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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老子》第一章「無名」「有名」斷句

〖如影注〗本貼是我前些日在漏盡閣社區「談玄論道」論壇,與網友們就《老子》第一章斷句等話題參與的討論,論壇原有兩貼,今分別歸納整理,以「正貼」、「續貼」之名列出。藍體字為我所復文字,綠體字是引用,紅體是重點。(2017-6-25)

再談《老子》第一章「無名」「有名」斷句

一.引子

一二三:發表於 2017-6-8 14:12:02

如影道友是修無為法門的吧?

如影:發表於 2017-6-923:01:02

是。我因先悟後修,走的便是文始派的頓修一路。

問「一二三」道兄好,記得我初來漏閣,就是在道兄的一篇關於文始的貼子里發言,距今一晃已七八年過去了,昔時言論,仿如昨日……

七八年的時光,不可謂不長,也不可謂不短,常曰物是人非,所謂人非,也就是人變了的意思。我嘛,也有所變化,比如現在不再跟人爭辯了,當然更多的還是不變,比如那一顆不變的初心。

與道兄再次相會,也沒什麼禮物,就把自家的一篇舊東西,一點心得(全在括弧中),相贈與汝,同參共勉。

道可道,非常道。(常道者,有欲也。)名可名,非常名。(常名者,亦有欲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常無欲也,以觀其妙;常有欲也,以觀其所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註:此段摘自舊文《<老子>第一章校讀》)

二.正貼

一二三:發表於2017-6-1415:53:22

馬王堆出土版本,第四十五章:

觀眇

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恆無欲也,以觀其眇;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噭。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有玄,眾眇之門。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507:42:40

我先挑毛病,你確認這是馬王堆版四十五章?而且關於這一段,我看到的是這個版本的:

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你把「常無,欲以觀其妙」,斷句為「常無欲,以觀其妙」?你以為同出而異名的此兩者是什麼?就是有和無啊,一個名天地之始,一個名萬物之母。難不成你以為是有欲和無欲同出而異名?

有和無,異名而同出,同謂之玄。玄之又玄,就是在有和無之間鼓搗,此眾妙之門也!你以為是在有欲和無欲之間鼓搗?

如影:發表於 2017-6-1507:50:27

小心!你的書架可能潛伏著一本假《老子》

(原創2017-05-02傅佩榮佩榮國學館)

我看書有潔癖,市面上很多注釋《老子》的書籍,翻開第一章,如果第一章是用這樣的斷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我便不會再接著看下去。

很多研究者讀《老子》用這樣的斷句,「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意即「無」代表天地的開始,「有」代表萬物的母體;也就是「無」與「有」分別造成天地與萬物。

這種斷句的始作俑者是王安石。

王安石聲稱:古人都錯了,「無」和「有」是獨立的,不需要和「名」放在一起。

一句話告訴你王安石錯在哪裡

王安石把「無」與「有」當做專有名詞。

但《老子》中,不能以「無」、「有」為專門術語,理由有二:

第一,「無」、「有」是相互對立的概念。

《老子》第二章說:「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老子》第十一章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這兩句都在說明二者是相互對立的。

既然相互對立,就不能相互承啟。因此不能把「無」置於前,把「有」置於後,二者不可分割。

王安石是宋朝人。典籍註疏自漢代開始,中間經過魏晉玄學洗禮,到宋朝時又和道家部分糅合,難免說得很玄、很抽象。但是,在春秋戰國時代或更早的人,都不曾這樣斷句。

讀哲學的人很喜歡講「無」和「有」,講得玄之又玄,似乎別人聽不懂,就成功了。我們並不能因為王安石注釋的《老子》比較有哲學玄想的味道,就認為是值得參考。

第二,「無」和「有」指代「無形」與「有形」。

《老子》全文中,「無」、「有」先後承啟的只有一句:「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第四十章)。

根據王弼的註解,這裡的「有」、「無」是指「有形」、「無形」。天下萬物生於有形,有形再生於無形;也可以解釋為「有名」、「無名」,天下萬物生於有名,有名再生於無名。

無形之物不是不存在,只是對人來說「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所以說它是無形而已。

如果按照王安石的版本,單談「無」、「有」,「有生於無」的另一種說法就是「由無生有」,但「無」就是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生出「有」?如果贊成「無」能生「有」,反而使自己陷入困惑,「道」從「無」變「有」了,老子恐怕要掀棺材板了。

所以,王安石的版本很難自圓其說。

不論是王弼本還是帛書本,斷句都是「無名」與「有名」,而不是王安石的「無」與「有」。

王弼版老子註: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帛書本老子註: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帛書甲本不避漢高祖劉邦名諱,完成應在劉邦建立漢朝之前。

何為「無名」與「有名」?

「無名」與「有名」是針對人的認識作用及過程而言。

「無名」即人的認識還沒有運作,代表萬物的起源,是思想無法企及的階段;萬物的起源是名稱出現以前,因為一有名稱就可以了解了。

「有名」代表萬物的母體,有母必有子,「有名」,萬物就出現了。「有名」代表有名稱,於是就可以說這是山、這是河、這是天、這是地。

有母必有子,思想由此領悟萬物如何配合名稱一一呈現。

舉個簡單的例子,小時候讀書,一定要靠老師先說名稱,才能界定對象。比如小朋友去動物園,看到一隻很奇怪的動物,等到老師說那是老虎,才知道長這個樣子的動物就叫老虎。「老虎」這個名稱就跟著實際的「東西」一起出現,此謂「有名,萬物之母」。

人的思想開始運作的時候,有名稱出現,「東西」才能具體地出現,這就是「有名,萬物之母」,這個描述對於認識事物是很有用的。

我們在依據最新出土的資料修訂《老子》通行本的同時,還是要把焦點置於老子學說的闡釋上。

在探討老子學說時,會發現材料最多的是歷代的註解與引申。從最早的莊子、韓非等人,經過河上公、王弼,甚至唐玄宗這位帝王,以及宋朝的王安石、蘇轍、朱熹等人,無不發表心得,增益老學。

《老子》似乎是一面鏡子,人們總能藉它照見自己的長相,而未必說得清楚它原來的用意是什麼。

老子是道家的創始者,他所謂的「道」,是指「真實」,更確切的是「究竟真實」,亦即要將人生依託在永恆不變的基礎上,再由此觀照人間,安排適當的言行方式。他在儒家之外,另外開闢了一條路,並且是更為寬廣的路。奈何天下人卻難以體認他的美意。

老子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第七十章)我們不妨欣然接受此邀請與挑戰,一起認真研讀《老子》。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5 08:20:19

有,有象也,無,無象也,又都不只是這個意思。恍惚之中尋有象,杳冥之中覓真精。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509:28:06

(回如影)算了,我先明確的問你:這是你轉過來的文章,那你自己是否贊同文章中的觀點?你認為「無名」、「有名」的斷句是對的,還是「無」、「有」的斷句是對的?

打人就要打臉,打臉傷自尊呢。

如影:發表於2017-6-15 11:57:24

「打人就要打臉,打臉傷自尊呢。」

先答覆你最後一句話。我並不認為探討問題就是誰打誰臉、誰對誰錯的事情,除非你不認為這是探討,或者認為探討就是在爭個誰對誰錯、誰打誰臉,那麼你可以不必閱讀我的下文。

我以為,一個良好的探討心態應是開放和包容的,我也願意以此心態和各位道友進行探討——深入而細緻的探索與討論。為什麼需要開放和包容?因為許多問題本就不是一個誰對誰錯的事,因為許多問題的答案並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姑且不論這些並不存在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領域,即便是存在著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領域,那麼在開始的探討中,不抱持已有的一定之見,以一種清空的心態,傾聽別的各種意見,並試圖理解別的各種意見之背後的合理處,也是可取的。我想這才是「開放」的應有之義。至於包容,當你傾聽了別的各種意見,有些甚至是互相矛盾對立的意見後,你自己會有所選擇。基於各人的具體情況,每個人的選擇會不同。我選擇了此見,但切莫以為我就執於此見,事實上我對於選擇和持有彼見的同仁仍抱有尊重,甚至贊同,即贊同他的選擇,只不過我是我而他是他,使得我們各自有別地選擇彼此之一見。

為什麼不執於一見?因為大多數情況下,在探討問題的過程中,在不斷深入而又細緻的探討過程中,最後得到的也只是一個「相對」的對,而不是絕對的「對」。所謂的「錯」,也只是指,相比較後來的深入和細緻而凸顯出來的先前的「薄淺」和「粗疏」。

一個不執於一見的人,也就是一個正見的人,覺悟的人。莊子《寓言》曰:「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翻譯過來就是:說可以是有緣由的,說不可以也是有緣由的;說對是有緣由的,說不對也是有緣由的。怎麼是對?對有對的道理。怎麼是不對?不對有不對的道理。怎麼是可以?可以是可以的道理。怎麼是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可以的道理。事物本來就有應當認為對的道理,事物本來就有應當認為可以的道理。事物沒有不能認為對的,事物沒有不能認為可以的。如果不是不執於定見的話經常新出,和自然變化相符合,還有什麼話可以長久流傳呢?

好了,講了這麼多,是不是離題了呢?

「算了,我先明確的問你:這是你轉過來的文章,那你自己是否贊同文章中的觀點?你認為『無名』、『有名』的斷句是對的,還是『無』、『有』的斷句是對的?」

這是傅佩榮教授的文章,前陣在微信上讀到,現轉來。傅教授的觀點我並不完全贊同,他的觀點分兩部分,一是指出王安石錯了,二是解釋何為「無名」與「有名」,具體說來,我贊同他對「無名」與「有名」的解釋,但對他批評王安石錯的觀點不完全贊同。

至於你問我「你認為『無名』、『有名』的斷句是對的,還是『無』、『有』的斷句是對的?」,當你讀完上面大段的離題文字時,我反問一下:你看呢?

你不妨讀讀我寫的文章《老子第一章校讀》。由於文章里「常道者,有欲也」、「常名者,亦有欲也」兩句話(括弧中的句)發自我的創見,為創見計,我選擇的自然是「無名」與「有名」的斷句。但我並不執於此見。此外,從文法上讀,「無名」與「有名」的斷句也更較恰當,因為若是「無」、「有」斷句,大可以直接說「無,萬物之始也;有,萬物之母也」而不必再添「名」字。

如影:發表於2017-6-15 12:41:22

「你以為同出而異名的此兩者是什麼?就是有和無啊,一個名天地之始,一個名萬物之母。難不成你以為是有欲和無欲同出而異名?」

此兩者,究竟是哪兩者?就讓我們以開放和包容、不執於一見的心態,把所有的「此兩者」羅列出來,看看(並試圖理解)它們各種意見之背後的……

1)道、名

2)無、有

3)無名、有名

4)無欲、有欲

5)始,母

6)妙,徼

7)天地,萬物

……

一二三:發表於2017-6-1620:59:00

有、無的斷句是對的。

三.續貼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514:49:29

鑽窈冥&凝神入氣穴

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道,可以描述,但是道又不是一成不變的死物;如果要給它取名,是可以取名的,但沒說就只能是這個名稱了。

就把「無」,拿來象徵天地之始的那東西,;把「有」,用來象徵萬物之母那東西。

這裡為什麼不直接說「無,天地之始;有,萬物之母」呢?

因為第一句就說了「名可名,非恆名」,你給它取的名稱,終非其本體,不可直接代替。

而且,對於常識公理,可以直接百度到類似「常識,普通知識。一般人所應具備且能了解的知識。如:「生活常識」。」而在對一個新的物體或者理論進行描述時,也會是「將之命名為...」的格式。

所以常體會「無」,可以感知到道的妙變;常體會「有」,可以覺察到道的軌跡、邊界。

《道德經》第十一章:三十幅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這裡最關鍵的地方在於「利」的理解,「利」在此處的意思是結構、基礎,與「用」相對。很多人都不知「利」的含義,只知道「器用者空」:「我這個杯子的作用就是接水,如果不是中間是空的,就完全沒用了」。這句話沒錯,但如果只是無腦推崇「無」,豈知如果沒有外面的「有」,你從哪拿杯子去接水?所以,「有」和「無」同等重要。

所以《悟真篇》才感嘆:始於有作人難見,及至無為眾始知。但知無為為要妙,豈知有作是根基。——眾人都只能看到它發揮用途的時候,而看不到它的基礎。

「有」和「無」這兩者,有不同的命名,卻同出於道,我就把它們都稱為「玄」,分為「玄1(有)」和「玄2(無)」吧。

《道德經》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道」這個東西,既是先天地生,又可以為天下母。無論是「無」這個「天地之始」,還是「有」這個「萬物之母」,雖分異名為「無」和「有」,其實都出自於道。

在「玄(有)」和「玄(無)」之間互相感悟,才是眾妙之門也。

《悟真篇》云:「恍惚之中尋有象,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

所謂「鑽杳冥」,其實是「鑽窈冥」,窈冥之中自有精。而「鑽窈冥」呢,又要「凝神入氣穴」,即是「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之意,有無相抱,有無交相入。

《道德經》云:「孔德有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總結:

我為什麼要懟如影呢?

如果是自己開個單章,發一篇別人的帖子,意思可能是讓大家來看一下他的這些觀點,評述一番;但在一二三的帖子里,你針對他的觀點貼一篇文章上來,就是強勢懟他呀。而且事後還能說「我也不是完全贊同文章內的觀點,就是發過來讓一二三看看不同的論述觀點」,機智!(還真不是我妄自悱惻,他確實說「傅教授的觀點我並不完全贊同,他的觀點分兩部分,一是指出王安石錯了,二是解釋何為「無名」與「有名」,具體說來,我贊同他對「無名」與「有名」的解釋,但對他批評王安石錯的觀點不完全贊同。」~)

一千多字的作文,累死我了。

探索求真:發表於2017-6-1517:13:37

(回復懸崖勒馬)我們可以把文字的力量概括為文章、語言、文明、理解等。但是很多東西無法用言語文字來敘述表達,所以古人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言語用文字來闡述有描述不清,還可能會擾亂別人對自己的理解。

你所說的是你對這個問題的理解認知,並不能真正的概括完全,懟如影也是這樣同理,用如影的話說就是執於一見。

道這個東西一直在那裡,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但我們每個人所得到看到的不盡相同,於是我們探討,有了思想的碰撞,才有智慧的火花。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517:16:37

「並不能真正的概括完全」,這沒錯。但如果說,斷句怎麼斷還能有兩種正確答案,我是絕對不贊同的。畢竟《道德經》這麼長一篇,可不是老子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探索求真:發表於2017-6-1518:35:29

兩種斷句得出的結論不同,其實這是站隊,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我們的教育非黑即白,可實際上很多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可以有不同觀點相互碰撞。不能跳出這種模式化思維,就不會有真正的成熟。

你這篇作文整得真心不錯,花花綠綠的,好看。(如影註:懸崖勒馬《鑽窈冥&凝神入氣穴》一貼在論壇發表時字體整得花花綠綠。)

可是君若執迷不悟,怎能懸崖勒馬?

君不能審細察微言,難以承受我的學問。(如影註:此句引自隱芝先生。隱芝先生乃漏盡閣論壇上流傳的仙道人物。有熱心的網友整理隱芝語錄編成文集。)

天逸子:發表於2017-6-1521:38:50

試試不斷句。

如影:發表於2017-6-17 04:16

「試試不斷句。」人心總想著斷句,因為人心惟危。

如影:發表於2017-6-17 04:12:21

「君不能審細察微言,難以承受我的學問。」此乃真句也。曾幾何時,隱芝文章當我讀到「審細察微言」此五字時,真是悠然心會。

「為什麼不執於一見?因為大多數情況下,在探討問題的過程中,在不斷深入而又細緻的探討過程中,最後得到的也只是一個『相對』的對,而不是絕對的『對』。所謂的『錯』,也只是指,相比較後來的深入和細緻而凸顯出來的先前的『薄淺』和『粗疏』。」

儒家治學有16字心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一個好的學問家,求索的是惟微道心,於細微處見功夫,在愈細愈微處顯露見識。為什麼好學問求索的是細微而不是所謂的「正確」?因為接受者的程度不同,按修鍊的話講,也就是根器不同。

一個好的說話者也是如此,他提供的是愈細愈微的材料,提供各種各樣的選項,告訴你每個選項的結果,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每個結果之間的細微異同,然後由讀者你來取捨,選擇你的立場與見解。當然說者其實也有立場與見解,當需要他做出選擇的時候。但是,在他面對各種讀者時,他儘可能地不執一見,因為他知道最終的「正見」其實只存在於每個讀者心底,因讀者的根器不同其「正見」也不同。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人心惟危。這裡的危字,傾側之義,俗解為危險。危,人在厓上,高、陡之形,為傾側象,故而危。人心總是追求傾側、偏向的意見,以為這是在求「正」,其實偏也、不正也。

道心惟微,微到極處,便是無漏。當你達到無漏的功夫,你即使不持一見,也已盡得正見。但好的學問家,即使達到了無漏的細微功夫,仍不說這是「正」,而只說是「大」。所謂微言大義,而不說微言「正」義。為什麼「正」反不如「大」?因為你一正,就顯其偏,倒不如大,而顯其小。故治學從小處、細微處下手,以得其「大」也。大者,道也。

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史書。一部《春秋》,不稱史而稱經,何也?微言大義之故。反觀《史記》以下,24部正史,愈往後,「正」見愈多,卻離「經」愈遠也。因為正史「正」見,偏見也就顯現,小人竄改歷史也就容易了(如《魏書》)。君子治史,道心惟微,然後於微言處顯大義。至此小人束手,為何?因為小人改「正」易,察微難。小人不能「審細察微言」,小人只知曉有「正」,而不知有「大」義,而這正是小人之本性決定了的。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所懼何來?所懼者正是此「春秋大義」。而春秋大義,就藏在了那微言處處。

再回到《道德經》第一章,如何斷句?最好的斷句,就是無漏句,也就是不斷句。因為惟有(即使)作者不斷句,讀者心底方能(還是)有斷句。原因無他?作者無別(執),讀者有別(執)也。

探索求真:發表於2017-6-1716:29:07

原來拋磚真的可以引玉。看完你的回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有人求索三十年,所得不過傷痕纍纍而已。

懸崖勒馬:發表於2017-6-1719:31:37

「再回到《道德經》第一章,如何斷句?最好的斷句,就是無漏句,也就是不斷句。因為惟有(即使)作者不斷句,讀者心底方能(還是)有斷句。原因無他?作者無別(執),讀者有別(執)也。」

看如影這句話,他的意思是「《道德經》是老子寫出來和讀者探討的」,然而實際上,老子寫出這段話就是傳道,指導後學的,差距太大,不需要探討。

嗯,老子說出這段話不是來探討的,是來指導的。

探索求真:發表於2017-6-1721:02:28

「所謂微言大義,而不說微言『正』義。為什麼『正』反不如『大』?因為你一正,就顯其偏,倒不如大,而顯其小。故治學從小處、細微處下手,以得其『大』也。大者,道也。」

我喜歡這一段。

「一個好的學問家,求索的是惟微道心,於細微處見功夫,在愈細愈微處顯露見識。為什麼好學問求索的是細微而不是所謂的『正確』?因為接受者的程度不同,按修鍊的話講,也就是根器不同。

「一個好的說話者也是如此,他提供的是愈細愈微的材料,提供各種各樣的選項,告訴你每個選項的結果,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每個結果之間的細微異同,然後由讀者你來取捨,選擇你的立場與見解。當然說者其實也有立場與見解,當需要他做出選擇的時候。但是,在他面對各種讀者時,他儘可能地不執一見,因為他知道最終的「正見」其實只存在於每個讀者心底,因讀者的根器不同其『正見』也不同。」

套用到修鍊中,就是根器不同,各自選擇不同見解與立場,「正見」不同,那當然結果不一樣。其實我們該回頭看看各自得到的。

如影:發表於 2017-6-1806:04

再談《老子》第一章「無名」、「有名」斷句

現在我們知道,《老子》有通行本、帛書本、竹簡本等,學術界一般認為帛書本是最接近老子原著的版本。

關於第一章第二句如何斷句的問題,歷來存有兩種句讀,一種是在「無」、「有」下斷句,一種在「無名」、「有名」下斷句。但自帛書本一出,我們知道斷句其實應當是在「無名」、「有名」之後了。帛書本第二句是:「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斷句後讀成:「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從語法上看,這也是最自然的讀法。

但有一些讀者,原先接受「有」、「無」斷句的讀者,在思維上由於慣性使然,仍轉不過這個彎來。他們接受帛書本《老子》,但卻不能接受「有名」、「無名」斷句,而仍堅持「有」、「無」斷句的讀法。於是句讀就成了這樣:「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句子不能說不通,句意也順,但是就成了「……,名……也」這樣的句式,其實已無必要,既然句尾有了「也」字作結,句前就沒必要再添「名」字,你可以使用「……,……也」的句式,或者「……,名……」的句式,但同時既「也」又「名」,就顯得多此一舉了。

究其「無」、「有」斷句,宋儒王安石是這種句讀的始作俑者,台灣傅佩榮教授因此批評王安石「錯了」(見《小心!你的書架可能潛伏著一本假《老子》一文),但我卻要說傅教授對王安石的批評是錯了,至少他的批評已是一種苛求,故我不能完全贊同。理由如下:

1.從王安石這一介大儒所引用的《老子》版本,可見是通行本(王弼本),那麼《老子》第一章第二句就是「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這時候「無名」、「有名」和「無」、「有」兩種斷句,都行得通,言之有順,特別是句尾少了帛書本的「也」字,你斷成「無」、「有」,讀成:「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語法上讀得通。

2.王安石大儒是這種句讀的始作俑者,所謂始作俑者,就是指第一發明者。我們知道,語言說話的意義不僅僅指語言本身,也包括語境,即說話者的情境。設想一下,在王安石之前,大家都是以「無名」、「有名」斷句的讀法,千百年來大家都是這樣子去讀。然後某一天,或者某一夜,王大儒手捧《老子》,仍像往常一樣翻閱,口中還不時地誦讀,忽然靈光一閃,在誦讀中,他竟讀成了破句「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然後一時怔在了那兒,然後……再然後,作為後人的我們,現在便看見了,王安石發明了這種句讀,成為始作俑者。王安石使用了「無」、「有」這樣的斷句,關鍵是這樣的斷句,不僅自圓其說,還別開了另一番境界。相信王在那一刻,是欣喜如狂的,當時手足舞之蹈之,也不為過。王因此聲稱「古人都錯了」,他當得起這個資格聲稱。原因無他,他是「第一個」之故,即始作俑者也。

1973年12月湖南長沙馬王堆3號漢墓出土帛書本《老子》,1993年10月湖北荊門市郭店村郭店一號楚墓發掘出竹簡本《老子》,至此加上通行本《老子》,我們得以窺見《老子》各版本的全貌,對各版本的《老子》得以進行比較。

好古的我們,常常會羨慕前人,因為他們比今人更接近古人,但作為後人的我們,其實是更幸福的,因為後人總是比前人擁有更多的時間長度,從而站在了歷史的高度,一覽無遺地縱觀前人的他們,指指點點,批評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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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想爾注》 漢·張道陵
老子哲學與中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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