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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教歸真》:《淮南子》記載的墨家|顧如

十二、《淮南子》記載的墨家

《淮南子》由漢代淮南王劉安招集賓客集體創作。唐代劉知幾評價《淮南子》說:「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大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於數家,無遺力矣」。《淮南子》以道家為宗,綜合了諸子百家的思想,構築了一個以道論為主體的思想體系。是一部雜家(黃老)的集大成之作。自東漢以後,直到宋代,在我國文化史上一直沒有專門研究、整理《淮南子》的著述問世。清代興起考據之學,學者們漸漸注意到《淮南子》這部重要典籍。孫詒讓等人都對此書做過校勘工作。

1、《俶真訓》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六合所包,陰陽所呴,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閱一和也。是故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有苗與三危通為一家。夫目視鴻鵠之飛,耳聽琴瑟之聲,而心在雁門之間。一身之中,神之分離剖判,六合之內,一舉而千萬里。是故自其異者視之,肝膽胡越;自其同者視之,萬物一圈也。百家異說,各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於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輻。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於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於天地之情也。

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於是博學以疑聖,華誣以脅眾,弦歌鼓舞,緣飾《詩》、《書》,以買名譽於天下。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乎!是何則?其道外也。夫以末求返於本,許由不能行也,又況齊民乎!誠達於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本性舍何足以滑心!《俶真訓》

解析:

這些內容稱孔儒之徒都是騙子,嘴巴上能說卻不能踐行。都自稱解讀《詩》、《書》,自以為是。認為其中原因在於孔墨「其道外也」,「以末求返於本」。又認為「誠達於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可以印證幾個問題:

其一,《孟子》認為在修身方面,楊朱(道家)為己重視內修,墨子為人重視外修。《淮南子》傾向道家,所以認為孔墨都「其道外也」,未能「誠達於性命之情」。

其二,「其道外也」所描述的孔子之道與孟子「義本於內」有所不同。錢穆先生說所謂先秦法家才是儒家主流,可以得到一個印證。因為魏秦那些法家、荀子等也是「義在外」的主張。

其三,「誠達於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其中包含了性善論。否則誠達於性命之情,如何就能獲得仁義之心?儒家《中庸》篇也是這種認識,結果推導出了聖人為天下立法,「非天子不議禮」主張。這裡面的關鍵在於儒家認為人與人至少在人性層面是相同的。所以聖人可以為人們制定整套的善、制度等等。而墨家為了破解這種邏輯,提出了人在人性這個層面已經不同。請參考《大取》第1.5段「為暴人語」。而現代學說為了破解這種邏輯,主要提出了「智力不及」。《淮南子》的破解方法類似,也是智力不及,包括後人不可能讀懂聖人等。請參考後文。

2、《主術訓》

湯、武,聖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干舟而浮於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騵馬而服騊駼;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險阻也。由此觀之,則人知之於物也淺矣,而欲以遍照海內,存萬方,不因道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矣。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桀之力,制觡伸鉤,索鐵歙金,椎移大犧,水殺黿鼉,陸捕熊羆;然湯革車三百乘,困之鳴條,擒之焦門。由此觀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

攝權勢之柄,其於化民易矣。衛君役子路,權重也;景、桓公臣管晏,位尊也。怯服勇而愚制智,其所託勢者勝也。故枝不得大於榦,末不得強於本,則輕重大小,有以相制也。若五指之屬於臂,搏援攫捷,莫不如志。言以小屬於大也。是故得勢之利者,所持甚小,其存甚大;所守甚約,所制甚廣。是故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五寸之鍵,制開闔之門。豈其材之巨小足哉?所居要也。孔丘、墨翟,修先聖之術,通六藝之論,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義從風,而為之服役者不過數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則天下遍為儒、墨矣。

吳起、張儀,智不若孔、墨,而爭萬乘之君,此其所以車裂支解也。夫以正教化者,易而必成;以邪巧世者,難而必敗。。

解析:

《淮南子》是為統治者謀,與《老子》言君道相較又滑向了儒家。因為道家,導致《老子》被稱為「君人南面之術」,讓人感嘆。

「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此句與墨家《尚同》篇開篇之言相通。也是破解儒家聖人至誠,故能為天下立法的門徑。然而隨著知識的積累,人類每隔一段時間都自以為掌握了真理,儒家式狂妄難免反覆滋生。

「攝權勢之柄,其於化民易矣」、「夫以正教化者,易而必成」。此句稱「化民」、「教化」,都表現了為統治者謀特點。與墨家主張相反。墨家認為君王、賢者等應該向百姓學習。「攝權勢之柄」主張也與墨家不同。墨家是相抗衡的主張,君王之權勢只是為了抗衡犯罪。儒家認為君子們比老百姓有德,所以要教化萬民。此句以權勢化民,與儒家認識相同。而且墨家主張「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用於治道,也就是不教化別人,而代之以「輔」。

最後注意一下「服役者」這個詞。歷史記載里有「墨之役者」纏子,此處將真正守孔墨之道的人都稱為「服役者」。這應該是「服役者」、「役者」之意。也可以認為是直接跟隨儒墨大師學習的那些人。

3、《齊俗訓》

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終始,而務以行相反之制,五縗之服,悲哀抱於情,葬薶稱於養,不強人之所不能為,不絕人之所能已,度量不失於適,誹譽無所由生……故制禮義,行至德,而不拘於儒、墨。

解析:

此處批儒墨的喪葬之法都不近人情,認為應該「不強人之所不能為,不絕人之所能已」。前句應該對應儒家,後句對應墨家。《淮南子》的意思大概是他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應該有制度。這就低估了人與人互相之間的聯繫。墨家認為王公大人士君子等人厚葬害民,百姓厚葬則害己。必須要有制度。《淮南子》的主張貌似自由、中肯,實際上抵抗不了王公大人士君子們的私慾。實行的結果必然是害民。

3、《道應訓》

孔子勁杓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善持勝者,以強為弱。故老子曰:「道沖,而用之又弗盈也。」

惠孟見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所說者,勇有功也,不說為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教寡人?」惠孟對曰:「臣有道於此,人雖勇,刺之不入。雖巧有力,擊之不中。大王獨無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孟云:「夫刺之而不入,擊之而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不敢擊,夫不敢刺不敢擊,非無其意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意也。夫無其意,未有愛利之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心。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無意邪!」宋王曰:「此寡人所欲得也。」惠孟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者。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志,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此賢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

解析:

此處又並尊孔墨。其中「善持勝者,以強為弱」。符合墨家主張。墨家主張自身必須有足以抗衡的能力,是為「兵立反」。如果國小做不到,則應該結好大國做為後盾。《淮南子》將《老子》的守弱解釋為「以強為弱」,應該也是正確的。

4、《氾論訓》

今儒、墨者稱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行也;非今時之世而弗改,是行其所非也。稱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盡日極慮而無益於治,勞形竭智而無補於主也。今夫圖工好畫鬼魅,而憎圖狗馬者,何也?鬼魅不世出,而狗馬可日見也。夫存危治亂,非智不能;道而先稱古,雖愚有餘。故不用之法,聖王弗行;不驗之言,聖王弗聽。

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愛尚賢,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楊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趨舍人異,各有曉心。故是非有處,得其處則無非;失其處則無是。丹穴、太蒙、反踵、空同、大夏、北戶、奇肱、修股之民,是非各異,習俗相反,君臣上下,夫婦父子,有以相使也。此之是,非彼之是也;此之非,非彼之非也。譬若斤斧椎鑿之各有所施也。

禹之時,以五音聽治,懸鐘鼓磬鐸,置鞀,以待四方之士,為號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諭寡人以義者擊鐘,告寡人以事者振鐸,語寡人以憂者擊磬,有獄訟者搖鞀。」當此之時,一饋而十起,一沐而三捉髮,以勞天下之民。此而不能達善效忠者,則才不足也。秦之時,高為台榭,大為苑囿,遠為馳道,鑄金人,發適戍,入芻槁,頭會箕賦,輸於少府。丁壯丈夫,西至臨洮、狄道,東至會稽、浮石;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飛狐、陽原,道路死人以溝量。當此之時,忠諫者謂之不祥,而道仁義者謂之狂。逮至高皇帝存亡繼絕,舉天下之大義,身自奮袂執銳,以為百姓請命於皇天。當此之時,天下雄俊豪英,暴露於野澤,前蒙矢石,而後墮溪壑,出百死而紿一生,以爭天下之權,奮武厲誠,以決一旦之命。當此之時,豐衣博帶而道儒、墨者,以為不肖。逮至暴亂已勝,海內大定,繼文之業,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圖籍,造劉氏之貌冠,總鄒、魯之儒、墨,通先聖之遺教,戴天子之旗,乘大路,建九斿(líu),撞大鐘,擊鳴鼓,奏《咸池》,揚干戚。當此之時,有立武者見疑,一世之間,而文武代為雌雄,有時而用也。

解析:

這些段落稱孔墨之道不受君王所用。提出「夫存危治亂,非智不能;道而先稱古,雖愚有餘。故不用之法,聖王弗行;不驗之言,聖王弗聽」。其中包括經驗主義,主張必須經過實踐考驗。第二個段落,提出「譬若斤斧椎鑿之各有所施也」。大意是治理不同的人群、地方要用不同的方法。第三個段落,再提出作為要依從時節。

5、《說山訓》

魄問於魂曰:「道何以為體?」曰:「以無有為體。」魄曰:「無有有形乎?」魂曰:「無有。」

為儒而踞里閭,為墨而朝吹竽,欲滅跡而走雪中,拯溺者而欲無濡,是非所行而行所非。今夫暗飲者,非嘗不遺飲也,使之自以平,則雖愚無失矣。是故不同於和,而可以成事者,天下無之矣。

曾子立孝,不過勝母之閭;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之邑;曾子立廉,不飲盜泉;所謂養志者也。。

解析:

「為儒而踞里閭,為墨而朝吹竽」。儒家以做官為志向,墨家非樂。此處認為儒者住在陋巷,墨者吹竽,都是沒有踐行自己的志向。正確的做法是處處小心不要違背志向,也就是所謂養志。這兩個內容意義都不大。

我們需要注意《說山訓》這個篇名和全篇第一句話:「魄問於魂曰:道何以為體?」。從這裡我們可以領悟什麼是「山」。所謂「山」也就是文中的「體」。《大取》曰「次山比」。其中的「山」字也是此意。

6、《說林訓》

揚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黃,可以黑。

解析:

看來楊墨都認為前人走錯了。而楊墨的前人只有儒家。

7、《人間訓》

夫徐偃王為義而滅,燕子噲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為墨而殘。滅亡削殘,暴亂之所致也,而四君獨以仁義儒墨而亡者,遭時之務異也。非仁義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則為之禽矣。

解析:

此處所說「代君」,應該不是春秋時代的代國。代國在墨子出生同時被趙襄子所滅。此處說的代君,應該是漢初受封的代王劉仲。在河北、山西一帶(燕趙之地)。因為未能抗擊匈奴入侵而被降為侯爵。可能就是本段所說的「殘」。其子劉濞被封為吳王,後來發起了「七國之亂」。

8、《修務訓》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養其欲也;聖人踐位者,非以逸樂其身也。為天下強掩弱,眾暴寡,詐欺愚,勇侵怯,懷知而不以相教,積財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齊一之。為一人聰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內,故立三公九卿以輔翼之。絕國殊俗、僻遠幽間之處,不能被德承澤,故立諸侯以教誨之。是以地無不任,時無不應,官無隱事,國無遺利。所以衣寒食飢,養老弱而息勞倦也。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觀之,則伊尹負鼎而干湯,呂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轉鬻,管仲束縛,孔子無黔突,墨子無暖席。

夫墨子跌蹄而趨千里,以存楚、宋;段干木闔門不出,以安秦、魏。夫行與止也,其勢相反,而皆可以存國,此所謂異路而同歸者也。

故夫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類者,唯良工能識之;書傳之微者,惟聖人能論之。今取新聖人書,名之孔、墨,則弟子句指而受者必眾矣。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種;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鑒於心,照物明白,不為古今易意,攄(shū)書明指以示之,雖闔棺亦不恨矣。。

解析:

第一個段落,內容與《尚同》篇前半部分差不多。缺少了描述尚同過程——即立法過程——的後半部。第三個段落則稱孔墨為聖人。

9、《泰族訓》

孔子弟子七十,養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為文章,行為儀錶,教之所成也。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致也。

解析:

統治者欣賞這些東西。所以劉安挑出這些東西作為記載。

10、《要略》

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學生焉。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說,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

解析:

《淮南子·要略》篇後面大段儒者增寫,沒有參考價值。本段內容亦在其中。《淮南子·要略》「故著書二十篇,則天地之理究矣,人間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備矣!」。已經做了全書內容的最後總結。然後又追加了著書目的:「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異,各有為語。今專言道,則無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聖人也。今學者無聖人之才,而不為詳說,則終身顛頓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覺寤乎昭明之術矣」。也就是說,《淮南子》的著作目的是祥加解說「道」之本末、昭明混溟。

而《淮南子》「今《易》之《乾》、《坤》,足以窮道通義也……」開始,其後內容都是增寫。突然由黃老變成了儒家。與《莊子·天下》篇遭遇類似。大概是劉向等儒生所為吧。漢武獨尊儒術之後,他們需要對道家的作品做些手術,攫取所謂正統地位。當今欲剔除道家、黃老作品中被儒者增寫、修改的部分,實在是一個大工程呢。類似修改甚至見於《荀子》。前文力捧秦國是聖王之治,突然多出幾句「殆無儒也」。經常讀這種經典的人,怎麼悟不出「歷史只是個任人玩弄的妓女」這個「真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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