。所以導演您過往這麼長時間,對於角色,對於演員的選擇,通常有一些什麼樣的秘訣?

陳凱歌:其實我覺得作為一個導演,你是唯一一個能夠把演員帶進他們世界的人。如果你自己都糊塗著,你指望演員有超強的創作、塑造人物的能力,能夠自己走進這個世界,幾乎不可能。所以比如說舉黃軒的例子,我就覺得黃軒是一個有一些資質的演員,但是對於白居易這個角色來說,對他來說也確實是一個挑戰,他得保持他自己天真的狀態,白居易的天真,詩人都是比較天真的,都是不太懂人事的,天天沉浸在詩裡頭。《長恨歌》沒寫出來,他實際上是很痛苦的,一會兒很嗨,一會兒又很悲切,這個分寸怎麼樣去把握?但我總體上感覺,我覺得他是一個常人。我一再地跟他(黃軒)說,我說這裡頭演員在表演上的成色是在毫釐間的。所以在整個的要求上,要求他們在他們自己的這一部分裡頭要精準,要做好。

曹可凡:還有(張)雨綺和秦昊這對夫妻相愛相殺,戲裡邊是有很多情緒比較激烈的狀態,而且秦昊向來是文藝片的導演非常鍾情的演員,他這個戲的表演和過去他在一些電影當中的表演,其實是比較更激烈一些,但是尺度把握得非常好。雨綺也是這樣,因為她要有貓形的聲音、形態、步伐,所以那種尺度,你怎麼讓演員能夠特別好地把握?

陳凱歌:這兩位都是有點天分的演員,本能、天賦都比較強。所以他們倆人不是特別費力的。特別是秦昊,我自己覺得這人有一股子勁兒不太說的出來,挺好的,他可以演好多種不同的角色。雨綺也有這個潛質。我自己就覺得,我跟他們說得特明白,我說你們倆其實什麼也沒演,你們就演一對少年夫妻,歲數不大,還在生理上是很生猛的時候,然後沒事也上上什麼胡玉樓之類的地方,嘚瑟一下。說實在的,他們這個人物實際上,這一對人物是楊玉環與李隆基關係的預演部分,他們兩個就代表著日後翻回到30年前,我們會看到的李隆基和楊玉環的關係。可是我自己就有一個感覺,我覺得什麼叫好戲?好戲就是生動,我覺得雨綺和秦昊兩人演戲就是有這個特點,非常生動。

曹可凡:你剛才說到李隆基和楊玉環,其實張魯一和張榕容演的這一對,跟過去通常人們所想像的唐明皇和楊貴妃其實是有距離的。特別是張榕容演的略帶點洋范兒的楊貴妃,而且唐明皇顯得略微有點猥瑣,這樣的人設,您當時是怎麼想的?會不會擔心將來大家看了之後會對這兩個人物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陳凱歌:其實我就覺得這就是我們說的,我老覺得楊玉環成為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美女之一,如此受到皇帝的寵愛,這是為什麼?難道僅僅因為她的相貌嗎?我對這個是有懷疑的,不同的看法,我認為她一定有其他的價值。我認為楊玉環的其他價值就體現在她的地緣政治價值,她有胡人的血統。如果一個有胡人血統的女子都能受到大唐皇帝寵愛的話,周邊全部都是臣服的狀態,不會鬧事、挑事。我認為唐明皇在這一點上是非常非常聰明的。這個人是經過兩次政變上台的,唐明皇唐玄宗,非常厲害。所以他的姿態,我覺得也有人說就他演得最好,因為他表面看非常柔軟,但是在決定著自己的安全和顏面的時候,他是非常冷酷無情的。所以這一點,我認為這是選擇張魯一來演的原因之一。我覺得是好事,如果大家有一個討論,特別對楊玉環有一個討論。我自己就覺得實際上在我們中國的這個歷史階段,胡人成為被寵的皇妃是證明大唐開明的一個顯例,它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

曹可凡:我們再來說說空海,這個小孩,您是怎麼找到的?我覺得他的臉上真的有一種陽光般的澄澈和純凈,這是非常難得的,非常可愛。

陳凱歌:染谷將太這個人以我對他的看法,雖然我跟他拍了一部戲下來,但是我跟他就是工作關係,沒有更進一步就是說,咱是哥們、朋友,沒有。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年輕的臉、老靈魂,為什麼這麼說呢?他對於表演的分寸的把握和拿捏,不像一個年輕演員能做到的。和尚最難演,因為他是非禮勿動的。他不像你要是演一個地痞流氓,可能有很多動作可以幫助你,他不行,你怎麼通過細微的情緒的表情的變化來塑造這個人物,是他面臨的最大難題。但是我自己就覺得有的時候,他有一種很純凈,甚至是升華的狀態,那張臉很莊嚴。我就覺得,我就不知道,他演戲的時候24歲,哪兒來的?我自己就覺得,其實說明他非常用功。這也可能是他們的特點之一,他不怎麼說,你看不出來他做準備,這個太厲害了。所以我覺得染谷是有潛質的演員。

曹可凡:像染谷差不多的年齡,裡邊劉昊然和歐豪。我過去看過他們的戲,他們都沒有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但是今天《妖貓傳》,這兩人的表演讓我刮目相看。所以我剛才問陳紅,我說導演是不是花特別多的時間雕琢他們?陳紅說不就是花時間嗎?

陳凱歌:是。我覺得我對昊然和歐豪,我能說的是,我覺得他們的資質不錯,他們可以說是可造之材。這和他們本身的外形有關係,挺招人喜歡的。另外我覺得至少在我這兒,他們的演戲是非常用功。因為其實在他們兩個身上的劇情上,是凝聚著大悲大喜的,要想表達明白了,要下功夫。當然可以一條一條地拍,可以不斷地跟他們解說,應該這樣或者應該那樣。但是我覺得你不可能讓語言把一塊木頭給變活了,他必須得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能夠受到語言的觸動。所以我自己覺得他們挺好的。

曹可凡:我覺得你這個戲厲害,從20多歲的小鮮肉到秦怡老師96歲的跨世紀老人,有中國的、有日本的,涵蓋面太廣。我覺得秦怡老師雖然就這麼一場戲,她一出場,沒有說詞,我就被震到、就被電到。您當時怎麼想到這個人物會找秦怡老師去拍?我說過也可能世界電影史上少見,一個90多歲的老人還能夠演戲。

陳凱歌:其實這個事情都是,我覺得都是機緣湊到一塊兒了。因為我首先是從一首唐詩開始的,這個詩人叫元稹,寫的這個。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就那個時代的,可是你想秦怡老師這一輩子多不容易,遇見多少事。可是你看她那麼硬朗、那麼樂觀,我覺得她往那兒一坐,眼睛一眯,我覺得她就好像要告訴我關於唐玄宗的故事,我這感覺就來了。所以是因為這個,當時我們也是很多顧慮,年紀是不是太大?會不會出現什麼問題等等。但後來想來想去還是請她來,一請,人家馬上就願意。所以我自己覺得演員就是這樣,是終身的,有這種願望。

曹可凡:這場戲一共拍了三天嗎?我看那個片花裡面說。

陳凱歌:拍了三天,為什麼呢?雖然短,但是我們不敢讓她工作時間太長,我們打打光,拍一兩個,然後就讓她回去休息,第二天再來,就是這樣,拍了三天。她很職業的,她就跟我說,她說我眼睛現在不好,而且記憶力不好,你能不能給我拿一塊板子寫上,把台詞,不多,寫下來,放到攝影機後頭,我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我說會不會影響您的表演?她說不會,你放心好了,不會的。我不會眼神、視線什麼,都不會出問題,確實她就做到了。所以真難為她,拍完以後,我就覺得這是永久紀念,這麼一個感覺。


在《妖貓傳》的發布會上,陳凱歌感慨耗費了六年時光籌備拍攝了這部影片,更是回憶起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一些托缽化緣的僧人,他們坦然面對世界的姿態讓他很受感動。他願意把自己也看成一個「托缽僧」,是一個化緣人,並義無反顧地繼續走下去。經歷人生沉沉浮浮,閱盡芸芸眾生的夢想,算計和慾望,其實陳凱歌早已習慣質疑與否定,深知偉大總以煎熬為代價,失敗則因為畏懼和退縮,唯有前行,方能覓得光亮,當然他也懂得如何以更謙卑慎行的態度去擁抱時代與觀眾。那個桀驁不馴,憤世嫉俗的銀幕思想者,漸漸蛻變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忘初心」的「托缽僧」。

曹可凡:導演你自己說過,其實作為藝術家來說,你的產量不算很高,30年拍了14部戲,所以是什麼決定了你的這種節奏?

陳凱歌:從我所接受的教育,我父親是導演,我自己從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我自己始終認為電影這個事情是一個手藝活,它是需要一定的技能。但是才華這個東西是和真心相互交換得來的。我一直都講這個話,因此我不可能拍得快,因為我沒那麼聰明。我可以說一年拍三部,這個我就覺得有點,現在不是有一句話叫不忘初心嗎?這個跟初心就違背了,我只能慢慢來,直到我自己說我弄不動了,那是另外一回事。這樣的話,我也覺得,為什麼今天我用求布施的和尚來形容自己?其實我就是靜靜地在那兒,這個世界在我面前走過。有些東西是要學的,我自己認為電影語言、風格樣式的變化,十年一輪,你得跟得上趟兒。你不能認為我這個人就是這一套,特別安全舒適。你看我這人就是害怕安全舒適,太安全、太舒適,沒有一點闖勁,沒有一點冒險精神,可能你的電影就沒有辦法再拍下去。

曹可凡:所以你每一次拍一部電影,是不是覺得這個過程其實就是一個冒險的過程?因為你不知道你抵達的過程當中會遇到多少風雨。

陳凱歌:其實原來在計劃經濟時代,這個風險是比較小的,因為那個時候是注重藝術的時代。現在電影已經完全變成了娛樂產品,因此它要有商業價值,藝術價值等於零。在很多的人看來,電影和藝術是不沾邊的。也許他們是對的,但我自己就覺得總得有那麼一些人醉心於藝術,能夠在自己的電影中間傾注自己的心力去表達我們剛才所講的愛與美這樣的東西。你說我這樣的,我也一年拍三部,不是讓人笑掉牙嗎?我做不到的。

曹可凡:您在發布會上也說,把自己比喻為托缽僧,當一個作品完成以後,跟觀眾見面了,至於評論怎麼說,你完全可以用一種非常坦然的心態來對待。是如何能夠做到這種非常坦然地去面對不同的聲音,甚至可能是故意的抹黑、故意惡意的謾罵,畢竟人看了會不舒服,如何能夠保持這樣一種非常寬鬆的心態?

陳凱歌:其實我挺自信的,這麼說吧,觀眾或者是依靠文字書寫來對影片進行評論,網上也好、微博也好,不管什麼樣的方式,都是只用了最多兩個小時的時間,來與這部電影接觸。而我與這部電影的接觸是幾年的時間,換句話說,我要用幾年的時間去做的事情,一定在某種程度上是深思熟慮的,我不會草率,否則你這幾年去幹嘛了?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符合常識的邏輯。我對這部電影的構想,我對這部電影的了解,一定大於其他人。我覺得大家都很容易說,我去接受這一個批評,我也是這種態度,對於善意的批評,我一定是接受的。那我覺得不同的生態,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我是這樣想,我不再相信人都可以不害人,但我相信我可以不害人,我覺得這就夠了。

曹可凡:謝謝導演接受我們的訪問。

陳凱歌:謝謝!


曹可凡書單

推薦書目:《可凡傾聽—淡雲微雨》

推薦理由:

《可凡傾聽》系列叢書第13冊《可凡傾聽—淡雲微雨》,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本書彙集「顏與值」、「身與價」、「道與術」、「健與美」、「技與藝」,來自不同領域的30位佼佼者,將為我們講述30段精彩的故事和人生。

很多長輩不在人世了,到了我們這一輩,雖不能像先祖那樣馳騁商場,但血脈里終究有著「忠厚傳家遠」的基因,希望能夠秉承「謙遜為先,恭敬為貴」的八字家訓,即便是平平常常的工作,也要做得兢兢業業。從清末到改革開放,一個家族120年五代人的生活變遷,40萬字《蠡園驚夢》感懷家國命運。

推薦閱讀:

手相算命視頻
你們要的南瓜抱枕的編織鉤法教程,來啦!(附視頻)
劉漢與前妻法庭相見後痛哭視頻曝光|被告人| 法庭
骨質疏鬆保健操(視頻教學)
再見,會聲會影

TAG:電影 | 視頻 | 陳凱歌 | 傾聽 | 迷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