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歲月那些人：挖洞

1. 九十年代的時候，有一部國外的動畫片風靡了電視熒屏，那部動畫片的名字叫《鼴鼠的故事》，是捷克人拍攝的一個系列動畫。這個畫風搞笑的動畫裡面，那一隻只精靈一樣的鼴鼠，讓人們喜愛難忘，幾乎和同期的迪士尼的《米老鼠與唐老鴨》一樣馳名，讓人難忘。 我沒太完整的看過這個動畫片，只是有幾個印象深深的鏡頭畫面，其中就有小鼴鼠挖洞的場景。 不知怎麼，看到這個情景，很容易引起我的聯想。 六十年代中後期，由於和共產主義陣營的老大哥反目相向，中蘇關係迅速惡化，惡化到最後演繹成珍寶島，烏蘇里江的軍事對峙與衝突，從那時候起，反對美帝嚴防蘇修就成為國人的共識。 而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所謂各地的人防設施開始大規模的施建。高層的要突出備戰問題，要準備糧食和布匹，要挖防空洞，要修工事。根據這些精神，1969年8月，中共中央正式決定成立全國性的人民防空領導小組，各省、市、自治區也紛紛成立各級人防領導小組，在全國廣泛地開展了群眾性的挖防空洞和防空壕的活動。於是人防工程規模在已有的基礎上迅速擴大，人防工程的規格不斷提高。 2. 現在回想一下，那也是一場令人驚異的活動。幾乎每個單位，都在挖防空洞，挖洞風靡一時，而最瘋狂的時候，我所居住的小巷，我們兩棟樓之間不過十米的空地，也成為挖洞的場地。 樓上劉大叔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兒子，領著我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分別從兩個地方開始對挖。先是挖一口豎井，大約能有四五米深，然後，開始橫向掘進。 期初，大人們是沒有阻攔的，覺得應景。於是一個可能算是地道史上最短的地道，就這樣「誕生」了。因為在下挖的過程中，幾乎沒遇到什麼石頭之類的阻擋，基本都是黃泥土，所以掘進順利啊，不到一周的時間，兩邊同時掘進的夥伴們，就在四五米深，幽暗無比的地下，勝利會師了。 當然，要說明一點，不是黑窟窿東的挖，光線不好的時候，我們就扯了電線，把燈拉進了所謂的「防空洞」。 如果按現在的標準來看，這絕對屬於找死的玩法。因為這種U型的所謂「地道」，基本就是瞎胡鬧，而且萬一在挖掘的過程中，出現塌方，基本就會悶死在裡面。 也許是抗擊蘇修的痴心感動了「上蒼」，這個可笑可怕的地道居然「勝利竣工」。 更可笑的是街道革委會的副主任還帶著一干人馬來現場取經，大加讚賞，什麼「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這地道完全可以抵擋「原子彈」之類的。 3. 事實上我們參與其中的這些孩子都知道，這就是胡鬧著玩的東西。指望這個能抗蘇修的原子彈，基本屬於扯淡。 這個地道，很快成為我老爹和樓上劉大叔等一幹家長們的眼中釘，因為說實話，這玩意兒實在不安全。終於在八月的一場大雨過後，我們出了家門沮喪的看到，好嘛，兩頭的豎井成為兩口不折不扣的水井，渾濁的雨水填滿了整個地道口。 樓上的二哥還在躊躇滿志的說要搞一個抽水機，把水抽干。話音剛落，後脖頸子就挨了劉大叔一巴掌，打的他一臉蒙圈。劉大叔怒吼：我看你這個小B樣的是要找死啊。你再搗鼓這破玩意兒，我打斷你的腿。 此舉居然得到了圍觀的鄰居們一致的讚許：該揍，你這小子太能作了，知道多危險嗎？ 雨水退後，劉大叔，我爹等一幹家長，很粗暴的操著各種工具，直接就把這地道填平了，就此，在家門口抗擊蘇修的夢碎。但是這個U型地道的往事卻牢牢的定格在腦海里。 很多年後，回憶這一幕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在黑黢黢的幽暗的地下四五米處，純泥土層，萬一出現塌方基本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 4. 家裡的地道夢算是破碎了，但是，學校的防空洞正挖的熱火朝天。就在學校不遠的山半腰，一座由我們師生挖掘的防空洞，正挖的熱火朝天，如火如荼。 無論什麼年級的學生，都要去哪裡參與，要麼運土，要麼做其他的。 當然，那個防空洞比我們在家裡挖掘的要闊氣的多。首先是敞亮，山半腰，直接橫向掘進，那可不是什麼黃泥，岩石啥都有，駐地軍人在我們束手無策的時候，強力支援來幫助我們炸石開掘。而且，已經做了至少有近百米的硬覆蓋，也就是用水泥做拱頂。裡面有照明和通風設施。 據說裡面計劃弄一個能裝下全校師生的禮堂。 但是，悲劇發生了，在一次炸石爆破之後，一個高年級的班進去排石排土，發生了塌方，一個班級十幾個同學被埋進了砂礫泥土之中，問詢趕來的附近駐地的戰士們，冒著多次塌方的危險，把所有人都找到了，不幸的是三個學生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兩男一女。 學校在操場上，為三名罹難的同學舉行了追悼誓師大會，所謂追悼誓師就是那會兒最常見的場面。 N多言辭鏗鏘的表態，無一例外的都是對美帝蘇修的譴責，然後是誓言錚錚，一定要繼承遇難者的遺志，將防空洞挖好以此來告慰英靈云云。 其中有一個遇難者的父親代表發言，好像沒有悲傷，剩下的就是振臂的口號，要對美帝蘇修血債血償。而因為挖防空洞砸死的悲劇並不鮮見。可是把這筆賬算到美帝蘇修頭上，用今天的話說，它們一定會一臉蒙圈。 5. 幾十年後的今天，我梳理著這些如今看起來匪夷所思的往事，當我平靜的說出這些故事的時候，我相信有很多人不信，其實，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那就是歷史的過去。 到1972年，發布的最高指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事實上，已經深挖洞了很多年。至於是不是廣積糧，還有什麼不稱霸，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徹底的笑談。 洞中才數日，世上已千年。也許這樣的說辭很精準了。 縱然幾十年過去，你走在這座城市裡，依然會很輕易的看到當年深挖洞的那些「傑作」與「痕迹」。 1998年，我故地重遊的時候，在當年挖防空洞的半山腰，開闢了一條盤山路，當年的那個防空洞就在路下面不遠處。我們特地停下了車子，沿著小路走了下去，我驚訝的看到那座封閉已久的防空洞厚重的水泥大門正打開，一群人在防空洞前的空地上忙碌著，走過去仔細看，原來是幾車青綠色的香蕉，正向防空洞里搬，細問，原來有水果商人租用了這裡，用來存放水果，說是能延長保質期。 我站在山間的路旁，瞬間許多過往紛涌而至，矚目處，芳草萋萋，青山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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