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胡永凱訪談錄
http://www.sina.com.cn/2011年10月09日 17:26 新浪收藏 微博
採訪時間:2011年8月22日下午
採訪地點:胡永凱工作室
受 訪人:胡永凱老師(以下簡稱H)
采 訪人:顏天、閆君(以下簡稱Y)
攝 影 整 理:閆君
見到胡永凱老師的時候,他正在很入神地看「幻想曲」那是一個把許多著名的古典音樂動畫化的影片,而胡老師對每一段音樂都那麼熟悉,簡直如數家珍,讓我們很吃驚……
Y:進入您家中就感覺非常的安靜閑適,很有世外桃源的感覺。
H:這也是我想要追求的,我覺得現在社會特別浮躁,這不能怪大家,尤其不能怪您們這些年輕人,這是我們整個社會的一種情況,人面臨著很大的生存壓力,不得不如此,問題是現在有一些已經功成名就的藝術界人,也無法安下心來搞一些真正藝術的東西,而陷入與藝術無關的事情和活動,我覺得沒必要。
Y:已經脫離藝術了!
H:是的,有時間可以再把藝術搞得好一點,再向深度、廣度去努力努力,畫家畢竟不像某些「明星」,需要製造新聞,甚至緋聞,來增加自己的社會關注度。所以我選擇在這裡居住,就有點想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意思,我這兒自成一格,我儘可能的給自己創造一個跟自然比較協調的環境——有樹有草、有狗有貓、有雞有鴨、有魚有龜,這是我現在的一種心態。
而從某種意義上講北京的生態環境在某些地方在開始變好了,黃鼠狼在我們這兒又重新出現了,還發現了刺蝟,甚至野兔子,這是好的現象,但因為現在大量的人往這邊遷移,人口越來越多,我估計這種情況也是暫時的,還是有很多問題。
Y:所以現在《品特》要做成一本有社會責任的刊物,《品特》油畫以前就美育問題採訪過龐濤老師,還有前些日子採訪的陳宜明老師是著重在知青年代的問題,探討知青時候的教育和現在教育的區別,包括我們一些國外的撰稿人,例如加拿大那邊,可以把國外的一些論點轉移到我們這邊來,這樣的話能形成一個國內國外的對比,這是一個社會責任的問題。而《品特》國畫則啟動了一個「女人心」的欄目,這可能是一位傑出女性藝術家的作品或生活,或者特別關注女性魅力的藝術家,或者是藝術家庭背後的一些付出者,就藝術和家庭等方面來作為切入點。
H:藝術家本身有沒有魅力不重要,最多他的作品有魅力就行了。我很反感藝術家明星化,藝術家尤其是造型藝術家,再窄一點說——畫家,主要靠他的作品來說話,既不是靠他的外形,也不是靠他的文字,有些畫家能自己寫文章那很好,但這絕不能是自吹自擂,還是要靠作品。
我最近這些年一直在畫女性,因為女性這個題材,且不講在中國古代就有一個單獨的分門別類的「仕女畫」,日本叫「美人畫」,西方沒有這類的稱呼,但他們有人體畫,而人體畫中90%以上是女人體,我覺得並不是說人們對女性有什麼特別的偏愛,而是女性確實代表了人性當中的一些最本質的東西,藝術就是反映人性的,而相對來說女性表現的更集中,比如說女性擔負著繁衍人類這樣一個任務等等。當然這並非純從科學的角度看待,但一般從藝術上來說女性是一種生命的象徵,另外女性還是一種和平的象徵,一種安靜的象徵,和諧的象徵等等,具有很多特定的意義。
Y:還有家庭和諧團結的象徵。
H:對,那就是和諧。我覺得這個事情我們不能用自然科學的觀點來解釋,這顯然是不全面的,只不過女性表現的相對更集中,所以為什麼分門別類單獨有一個仕女畫,或者說美人畫呢,我想意義就在於此。而從每個藝術家個人氣質的不同,有些藝術家的氣質就是很陽剛的,這絕不是僅指男藝術家,有些女藝術家也很陽剛,比如魯迅特別推崇的德國版畫家——凱瑟·珂勒惠支——就是個女畫家,但她作品的力度比男藝術家都厲害!
所以不在於藝術家是男是女,而在於畫家本身的氣質,而氣質的決定因素從哪裡來的呢?是他的出身,他的經歷,他的學養,還有他本身的性格,這些決定了他的氣質。有些藝術家就比較善於畫這種細膩的、陰柔的東西,有些藝術家就喜歡這些粗獷的、陽剛的東西,我覺得這兩種無分高下,只要搞得好都是可以的。但在不同的時代,有時候往往有所偏愛,比如現在我稱之為是一個好大喜功的時代,用好聽的話現在是一個大氣魄、大發展的時代,但用貶義點的詞來說就是一個比較浮誇的時代,在這個時代當中很顯然什麼都強調大,強調陽剛,強調萬丈光芒的感覺。但不可否認現在的種種問題,像是過於浮躁和浮誇等等,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作為藝術家來講更應當利用自己的作品來補充另外一方面,就是那種比較欠缺的東西。
Y:補充哪些欠缺的、需要的呢?
H:比如說比較細膩的、人性的情感,比較平靜一點,平和一點,自然一點的東西。
Y:就像一個循環,它已經走到了一個極致繁華與浮躁的地步,人就希望回歸到原點,這樣才能有新的開始!
H:是!最近有些畫家要成立一個畫會,邀請我參加,當時他們有兩個名字讓我選,一個叫地平線,一個叫原點,我堅決主張原點,但是,最後我的意見被否定了,因為大家都覺得地平線好把握,以地平線寫了首詩啊,地平線象徵著升起的太陽啊等,但是我還是覺得「原點」不錯。
Y:因為「原點」可能更接近本質。
H:對,原點多好呀,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那些氣魄很大的那種,我現在對這些「偽陽剛」很反感,我不反對陽剛,也不反對發展,而且我很贊成要發展,因為我們民族過去落後了更是要發展,我贊成,但是應當是科學化的發展,應當是可持續的發展,真正像我們黨中央提倡的這種我贊成,是跟自然協調的發展,而不是破壞自然地發展。比如說現在很多畫家弄那種大得不得了的畫台,他們都一講就是「這個是一根原木造的!」細想一根原木就代表熱帶雨林被破壞了一根樹木啊,有沒有必要呢?!難道這樣畫出來的畫一定好?!就類似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所以這就是我最近這些年來我的一些思想和思考。有人說你胡永凱就是愛畫美女啊,喜歡女人啊,我就哈哈說:「當然啦,男的喜歡美女啊」,其實這些根本沒有看到我的本質!
Y:您是非常有社會責任的。
H:也談不上社會責任,但是我覺得一個藝術家必須表現自己的真實感情,這是主要的。現在的社會誰都要生存,我敢說哪個畫家都有名利思想,但是當他的基本生存能夠滿足的情況下,就不能光是名利思想了。第一要有像你說的社會責任感啊,能到這高度最好,即使到不了這個高度,起碼也要說真話,畫自己的真實感受,這是肯定的;另外一個,這個「名」應是建立在自身藝術的基礎上的,就是其藝術真的達到一個高度了,人們認識了,人們給予其榮譽等等,這可以。而不是不擇手段的出名,不擇手段的牟利,那就不是藝術家了。畫家一定有自己的個性,這個性可不是代表有脾氣,而是藝術的個性。
Y:我們這一期的畫家藝術個性還是比較全的,都是各個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畫家,每位藝術家的作品也很具代表性。
H:那很好,在你們這一期我專門集中了清末民國時期的一些女性的作品,這是我的一個特點,在畫家群里畫清末民國時期穿旗袍的女性不多,很多是在學我,這我比較自信,因為我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畫這些東西了。我很迷民國時代的歷史,因為民國時代正是中國從一個封建社會自覺地開始走向現代化社會的一個開始,也就是五四運動開始,對其功過我們先不談,但其確實打開了一扇門,把當時西方的一些先進思想,各種主義,也包括馬克思主義,引進了中國。所以造成中國也有了一些變化,比方說旗袍的出現!我覺得它正好把古代的那種含蓄的美與西方那種比較張揚的美兩者結合了。西方是盡量「露」,把女人的體形露出來;而中國人盡量要「含」,哪怕一個薄紗遮一遮,也要含蓄一點。這兩個東西到底哪個是對的其實無所謂,各有各的優點,但是「旗袍」恰好把兩者結合了!它勾勒出了女性的輪廓,但又不像西方那麼「露」,比較含蓄,像它的高領子就是清朝的特點嘛,所以為什麼叫「旗袍」呢,就指旗人發明的袍,但實際上它已經不是旗人的東西了,而是漢人把它改良了!
Y:是否就是當時宮廷的那種最後改良成旗袍的?
H:對!清代的「旗袍」,當然當時還不叫「旗袍」,因為當時還是旗人占統治,是寬袍大袖,但腋窩這裡收得很緊,這跟唐宋就不一樣了,而底下是寬的,腰身有一點,但逐漸逐漸袖子越來越窄,後來袖子更是退到沒有,這就吸收了西方的東西了。
所以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我認為是中國發展的很重要的一個年代,這時候中國的上海號稱「東方巴黎」,東京是遠遠不及的,香港當時也還不行,所以當時是西方有「巴黎」,東方有「上海」,是很輝煌的一個時代。但是由於抗日戰爭,由於後來的解放戰爭,使得上海停滯了幾十年,直到改革開放之後才又重新煥發它新的青春!所以上海這一段歷史很值得注意,因為我自己在上海生活過二十年,出國之前我在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在入上大美院前我在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所以那個時候我就特別喜歡研究上海這段歷史,我對上海的以前的這些服裝,還有建築,以及其習俗等都挺感興趣的,感興趣的程度和對老北京的興趣是一樣的!我的經歷很有意思,說起來很慚愧,我的經歷是集中在三個大城市,對中國更廣大的農村,更深厚的黃土地等等,我的理解可能不夠,因為我這方面的經歷不夠。
Y:可否談一下您的經歷呢?
H:我出生在北京,在北京受的教育,然後從工作開始去了上海,之後又移居了香港,所以我基本上是在北京二十年,上海二十年,香港二十年,在中國這三個最大的城市度過了我的大半生。
Y:那您覺得在這三個最大的城市中最大的不同在哪兒呢?
H:我覺得三個城市都很偉大,都很值得深入地研究。北京就不用講了,作為過去的一個皇城,不論是它的皇家氣派還是民俗都很有趣,即是說它既有皇家氣派也有平民老百姓的一些東西,衚衕文化和皇城文化可以說是它最大的特點。上海也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就是十九世紀的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雖然很短暫,但我覺得它在中西結合方面是很成功的。
Y:就是咱們經常看的那種大上海——《上海灘》。
H:對,我覺得它結合的很成功,以至變成經典,比方講現在有些東西,例如旗袍也好,傢具也好,都是從那個時代的變成經典的,別人一看,「哦,你這是明式的」,「你這是清式的」,「你這是老上海的」,自成體系了。北京在這反面反而不如上海,因為它受外來文化影響比較少,因此它的代表性是在明清,所以到北京人家裡,「呦,這純粹的"京做』」,清代傢具等,這是完全的繼承了傳統。但到民國之後停滯了,它沒有創新!而上海有創新。
香港的輝煌是在七十年代之後,就是中國由於文革,很多地方停滯的時候,香港大發展了,它接受的更多的是英式的文化,上海那時接受萬國文化,各國的文化對它都有影響,其中影響最甚的是法國,所以淮海路那邊的咖啡館完全是法國情調的,上海人以「淮海路」為榮。
Y:是道路兩邊有法國梧桐的那兒?我非常喜歡。
H:對,其實法國梧桐不是真的就是法國的,只是因為它跟法國文化的淵源,所以上海人把它稱為「法國梧桐」,中國本來就有這種樹,真到了法國也沒有這麼多「法國梧桐」,但它的情調很「洋」,所以被叫做法國梧桐。
Y:尤其是是那種在路邊喝著咖啡,或者悠閑地散著小步的感覺。
H:小資,小資情調上海人最厲害了。
Y:那您剛才講的六十年分了三步,每個地方二十年,與您的藝術形成和藝術構造來說跟著三個地方有著緊密的關係。
H:那當然。所以有的人就問我到底是南方畫家還是北方畫家,我就回答我已經是「不南不北」人了;有人說你的畫到底算中國畫還是西洋畫,我說當然是中國畫啦,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國畫,換句話說我是隨著中國逐漸往現代化邁進而變化。
所以有人說國畫就得純粹,「言必稱宋元」,文人畫為最高,這種話我絕對不能苟同。我是非常喜歡文人畫的,我的案頭和床頭常常放著八大山人、石濤、倪雲林這些人的畫,我也覺得那是很能代表中國藝術高峰的東西。但是,即使我這麼喜歡文人畫,也不能說文人畫就等於中國畫啊,如果不是文人畫就不是中國畫了嘛?!我絕對不贊成,也永遠不能贊同這個觀點!我只能說中國畫在它漫長的發展歷史當中有幾個高峰,文人畫是其中之一高峰,還有宋代的院體畫、唐代的工筆重彩、敦煌壁畫等等,這些難道不是中國畫?。
就在我們中國人把自己的東西就局限在文人畫這樣狹隘的時候,日本人繼承了我們中國的東西,但是他們同時又繼承了點西方的傳統,所以在日本畫的範疇之內,有的重彩畫顏色濃重如同油畫,有的淡淡水墨,就像中國的文人畫一樣,可謂百花齊放。我們中國人總喜歡「大一統」,文化上也如此,例如宋代院體畫占當時藝術最重要的位置,很大比重的畫家都在畫院,皇帝喜歡什麼他們就畫什麼。文人畫對院體畫實際上是一種反動,文人們認為繪畫就要按照文人自己標準,為什麼一定要按照皇帝的標準和喜好呢?!甚至很多人對皇家還有看法!所以大多數文人都比較放蕩不羈,直抒胸臆,但文人畫在當時也不見得受到多少人的推崇,可是在歷史上它是一個高峰,現代人都比較喜歡。但是現在有很多都是「偽文人畫」,他並沒有當時文人那種不在乎功名利祿,寄情山水的的心態,又怎能畫出真正的「文人畫」呢!
Y:需要心胸坦蕩蕩的心懷吧。
H:是的。他們並不以做官為目的的,而現在的有些畫家過於在乎這些了,喪失了「文人」心態,而用官僚的心態。我想世界上最大的畫院可能就在中國,而且每年總有些工程,這時候還有什麼文人畫可言呢!我並不是反對這些政治任務,作為一種國家意志,這是必須要有的,但是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標榜自己是「文人畫家」了,那就虛偽了。
Y:感覺您對文人畫還是很推崇的。
H:我非常喜歡文人畫,我一看那些文人畫,像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越看越好,倪瓚、八大的畫在我眼中竟然有強烈的現代感!那麼簡潔,八大的簡直是多一筆也不行,少一筆也不行,那一筆一畫單靠臨摹是學不來的。而且我對中國古代的每一個歷史的高峰都是非常頂禮膜拜的,敦煌簡直把我感動得忘乎所以,一進洞里以後只要他們不趕,我是不出來的!中午拿著一個饅頭就在裡面一邊啃著一邊臨摹壁畫,簡直可以說是廢寢忘食。
Y:現在的畫家臨摹古人的繪畫再好,也很難達到那樣的高峰。
H:達不到!當時的高峰是天時、地利、人和,正好匯那一點上,再不可複製,所以在現在不要妄圖去和古人比筆墨,因為「筆墨」這兩個字是古人發明的,也是古人把它給規範了的,因此你按著古人的要求去玩筆墨是比不過他們的。但為什麼現在也可以玩筆墨,是要用現代人的觀點去玩,說得好聽點是發展了筆墨,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按照自己的本事去玩!有人說「我已經超過了誰誰誰」這簡直是無知得可笑!不要想去超越古人,或者超越什麼,只要能超越自己就行了,已經很了不起了!
Y:所以您這位「新仕女畫家」的「新」字就在這兒了,這個「新」是走出了您自己的道路,自己的風格的!承於傳統又發揚了自己新的東西,而非千篇一律的只是模仿,最後沒有自己的風格了!
H:是的,這也是我非常注意的。另外我想談一談關於畫家的本色跟學養的問題。有的畫家講自己就是本色,可以說有片面的對的地方。
Y:有待探討。
H:是的,就畫自己的本色這不能說不對,一定要說真話,畫畫兒也一定要畫自己真實的感受,這是肯定的,「真」是必須的,所謂「真善美」,「真」是第一的,如果沒有「真」,「善」、「美」也談不上。但是,學養也是很重要的,因為一個人不是「自然」的人,也是社會的人,沒有人敢說自己孤立一人就可以在世界上活著,所以作為一個社會人,其所作所為必然要符合現代人應當有的規範,作為一個藝術家,作為一個畫家,要不斷提高自己,不能因為自己本身已經如此了而無所顧忌,這並不是說過於限制自身,而是要看處在什麼場合,比如說不論什麼樣的人到了人民大會堂都要衣著整齊,原因就在於人是社會的人。所以說學養很重要,要不斷的完善自己的修養,學習各種藝術,一個好的畫家必然對其所處的環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等都很關心,而不能像過去一樣像隱居的陶淵明那樣,做不到了!所以現在的社會已經不像以前了,必須要有各種方面的修養,且知識面越廣越好,這樣自己金字塔的尖才能越高,所以我覺得一個畫家需要文明,一言一行都要謹慎。
Y:所以我們雜誌在給自己定位可以沒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
H:傲骨和傲氣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傲骨是內心有自信,不隨波逐流,而傲氣是露在面上的,感覺很盛氣凌人,很霸氣。我很討厭「霸氣」這兩個字。我認為畫家一定要有學養,一個對自然不熱愛的人,我覺得不配做畫家。比如說我到一些地方,人家請我吃珍稀動物,我堅決不吃,而且我抗議,在座的人覺得我很出圈。在外邊出席宴會,吃飯前我一直在禱告:「千萬別上魚翅,我是不吃魚翅的」。現在很多人都很關注這些,像姚明等人不是也在做類似的廣告嘛,沒有需求就沒有殺戮。鯊魚每年被捕殺那麼多就是為了要吃魚翅,鯊魚肉是不好吃的,漁民為了賣魚翅,把鯊魚捕上來以後就把魚翅割掉,然後把鯊魚再給扔回去,都懶得運,因為不值錢,那魚就在水裡面疼死啊!(最近有一部電影叫「海洋」拍得實在太動人了!我鄭重向大家推薦。)所以我堅決不吃魚翅。我覺得藝術家要接近藝術家本質——藝術家要接近自然,要保護自然,要崇拜自然,我誰都可以不崇拜,就崇拜大自然,大自然是唯一的真神。
Y:我們採訪過胡明哲老師,她就表示她不用顏料,就用沒有污染的岩彩也能畫出畫兒來,用自然的礦物質來表現自然地博大,這也是崇拜大自然的。
H:現在展覽太多了,一般的展覽都不怎麼去,但是她的展覽我特別去了。
Y:就是「微塵」展吧。
H:對,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好的畫家,作為一個藝術家勇於探索,勇於嘗試,不固步自封。中國人的哲學觀特點是不走極端的,很中庸,中國歷史蔓延了這麼長沒有斷線,她主流的文化價值沒有改變,中國畫也是這樣,沒有經歷西方那種革命性的變化。
Y:西方繪畫的變革特別激烈。
H:對,所以是革命性的。但中國人在藝術上是不革命的,而是不斷地改良的,是小步走的。西方卻不同,像中世紀的藝術後面突然一個文藝復興,整個把中世紀的藝術顛覆掉了,從中世紀的崇拜神,人很卑微,到文藝復興作為「人」的主體出現,人性成為第一。然後印象派又是一個顛覆,突然發現外光,對色彩的理論由此完全顛覆,印象派講究客觀的色彩,到了後期印象派卻轉為強調主觀了。
Y:雖然在是印象派前加了一個「後」字,但其理論觀點全都是反印象派的。
H:是的,所以「後印象主義」再以後發展成了好幾個流派,像冷抽象、熱抽象、野獸派等等。到現在藝術更是沒有標準了,達達主義之後藝術就沒有標準了,對此我是不贊成的,因為藝術不能沒有標準!但恰恰藝術的這種現代化或者後現代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的,資本主義是以盈利為目的的,就像畫家不賣畫靠什麼生活呢!這可以說是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但是這種藝術沒有界限,沒有評論標準,這恰恰是反資本主義的,就像畢加索拿一個自行車把和一個自行車的座子安在一起,說這就是牛頭,能說不是嗎?!說這是雕塑,有人說雕塑不是用泥巴做的嗎,誰規定的啊,我要顛覆這個,這就我的雕塑!這種東西如果說是作為一種實驗,而不是盈利的還可以。但現在是千方百計的用這種驚奇的方式去盈利,畢加索開始可不是為了盈利的,而是確實在搞實驗藝術,但後人就不是了。
Y:所以很多人對於「藝術終結論」很感興趣,因為當藝術不再有標準以後,什麼是藝術,什麼是非藝術,當兩者界限不再存在的時候,藝術也就不再是所謂藝術了!
H:是的。所以如果是作為普通老百姓在玩兒,我贊成,怎麼都可以是個藝術,但這個東西拿去盈利就不對了。現在有很多後現代的藝術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做一些標新立異的,不斷進行炒作,可能一直也不賣畫,看上去很清高,實際上是要追求更大的利益,突然就要個1000萬,而且也確實有媒體和機構去運行,因為其中確實有很大的利益。
Y:所以作為媒體,我們盡量去選擇人文性較強的藝術家原因也在於此。
H:是的。像何家英可以說把傳統的工筆人物畫表現到登峰造極,甚至能夠感覺到人的體溫。有人說我也是這樣的工筆畫,不是的,我的作品有的地方也很「工」,像工筆重彩,但我絕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工筆重彩。就像胡明哲的岩彩,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工筆重彩。我們這些都有一些誇張變形,有一種主觀感受在裡面。而何家英的作品表面上沒有誇張變形,其實也有很多的主觀感受在裡面,有強烈的取捨,所以絕不是那麼簡單的,很了不起。像劉巨德也是我很讚賞的畫家,他畫的東西都不是「承法」,他畫一根草也和古代不一樣,表現的很妙,畫面非常文雅,很有一種文雅的氣息,很好。我現在最怕的就是一畫山水就畫的和《芥子園》一樣,就幾筆皴法,一畫花鳥就是花青沾藤黃,那種師傅教徒弟似的,出來最多是個工藝師,絕對不能叫畫家。所以我認為好的畫家一定得有自己的語言。
Y:就如人的長相,要與其他人區分開,還能被別人認識。
H:對,光有自己的語言還是不夠的,你的語言還要能夠打動人,讓人願意聽你說話,而不是在那兒喋喋不休地說上兩個小時,別人都睡著了,這就不行了。要有自己的語言,要能夠打動人,或者說引起人的共鳴,或者說能夠與人溝通,能達到這樣一個標準的話就真是一個好畫家了。
Y:通過與您的交談,我了解了些許為何那麼多人喜歡您的作品,您的藝術體現了仕女畫的一個新的方向,另外也不只是從您的畫面上去體會,從您個人也可以,我覺得您個人就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一個人,從語言、思想以及對藝術的了解。
H:如果真像你這樣說的我就受寵若驚了,哈哈。
Y:我覺得我想在雜誌上體現的就是您的人文情懷和社會責任的情懷,這是您一個獨特的魅力所在。
H:很榮幸。
Y:看您家中有許多很有意思的擺件啊。
H:不多,但我覺得畫家愛好越多越好,越廣越好,這樣畫面一定有生氣在裡頭,什麼都要有點兒研究才好。
Y:黃永玉先生就曾經稱讚您說,「可以在永凱的畫中見到種類繁多的宋式傢具,宋瓷品類羅網了所的窯場,花、樹、貓、狗、雀鳥山石,個個描寫都有創見。我說個笑話,搞傢具、瓷器盆景、亭園設計的都該買此書看看」。可以看出您不僅愛好廣博,而且都有些研究。
H:黃老說我「有一個好胃口」,而這麼多愛好為了什麼——是為了自己的創作,藝術家一輩子只做一件事——創作,就是盡量的完善自己的語言,這也是黃永玉先生自己身體力行並給我們晚輩做出傑出榜樣的。看黃老的畫總是那麼鮮活,那麼充滿生機,完全不似出自八十高齡長者之手!風格的產生和成熟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絕不是能自己憑空想出來的,也不是矯揉造作去做出來的。
Y:希望您繼續保持這樣的藝術熱情,也期待能看到您更多不斷突破自我的創作!
H:謝謝,我會活到老學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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