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家貓主子拉稀，講講這兩年被商家捧上天的益生菌

引子

事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

當時，我帶著此前從潭柘寺撿來的貓主子，奔襲幾千里，從北京搭著航班來到廈門。由於旅途勞頓，加上水土不服，這傢伙就有了應激反應，落地幾天後一直拉稀不止，換貓糧，喂純凈水，都不起什麼作用，只好去寵物醫院求救。

（上吐下瀉還長瘡，垂死病中驚坐起——十斤紀念照）

寵物醫院的醫生還是位學獸醫的博士，見我家這貓實在是壯得出眾，特別喜歡，一來二去就聊得很歡，查了查主子的糞便，結果開了幾包「葯」，一包就幾塊錢，說是拌著貓糧餵了吃就可以了。打開一看我樂了，這不就是益生菌嗎？博士獸醫一聽反問道：怎麼著，你知道？我說我是搞生物質乙醇的，就是研究怎麼把秸稈整成燃料酒精，所以自己在實驗室里就會搗鼓一些微生物，這益生菌我當然知道了。可我怎麼不知道用這玩意兒拌在貓糧里就能治拉稀呢？

博士獸醫問道，你知道這益生菌在動物體內是起什麼作用嗎？我點點頭，於是他就說，你先回去試試，下周咱通個電話，看看效果。

到家之後，按照一天一包的量給貓餵了起來，但主子顯然不好這口兒，聞了半天，不知道該從哪兒下嘴，又搖著頭走開，實在餓極了，才乖乖就範了。

沒等三天，貓的便形就恢復了正常。我也沒等寵物醫院的電話打過來，主動彙報了情況，電話那頭頓時很得意。

療效顯著。看來，我還真有必要說說這益生菌的故事了。

無處不在的益生菌

說起這益生菌呢，我還真不是不熟悉，在實驗室里，我就沒少和枯草芽孢桿菌打交道，而它就是常見的益生菌之一。只不過，我主要關注的還是它們在農業上的用途。

其實這「益生」二字，也就是站在我們人類的視角，細菌本身並沒什麼好與壞。大家都是生物，所作所為都為了生存和傳宗接代，只不過有些細菌會給人類傳播疾病，比如有些大腸桿菌容易讓我們拉肚子，再比如結核桿菌會導致結核病，所以我們就稱之為病菌；而有的細菌呢，對我們人體有幫助，我們就稱之為益生菌了。當然，更多的細菌和我們也就是和平共處，共同分享這個地球，既沒什麼危害也沒什麼益處，我們也不怎麼在意。

從小，家長就會教育孩子要勤洗手，因為到處都有細菌，手上也不例外，吃飯的時候尤其要注意。益生菌作為一類細菌，自然也是如此。就比方說我的老朋友芽孢桿菌吧，它的分布就極為廣泛，不誇張地說，在地球上隨便挖一塊兒能長草的土壤，或是隨便蒯一勺能夠養魚的淡水，都能找出它的身影。再比如說乳酸菌，那更了不得了，即便在空氣中也漂浮了一些，所以當我們把蘿蔔洗乾淨了切條放進水裡之後，無處不在的乳酸菌便會佔據優勢，將葡萄糖發酵成乳酸，酸蘿蔔泡菜便是這麼來的。

因為無孔不入，所以它們這些細菌在我們腸道中安家也就不足為奇了——不僅安了家，甚至還大有反客為主的意思。

據估算，在一名成年人的腸道里，大概有近千種細菌，總數量不會少於 100 萬億個，有說法甚至認為可能達到 1000 萬億個。相比之下，我們人體的細胞總數也就 50 萬億個左右。如此看來，與其說是細菌寄居在我們體內，倒不如說是我們殘喘於細菌的部落之中。

然而，這些益生菌還不只是無處不在，而且也是不可或缺的，那麼，它們都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益生菌的影響

顧名思義，這些「益生菌」就是能給我們的身體帶來益處。當然，這也是我們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一種說法，它們內心（如果有的話）才不管我們人類怎麼樣呢，無非是尋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寓所，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跟我們人類相互妥協，最終變得互惠互利了。這就好比，我覺得自己在養著貓，可這位貓先生也時不時地送點小強到我枕旁，誰能說這傢伙不覺得自己也是在養我呢？

扯遠了。

不管怎麼說，益生菌對我們來說確實是很有益，這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我們得承認。

還是先說說我熟悉的枯草芽孢桿菌，在實驗室里，我總是用它們來消解秸稈纖維。

（枯草芽孢桿菌在顯微鏡下的照片，顯微鏡比較渣，只有 640X）

這是一類好氧菌，它可以在氧氣的作用下，把很多有機物氧化，尤其是秸稈纖維中的木質素，所以用它們處理秸稈，就有幾個好處：一方面是秸稈纖維不再那麼又臭又硬，味道變淡了，而且很大一部分還成了水溶性物質，可以被下一茬植物吸收；另外一方面，很多有毒有害的物質被降解了，有利於土壤中形成更完善的菌落系統。正是因為它們具有這樣的好處，目前已有一些地區嘗試採用以其為主的腐熟劑，對秸稈進行處理。

到了我們的腸道中，它們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小覷。有人要問了，我們人類雖然雜食，可畢竟不是靠吃草活著，要它們有何用？

的確，這種以「枯草」為食的細菌，並不會像它的近親地衣芽孢桿菌那樣，將我們人體的腸道作為安家落戶的最佳地段，但真的流落到此，它們卻也能發揮跟地衣芽孢桿菌類似的作用，那就是消耗腸道中的遊離氧，從而給各類厭氧的益生菌營造出良好的生活環境，順便還能處理掉一些對人體有害的小分子，如硫化氫、胺類等。目前，這兩種芽孢桿菌都已經被一些藥廠製成藥物，用於調節腸道菌群。

當然了，要說益生菌，甭管是「枯草」還是「地衣」，都不如乳桿菌和雙歧桿菌這兩位的江湖名頭響，而後兩者都屬於厭氧菌。

乳桿菌包括了很多成員，其中有一些是給我們兼職釀泡菜的，也有一些是替我們發酵酸奶的，但在我們的腸道里，它們發揮的作用比這還要更突出。正所謂腸道的高地，如果益生菌不佔領，敵人就會去佔領，作為一種重要的優勢菌群，乳桿菌在腸道中首先做的任務就是，走致病菌的路，讓它們無路可走。對於嬰幼兒來說，這個過程尤其重要。我們都知道，胎兒在發育過程中，處於一種無菌環境，腸道中並沒有形成穩定的菌群，而在出生之後，環境中的不同細菌紛紛來到孩子的腸道中定植，致病菌也會渾水摸魚，大家一起搶地盤，所以乳桿菌等主力能否控制局面，可以說直接影響著孩子的腸道健康。

成年人也很需要它們，比如像我這種患有輕微乳糖不耐的人，乳桿菌的存在可以說是「聽不著」的好處。我們都知道，乳糖不耐是哺乳動物自然選擇的結果，缺少乳糖分解酶並不丟人，頂多就是喝了牛奶之後，腹部有些不得勁。可要是腸道中再缺少了乳桿菌，乳糖不能順利地轉化為半乳糖與葡萄糖，那八成就要被愛「生氣」的細菌利用，分解出這些個甲烷、氫氣什麼的，身體偏下部就會被迫「出聲」了。

除此之外，實驗發現，乳桿菌還可以降低血清膽固醇和脂肪的含量，這對於熱量攝入明顯偏多又渴望減肥的現代人而言，可謂是實打實的好處。

在腸道中，如果說乳桿菌是清道夫，那麼雙歧桿菌就可以說是回收站。嚴格來說，雙歧桿菌也是乳酸菌的一種，可以在無氧環境中代謝出乳酸；然而對於我們來說，更重要的作用還體現在，它們可以代謝出維生素 B 族分子，如核黃素、泛酸、葉酸等等。除此之外，它還能抑制氨被身體吸收，卻促進礦物質離子的吸收過程。毫無疑問，對於我們人類的健康來說，它們的作用舉足輕重。

在人體腸道中近千種細菌中，99%是由佔優勢的 30 多種細菌構成，它們互相配合，也互相競爭，共同維護著此間的秩序。

不過，正所謂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的腸道菌群狀況都不相同，具體是什麼樣兒，既與個體的身體狀況有關，也和飲食等因素不可分割，如何才能保持健康，這就要說道定植的話題了。

益生菌的定植

前面提到，我們每個人在出生之前，腸道都好比是一張白紙，什麼都沒有。這個時候，細菌安家落戶遵循個先來後到就行了，可一旦菌群基本都穩定下來了，再想定植新的益生菌，就如同舊城改造，難度可想而知。

如果腸道里的病菌鬧得太歡了，醫生或許會給開個抗生素，把那些致病菌消滅掉，不過這就如同無差別轟炸，副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益生菌群也會被炸得面目全非，再恢復起來也容易出現問題。

當然，現代醫學對於這些細菌之間的糾葛掌握得越來越多，通過藥物定植益生菌也成為一種常規的治療手段。雖然至今為止，自己是沒體驗過這種治療方式，但家裡的貓主子倒是親身驗證了療效。

除了吃藥，還有一種聽起來有些新鮮的療法，那就是「糞便移植」，把健康人腸道中的那點東西，加工之後，再給送到病患的腸道中。一般呢，這個過程通過灌腸的方式就能進行下去了，但有時條件不許可，也不得不經口服用——不過也不用覺著噁心，都是做成膠囊服用。

更為常見的定植方式還是從飲食中補充益生菌，尤其是通過一些益生菌飲料。就比方說，前兩天中午我們工業園區食堂的套餐，還給配了這樣一瓶飲料，標籤上赫然寫著 500 億活菌，而細看其中的菌種，標的是「副乾酪乳桿菌」，乳桿菌的一種。

當然，我們都知道，胃酸具有強酸性，pH 值在 1-2 之間，一般的細菌耐受不了，大部分還沒等到定植腸道，就已經在胃裡面犧牲了。所以說，通過飲食方式定植益生菌，是個漫長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

這個過程也可以在實驗室中模擬。本著一半好奇心加一半職業病，我帶著沒喝完的半瓶乳酸菌飲料來到實驗室，在顯微鏡下觀察了一下，頓時犯了密集恐懼症，這細菌密度果然了得，而且一個個還都很活躍（高能，吃飯慎入）。

查看視頻請點擊：https://www.zhihu.com/video/886945922569900032

（光線沒調好……）

實驗室中正好有一瓶 pH 值 1.2 的鹽酸，和胃酸的環境差不多，於是我分別取了一毫升鹽酸和乳酸菌，兌到了一塊兒。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混合之後並沒有出現凝膠或者沉澱，看起來耐酸性還是不錯的。

晃蕩了十分鐘，擱到第二天上午再觀察，顯微鏡下倒是沒什麼明顯變化，細菌還都活著，不過估計真是遭遇了胃酸，再混雜著各種消化酶，戰況恐怕要激烈些。就事論事地說，這款乳酸菌飲料的耐酸性確實是超出了我的預期，在鹽酸中泡了這麼久，益生菌整體還保持著高活力，定植效果應該不錯（特別查了一下，這種副乾酪乳桿菌就是以耐酸性見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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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菌定植在腸道，跟人類是共生互惠的關係，它們對我們有這麼多好處，但也不是白白乾活兒，要是剋扣了它們的口糧，也會罷工。當然，它們要的東西也不多，主要就是些糖類。不同的菌有不同的口味，比如上面這種副乾酪乳桿菌，喜歡的「食物」是低聚果糖，而雙歧桿菌喜歡的則是低聚木糖。我們經常聽到廣告宣傳語裡面會提到「益生元」，其實通常指的就是這些糖類。但我們也不一定非要去喂這些「益生元」，這些糖類，在水溶性膳食纖維中也很豐富，所以，要是孩子不愛吃水果蔬菜，家長就給講講這個道理。

結語

這些年，「腸道排毒」的概念經久不衰,雖然這個毒，很多「排毒」信徒一直講不清。其實呢，晨便之類的說法，科學上看就是這些腸道菌群。各種廣告中的「排毒」能不能治百病不好說，但保持腸道菌群健康，確實可以降低很多疾病的罹患幾率。所以呢，了解一點益生菌的故事，也能讓我們活得更明白一些，知道哪些食品是炒概念，哪些是真有用，不至於被白白收割了智商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