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譯文：中美關係的僵局

總第80期 10月30日

　　今年九月下旬，中國主席習近平攜著巨大的期望正式訪問了美國。此行的首要目的是讓美國官方認可其推出的「新型大國關係」，並藉此將中美關係回歸正常。不幸的是，由於美國對於習近平此行繁重議程的憂慮，以及近年來在西太平洋的不斷衝突而產生的失望(甚至在峰會舉行的前幾天也有衝突)，奧巴馬總統並沒有響應習近平的號召，習近平主席最終空手而歸。

　　1. 中國尋求妥協

　　自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49年建國以來，中美關係就一直走在充滿荊棘的道路上。最近的幾十年里，中國經濟的崛起更是引發了權力轉移，使得中美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對於處於國際系統的大國(大國主要指的是其地理和人口)來說，權力轉移通常伴隨痛苦的鬥爭。權力轉移，指的是之前發展不佳並且惹權勢國家厭惡，但如今卻蒸蒸日上的大國對於現有系統中強大的利益相關者的挑戰。鬥爭的內容則是那些能夠反映目前最強大國家的價值觀和利益的國際政治、經濟以及安全秩序。

　　修昔底德，一位古希臘歷史學家，大概是歷史上第一個提出「權力轉移將埋下戰爭的種子」的人。通過對斯巴達和雅典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的觀察，修昔底德斷言，正是雅典方面力量的崛起以及斯巴達對雅典產生的恐懼將這兩個強大的國家拖入了二十七年的戰爭中。

　　這場古希臘的悲劇並不是個例，歷史上發生了許多權力轉移的事情。幾乎所有都以戰爭收尾。中國與美國之間的這場權力轉移是否會發展為這般的結局，值得我們深思。

　　中國從一開始就聲明，權力轉移是西方的歷史經驗，不應該將「修昔底德陷阱」用於中美關係中。然而，中國的領導者們逐漸認識到中國與日劇增的力量正在超出他們的控制，並使得中美之間的關係產生更多爭議。因此，為了緩解美國的憂慮，中國在2003年提出了「和平發展」的口號，承諾不會挑戰美國的霸權，不會重蹈過去的大國犯下的錯誤。

　　表面上看，中國此舉是正確的。但是，這並不能長久地保證中國與美國之間的持久正面的關係。與此同時，中美之間的爭議仍然不斷為兩國關係製造著麻煩。2013年，奧巴馬與習近平在加利福尼亞「陽光之鄉」度假村會面。習近平進一步承諾和平發展，並將其視為中美關係(以及與其他大國的關係)的指導方針。習近平的提案有三個要點：中國與美國應該追求 1)不衝突不對抗2)相互尊重核心利益3)合作共贏。

　　2. 解密習近平模式

　　習近平的模式極為簡單，但附帶許多重要的要求。第一點，儘管中美之間有許多衝突之處，戰爭並不應成為解決問題的一個選項。如果中美兩國可以在這一點上做出承諾，兩國之間的緊張關係將不會發展為對於雙方意志的考驗或者驅動戰爭機器的運轉。

　　第二點，戰略上的信任必須基於相互尊重。對於此點，習近平堅持認為中國已經遭受了美國的「不尊重」。換言之，美國對於中國政體的挑戰，對於中國領土完整的詰難，以及對於中國在世界上的合法地位的挑戰，都觸動了中國的核心利益。習近平提醒美國，中國如今已經變得強大，應該得到相應的尊重。

　　最後一點，習近平重申和平發展，承諾中國的崛起並不試圖破壞美國或是美國領導的國際秩序。中國並不尋求通過與美國競爭來獲得單邊利益。中美之間的競爭不會是零和遊戲，而是相互受益。

　　在過去的三年中，習近平及中國政府花費了極大的努力來推動這個和平發展倡議。然而，習近平也看到美國並不願意全身心投入到這項行動中。因此，習近平制定了訪美計劃，並將把美國囊括於和平發展行動為主要任務。習近平在此次訪問中，抓住了每個機會來提醒奧巴馬總統「陽光之鄉」度假村的協議、三個要點、落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險、以及中美互相尊重和合作。

　　3. 美國的矛盾情緒

　　美國一直以來對於中國這項粗枝大葉的倡議小心謹慎。美國擔心的是，中國的倡議本質上是想不勞而獲地讓美國給予中國更高的地位，並放任中國做任何想做的事。尤其讓美國苦惱的是習近平三個要點中關於核心利益的問題的第二點。美國對此有並不同的看法。比如說，中國所闡述的核心利益中的共產黨統治的政治體系。美國政府可以與中國政府打交道，但是不能對於中國一黨專政的不當行為視而不見。像這樣的在基本問題上的分歧只能導致衝突。

　　另一個核心利益是領土完整問題。這是一項具有爭議的尚待解決的問題，尤其在中國南海和東海，中國正處於激烈的領土爭端中。雖然美國並沒有在爭端中站隊，但美國並不承認受爭議的領土是中國的領土。要求美國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就像是放一輛馬車在馬面前，顯然美國是不會認可的。

　　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因為兩個國家說話方式不同，中美之間的互動非常的困難。習近平喜歡大規模地談論崇高的原則和遠見。他認為中美關係是複雜的，就像是一個纏繞在一起的漁網，但一旦首繩解開了，整個網就解開了。換句話說，只要兩國領導能夠抓住要點，就能將複雜的問題有序的解決。從習近平的觀點來看，關鍵要點就是戰略性的信任和互相尊重。

　　對於美國來說，習近平的這番比喻很難理解。美國是一個行動導向的問題解決者。比起模糊的談話，美國更喜歡採取具體的措施。美國也正是這樣做的，奧巴馬總統為習近平提供了一份詳盡的問題清單，包括中國網路黑客和間諜活動、不公平的貿易措施、貨幣和股市操縱、人權侵犯、在中國東海和南海領土問題的獨斷行為、與美國軍方在西太平洋的魯莽相遇等等問題。奧巴馬甚至在習近平的歡迎儀式上就開始說這些問題。對於美國來說，確實地解決這些問題才是促進中美關係的最佳途徑。

　　4. 超級大國峰會成為次要

　　習近平來到華盛頓的同一天，教皇方濟各也歷史性地來到了華盛頓。美國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位可愛的教皇身上。中國主席訪問的新聞甚至沒有登上美國主要新聞網。

　　習近平的代表團中包括了十五名中國最富有的人。他們的財產合起來超過了1.3萬億美元，差不多是世界第13大經濟體的韓國2013年的GDP水平，並且這些財產都是準備花掉的。第一次出手，他們就一口氣買了三百台波音客機，成就了波音歷史上的最大單次訂單。不幸的是，即便如此也不足以吸引到任何一個美國人的注意力。中國代表團，就好像如今許多中國旅行團一樣，被帶去巨大的『西雅圖折扣商場』里花錢。

　　當習近平終於抵達華盛頓特區，美眾議院議長約翰博納的突然辭職又一次將美國的注意力從習近平身上吸引過去。約翰博納的早於預期的辭職舉動立即成為了華盛頓的熱議話題。當習近平和奧巴馬一起與媒體舉行會議時，美國記者將這場總統聯合新聞發布會變成了一個美國國內政治討論會。習近平只能站在平台旁邊，尷尬地看著奧巴馬談論國內政治問題。

　　5. 「新型大國關係」?

　　在習奧峰會後，中美並沒有發表任何聯合聲明。對於習近平來說，這顯然是令人失望的。更糟糕的是，兩國對於首腦會議的成果提供了大相徑庭的說明。中方列出了49條習近平訪問美國所達成的共識。而美方則只列出了寥寥幾條，並且其重要程度的排序也不一樣。(熱心的讀者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去弄清楚這些協議。)

　　最大的不同點是關於習近平的「新型大國關係」。中國外交部長聲稱習近平與奧巴馬對此有了廣泛的討論。中國的清單上的頭條就寫著：雙方稱讚了2013年陽光莊園會議、2014年北京會面、以及2015年華盛頓首腦會面以來的積極成果，並且雙方同意在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基礎上，繼續努力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係。然而，白宮的文件並沒有提到奧巴馬與習近平討論了「新型大國關係」，也沒有在任何聲明中提到中國的該項提議。

　　我們不知道到底哪一方在講真話。然而，雙方各執一詞的現象顯然來源於中美權力轉移產生的障礙物。隨著兩國繼續打交道，中國將不斷重申相互信任和尊重，並且堅持只要得到美國的戰略性承諾，那些實際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但另一方面，美國總是抓著兩國關係中的具體問題不放，並且相信信任和尊重只能來源於可以看見的合作中。如果中美國家繼續各說各話而不願意打破僵局，中美之間的關係將始終充滿挫折。

　　翻譯：洪新鵬 遇安　　原文鏈接：http://thediploma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