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論語》心得講稿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一

天地人之道

宋代開國宰相趙普曾經標榜說,自己是用半部《論語》治天下,可見《論語》在古代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發揮的巨大作用以及古人對《論語》的推崇。

其實《論語》中許多經典的詞句,是我們許多人都耳熟能詳的,但是我們真正理解其中的含義嗎?這部曾被古人譽為治國之本的《論語》,對我們現代人來說,還具有什麼實際意義嗎?北京師範大學于丹教授認為,這部曾經統治中國社會思想兩千多年的儒家經典仍然能為我們現代人構建和諧社會,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提供一份溫馨的勸導。大家別以為說,孔夫子的《論語》高不可及,現在我們必須得仰望它。這個世界上的真理,永遠都是樸素的,就好像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一樣;就好像春天要播種,秋天要收穫一樣。

《論語》告訴大家的東西,永遠都是最簡單的。《論語》的真諦,就是告訴大家,怎麼樣才能過上我們心靈所需要的那種快樂的生活。說白了,《論語》就是教給我們如何在現代生活中獲取心靈快樂,適應日常秩序,找到人生坐標。它就是這麼一本語錄。兩千五百多年前,孔子教學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被學生片片斷斷記錄下來。這些課堂筆記為主的記錄由他的學生彙集編纂,後來就成了《論語》。我們會覺得,《論語》好像沒有什麼很嚴密的邏輯性,很多是就是論事,裡面很少有長篇大論的文字,幾乎每一則語錄都很簡單。

其實,無言也是一種教育。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孔子對他的學生說:「你看,蒼天在上,靜穆無言,而四季輪轉,萬物滋生.。蒼天還需要說話嗎?《論語》終極傳遞的是一種態度,是一種樸素的、溫暖的生活態度。孔夫子正是以此來影響他的弟子。大家知道,孔子弟子三千,其中成就七十二賢人。這些人每個人都是一粒種子,把那種生活的態度、生活的智慧廣為傳播。我們說孔夫子是聖人,聖人就是在他生活的這片土地上最有行動能力,最有人格魅力的人。

中國人習慣的敘事象《三五曆紀》裡面描述的那樣,是一個從容和緩而值得憧憬的漫長的過程:

它說: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它說開始時「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再裡面呆了一萬八千年。後來天地分開了,但它不是作為一個固體「啪」地叢中間斷裂,而是兩股氣逐漸分開,陽清之氣上升為天,陰濁之氣下降為地。

這並不是天地開闢的完成,這種成長才剛剛開始。

孔聖人帶給我們的是一種在大地上生長的信念,他這樣的人一定是我們的生活裡面自然生長脫胎出來,而不是從天而降的。

中國最早的創世紀怎麼來的呢,是由盤古開天闢地來的,但是這個開闢,不像西方神話講的那種突變,比如說拿一把大斧子,啪,辟開,然後金光四射,出現一個什麼樣的天地萬物,這不是中國人的敘事情感。中國人是講究變化的,所以叫做「一日九變」,每天都在微妙的變化著,象一個新生的嬰兒一樣,這種變化最終達到了一個境界,這六個字其實是中國人的人格理想,叫做「神於天,聖於地」。

神聖神聖,神基本上是接近天空的,是像李白那樣的人;而聖詩接近土地的,是像杜甫那樣的人。

這六個字其實是中國人的人格理想:即有一片理想主義的天空,讓你可以有飛翔的翅膀,不妥協於世界上很多的規則與障礙;但另一方面,要有腳踏實地的能力,要能夠在這個大地上去進行他行為的拓展。只有理想而沒有土地的人,是夢想主義者而不是理想主義者;如果只有土地而沒有天空的人,那是務實主義者而不是現實主義者。其實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就是我們的天和地。

盤古的變化還在繼續,這個故事還要接著講:

天地開闢之後,天每天升高一丈,地每天加厚一丈,盤古呢,「日長一丈」,他跟著天地一塊長,所以長到最後的時候,如此萬八千,又長了一萬八千年,最後是「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人認為叫天地人是三才,人的意義跟天和地是一樣的。大家也熟悉西方神話,你會發現他們往往是強調一種激情、感性、神秘這樣的一些印象;而中國呢是強調了一種莊嚴理性和一種溫柔敦厚之美,這就是孔夫子這個聖人的姿態。應該說孔夫子在後世流傳的這個形象是學生們用自己的愛戴給他加上的東西,但是更多的是他一種傳導出來的內心有一種飽和的力量,這就是後來孟子所說「浩然之氣」,就是天地之氣凝聚在一個人心中的時候,他才能夠如此的強大。

話外音:《論語》的精髓就在於把天之大、地之厚的精華融入人的內心,使天、地、人成為一個完美的整體,人的力量因而無比強大。我們今天也常會說,天時、地利、人和是國家興旺,事業成功的基礎。這是《論語》對我們現代人的啟發。也就是說作為一個中國人,什麼叫天人合一,我們永遠也不要忘記了天地給我們的力量,就是一個人在自然中的和諧。現在我們正在倡導創建和諧社會,真正的和諧是什麼,決不僅僅是一個小區鄰里之間的和諧,它一定有你跟生物之間,跟動物之間你有一種敬畏,有一種順應,有一種默契,有大地上萬物和諧而快樂的共同成長這樣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我們如果學會了提取鍛造,我們就能夠獲得孔夫子那樣的心胸,所以孔夫子在論語裡面流露出來的更多的東西是顏色上非常和緩,交給你日常的道理,但是他的內心非常的莊嚴,他的內心裏面有一種強大的力量,是什麼力量呢,那就是信念的力量。

孔夫子是一個特別講究信念的人,曾經,他的學生子貢問:一個國家要想安定,政治平穩,需要哪幾條呢?這個故事在《論語》里叫做「子貢問政」。

孔子的回答的很簡單,只有三條:「足兵,足食,民信之矣」。說我告訴你就三條,第一叫國家機器,必須有強大的兵力做保障,第二足夠的糧食,豐衣足食,第三條就是老百姓要對國家有信仰。他說有三條就夠了,挺簡單吧。

這學生矯情,說三條不行,太多了,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如果我非得去一條您說去什麼,老師也不急,說去兵,那咱就不要兵力了,人總得吃飯,但還得有信仰。子貢還不幹,非得要再問,說: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這兩條您再給我去一個,老師非常認真的告訴他,曰,去食。我們寧可不要糧食了,然後老師說了一句結論,叫做「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他說沒有糧食,無非就是一死,自古而今誰不死啊?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個國家沒有信仰以後的崩潰和渙散。其實,什麼是政治?政治並不一定讓大家都過上一種物質文明上的發達生活,他僅僅是一個標誌,真正來自於內心的那種安定和對於一種政權的認可,這些都是來源於信仰。這就是孔夫子的一種政治理念,他認為信仰的力量足矣把一個國家凝聚起來。

現在有一種說法,評估二十一世紀我們各個國家生活好與不好,已經不簡簡單單是過去的一個標準,大家都知道是GDP(國民生產總值)一個標準,還要看GNH,就是國民幸福指數。評估一個國家是不是真正的富強,不單純看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而看每一個老百姓他內心的安寧與幸福感,他在這個社會中覺得安全嗎?他快樂嗎?他對他的生活真正認同嗎?他滿意嗎?而這個指數在中國很有意思,我們曾經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時候參加過一次國際的調查,當時顯示我們國家的幸福指數是不太高的,大概是百分之六十四點多,到了91年的時候再參加調查發現隨著整個物質文明的提升,當時也是進行了很多改革,這個幸福指數提高了,當時到了百分之七十三左右;但是等到了96年再參加調查的時候發現這個指數下跌到68%了,這是一個很令人困惑的事情。也就是說,當一個社會物質文明極大繁盛的時候,我們現代人有可能會遭遇更為複雜的心靈困惑。

大家肯定會有同感,今天我們的困惑是選擇太多了。我們可以選擇這個,可以選擇那個,所以大家困頓。其實大家誰都不願過苦日子,但是在相對的,比如說不太滿意的情況下,我們能夠享受到今天的快樂嗎?我們每一個人追問內心,我們會有一種安頓嗎?這一點讓我們回到《論語》看一看兩千五百多年以前那個時候的物質生活多麼貧困呀,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啊,但是孔夫子評價過他的一個學生,就是他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學生,大家都知道,他最喜歡的弟子是顏回。他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也篇)。

這話什麼意思呢,一簞食,家裡頭糧食很少,不能是滿倉滿斗的,可能剛剛夠煮飯就那麼一小笸籮;一瓢飲,一個水瓢裡頭的水,夠喝的水就完了;住在什麼地方呢,住在陋巷,非常破爛的小地方;這一切,可能很多人說,那我們沒辦法選擇,生活就是這樣。難的不是說他生活在這種境遇中捱過來,難的是他的生活態度,叫做回也不改其樂,而別人怎麼樣呢,孔夫子說,人不堪其憂,所有人都會被此困擾,在抱怨的時候,而顏回從來不改變他那種樂觀的態度,所以他說賢者回也,又感嘆一聲這才是真正的賢德。就是在什麼樣的物質環境下都不改變心境的那種坦然和安寧。其實我們想一想,在今天聽到這樣的言論來講對我們的心裡是挺溫暖的,因為我們受的困頓太多了。我們的物質生活顯然在提高,但是人會越來越不滿,因為你總會看到周圍還有乍富的階層,總會有一些人讓你感到心裡的不平衡,這是因為什麼呢?這是因為我們的眼睛看外界太多,看心靈太少。

其實一個人的視力是有兩種功能的,一個是向外去無限寬廣地拓展世界,另外是向內無限深刻的去發現內心。孔夫子能夠交給我們快樂的秘訣就是去找到你內心的安寧。所以在今天,恆心與定力對人來講是什麼呢,它是讓我們在這麼一個蒼茫大千世界裡面能夠做成一點點事情,最後心裡的那麼一個依據和底線。有些奇蹟其實就是在堅持中完成,有些奇蹟永遠不是那些最機靈和最聰明的人能做完的。

我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個小故事:有一大群小青蛙,有一天在外面玩著玩著,看到一個高聳入雲的鐵塔。小青蛙們就在一起忽發奇想,說我們能不能爬到塔尖上?然後大家都很受這個理想感召,說爬呀爬呀,呼朋喚友就開始爬了。爬著爬著呢,被太陽曬得氣喘吁吁,就開始有人懷疑,有人質疑說我們傻不傻,咱們幹嗎去啊,為什麼要爬啊,這誰說的啊。說著說著,有一個停下來就有三個停下來,就有五個停下來,逐漸逐漸,大家不僅停下來了而且都在嘲笑自己的想法,說真是挺傻的,幹嗎呀,這個時候大家發現很奇怪呀,有一隻最小的青蛙它還在爬,它的速度也不快,就一點一點的往上爬,後來大家瞠目結舌,大家都不說話了就看著它。終於看著它以緩慢的速度最終自己到達了塔尖。等到它下來以後呢,大家都敬佩的不得了,就上去問它說,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為什麼你自己上去了,然後大家恍然大悟,這個答案大家聽了也許是出乎意外的:這隻小青蛙是個聾子。它當時只看到了所有人都開始行動,但當大家議論的時候它沒聽見,所以它以為大家都在爬,它就一個人在那兒晃晃悠悠在那爬,最後就成了一個奇蹟,它爬上去了。現在家長都在說希望孩子聰明,什麼叫聰明呢?就是耳聰而目明,耳朵靈眼睛好。但實際上,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做一個有信念而不太聰明的人也許是一種選擇。我們現在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為什麼會聽信他人的鼓噪呢,為什麼爬著爬著對自己懷疑了呢?因為我們心裡頭沒有一個信念,沒有認為說什麼樣的事情我一定能做成,所以你會受到他人蠱惑,這對於儒家來講是一個大忌。

話外音:人人都希望過上快樂幸福的生活,于丹教授認為,幸福快樂只是一種感覺,與貧富無關與內心相連。在《論語》中孔夫子以他天地人合一的寬廣胸懷告訴他的學生們應該如何去尋找生活中的快樂,而孔子的這種儒家思想傳承下來對歷史上許多著名的文人詩人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這樣一種儒家思想一脈相承傳承下來,後來我們歷史上出現了很多這樣的人物,到了東晉的時候中國出現了田園詩派,出現了一個大詩人,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陶淵明。這個人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麼呢,陶淵明的價值不在於詩中購置了一個虛擬的田園,更重要的是他讓每一個人心裡都能開出來了一片樂土,就是他日子過得很樂呵。他經常說,我歸園田居,他本來也做過小官,當了八十三天彭澤令,後來覺得說不行,有一件小事讓他覺得不快樂,他在那干著干著,有一天說上面來檢查工作了,說上級要到此,告訴他說你穿正裝出場,叫做「束帶見之」,你必須要把腰帶端上,穿正裝去見一見,無非像今天穿上正裝,紮上領帶去見見領導,就這件事,陶淵明不幹了。他說,我不能為五斗米向鄉里小兒折腰,所以就解佩印而去,自己把佩印一仍,我回家了。回家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情寫進《歸去來兮辭》。他說過去的這種日子「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這話說的好,什麼叫以心為形役,就是讓我這個身體成了我心靈的主人,他去奴役我的心靈,也就是說我讓心靈受了好多委屈,去低三下四啊,去阿諛奉承啊,為的無非是我吃點好的,穿點好的,就讓我的身體享一享福,但我讓心靈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啊。所以他說:「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猶可追」,知道我過去的這事做錯了,但是未來還長,所以我就歸去了,所以我就回到自己的田園了。

老師,如果一個人很貧賤,但他不諂媚;一個人很富貴,但他不驕傲,您說這怎麼樣啊?嗯,還可以,但是最高的境界在於一個人能夠安於貧賤,並且能夠樂在其中。

他的學生,還是那個子貢曾經問過他,子貢說:老師啊,貧而不諂,富而不驕,何如?如果一個人很貧賤,但他不諂媚;一個人很富貴,但他不驕傲,您說這怎麼樣啊?逼著老師說這好啊,老師也很寬和,子曰:可也,老師說還可以,但是還有一個更高的境界。老師說: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老師說:最高的那個境界就是一個人安於貧賤,不僅不諂媚求人而且沒有抱怨,他內心有一種清亮的歡樂,這種歡樂仍然不能從他的生命中被剝奪。大家想想,這是一個多高的驕傲啊,一個人在貧賤之中還能保持著把他的日子過得覺得很有尊嚴,有他自己的快樂。其實這說的就是像陶淵明那樣的隱士。

話外音:孔夫子教導他的學生們要安貧樂道,但是現代社會競爭如此激烈,每個人都在努力發展著自己的事業,收入的多少似乎就成為了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誌,安貧樂道在現代人眼中頗有些不思進取的意味,那麼我們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中應該如何為人呢?能不能有一個很簡單的、在我們現代社會中也能起作用的為人之道呢?其實,兩千多年前孔子的學生就提出過類似的問題,希望有一個字就可以受用一生,這個字是什麼?孔子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這就是孔夫子他跟學生在交流中,學生非要苛刻的問他。子貢,老是這個子貢「刁難」他的老師,說:老師您就跟我說,這一輩子,您就告訴我一個字,我就可以終身受益。問他老師說:「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您告訴我一個字,讓我一輩子就遵守它。你說什麼教育能縮成一個字,老師呢也能說出來,老師還特寬和,商量的口氣說:「其恕乎!」就是寬恕的恕。他說,如果有這麼個字,那這個字就是「恕」字。然後老師又為這個「恕」字加上了八個字的解釋,這八個字我一說大家人人都知道,其實這是聖人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什麼叫忠恕,什麼叫寬容,就是你自個兒覺得不想乾的事,你就彆強迫別人干。你一輩子做到這一點就夠了,就這一個經驗夠你活一輩子。這就是老師告訴他學生的話。所以什麼叫半部論語治天下,有時候學幾個字就夠你一輩子用了,所以真正聖人不會說讓你去背《千字文》,記住那麼多你才能活明白,記住一個字有時候就夠了,就是寬容一點。所以他的學生曾子也曾經說過:夫而已矣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說我老師這一輩子,真正的道理也就是忠恕而已。就是這麼簡單,但是寬容有時候多不容易啊,我們這個社會上,現在有多少事情,就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在你的心頭過不去。我們每個人的心靈困頓,有多少都是自我的折磨,有多少時候是一個事情過去了以後我們老在那裡想,覺得這個事情深深的傷害了我,然後我就不斷地在自我咀嚼中一次一次再受傷害,總想著說這麼可惡的事我怎麼能原諒他呢,我每天早上醒來想的都是復仇。其實當你一次一次玩味這個痛苦的時候你被折磨得就太深了。

佛家有一個有意思的小故事:一個小和尚一個老和尚,兩個人出去下山化緣。走著走著到了河邊,這個小和尚因為剛入道,什麼事情都必恭必敬看著他師父,一看那有個姑娘要過河,他師父就過去問她,說姑娘你想過河呀,那你過來我把你背過去吧,就背過去了。小和尚就瞠目結舌看著,然後背過去就放下了,姑娘謝謝老和尚,他師父領著他接著走。這個小和尚也不敢問,說我師父怎麼這樣呢,走啊走啊走了20里地,覺得太憋得慌了,終於就問了,說師父啊我們是出家人,你怎麼能背著那個姑娘過河呢。他師父就淡淡地告訴他:你看我把她背過河就把她放下了,你背了她20里地還沒放下。這個道理其實和孔夫子教給大家的一樣,就是該放下時且放下。你寬容一點,其實給自己留下了一片海闊天空。有什麼事老擱在心裡放不下,所以上面叫仁者不憂呢,就是讓你的胸懷無限大,很多事情自然就小了。就像我們客觀的生活中,你說一個人要是遭遇事業、婚變、朋友背叛、親人離去等等這些事情,它對你算大事還是小事,這個沒有客觀標準。這就像說一寸長的口子算是一個大傷還是傷呢。如果在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身上那肯定是個大傷,她能邪乎一星期,她老疼老上藥老看著;如果是一粗粗拉拉大小夥子不小心踢球碰破了,他可能從傷到傷好一直就不知道。所以,我們內心究竟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是一個粗粗拉拉大小夥子,這件事情靠我們的修鍊就能做到。這就是孔夫子的意義,他告訴你可以做得到,無非是自己不願意的事情不要去強加別人,自己快樂的事情自己就更多做一點。能夠在這個社會上更多地去幫助別人。

話外音:《論語》告訴我們,為人不僅要拿的起放得下,還應該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那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我們常說予人玫瑰,手留余香,其實給予比獲取更能使我們內心充滿幸福感。仁恕為核心,這是孔夫子儒家理論最最精髓的東西。除了「恕」字以外還有一個字,就是「仁」。那麼他的學生樊遲曾經必恭必敬去問他說:老師,什麼叫仁,老師就淡淡地回答他,就兩個字「愛人」。然後樊遲想想又問:什麼叫「智」,老師又淡淡地說「知人」,了解別人就叫智慧。所以我們想想多簡單,去關愛別人就死仁慈,去了解別人就是智慧,就這麼簡單。

所以孔夫子解釋這個仁,說夫人者,真正有仁愛之心的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說每個人我們自己都想讓自己樹立起來,你要是想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安身立命,那你也去立別人,你也努力幫著別人立起來,每個人我們都想發達吧,我們自己想發達也讓別人發達。你這麼做了的話,叫做能近取譬。就是在你最近的地方,你眼前看見這個人,他在街上有點事,你彎彎腰舉舉手就幫了他了,可謂仁之方也,這就是仁義的方法,這就是仁義的秘訣。

這讓我想起來我讀大學的時候,在英語課文上看到過一則據說是托爾斯泰寫的一個小寓言,那裡面說,有一個國王,他每天都在思考三個最最終極的哲學問題:就是這個世界上,什麼人最重要?什麼事最重要的?什麼時間做事最重要?然後覺得這樣的三個終極問題,冥思苦想,舉朝大臣沒人能夠回答得出來。後來有一天他很苦悶,他就微服私訪,自己就下去逛去了,走到很偏遠的地方,結果就投宿到了一個陌生的老漢家,一敲門就說你進來吧,他就進去了。到了半夜他忽然被一陣喧鬧聲吵醒了,然後就發現有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闖了進來。那人說,後面有人追我。老漢說那你就在我這兒避一避,就給他藏起來了。這國王嚇得不敢睡,一會兒就看見追兵來了,追兵就問有沒有一個人跑過來,老頭說不知道,我家裡沒有別人,後來那些人鬧鬧就跑了,然後那個人洗凈了血跡感恩戴德地也就走了,老頭關上門繼續睡覺。第二天國王就惴惴不安地問他說,你就不怕惹上殺身之禍,你為什麼敢收留那個人,而且你就那麼放他走了,你怎麼不問他是誰呢?老頭淡淡地跟他說,這個世界上其實最重要的人就是眼下需要你幫助的人,最最重要的事就是馬上去做,最重要的時間就是當下,一點不能拖延。那個國王恍然大悟,他把我三個終極問題都解決了,其實這個故事又做了論語的註腳。

實際上,孔子也罷,莊子也罷,陶淵明、蘇東坡,直至泰戈爾,古今中外聖賢的意義是什麼呢,就是用他們生活的歷練總結出來一些對我們每個人都有用的道理。這些道理不是那些磚頭一樣的典籍,讓你要拿著放大鏡,翻著辭海去讀,非常吃力地去參悟一輩子。真正的聖賢不會端起架子、板著面孔說話。他們把活潑潑的人生經驗,穿越滄桑,傳遞到今天,讓我們仍然覺得溫暖;而他在千古之前,緘默地微笑著,注視著,看我們仍然在他們的言論中受益而已。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二

心靈之道  

俗話說: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那麼如果人生有了缺憾之事,如果我們遭遇不得意之時,我們應該採取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來對待生活呢?于丹教授認為,《論語》的精華之一就是告訴我們,心靈的力量是無窮的!其實每個人一生中都難免有一些缺憾和不如意的事情。如果你放大這種缺憾和不如意,那你將永遠生活在陰影之中。這種心理暗示的力量之大,將嚴重影響你的生活質量。  于丹教授講了幾個小故事,一個女孩子因為她母親在治牙時突發心臟病去世而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40年後她居然死在牙醫準備為她治牙之前。而另一個認為自己非常寒磣、非常自卑的女孩子,只因為一個頭花,竟突變成一個快樂驕傲的小公主。還有一個毫無武功的日本茶師,用自己從容勇敢的內心,戰勝了一個囂張的日本浪人。這幾個小故事告訴我們,也許我們無力改變生活中的缺憾,也許我們無法避免人生中的苦難。但如果你用不同的心態來對待生活中的缺憾和苦難,你就會擁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現代社會中,我們面對複雜多變的社會環境,面對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往往感到無力應對。其實只要我們自己有一顆從容鎮靜的內心,有一種心靈的勇敢,我們就可以變得堅強,就可以表現出勇敢。

《心靈之道》

人生百年,孰能無憾呢?人這一生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不如意的事情。孔夫子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這麼多學生,也是家家都有煩心的事情。那麼他們是怎樣看待人生遺憾的呢?孔子的學生司馬牛有一天憂傷的說:別人都有兄弟,偏偏我沒有!他的同學子夏就勸導他說:「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論語?衛靈公》)子夏自稱自己的名字叫「商」。他的話分幾個層次:既然生死、富貴這些事情都是天命所歸,個人無法決定,也無法左右,那就要學會承認並且順應。但保持一顆誠敬的心,使自己的言行減少過失,對待他人充分尊重、謙恭有禮,確實可以通過提高自身修養做到的。一個人能做好自己,那麼普天下的人都會愛敬你如手足兄弟。

所以,做一個有良好修養的真君子,又何愁沒有兄弟呢?儘管這段話不是出自孔子之口,但是他也代表了《論語》所倡導的一種價值觀念。就是人首先要能夠正確地面對人生的遺憾,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下來。不要糾纏在裡面,一遍一遍地問為什麼呀,為什麼呀,偏偏這倒楣事怎麼就落在我頭上呢?這樣只會加重你的苦痛。第二個態度是,要儘可能的用自己所可以做的事情去補足這個遺憾。這就是子夏告訴他同學兩句話,叫「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論語?顏淵》),敬,是指人內心的一種端莊,一種正直所表現出來的一種態度,使大家都可以尊敬你,那麼你再去做事情,儘可能讓自己少一點失誤。另外一點就是真正跟別人共事的時候,要恭而有禮,內心保持著一種恭敬,彬彬有禮,真正能夠對人有一份尊重,如果你能做到這樣,少一點過失,多一分尊重,那你能夠達到的是四海之內皆兄弟。所以一個真正的君子,你還真正會內心憂患沒有兄弟嗎?

而這樣的一種遺憾,其實如果我們放大的話,那可能它會被放得很大很大。印度詩人泰戈爾曾經說過一句著名的話,他說「如果你因為失去月亮而哭泣,那麼你也將失去星星了」。也就是說,你總看著自己人生的遺憾,你總在念叨著這個遺憾,這個遺憾能被放大到多大呀,甚至這個遺憾有可能會變為你生命中的一個陰影。這個陰影在你的內心極而言之,它對你的生命質量是會有所損害的。我曾經看到過一個報刊的轉載,寫的是英國著名網球名星吉姆.吉爾伯特的故事。這個女孩子在小的時候經歷了一次意外,就是她跟著她的媽媽去看牙醫。這本來是一個很小的事情,但是一般我們知道,牙病是會引發心臟病的,可能她媽媽沒有檢查出來有這種隱憂,所以孩子蹦蹦跳跳地去了,以為跟媽媽一會兒回家了,結果讓小女孩看到的是驚人的一幕:她的媽媽竟然死在了牙科的手術椅上。

這個陰影在這孩子的心中被放大到多大?也許她沒有想到要看心理醫生,也許她這從沒有想過應該根治這個傷痛,她能做的就是迴避、迴避、永遠迴避,所以她牙疼的時候從來不敢去看牙醫,直至她成為了著名的名星,她已經擁有了富足的生活。有一天她被她疼痛的牙齒折磨得實在受不了,家人都安慰她,說牙醫請到家裡來,咱們不去診所,在家還有你的私人律師,有你的私人醫生,還有所有的親人陪著你,你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於是請來了牙醫。結果就在她海濱豪華的寓所,牙醫在旁邊整理手術器械的時候,一回頭,吉姆.吉爾伯特已經死去。當時倫敦的報紙,記述這件事情時用了這樣一句評價:吉姆.吉爾伯特是被四十年來的一個念頭殺死的。這就是心裏面暗示的力量,這就是她生命中一個至極的遺憾,這個遺憾以令人驚詫的方式放大,能夠結束一個人的生命。

當然很多人不見得會面臨上述這種極端的例子,但大家一定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一個人在憤怒或憂鬱的時候,如果用一個測量儀來檢測呼出來的空氣,它都是灰色的,其中的二氧化碳會特別多。所以,長期困擾於人生的遺憾不能自拔,對一個人的生命質量是會有所損害的。我還看到過一個寓言,它說在一個小鎮上有一個非常窮困的女孩子,她家裡沒有父親,跟媽媽相依為命,靠做手工維持生活。她非常自卑,因為從來沒穿戴過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在這樣極為貧寒的生活中,它長到了十八歲。

在她十八歲那年的聖誕節,媽媽破天荒給了她二十美元,跟她說,這是你的勞動所得,你用這個給自己買個聖誕禮物吧。她大喜過望,但是她還沒有勇氣從大路上大大方方地走過。她捏著這點錢,繞開人群,貼著牆角朝商店走。一路上她看見所有人的生活都比自己好,心中不無遺憾地想,我是這個小鎮上最抬不起頭來、最寒磣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特別心儀的小夥子,她又酸溜溜地想:今天晚上盛大的舞會上,不知道誰會成為他的舞伴呢?

她就這樣一路嘀嘀咕咕躲著人群來到商店。一進門,她就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刺痛了,她看到櫃檯上擺著一批特別漂亮的緞子做的頭花、髮飾。正當她站在那裡發獃的時候,售貨員對她說:小姑娘,你的亞麻色的頭髮真漂亮!如果配上一朵淡綠色的頭花,肯定美極了。她看到價簽上寫著16美元,就說我買不起,還是不試了。但這個時候售貨員已經把頭花戴在了他的頭上。售貨員拿起鏡子讓他看看自己。當這個姑娘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時,突然驚呆了,她覺得這一朵頭花改變了她整個人的容顏,突然之間,她變得像一個天使一樣容光煥發,她從來沒看到過自己這個樣子。

她不再遲疑,掏出錢來買下了這多頭花。他內心無比陶醉、無比激動,接過售貨員找給她的四美元後,轉身就往外跑,結果在一個剛剛推門進來的老紳士身上撞了一下,她隱約聽到那個老人叫她,但已經顧不上這些,就一路飄飄忽忽地往前跑。她不知不覺地就跑在了小鎮最中間的大路上,她看見所有人投給她的都是驚訝的目光,她聽到人們在議論說,沒想到這個鎮子上還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是誰家的呢?她又一次踫到了她暗暗喜歡的那個男孩,那個男孩竟然叫住她說:不知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榮幸地請你做我的舞伴?這個女孩子簡直心花怒放!她想我索性就奢侈一回,用剩下的這四塊錢再給自己買點東西吧。於是她又一路飄飄然地回到了小店。剛一進門,就看到那個老紳士微笑著對她說,孩子,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剛才撞到我的時候,這個頭花就掉下來了,我一直在等著你來取。這個故事結束了。真的是一朵頭花彌補了這個女孩生命中的缺憾的嗎?其實,彌補缺憾的是她自信心的回歸。也許我們沒有這樣一個靈異的時刻,我們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有幸遇到寓言一樣的機緣,但是這些東西會啟迪我們的心智。這些個故事裡面其實也有很多跟孔子在《論語》中的觀點不謀而合。其實孔子說一個人內心的在乎與不在乎,他的悟性能夠讓他明白這個世界很多很多的事理,也就是說,一個真正的君子,他內心的坦然與淡定是可以讓他化解生命中很多很多遺憾的。做一個勇敢的人,用自己生命的力量去化解缺憾。前提是什麼?就是要求一個人在心中不要把現實中很多的陰影看得過重,不要自己認同在陰影之下,就像泰戈爾還說過一句話,他說,「烏雲自己遮住了太陽,但是它卻怨天氣不明朗。」有很多時候是我們自己的心遮住了陽光,我們太在乎得與失,而在乎得失的人,在孔子的價值判斷體系中被指責為鄙夫,就是一個不上檯面的比較低級的人。鄙夫是什麼呢?幾乎意義等同於小人。孔子曾經說:「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論語?陽貨》)像這樣的小人你能讓他去謀劃國家大事嗎?不能。這樣的人在沒有得到利益時抱怨不能得到,得到了以後又害怕會失去。既然害怕失去,那就會不擇手段維護既得利益。這種患得患失的人,不會有開闊的心胸,不會有坦然的心境,也不會有真正的勇敢。其實讓我們回到本初,誰的生命沒有遺憾?如果你能夠用一種內心的富足和飽滿,能夠用一種內心鮮活的力量去彌補這些遺憾,那你會成為一個坦蕩、磊落而勇敢的人。孔子所提倡的境界,「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說的就是這樣的境界。當所有這些憂煩、迷惑或畏懼壓在眼前的時候,讓自己變得更加寬厚仁達,變得更加智慧聰穎,變得更加勇敢無畏,那麼外在的一切不也就沒有了嗎?所以,做一個勇敢的人,用自己生命的力量,去化解那些遺憾而不要藉助外在物質的得與失讓自己擁有一份淺薄的驕傲,這就是論語里所倡導的一種人生觀。我們知道,孔子有一個大弟子,就是特別率性勇敢的子路,他對於勇敢的事情老是特別在乎。因為他老師曾經還調侃過,說過一句話,說這個世界要是有一天我的大道在這個世界上推行不了,我就要自己泛舟江海去了。到那個時候,我就帶著子路。子路特別高興,他說老師到那個時候就想帶我一個人。結果老師後面還有一句解釋,說就是因為子路這個人除了勇敢別的什麼都沒有,我也就把他帶在我身邊吧。所以子路呢,是很勇敢,但是呢他勇敢又缺點內涵。他偏偏有這麼一天,找老師問勇敢的事去了。「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君子應該不應該崇尚勇敢?孔子對他說:「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論語?陽貨》)意思是說,君子崇尚勇敢這沒錯,但是君子的勇敢是有約制的,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義」。一個君子只要有了這個義字當先的勇敢,他才是一種仁義之勇,如果沒有這個字的話,他會以勇去犯亂,因為勇敢可能會攪動起來大亂,而這種情形如果發生在一個小人身上,就更麻煩了,如果他心中沒有義字的話,那他就會直接成了小偷、劫匪。就為盜了。我們想想,真正小偷劫匪你不能說他不勇敢,他穿門打戶,甚至可能越貨殺人,你說他不勇敢嗎?也就是說,沒有道德約束的勇敢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災害。那麼這個「義」、「道義」又是什麼呢?那是一種內心的約制。孔子說:「以約失之者,鮮矣!」(《論語?里仁》)一個人內心有所約制,就會在行為上減少過失。假如一個人真正做到一日「三省吾身」(《論語?學而》),真能「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省也」(《論語?里仁》),就做到了約制。而能夠反省自己的錯誤並且勇於改正,這就是儒者所倡導的真正的勇敢。後來蘇軾在《留侯論》中也曾經論述過勇敢,他把那種真正的勇敢叫做「大勇」。他說:「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哉也。」在蘇軾看來,真正的勇者有一種「過人之節」,能夠忍受像韓信那樣的胯下之辱,而成就輔佐劉邦決勝千里之外,他不會像一般的人,所謂匹夫見辱,拔劍而起,一瞬間就綳不住了,這樣的人是做不了大事的。也就是說,你自己真知道你是誰的話,這種勇敢有時候表現為氣度,有的時候表現為一種理性約制下內心的自信和鎮定。這就是一種力量。所以蘇軾在論述的這種勇敢中,他說,真正的大勇是那種突然面臨一件事,所謂泰山崩於前而不瞬,卒然臨之你不要驚恐,你能夠每臨大事有靜氣,去先面對這個格局。而無故加之不怒,這可不容易。我們想想,生活裡面我們可以要求自己是一個道德君子,我們努力不去冒犯別人,但你時不常就被別人冒犯了,你經常無緣無故地就遭受了一個事情的傷害,你能做到不怒嗎?其實當我們遭致這種意外的甚至無聊的傷害時候,你可能有兩種態度。一個人可能星期一莫名其妙地遭了一頓暴打,然後他可能星期二就開始給各個朋友打電話,他要複述這件事,他跟十個人以上複述這件事,每複述一次他可能又挨了一回打,到星期三的時候,他已經鬱悶地說,我不上班了,這事太鬱悶了。所以要找派出所,去給我通緝這個人,然後再找朋友,為什麼會這樣,然後到星期四,就情緒更抑鬱,開始跟家人吵架了,你說我為什麼挨這頓打?這一個星期有可能就這樣過去了。其實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你每天還在繼續挨打。當然你也可以一件事情發生了,你可以把這個傷害縮到最小,那就是讓它儘快過得去,找一個更為積極的事情,去抵消負面的意義。這樣做的話會騰出你更有用的生命,更有價值的時間,和一種更美好的心情,讓你去做更多的事情。也就是說,一個有德有仁的人,才能夠真正做到心靈的勇敢。是因為你的內心有美好的東西,所以你看到外在的世界,才能氣定神閑。大家知道宋代的筆記小文中記載過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就是著名的蘇東坡他有個好朋友叫佛印,他經常跟佛印在一起兩個人參禪打坐。佛印老實,老受他欺負。蘇軾佔了便宜以後就很高興。回到家,就跟他那個曠世才女的妹妹蘇小妹說,「佛印今天又吃虧了。我們倆打坐,在那參禪,我就問他,說你看看我像個什麼呀?佛印呢就老老實實地說,我看你就像尊佛。」他說,「我就大笑著說,你知道我看你像什麼?我看你坐在那就像攤牛糞。」他說完了以後他妹妹就冷笑。蘇小妹說,「哥哥,就你這個悟性,你還參禪啦?你知道參禪的人最講究的是什麼?是見心見性,就是你心中有眼中就有,佛印要是說看你像佛,那說明他心中有尊佛,你說佛印像牛糞,你回頭想想,你心裡有什麼吧。」其實這個故事可以適用於我們每個人。大家想想,一樣的生活,對吧?大千世界,相差無幾,為什麼有些人活得歡欣而溫暖?有些人整天指責抱怨,指責抱怨的人生活就真的那麼差嗎?其實就像同樣的一瓶酒放在那,半瓶子酒,悲觀主義者說,唉呀,這麼好的酒就剩半瓶了。樂觀主義者說,這麼好的酒還有半瓶呢。表述不同,心態不同。就在於你看見了什麼。而這種看見,是一種由德,由仁,而生髮出來的曠達的勇氣所以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這種心靈的勇敢可能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間更加重要。孔子說:「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論語?子路》)。就是把君子跟小人他的表現兩者這麼來參照。所謂「君子泰而不驕」,就是一個人心有大志,心有定力,有心靈的勇敢,他可以泰然自若,但是他沒有一種驕矜之氣。那小人是什麼?就是一個人張揚,一個人表現出來處處驕傲,甚至處處攻擊,他少了一種氣定神閑。關於這種驕傲,我們要分清一個人一生不可無傲骨,但不可有傲氣。小人之驕驕傲的是他外在的氣,而君子之驕驕傲的是內心風骨。一個有風骨的驕傲,在外在一定不是張揚的,這就是所謂「泰而不驕」。那麼這樣一種篤定的生命力量,其實在東方文化中一直是被倡導的。我曾經看到過鈴木大拙在他的書中記載了一個日本江戶時期的故事。大家知道,日本參禪過程中提倡的是茶禪一體,人喝茶,茶道本身就是參悟的過程。那麼他寫道,當時有一個著名的茶師,他跟隨著他一個顯赫的主人,有一天主人要去京城裡辦事,捨不得離開他這麼多天,說你跟我去吧,每天好給我泡茶。那個時候是一個浪人、武士很紛亂的時候,所以這個茶師就很害怕,他說你看我又沒有武藝,咱們路上遇到點事可怎麼辦?他主人說沒關係,你打扮成武士的樣子,你挎一把劍不就完了嗎?你跟著我走吧。那茶師呢就哆哆嗦嗦地換上了武士的衣服跟著主人去了京城。一天,主人出去辦事,茶師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溜達,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浪人,想茶師挑釁說,你也是武士,那咱倆比比劍吧。茶師說,我是個茶師,不懂武功。浪人說,你不是一個武士而穿著武士的衣服,就有辱尊嚴,你就更應該死在我的劍下!茶師一想,躲是躲不過去了,就說,你容我幾小時時間,等我把主人交辦的事做完,今天下午我們在池塘邊見。那個浪人想了想答應了,說那你一定來。這個茶師直奔京城裡面最著名的大武館,看到所有學劍的人在門前都排著大隊。他來不及等,分開人群就衝進去,直接到大武師的面前跟他說,求你教給我一種作為武士最體面的死法。大武師當時就很吃驚,說來我這兒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求生,你是第一個求死的,你是為什麼?茶師把與浪人相遇的情形複述了一遍,然後說,我只會泡茶,但是今天不能不跟人家決鬥了,求您教我一個辦法,我想死得有尊嚴一點。大武師說,那好吧,你就再為我泡一遍茶,然後我再告訴你辦法。茶師很傷感,說這可能是我在世界上泡的最後一遍茶了。他做得很用心,他很從容地看著山泉水在小爐上燒開,很從容地把茶葉放在裡面,洗茶、濾茶、然後一點一點地把茶倒出來,捧給大武師。大武師一直看著他泡茶的整個過程,他品了一口茶說:這是我一生中能喝到的最好的茶了,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不必死了。茶師說:你要教給我什麼嗎?大武師說:我不用教你,你只要記住用泡茶的心去面對那個浪人就行了。這茶師聽後就去赴約了。浪人已經在那等他,見到茶師,立即拔出劍來說,你回來了,那我們來開始比武吧!茶師就老在想著那句話,就以泡茶的心面對這個浪人。只見他笑著看定了對方,然後從容地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取下來,端端正正放在旁邊;再解開身上寬鬆的外衣,一點一點疊好,壓在帽子下;又拿出綁帶,把裡面的衣服袖口紮緊;再拿出綁帶把褲腿也紮緊,他從頭到腳,一點一點地在裝束自己,一直氣定神閑。對面這個浪人就越看越緊張,越看越惶恐,因為猜不出對手的武功有多深。對方的眼神和笑容讓他越來越心虛。

等到這個茶師全都裝束停當,最後一個舉動就是拔出他的劍來,欻,就揮向了半空,然後停在了那裡。因為他也不知道再往下該怎麼用了。此時浪人噗通就給他跪下了,說,求您饒命,您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有武功的人。其實,是什麼樣的武功是茶師取勝呢?這就是那種心靈的勇敢,是那種從容、篤定,是一種氣勢。所以武功永遠不是最重要的,武功無非是一種技巧,而武功這樣的東西,包括我們的知識系統,所有這些東西的得到,都是可以由你自己一種真誠去感悟,你都可以把它化入生命,就看我們自己是不是這樣一個人。如果你的心很敞亮,你有一種仁厚,你有一種坦率,你有一種心靈的勇敢,那麼你可能會收穫許多意想不到地東西。每個人都願意把美好的東西告訴你;但是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那麼即使是有教無類的孔子,他也不見得會對牛彈琴。

孔子說:「可與言而不與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方,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論語?衛靈公》)。就是這個人可以講道理,但是你沒去跟他講,你就把這個人錯過了。相反,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那也不好,如果你見到一個沒悟性,或者這人太差,你追著趕著跟他說話,那對不起,你話多了。所以他說,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一個聰明的人他不會錯過那些可教之人,但是他也不會對牛彈琴,追著不可教之才多話,所以也不失人也不失言是對的。這也就是說,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之人,當自己是一種對對世界,有敞亮的心懷,那麼可以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它都是要教育你的,所有的東西都會是彌補你這種遺憾的。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論語》中所提倡的坦蕩蕩的心境。

其實《論語》給我們的永遠是一個人生動態的系統,我們不可以斷章取義,截取任何一個橫斷面,我們不可以僵死的去理解,所有古典、聖賢思想的精華無非要化入我們每一個生命,當它在你的血液中流動起來的時候,你那種歡欣的態度本身就是我們今人對於古典最高的致敬。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三

處世之道

《論語》之所以流傳兩千多年而不衰,就在於它對於人內心最本性的理解。那麼在現代生活中,我們該如何把握為人處世的分寸?在紛繁複雜的社會環境中,我們怎樣才能保持一個良好的人際關係?  現代社會人與人的關係可以說更近了,也可說更遠了,但無論如何,人際關係是每一個人必須面對的問題。我們在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困惑,父母對孩子關愛得無微不至,為什麼孩子會反感?親密無間的好朋友,為什麼會彼此傷害?費盡心機和領導、同事套近乎,為什麼總是好心不得好報?《論語》告誡我們,無論對朋友還是對領導,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掌握好親疏的分寸。那麼對待自己最親近的家人,是不是就可以親密無間了呢?父母和子女之間,夫妻和戀人之間,也需要保持適當的距離嗎?對待工作是不是應該越熱情越好呢?無論是份內的工作還是份外的工作,我們是不是都應該做得越多越好呢?  孔老夫子說:過猶不及。在孔子看來,事情做得過頭了和沒有做到位是一樣的效果。我們常常會聽到有人抱怨社會不公,抱怨處世艱難。與其怨天憂人,不如恭身自省,如果我們真的能做到把握分寸,謹言慎行,禮行天下,修身養性,我們會少很多煩惱,就自然就會懂得為人處世之道。 《處世之道》《論語》這部書,教給我們很多處世的辦法,做人的規矩,這些道理看起來很樸素,這些辦法有時候在原則中透著一些變通。簡單的說,它告訴我們一種做事的原則和把握原則的分寸。我們常說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什麼事情是好的,什麼事情是壞的。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事情的判定不簡單是好壞之分,只是你是什麼時間做這件事,或者把這件事做到什麼程度,會直接影響到這件事的性質。其實有很多事情應該是有尺度的,孔夫子不是一個提倡一味喪失原則,一味要以一種仁愛之心去寬宥一切的人。有人問他:「以德抱怨,何如?」(《論語?憲問》)以德抱怨這個詞我們不陌生,我們經常說生活裡頭有這樣的人,說你看別人那麼對不起他,他還對別人那麼好。我們覺得,這樣的人格應該在孔子這裡是得到讚賞的。沒想到呢,孔子反問了他一句:「子曰:何以報德?」孔子說一個人他已經用德去報怨了,那他還留下什麼去報別人的恩德呢?當別人對你好時,他又該怎麼做呢?問完了這一句孔子給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叫做「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說一個人如果有他人有負於你,對不起你了,你可用你的正直、耿介去對待這件事。但是你要用你的恩德,用你的慈悲、去真正回饋那些也給你恩德和慈悲的人。其實這個道理我們一聽覺得跟我們理解中的孔子的哲學不一樣,孔子也是有原則的啊,孔子不是提倡「以德抱怨」的,他給的分寸就是以直抱怨,用你的正直去面對這一切。其實孔夫子在這裡給了我們一種人生的效率,和人格的尊嚴,他當然不提倡以怨報怨,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永遠以一種惡意、以一種仇殺去面對另外的不道德,那麼這個世界的循環將是一種惡性的,將是無止無休的,我們付出的不是自己的幸福,還有子孫的幸福,所以「以德抱怨」同樣不可取,也就是說,你搭上了太多的恩德,你搭上了太多的慈悲,你用不值得的那種仁厚,去面對已經有負於你的事情,這也是一種人生的浪費。在兩者之間,其實還有第三種態度,就是用你的正直、用你的率直,用你耿介和磊落的人格坦然地面對這一切。孔子的這種態度,就是告訴我們,要把有限的情感,有限的才華,留在最應該使用的地方。今天我們都在說避免資源的浪費,卻忽視了心靈的荒蕪和自身生命能量的浪費,物質的繁榮,生活節奏的加快,更要求我們在面對一件事情時,要迅速地做出判斷,選擇屬於自己的、最有價值的生活方式。我們在生活中常常有這樣的困惑,父母對孩子關愛得無微不至,為什麼孩子會反感?親密無間的好朋友,為什麼會彼此傷害?費盡心機和領導、同事套近乎,為什麼總是好心不得好報?什麼樣是好呢?孔夫子一直強調「過猶不及」這四個字,為什麼兩個人很親密卻不是相處的最佳狀態呢?孔子的學生子遊說:「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論語?里仁》)意思是說如果你有事沒事總是跟在領導旁邊,雖然表示親近,但離自己招致羞辱就不遠了;你有事沒事總是跟在朋友旁邊,雖然看起來過密,但離你們倆疏遠也就不遠了。有一個哲學寓言,叫《豪豬的哲學》。有一群豪豬,也就是身上長刺的那種野豬,大家擠在一起取暖過冬。它們老有不知道應該保持一種什麼樣的距離才最好,離得稍微遠一點,冬天就冷,互相借不著熱氣,於是就往一起湊湊。結果一旦湊近了,彼此的刺都扎著對方了。就又開始遠離。但是再遠的話大家又覺得寒冷,又想藉助別人的溫暖,就再湊,湊著湊著又受傷了,然後再拉遠,多少次磨合以後豪豬們終於找到了一種最恰如其分的距離,那就是在彼此不傷害的前提下,保持著群體的溫暖。在我們今天這個社會,尤其是都市裡,原來的大雜院現在都改成了單元樓,已經沒有了這院裡頭一家包餃子、十家挨著都送到的事了。已經沒有大院一起過年,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在一起的情形了,經常是一個單元裡邊住了三四年人都認不全,不知道你的鄰居是誰。其實今天的社會,隨著整個物質的發達,人際之間的障礙越來越多了。這種障礙多了以後會怎麼樣呢?我們所依賴的幾個朋友身上的負擔更重了。因為你覺得周圍人際普遍冷漠,所以對你的好朋友,你就會覺得他應該對我多好一點,我也會自覺地對他好一點。你會覺得:你們家有什麼私事,比如兩口子打架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給你們調停啊!我們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聽聽子由的這句話,「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距離太近,必然要傷及他人。那麼,應該怎樣與朋友相處呢?子貢曾經問過他老師,孔子告訴他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論語?顏淵》)看到朋友做得不對的事,你要真心地勸告,善意地引導,如果他實在不聽就算了,別再說了,不要自取其辱。所以,與好朋友相處也有度,不要什麼樣的事大包大攬。《論語》告誡我們,無論對朋友還是對領導都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掌握好親疏的分寸。那麼對待自己最親近的家人是不是就可以親密無間了呢?父母和子女之間,丈夫與妻子之間也需要保持適當的距離嗎?心理學上有一種界定,說現代人的交往中有一種叫做「非愛行為」,什麼意思呢?就是以愛的名義對最親近的人進行的這種非愛性掠奪。這行為往往發生在夫妻之間,戀人之間,母子之間,父女之間,也就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夫妻和戀人之間經常會有人說,你看看,我就為了愛你,我放棄了什麼什麼,我就為了這個家,我今天怎麼怎麼樣,所以你必需要對我如何如何。父母對孩子經常說,你看看,我自從生了你以後,我工作也不好了,我人也變醜了,我一切都犧牲了,就是為了你,你為什麼不好好地念書呢。所有的這些,其實通通稱為「非愛行為」,因為它是以一種愛的名義所進行的一種強制性的控制。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我曾經看到有一本寫父母的書,一個英國的心理學的女博士寫的一本書。她在開頭說了非常好的一段話,她說:「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愛都以聚合為最終的目的。所有的愛大家都想最後到一起。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愛以分離為目的,那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父母真正成功的愛,就是越早讓孩子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從你的生命中分離出去,你就越成功。」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明白距離和獨立是一種人格的尊重,這種尊重在最親近的人中間也該保有。無論父母對孩子還是多年的夫妻,一旦沒有了這種尊重,越過了這個尺度,到了《論語》中說「數」這個階段,一切過於密集,彼此已經不獨立了,就產生了隱患。離疏遠甚至離崩潰就不遠了。其實《論語》裡面所教給我們的這種仁愛之心是什麼呢?是從一開始就去本著平等和理性的態度尊重每一個人,稍微留一點分寸,有一點餘地,這一點非常像禪宗裡面所說的一個境界,禪宗說這個人間最好的境界是什麼?叫做花未全開月未圓,就是這樣七個字。也就是說花一旦全開馬上就要凋謝了。月一旦全圓,馬上就要缺損了。而未全開未全圓,就是你內心有所期待,朋友之道,親人之道,皆是如此。稍微留一點分寸,海闊天空。那麼對待工作是不是應該越熱情越好呢?無論是份內的工作還是份外工作,我們是不是都應該做得越多越好呢?對待工作,也有分寸需要把握嗎?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論語?憲問》)也就是說,一個人不要越俎代庖,你在什麼位置上,做好本分,不要越過你的職位,去做不該你做的事,不在其位,就不要謀其政,這就是一個前提,先告訴你在其位,謀其政,把你自己應該做的那個崗,先做好了,先不要操心別人的事,所以其實我們這個社會,很多時候不缺少錦上添花,但我們缺少雪中送炭。有很多人為別人操心。那都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但你的本職對你的這個崗來講,對你這個鏈條來講,這個環節永遠是雪中送炭,所以有很多話,你站在積極的立場上去解讀,就能得出積極的價值,你就會知道什麼是位,什麼是政,怎麼做才好。那麼,在其位要怎麼謀其政呢?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於比。」(《論語?里仁》)這是一個多麼坦蕩、磊落的態度,君子臨天下,做任何一件事,沒有薄厚親疏自已心裡定的那些個標準,只有一個標準在前,就是一個字,「義」。什麼叫做義之於比?就用義做為比照,做為法則。無適也,無莫也,沒有薄,沒有厚,沒有遠沒有近,沒有親沒有疏,這些東西都不重要。就是按照你的標準去做事。

我們以前曾經多次提到過,孔夫子一向不鼓勵那些巧言令色的人,特別能說,夸夸其談,孔夫子說:「鮮以仁。」這種人有仁義心腸的少,找不著真正的仁者。他鼓勵的是什麼呢?他一定要積極地去做事,做事要敏銳,要做到,要有效,但是說話要小心。一定要慎於言,不要去說自已做不到的事。在這裡面,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孔夫子為什麼提出慎言。慎於言,說話也要小心,這也是一個分寸。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叫禍從口出,沒那麼嚴重的話,也起碼有人說叫言多必失。說話多了的話,總有不得當處,這一點,在你為人處事中,就要小心。孔子的學生子張。要學習干祿,什麼是干祿呢,就是做官,到社會上,擔當點社會上的職務,去請教老師,說我得怎麼樣啊?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論語?述而》)「多見闕殆」,就是你先少說多聽,帶著耳朵去,先別帶著嘴,你多聽了,聽多了,你心中的疑問就少了。你聽聽別人的經驗,我們常說,一個人身體力行那叫直接經驗,但聽別人走的彎路,他經因的坎坷,那是間接經驗,說你多聽點間接經驗。你心裡頭疑問就越來越少了。「慎言其餘」,就是自己覺得有把握的地方,說話也要小心。「則寡尤」,就會少了很多怨尤。怨天尤人,尤也是一種抱怨指責。他說如果你多聽,自己少說話,這就會讓你少了很多抱怨,再有一條,叫多見闕殆。光是想,思而不學則怠,人不就迷惑了嗎?你見得多了,這種迷惑就少了,迷惑多是因為眼界不夠大,你還見識太少,如果是井底之蛙,就看見圓圓的一小片天,那你怎麼能知道什麼叫海闊而天空呢?所認你就出去看看,多看,看得越多心中的迷惑越少,然後你做事要慎行其餘,仍然要小心,這個小心在論語中被概括,叫做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個人那種小心翼翼在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像站在深淵旁邊,要像走在薄冰之上一樣小心翼翼,這叫慎行其餘。就是多思、多想、多看、多見,但是落實到語言層面和行為層面上三思後行。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則寡悔」,讓你自己的心少一點後悔。世上沒有賣後悔葯的,人一旦後悔的時候,一切皆成定局。所以他告訴這個學生,說現在你還沒做官呢,我告訴你出去多聞、多見、慎言、慎行,能做到這些嗎?做完以後呢,「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一個人如果在他說話裡面少了很多的指責、抱怨,在他行為中少了很多的讓自己後悔的經驗,這個人出去做官做事,祿在其中,他就能成功了。我們想想這段話多實用啊,這告訴我們的不就是在指導我們今天的事嗎?「言寡尤,行寡悔」對我們今天不是照樣有用嗎?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小故事:有一個壞脾氣的小男孩子,一天到晚在家裡發脾氣,特別任性,跟家人經常摔摔打打。有一天他爸爸就想要給他找一個辦法,就把這個孩子拉在了他們家的後院的籬笆旁邊,說「兒子,你這樣,你以後每跟家裡人發一次脾氣,你就往籬笆上敲一顆釘子,你看看你發多少次脾氣。」這孩子想,那怕什麼?我就看看吧。後來,他每嚷嚷一通,就自己敲一顆釘子。一天下來,自己一看,唉呀,一堆釘子!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他爸爸說「你看,你要剋制了吧。你要能做到一整天沒發一次脾氣,那你把原來敲的釘子可以拔下來一根。」然後這孩子一想,發一次脾氣就釘一根釘子,一天不發脾氣才能拔一根,多難啊!可是為了讓釘子減少,他也只能不斷的剋制自己。一開始,男孩覺得真難啊,但是的等到他把籬笆上所有的釘子都拔完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剋制。他非常欣喜地去找他爸爸說:「爸爸你去看看,籬笆上的釘子都拔光了,我現在不發脾氣了。」爸爸跟他來到了籬笆旁邊,意味深長的說:「孩子,你看一看,籬笆上的釘子都已經拔光了,但是那些洞永遠地留在了這裡。其實,你每向你的親人朋友發一次脾氣,就是往他的心打一個洞。釘子拔了,你可以道歉,但是那個洞永遠不能消除。」這個寓言可以用來解讀《論語》中的「言寡尤,行寡悔」這句話。我們在做事之前,要想一想後果,就像釘子敲下去再拔掉,籬笆已經不會復原了。我們做事,要先往遠處想想,謹慎再謹慎,以求避免對他人的傷害,減少自己日後的悔恨。孔夫子的禮節往往是不一定要別人看得到的,他就那樣做了。比如說他路過當官的人面前,穿喪服的人面前,還有盲人面前,不管這是一個年齡多大的人,年紀多輕的人,他也一定要站起來,如果他一定要過,他就一定要小步快跑著跑過去。也就是說,他面對這些人都有著他的一種尊敬。也就是說這些人有些是有官位,你需要表示尊敬,但有些像身上有孝和盲人,這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叫弱勢群體。人家或者是家裡有事,或者是自己不健全,面對弱勢群體,你要抱有對於官員一樣的尊敬。你不要驚擾了他的傷痛,你要悄悄地過去。這就是一種禮儀了。孔夫子是能這麼做的。所以論語上面還記載:「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論語?鄉常》)大夥在一塊喝酒,喝酒的時候多高興啊,百無禁忌,熱熱鬧鬧,人都進進出出,孔夫子偏偏做到扶手杖的老人都出去以後,他自己才出去。只要還有老人沒出去,他就要在後面。他決不和老人搶行。子路問孔子什麼是君子。孔子說:很簡單,四個字,叫「修己以敬」。修鍊自己,懷著這麼一種恬靜的心,保持著嚴肅恭敬的態度修己以敬。子路說就這四個字就當君子啦?然後就追問:「如斯而已乎?」這樣就行了嗎?孔子又多補充了一點,叫「修己以安人」。在修鍊好自己的前提下,在想法讓別人安樂。子路覺顯然還不滿足,又追問,「如斯而已乎?」孔子又補充說:「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問》)修鍊自己,並讓百姓過上幸福生活。像堯、舜這樣的聖賢之君還發愁在這件事情上還沒做好呢。做到這一點,你覺得這還不夠君子嗎?回過頭來看我們每個人,為什麼《論語》中充滿了這些溫暖的、新鮮的、樸素的、身邊一樣的小故事呢?他告訴我們的首先不是如何安天下,首先是如何修自身。也就是說,讓自己修鍊好,是對社會、家國負責的第一前提。而在這個修鍊的過程中,不是苦行僧的心態,而是一種樂觀、光明、抱有未來希望的態度。這就是「子曰:發奮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止。」(《論語?述而》)他說當我發奮圖強的時候,我可以忘了吃飯,那當我自己看到有大歡樂的時候,當我能夠做一些事情的時候,我會忘記憂傷和憂愁,那麼就在這樣一種發奮圖強創造大快樂大幸福的過程中,我並不知道生命已經垂垂老矣。其實這就是中國士階層的一個寫照所以儒家學派說到底是一種見道者,也就是說,他們所培養出來的這些人,是一種擔當著文化使命的特殊階層,這就是范仲淹所說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有一種社會擔當,但是這個前提又是素樸的,是始自於腳下的,也就是說一切由修身養性開始,懷著樂觀和積極的心態,去把握生活中的每一點分寸,讓自己成為一個使他人快樂的人,讓自己快樂的心成為一種陽光的能源,去普照世界,輻射他人,讓周邊從家人朋友乃至於更廣闊的社會,從自己身上獲得一點欣慰的理由。這,我想不僅僅是《論語》裡面的一種道德理想,它同樣適用於二十一世紀,它同樣是我們一種人格的大歡樂所在,因為他人的歡樂,世界的歡樂,與我們自己修身養性的智慧可以融二為一。這大概就是論語可以給我們今人最大的借鑒和經驗所得。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四

君子之道

大家讀《論語》會發現,這裡面經常出現一個詞:君子。我們直到今天還常常將其作為做人的一個標準,說某某人非常君子。但是究竟什麼是君子呢?「君子」是孔夫子心目中理想的人格標準,一部短短的兩萬多字的《論語》,其中「君子」兩個字就出現了一百多次,即便是今天人們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君子,我們怎樣才能做一名君子呢?北京師範大學于丹教授將為我們講授《于丹<論語>心得》之《君子之道》。其實我們把孔子對於君子所有的言語、界定、描述總結在一起,會發現大概做一個君子要有幾個層次上的要求。做一個善良的人。這是君子的第一個標準。君子的力量始自於人格與內心。他的內心完滿、富足,先自我修繕了自我修養,而後才表現出來一種從容不迫的風度。也就是說,君子的力量始自於人格和內心。大家知道人格和風格永遠都是相關的,當我們說一個人在風格上表現為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有那麼一副與世無爭與人恭敬的氣度,這種風格的力量一定來自於人格。孔子有一個學生司馬牛曾經問孔夫子:什麼樣的人才能夠稱為君子呢?孔子答:「君子不憂不懼。」

司馬牛又問:「不憂不懼,就可以叫君子嗎?」

他可能覺得這個標準太低了。

老師還是淡淡地跟他說:「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也就是說,我們老百姓的語言說,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一個人夜裡面睡得踏實,這就叫內省不疚。一個人內心反省自己的行為,反省自己在社會上所作的一切的時候沒有愧疚,這就可以做到不擔憂不恐懼。

在孔子看來,一個人「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這就是一個君子的標準。那麼這個標準呢,說低也低,我們每個人可以做到,說高,這也是一個至高無上的標準。孔子在給學生講課的時候曾經很認真地跟他們討論過君子的問題。孔子一上來先很謙虛,他說「我們今天來說說君子」。說「君子道者三」,做一個君子有三點是要做到的,然後他很客氣的先謙虛了一下說「我無能焉」,我反正是做不到,是哪三點呢?叫做「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什麼叫「仁者不憂」?就是說,一個人有了一種仁義的大胸懷,讓自己沒有那麼多的憂傷、憂思、憂恐、擔憂,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細節不計較,由於你心懷大志所以你可以不糾纏於這個世界給你小的得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內心安靜、坦然。什麼叫「智者不惑」?在區區半個世紀之前,一個人一生可能就在一個單位,婚姻基本上不會有任何變動,從小到老可能就住在一個大雜院里。人們的煩惱可能是生活的或然性和可選擇性太小。但在當今社會,我們的痛苦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多,這也是孔子所謂的過猶不及。在過去有人說區區半個世紀之前,每一個人從職業上一生可能就在一個單位,從婚姻上一生不會有任何變動,從居住上一生就是一個大雜院的鄰居,但是在今天選擇太多,視野廣闊,這是一個繁榮時代給我們帶來的迷惑。怎麼辦呢?我們不能去左右外在的世界,我們能夠讓自己內心的選擇能力更強大,這就是讓自己成為一個智者。什麼叫「勇者不懼」?當這個世界上有了太多的畏懼、恐懼、懼怕,這一切壓來的時候,我們記得老百姓的一個說法,叫做「兩強相遇勇者勝」。也就是說,當你自己的心足夠勇敢,足夠開闊,你自己知道有一種勇往直前的力量,那麼你自然而然就不再害怕了。所以孔夫子說,我認為一個真君子就是要做到內心的仁、智、勇,所以就少了世界上很多的憂、惑、懼。他說就三條我做不到。他的學生子貢就笑了,說「夫子自道也」,您說的這三個標準就是你自己,也只有你這樣的人,真正身體力行了,所以可以把這樣的感受說出來。其實這就是他所說的君子。其實孔子給我們做人的標準是什麼呢?他沒有說你要追緬古聖先賢,你要流芳後世,他所說的就在現世,就在此際,就從自我修養做起,做一個真君子。所以什麼人是君子?君子不去過多的苛責外在世界,而把更多有限的時間、精力、修養用來「苛責」內心,這就是孔子所謂的「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一個人內心對自己要求更嚴格一點,對別人相對會厚道一點。我們今天老說做人要厚道,什麼是厚道,厚道不是窩囊,而是他的人格可以包容和悲憫別人很多的過錯,可以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立場上想問題。因此,君子才能做到「不怨天,不尤人」,既不抱怨說老天爺不給我機會,也不抱怨這個世界沒有人了解我。話外音:其實我們經常會聽到身邊有人抱怨社會的不公,抱怨自己的懷才不遇,于丹教授認為,《論語》中對於學習的論述很有意思,它認為學習者有兩個目的,一種是為君子學,一種是為小人學,難道在學習的問題上也有君子與小人之分嗎?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論語.憲問》)古人學習是為了提高自己,今人學習是為了炫耀於人、取悅於人。真正尊崇學問的人,他的學習是為了人心靈的建樹。從書本上學,從小學到老,無非是學習一種把握幸福的能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有知識、有教養、而且內心忠誠的公民,然後以此在社會上安身立命,學習的目的就是完成這麼一個自我角色的建立和提升。「為人之學」又是什麼呢?是學到的知識當成工具,當成一種技能,以之謀求一份職業,為自己謀一份福利。孔子曾經直接了當跟他的學生說:「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何謂君子學,就是讓我們更超乎功利一點,讓我們所學的一切,更多的不要想著實用,而要想著修養。因為一個人,只有你內心修養真正有了一種從容淡定,了解自己在這個坐標繫上的位置以後,你才不能夠有那樣一種起起伏伏的歡喜或者沮喪。應該說這是孔子對於標準一個明確的界定。孔子從來不說君子就要像誰誰誰那樣,孔子這裡提出的君子永遠是做一個最好的你自己,按照自己的社會定位,從身邊做起,從今天做起,讓自己成為內心完善的人。因為只有你的內心真正有了一種從容淡定,才能不被人生的起伏得失所左右。其實這讓我想起一個小故事:說在一條小街上開了三家裁縫店,每一家都在想:我一定要招到最多的客人。所以就力圖把自己說得非常非常大。第一家店說「我是本省最好的裁縫」,把這個大牌子掛出去了。第二家一看,覺得我要比他更高一點,所以做了一個更大的牌子,說「我是全國最好的裁縫」。第三家想了想說,「我難道還能做全世界最好的裁縫嗎?」想了半天,最後他做了一塊很小的牌子擺在那兒,結果那條街上的所有客人都來了第三家,前兩家變得冷冷清清。這第三家牌子寫得是什麼呢?他寫得是「我是這條街上最好的裁縫」。也就是說,他把這個視線放回到眼前,從當下做起。畫外音:做好自己的事,當一個善良的人,這是《論語》對於「君子」的第一條界定,但是不是做一個善良的人就可以稱之為君子呢?于丹教授認為光做一個善良的人是遠遠不夠的,君子還要有第二個標準,這是一個什麼標準呢?做一個內心完善的善良的人,是成為君子的前提。但僅有這個是不夠的,孔夫子心目中的君子,不僅是一個好人,還要是偉大和高尚的人,他要胸懷天下,奮發有為。

孔子曾經說「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一個人如果成天想的都是他自己住的房子怎麼樣,自己過的日子怎麼樣,那麼這個人就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君子,君子應該是胸懷天下的。孔子的學生曾子曾經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這樣的一份擔當就演化成了中國儒家傳統文化中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其實我們想一想,中國人的人格理想很有意思,儒家和道家從來不是徹底分立的,甚至是針鋒相對的兩個流派,它其實是人格理想的兩端。用林語堂先生的話來講:「中國每一個人的社會理想都是儒家,而每一個人的自然人格理想都是道家。」這就是我們經常的一種表述,叫做「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一個人在發達的時候就要想到以天下為己任,而一個人在窮途末路困窘之時還要不放棄個人修養,還能心懷天下,這就是君子了。在孔子之後,經過唐宋,我們能看到諸多名士,他們都是在自己極其窮困潦倒的時候還能做到胸懷天下,這點其實你想來是不可思議的。比如說杜甫,他有一首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他說自己的家裡面,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那樣一片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心中想到的是什麼呢?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蔽天下寒士盡歡顏,想到的是有更多好房子讓所有人都住上;再比如說范仲淹,范仲淹說一個人他即使是處江湖之遠的時候,他不可能居廟堂之高的時候,他要求自己仍然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麼這樣一些情懷都是什麼呢?就是君子大志。其實一個人有如此的一個志向,有如此一種宏闊的眼界,這在《論語》中是一直得到鼓勵的。孔子說:「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論語.里仁》)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君子和小人每天心中惦記的事情是不同的,君子每天在牽掛的就是自己的道德修繕;而小人惦記自己的家鄉;君子心中始終有一份規矩、法度,不得超越,小人滿腦子想的是些小恩小惠,小便宜。

一個人每天就惦記自己家的事情,比如我怎麼樣能夠多買一套房,我怎麼樣利用一下福利分房政策,每天算計著自家的衣食居住,這就是孔夫子說的小人的心思。當然這也沒有太大的過錯,但是如果一個人的心思就拘囿在這麼一點點利益而不顧道德和法律約束的話,那就很危險了。君子從來是尊重道德法制的,就像我們每一個人,走過街天橋,走人行橫道,等待紅燈,這些看起來都會給我們生活多多少少帶來一點限制,但是當這點限制成為彼此尊重、社會默契的時候,卻保障了自己的安全。而小人則貪圖眼前的利益,喜歡鑽小空子,佔小便宜,一次兩次可能得手,但這裡面潛藏著危機,肯定遲早要吃大虧。所以什麼是小人呢?就是沒有大眼界,搶佔眼前小便宜的人。那麼說回到君子,今天要做一個君子不妨從倡導「恆心」開始。我們現在這個社會由於有了多元選擇,所以我們是興奮的,我們是歡喜的,我們是激情的,我們是在眾多選擇中跳來跳去尋找眾多價值的。在今天我們都是一個聰明人,但是我們缺少的是什麼呢?是在浮華選擇中真正的恆心,而恆心是成為君子的前提。讓我們多一點恆心與定力,這就讓我們接近了君子的標準。其實每一個人,當他走向這個社會的時候都會懷抱一番志向,希望建宏圖偉業,希望能夠在社會上有一番作為,但是很快這個幻影會像肥皂泡一樣一一破滅。為什麼呢?因為我們恆心的那個光環沒有足以支撐我們做下去。所以做一個君子我們不見得都能夠做到「無恆產而有恆心」那麼高的境界,但是如果我們真正有一番定力,有一個宏闊的境界,那麼離君子已經不遠了,這是第二個標準。

畫外音:于丹教授認為,《論語》中所說的君子並不是高山仰止,可望不可及的,君子其實永遠是我們的鄰居,我們的朋友。而君子第三個標準恰恰能使我們在同事之中、在朋友圈裡辨別出君子與小人的不同,這第三個標準到底是什麼呢?一個真君子的第三個標準就是好處事,他的人際關係一定是融洽的、友善的,而這個人最終在團隊的合作中有所作為。所以孔子曾經說君子跟小人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論語.衛靈公》)。君子是合群的,他在一大群人裡面他從來是不爭的,不跟別人有太多的糾紛爭執,他一個人內心可以是驕傲的,可以是矜持的,但是他決不拉幫結派,謀取私利。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是什麼標準呢?和而不同,這麼多人在一起,我們的觀點肯定不一樣,當我們說出自己觀點的時候,一個真君子會認真的傾聽,他能夠理解和尊重每一個人觀點的合理性,同時又能夠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樣即保證了整體的和諧,又保留了不同的聲音。我們今天說要構建和諧社會,就是要把每一個人的不同的聲音和諧地融入到大的集體的聲音中。

孔子有一個表述,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什麼概念呢?周就是這麼多人在一起,大家是周全的、周到的,一個真君子他有多少朋友,他都會像空氣里的氧氣一樣讓朋友們感覺到很歡欣,但是他不張揚自己,他讓所有的人都受到照應;但是小人是什麼?是「比」,我們看「比」這個像形字是兩個相似的匕放在一起,也就是說,小人聚小圈子,他不會照顧大家的情緒。比如說開一個PARTY,一個君子會讓這裡面遠近親疏所有人都覺得很舒服,但是道德標準稍微低點的人呢,他就會來了以後找他最意氣相投的人,然後到一個角落去嘀嘀咕咕,他會覺得說我跟你好的不得了,但是不顧他人的感受。所以這就叫「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孔子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論語.述而》),小人之所以喜歡互相勾結,是因為他的心裡有鬼,想通過這種勾結謀取私利和維護既得利益。所謂「結黨營私」,正是這個意思。而君子則胸懷坦蕩,因為他坦然無私,所以能夠平和,能夠以善意跟所有人走到一起。中國一直所倡導的古典美是一種以和諧為美,而和諧是在堅持不同聲音不同觀點的前提下對於他人的一種寬容,一種溶入。其實這就是一個君子之道,君子從來都是好處事的。所以孔夫子曾經有這樣一段很生動的描述,他說:「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論語.子路》)一個君子他容易處事,但是你難以取悅他。大家能夠在一起做事,做得很好,但是這中間他喜怒不形於色,不會說輕易你給他一個小恩小惠他就給你大開綠燈大開後門。「說之不與道,不說也。」你想取悅他,但是你不合乎道理,你給他一點賄賂,你給他一點個人私利,他是不會高興的。「及其使人也,器之。」等到這個君子真正使用你的時候,他會把你量身訂做安排在一個位子上。我們知道每個人能力都術有專攻,一個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一定有他自己能力不及的地方。真君子用人從不勉強別人,而是審時度勢,根據這個人的材料去放他的一個功能,這就叫器之,把你自己放在最合適的崗位上,不刁難你。這種人就是很容易處事,但是你很難取悅他的人,這就叫君子。好,再看相反的例子。論語的這種敘事方式特別容易懂,就是因為它老是把君子和小人放在一起,換一個相反的角度你就知道什麼叫小人了。「小人難事而易說也」,小人就是那些特別容易高興,能取悅他,但是你很難處事的人。我們想想,就「難事而易說」這五個字勾勒出來的多生動,我們周圍有很多這樣的人吧。比如說你給他施一個小恩小惠,你幫他一個小忙,你投其所好,哪怕你請他喝一頓酒,或者說請他去桑拿,去按摩,這個人很快他就高興了,一個真正這麼容易被收買的人就能夠好合作嗎,這個人是不容易共事的,為什麼呢,因為你取悅他的這種方式是不合乎道的。這就是孔子所說的,「說之雖不以道,說也。」你取悅他的雖然不合乎道德但他也高興。那麼你取得了一時的歡心,你以為他以後就會非常忠誠的一路給你開綠燈嗎,等到真用人的時候,「及其使人也,求備焉。」備是完備的備,什麼意思呢,就是求全而責備,你這個時候費了很多力氣,花了很多錢財打通了關節,接上了關係,終於有一天他來為你辦事了,你覺得他會為你鋪開一條坦途了吧?這個時候他該求全責備了,他開始覺得你這兒不夠格了,那兒不達標了,你為什麼不怎麼怎麼樣,你還可以更好一點嗎,當提出所有這些要求的時候,會被對方覺得很尷尬,很為難,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區別。畫外音:論語中為我們描述的君子必須是一個善良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于丹教授認為君子還有一個重要的標準,那就是一個人的言行,也就是說話和做事的標準,一個君子的言行應該是怎樣的呢?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是「先行其言而後從之。」一個君子不要把自己的話先說出來。是你想說什麼嗎,先去做,這叫先行其言,把事都做完了而後從之,淡淡地再說出來,我無非是想做一件什麼事,現在就做完了。對孔子來講,那些夸夸其談,能夠描述得天花亂墜的人被他說成「巧言令色,鮮矣仁!」。一個人說得如此光鮮,那麼他內心真正仁義的含量就很少很少了。什麼人是仁義的,什麼人是君的,孔子說:「剛毅木訥近仁。」一個人內心是堅定的,剛毅的,而表面上可能是木訥的,他可能沒有那麼多的言談,這就是所謂的君子要「訥於言而敏於行」,就是一個君子行為上要格外敏捷,但是在語言上寧可慎重。大家知道,在西方,在《聖經》裡面有一個說法,說這個世界上最追不回來的有三件事,就是射出的箭、說出的話和失去的機會。其實說出去的這些話有的時候就像覆水難收,你是收不回來的,所以一個真君子寧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所以這就是孔子的標準,「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這在今天是一個成語,叫言過其行。一個人說的比他做得要多的話是君子之恥。話外音:君子的力量永遠是行動的力量,而不是語言的力量。君子崇尚實幹,那麼,一個真君子應當在社會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從事什麼樣的職業?

在孔子看來,君子所承擔的社會責任是比職業主義更高一層的理想主義。君子從來不是固定在某個職業中,他說:「君子不器。」君子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作為一個容器存在的。容器是什麼呢?就是你合格地,中規矩地擺在那兒做一份職業而已。所以,君子的社會角色是變通的、與時俱進的。一個君子重要的不在於他的所為,而在於他的所為背後的動機。他們是社會的良心。人很奇怪,我們是思維決定行動,也就是說態度決定一切。我們在這個社會上,每天所作的事情大體相同,但為什麼做這樣的事情解釋各有不同。我曾經看到十五世紀一個宗教改革學家他寫的一本書,在這裡面他講了自己青年時代的一個小故事,這個故事改變了他的一生。他說有一天,他路過一個烈日炎炎下的巨大的工地,所有人都在那兒汗流浹背地在那兒搬磚。他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他去了以後就問第一個人,他說你在幹什麼呢,那個人特別沒好氣地回答他,說你看不見啊,我這不是服苦役搬磚呢;他想了想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去問第二個人,他說你在幹什麼,這個人態度比第一個人要平和很多,他把手裡的磚先給碼齊,看了看跟他說,我砌這堵牆;後來他又去問了第三個人,他說你在幹什麼呢,那個人臉上一直有一種祥和的光彩,他把手裡的磚放下,擦了一把汗,很驕傲的跟這個人說,他說你在問我嗎,我在蓋一座教堂啊。其實大家可以看一看,這三個人手中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樣的,但是他們給出來的解讀是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我把他稱為悲觀主義者,也就是說我們今天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你都有理由認為這是生活給你的一份苦役,對吧,我們總要付出嗎,你當然可以看到當下的辛苦他是確實存在的;第二種人的態度,我把他成為職業主義的態度,你知道砌一堵牆,他是一個局部的成品,這就像是你的一份薪水,你的一個職務和職稱,你知道你要對得起今天的崗位,所以呢你不低於職業化的底線,但是你沒有更高的追求。這個境界是什麼,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器的境界,作為一個容器存在你合格了;而第三個層次,我把他成為理想主義者的境界。也就是說,你眼前的每一塊磚,每一滴汗,你都知道它通往一座聖殿和教堂,你知道,你最終會有一個夢想。你是為了夢想在走著從腳下到達夢想的歷程,你的每一步路都是有價值的,你的這種付出一定會有最終的成全。走在這樣一條路上,你所做的事情絕不僅僅作為一個器皿,而是關係到我們的生命,我們的夢想,關係到我們最終能不能夠建築起一座教堂。而同時,因為有了這個教堂夢想的籠罩,也成就了這樣一個超出平凡的個體。由此可見,「君子」這個《論語》中出現最多的字眼,他的道理永遠是樸素的,是溫暖的,是和諧的,是每一個人可以從當下做的;而那個夢想,那個目標,既是高遠的,又不是遙不可及,它其實就存在於當下,也存在於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真君子。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五

交友之道

  人們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朋友在一個人的社會環境中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我們都知道這樣一句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朋友是我們最好的環境,你從他的身上可以照見自己的影子,也就是說交什麼樣的朋友,你也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論語》中對交友有非常明確的標準,說人的朋友,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好朋友有三種,壞朋友也有三種。什麼叫益友呢?叫友直,友諒,友多聞。直是直率坦率,諒是寬容原諒,多聞是博學多才,這三種是好朋友。  但還有三種壞朋友。這就叫損者三友,叫做:「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友便辟,是指朋友脾氣特別的暴躁,點火就炸。善柔,特別優柔寡斷,什麼事琢磨,這件事還不行,你再等等看看吧,等著等著機會就過去了,韓國有一個比喻特別形象,說機遇這個東西它長得很怪,它前臉長滿了頭髮,後腦勺是禿子,所以這東西它迎面向你走來的時候你永遠看不清他是誰,等到你知道他是誰,你伸手一抓他後頭沒頭髮已經過去了。所以過分優柔寡斷的人也不是好朋友。第三種,這是人格上最壞的,友便佞,就是那些諂媚的,奸佞的,心存陰謀的,這樣的一些小人在這個世界上,用急功近利不擇手段的方式去達到個人目的這種人,可千萬不能交,表面看起來他給你謀個一官半職,他分你點不義之財,但是你的前途充滿了荊棘,跟這種人斷然不能在一起。那麼我們如何來分辨益友和損友呢?益友和損友對我們的生活和事業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交友之道》人這一生有什麼樣的朋友直接反映他是一個什麼樣的為人。好朋友就是一本書,通過他可以打開整個世界,也就是我們經常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樣的人你只要觀察他的社交圈子,從這樣一個外在環境是可以看到他自己內心價值取向的。孔子說在這個世界上,交朋友有「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妄,損矣。(《論語?述而》)先說三種好朋友。所謂益者三友,就是友直、友諒、友多聞。第一種是友直,也就是為人要正直,要坦蕩,要剛正不阿,一個人不能有諂媚之色,要有一種朗朗人格,在這個世界上頂天立地,這是一種好朋友。因為他的人格可以影響你的人格,他可以在你怯懦的時候給你勇氣;他可以在你猶豫不前的時候給你一種果決,這是一種好朋友。第二種是友諒,也就是寬容的朋友。這種朋友為人誠懇,不作偽。與這樣的朋友交往,我們內心是妥貼的,安穩的,我們的精神能得到一種凈化和升華。有時候最讓我們內心受不了的是一個人在懺悔的時候沒有得到他人的怨氣反而得到淡淡的一種包容。所以有一個好朋友,他會給我們內心增加一種自省的力量。寬容的朋友不會使我們墮落或者更多的放縱自己,反而會讓我們從他人的內心包容上找到自己的弊病,找到自己的缺失。所以有一個寬容的好朋友,他是一種做人的情懷,他是一種悲憫,他是在這個世界上對於一花一葉、一草一木關懷中所折射出來的光芒。這是第二種好朋友。第三種叫做友多聞。在先秦那個時代,沒有電腦,沒有這麼發達的資訊,沒有鋪天蓋地的媒體,那個時候人要想廣視聽怎麼辦呢,最簡單的一個辦法,交個好朋友,讓你朋友所讀的書,那些間接經驗轉化成你自己的直接經驗。當你在這個社會上感到猶豫彷徨,有所躊躇的時候,到朋友那裡以他的廣見博識為你做一個參考,來幫助自己做出選擇。所以結交一個多聞的朋友就像翻開一本辭典一樣,我們總能從他人的經驗裡面得到對自己有益的借鑒。同時,孔子說還有三種壞朋友,叫做「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這三者損矣」。這是損者三友。這是三種什麼人呢,「友便辟」就是性情暴躁的朋友。那當然,每一個人的生活不一樣,遇到的情況也不一樣,很有可能遇到一件事情,你還迷茫的時候你的朋友先怒了,先告訴你這件事情不能這麼做。現在經常能看到,青少年犯罪有好多都是打群架,打群架一不小心打出人命了,這個孩子就判勞教了。其實打出人命這件事情很少是一個單個孩子所為,往往是一群孩子裹挾在一起。一個孩子當他打傷對方,甚至是誤殺了對方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人。他為什麼要去呢,就是哥們兒意氣啊,就覺得我朋友說了大家要去打一架,所以一定要去。其實這就說明你遇到暴躁的朋友,他一個人就像是一個炮仗捻,他可以把一群朋友心中的一種義憤點燃,而這個義憤往往是沒有理由的,往往是一種盲目的意氣。做為成年世界不見得說我們都要付出這種打群架的代價,但是一個人燃燒了一場憤怒,這對我們來講只有壞處,沒有什麼益處。壞朋友為什麼把便辟這種情緒暴躁作為第一位呢?因為盲目的激情有可能會出現永遠無法追回的後果。好朋友之間應該以理性為先,告訴他怎麼樣去過上一種沒有危險的生活。這裡有一個國外的故事。一位老太太家財萬貫,她自己想要招聘一個司機,她就在全國範圍內發出招聘廣告,說我要看看哪個司機的駕駛技術最好。千挑萬選從眾多的應聘者裡面最後選出了三個人站在她面前。她給他們出了同一道題。她說如果我車子前方是個懸崖,我考考你們的技術,你能把車停在離懸崖多遠的地方。第一個司機說我技術好,我能把車子停在離懸崖一米的地方,穩穩的剎住;第二個死機很不服氣,說我技術比他好,我能把車子停在離懸崖十公分的地方,我還能停住;第三個司機說,我不像他們倆,我遠遠看見懸崖我就停住了。後來老太太就錄取了第三個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技術永遠不是最終的保障。人規避風險的理智才是他根本性的前提。也就是說,第三個人之所以被錄取,不是靠他自己逞能,而是靠他的明智。第二種叫做友善柔。這個正好反著,這個不是脾氣特別暴躁的朋友,而是特別優柔寡斷的朋友。過分的優柔寡斷,其實是在浪費你的生命能源。也可能你要去辭職了,你說有一個機會我要下海或者我要跳槽,你去問朋友。朋友說想想吧,你現在的地方也不錯呀,你要是萬一走了你什麼什麼就丟掉了。我們有很多朋友都會在這關鍵的時候給你一種制約的力量,給你說還是退一步吧,還是慎重一點吧。韓國人有一個非常形象的描述,說在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種東西,它很怪,它前臉長頭髮,但是後邊是一個禿腦勺,這個東西迎著你走過來的時候由於它滿臉頭髮,所以它面目不清,你不知道它是什麼,你琢磨琢磨,等到它從身邊走過去,你突然看清它了,你伸手去一抓,發現它後腦勺上沒有頭髮,它已經徹底走過去了。這個東西它叫什麼呢,它的名字就是機遇。機遇就是這麼一個怪物,它迎面走來的時候你永遠心存疑慮,但是等它要走的時候你是永遠也抓它不著。善柔的朋友往往耽誤了你身邊的機遇。我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在於你做與不做,而在於你什麼時間做是有用的。其實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是有保值期的,你說一個罐頭,一塊糖,這個東西是不是好東西?沒有說擱上十年八年還是好東西的,過了保值期它就變成了毒藥。我們這一生要做的很多事情,不要被過分優柔寡斷的朋友干擾了你的思維,這種朋友太多也是一種危害。第三種,所謂「友便妄」,是最壞的一種朋友。大家都知道佞臣之說,佞,就是那種心懷鬼胎的,有心計的,要以一種不擇手段的方式去謀取個人利益的這種小人。他們是真正的小人,是那種心理陰暗的人,但是這種人往往會打扮出來一副善良的面孔。由於他內心有所企圖所以他對人的熱情比那些沒有企圖的人可能要高好幾十倍。所以你一不小心要是被這種人利用的話,那麼你的一生你就給自己套上了枷鎖。如果你不付出慘痛的代價,這個朋友是不會放過你的。這其實在考驗我們自己的眼光和知人論事的能力。損者三友,益者三友,它告訴我們,在這一生里所做的所有事情,內心應該以朋友作為坐標。但是好人壞人都不會寫在臉上,我們怎麼樣才能交到好朋友而遠離壞朋友呢。孔子所有倫理的核心就是一個「仁」字。那麼究竟什麼是「仁」呢,他的學生樊遲曾經問過老師,說「老師,什麼是仁?」老師只回答了兩個字,叫「愛人」。真正愛他人就是仁。他學生又問,「什麼叫智慧呢?」問「智」的時候,老師又回答了兩個字,叫做「知人」。了解他人就是智慧。其實我們需要有仁有智才能夠交到好朋友。我們心中對他人要有愛,有交朋友的意願,有辨別他人的能力,能夠交到有品質的好朋友,這是一種交友的能力。所以真正交朋友需要兩個前提:一是意願,二是能力。意願就是我們有仁,那麼能力就是我們有智,這是我們一種保障交朋友質量的最好底線。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交到一個好朋友其實就開創了一份好生活。其實我們的好朋友有的時候會是我們的一面鏡子,你從他的生活裡面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但是也有些人是無心之人,你老跟朋友在一起,自己反而不自省,你不知道什麼是好壞。《史記》裡面寫到《晏子列傳》,說晏子有一個車夫,長得特別帥,個子高高的,相貌堂堂,而齊國的宰相晏嬰,大家知道是一個五短身材,其貌不揚,看起來還有點猥瑣。所以這個車夫每天就覺得,說我這個位置好,我坐在前面,晏子坐在我後面,我駕著高頭大馬,我在外面風風光光,晏子在車棚裡面坐著,覺得我這個職業太好了,每天都無比風光。後來有一天,他回到家發現他夫人哭哭啼啼的,收拾了東西要回娘家。他特別驚訝,說「你要幹什麼?」夫人說,「我實在忍受不了,我打算離開你,我覺得我跟你在一起我挺恥辱的。」車夫大驚,說,「你看,你不覺得我風光嗎?」他夫人說,「你以為什麼叫做風光?」說「像晏嬰那樣一個人,以他那樣一個治世之才,他自己如此謙恭,坐在後面毫不張揚,而你不過就是一個車夫而已,你那樣覺得風光無限,你的趾高氣揚全在臉上,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恥辱。因為你跟晏子這樣的人每天在一起,卻不能從他身上學到一點東西來反省自己,這使我對你很絕望。」後來這個事情傳出來以後,晏嬰對這個車夫說:就沖你有這個夫人我就應該給你一個更好的職位,反而提拔了這個車夫。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呢?這就是說,我們周圍有很多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他們每天的處事態度,都可以成為我們的鏡子。所以《論語》中提倡交那種平和的、謙遜的、團結他人的朋友,這是一個原則。《論語》中從來不主張你去結交那些富豪、有權勢的人。大家知道陶淵明是田園詩派的鼻祖,陶淵明的生活條件極其簡陋,但他活的卻很快樂。《南史隱逸傳》裡面記載,說陶淵明他自己不解音律,不懂音樂,但是他要蓄素琴一張。自己有一張琴叫素琴,也就是沒有琴弦的一段木頭。這麼一段木頭連琴弦都沒有他怎麼彈呢。他就是只要有朋友來的時候,自己每每有會意,就開始撫弄這個木頭,把這個琴彈的繪聲繪色,經常彈得自己痛哭失聲,覺得自己所有內心的悲愴全都寄予其中,而真正聽得懂的朋友是會為之動容的。陶淵明自己守著這麼一段無弦琴,彈奏他心靈的音樂,彈得高興了就開始跟朋友們說自己喝多了,說「我醉欲眠卿可去」,我已經喝高了你們走吧,朋友們也都不計較他的得失就走了而已。這是一種快樂的日子。但是這隻可為智者會不可為小人道。台灣著名散文家林清玄有一篇散文,說他的一個朋友跟他講,說你給我寫一幅字我掛在書房裡,你要寫非常簡單的,讓我每天看了以後就有用的一句話。他想了半天就信手寫了一個叫「常想一二」。那個朋友不懂,說為什麼是這麼四個字,林清玄就給他解釋。說大家都說這個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那麼我們就算認可這個世界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吧,但是起碼還有一二如意事。我幫不了你太多,但是我只可以告訴你,就常想一二吧。想一想那些快樂的事情,去放大快樂的光芒,去抑制心底的不快,這就是一個朋友能夠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我們知道有這樣一個來自西方的寓言,說有一個國王,他每天都不快樂,他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他仍然不快樂,天下所有至極的寶物美色聲色犬馬都滿足他了,他還不快樂,他說怎麼辦呢。後來御醫給他看了半天,給他開了一個方子,說讓你的大臣去全國找,必須找到一個最最快樂的人,然後把他的襯衫拿回來,你穿上就快樂了。然後大臣們就出去找了,到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可救藥的快樂的人。但是最後跟國王說了,「沒辦法,我們拿不回來。」國王說「怎麼會這樣,必須把他的襯衫給我拿回來。」最後那大臣跟他說,「那特別快樂的人是個窮光蛋,從來都是光著膀子的,一件襯衫都沒有。」這個寓言也是對生活的一種詮釋,也告訴我們,生活中真正心靈的快樂跟外在的物質生活不見得有緊密相關的聯繫。《論語》是個什麼時代?那是一個物質生活極其貧匱的時代,在那個時代,真正快樂的力量來自於什麼地方?其實也就來自於一種心靈,來自於一種教養,來自於一種憧憬。除了交這種快樂的朋友以外,孔夫子還交給大家一個道理,就是在交友之中的尊敬和尺度。好朋友是不是就意味著打成一片?我們現在經常說誰跟誰好得穿一條褲子,這是好朋友嗎?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所有沒有分寸、沒有尺度的事情都會做到過猶不及。這過猶不及是論語中一個重要的哲學思想,他不僅僅表現在交友之道上,他表現在一切原則上。所以真正的好朋友一定是應該有分寸的。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論語?季氏》)你真正跟一個君子交朋友的時候,你心裡是要有三個原則,什麼時候說話,什麼時候不說話,自己要有尺度。第一,「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話還沒說到那兒你就出來說話了,這叫毛毛躁躁,這是反映一個人的急躁,這不好。大家有大家的公共話題,一定要聽到眾望所歸,大家期待一個話題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徐徐道來才是合適的。那麼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內心的東西想要給這個世界看,要不怎麼現在會有博客呢,其實博客就是一種個人願望急切地要展現給別人看,在過去沒有博客大家就靠說話。所以大家在一起總有一些搶話的人。現在大家也會發現,朋友聚起來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跳出來,比如說我最近去打獵了,我最近升職了;或者有一些女朋友聚會,上來就會說我男朋友怎麼樣,或者說我的孩子怎麼樣了,這都是她特別想說的話題。但是這些話題是不是大家一定關心的呢?也就意味著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就剝奪了其它人話題的權利,因為這種談話在一個時段裡面總會有一個人佔主導,所以言未及之跳出來說這是不好的。第二種情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就是話題已經說到這了,你要自然而然的往下說,反而你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意猶未盡,不跟大家說心裡話,這種朋友讓大家心裡也會存有隔膜。第三種情況,就是今天我們老百姓所說的沒眼色。孔子說:「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就是一個人不看別人的臉色上來就說話,這就叫瞎子。你看看別人希望說什麼,你能不能夠說出來最合適的話,你還需要自己有心理準備,你要對對方了解。其實朋友之間永遠是有尊敬有顧忌的。不只是朋友,包括更親的親人。其實每一個成年人都有他生命中的光榮與隱痛,真正的好朋友是不斷的放大他的光榮,而永遠不去觸及他的隱痛。這就需要你有眼色,你就要知道他喜歡聽什麼,不喜歡什麼,當然這跟投其所好不同,這在於你是不是給朋友一個寬和與友好的氣場,讓他跟你溝通下去。在世界採訪歷史上,有一個著名的案例:說美國好萊塢拍了《亂世佳人》之後費雯麗一舉成名,這部電影獲得了十一項奧斯卡提名。當這個電影風光無限首次去歐洲巡演的時候,費雯麗的班機降落在倫敦停機坪上,成千上萬的記者在下面圍著。有這麼一個沒有眼色的記者沖在了最前面,他衝上去,非常熱烈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問剛剛走出旋梯的費雯麗「請問你在這個電影里扮演什麼角色?」這一句話費雯麗轉身就走進機艙再也不肯下來。這屬於什麼,這就屬於你對於對方毫無了解。在毫無了解的情況下說的這些話,這就像瞎子一樣。其實,我們都希望人生過得更有效率,我們希望跟朋友在一起會更好,那怎麼樣會更好呢,就是更多一點沉默的關愛,去了解別人的心。這就是孔子所謂的知人才謂之智。你了解別人的內心,你才能夠真正把好的東西、最有效的東西發揮出來。孔子說:「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也。」說一個好朋友,就是對你要說出來那些個忠告,但是忠告良藥一定苦口嗎?一定要當頭棒喝嗎?你可以娓娓道來,這叫善道之,不見得要聲色俱厲。你好好跟他說,但是不可則止,一定要知道,說得不投機就停下來,不要自取屈辱。所以這就是朋友之間的分寸把握。朋友之間也不能說你揪著對方,你必須要怎麼怎麼樣。其實在今天這個社會裡,包括父母對孩子都不能提出要求,我讓你報哪個志願你非報不可。每一個個體都是值得尊敬的,朋友之間的這種尊敬,好好的說出你的忠告,盡你的一份責任,這就是好朋友了。所以好朋友從不做過分的事,不要對朋友的態度過分,也永遠不要鼓動朋友去做過分的事情,這其實就是孔子所說的什麼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在我們的身邊,永遠讓我們以清明理性遠離危險的人,同時又是用一種快樂之心鼓勵我們坦蕩而歡樂去面對生活的人。孔夫子說,人這一輩子,其實說起來七、八十年,好像很長,但是劃分一下階段,每一段上會有一個坎。人這一生也就是三個很大的坎。如果你越過去的話,你一生就無大礙。這三道坎是什麼呢?在少年的時候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至中年血氣方剛,戒之在斗;那麼到晚年呢,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論語?季氏》)人在少年的時候,是他血氣未定之時,一個人容易衝動,什麼樣的想法都不成熟的時候,這個時候戒之在色。那麼在這個時候,朋友之間大概往往都是在情感問題上會出現一些相同的或者相左的意見,也就是我們經常看到的大學裡面學生出問題,很多都是在戀愛問題上。所以說血氣未定的時候,要在心裡把情感問題作為大事處理好。過了這個坎到了中年。及至中年,就是我們說的血氣方剛。一個人家庭穩定了,職業穩定了,社會圈層、朋友,包括你的薪酬、待遇基本上到了穩定的時候,想的是什麼呢?想的是與人爭鬥而謀求更好的空間。所以孔子的提醒就一個字,叫做「戒之在斗」。人在中年的時候,最大的警戒就是不要跟人爭鬥。這個時候與其與人爭不如反觀要求自己。印度的大詩人泰戈爾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他說「我不能選擇最好的,我只能選擇最好的來選擇我。」他選的是一種等待的態度。其實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觀念,也就是說你與其與他人斗,不如跟自己的能力斗。如果你覺得說一個更好的薪水、更好的職位、更好的學校,為什麼你沒有進去呢?那你想一想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好。如果通過你的修鍊讓自己更好一點,那個機遇也許會選擇你。所以戒之在斗的時候交朋友最當慎重。我們會經常發現有一些朋友他老鼓動你,他會說你覺得誰誰誰就比你強啊?為什麼他就有那個位子?你覺得誰誰誰是不是就是你最大的障礙啊?你現在就應該搬掉他。所以在中年的時候交朋友要交那種平常心的朋友。為什麼中國人有一句話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中年能夠交到那種淡淡的而超乎功利的朋友,他永遠都會是你身邊的一個撫慰、一個棲息地,但是他不是鼓動你去爭鬥的人,這就已經是人之大幸了。到了晚年,晚年的時候按孔子的說法叫「血氣既衰」。人年老了,從你整個的生命體征,到你的心理狀態,都已經開始走向了平緩,象羅素所說的那種湍急的河流衝過山巒終於到了入海的時候,表現出來一種平緩和遼闊。在這個時候人還有所戒嗎?孔子說還有一個子,叫做「戒之在得」,就是你的得到。這裡面其實是大有深意的。人這一生都是在用加法生活,但是到一定層次的時候要開始用減法生活。因為人在年青的時候你要收穫友誼、收穫金錢、收穫情感、收穫你的功勛,你收穫了很多很多之後,如果我們不學會拋棄,那麼,就像是一個新家,被東西堆得滿滿當當一樣,你自己的心靈會被所得而堆滿,最後會累於得。也就是說你的所得是你生命中最大的拖累。所以我們也經常看到,老年朋友在一起互相的交流都是什麼呢?往往都是抱怨,抱怨的其實都是他們的所得。比如說怨兒女,說小的時候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了,到現在你們都去忙了,不孝順,不回來看了,很傷心。再有就是抱怨說,你看現在社會發展的多不合理啊,我們當年幹革命的時候,我們一個月才拿幾十塊錢,你看看我孫女一去外企,她進去就是三、四千塊錢,你覺得這對我們老幹部公平嗎。如果老在說著這些東西的話,那麼你的所得就變成你生命的一種隱痛,因為人有得就會患所失。人有得以後就會在得上有所抱怨。其實縱觀下來,《論語》裡面真正說到交友之道的言論並不多,但是他交給我們一種智慧,選擇一個朋友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而能夠選擇什麼樣的朋友,先要看自己配交什麼樣的朋友,自己站在一個什麼樣的人生坐標上,自己有什麼樣的心智,自己有什麼樣的風采,自己在朋友圈子裡面究竟是一個良性元素還是一個惰性元素,究竟自己是有害的還是有益的。所以一個好人,他可以是一粒種子,他可以激化整個朋友圈層,也就是說,自己修身養性是交到好朋友的前提,而交到好朋友等於給自己打開一個最友善的世界,能夠讓自己具有光芒的一生。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六

理想之道

翻開《論語》,我們看到,所有樸素的子句裡面全都閃耀著一種隱約的理想之光。

孔夫子說:匹夫不可奪志,哪怕是三軍可以奪帥。這句話在中國的民間流傳的很廣,也就是說一個人的志向決定了他一生的發展和努力。

但是在今天看起來,最重要的不在於我們終極的理想有多麼高尚,而在於眼前擁有一個什麼樣的起點。往往我們不缺乏宏圖偉志,但我們缺乏到達那個志願之前一步一步積累起來的那條切實的道路,所以孔子在教學生的時候,在課堂上也經常跟學生聊天,聊天的話題就是說,大家隨便說說自己的理想。

在論語裡面有一個罕見的完整段落叫做「侍坐」。記載的就是孔子如何跟學生坐在一起隨意地暢談理想。

有一天,孔子的四個學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坐在老師旁邊,然後孔子很隨意地跟他們講, 「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你們不要覺得我比你們年長几歲大家就很拘束,今天隨便聊聊,平時我老聽見你們說「居則曰:不吾知也!」隨便待著的時候,也沒有人了解我。其實這也很象我們今天在課堂上看到的學生,經常說別人都不理解自己有鴻鵠之志,自己心中的想法,誰真正能夠了解呢。那老師說了,今天你們都隨便說一說,「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今天假如我想聽聽你們的志向,你們會說什麼呢。

大弟子子路是一個性格特別急躁率直的人,聽老師這麼一說,非常急切地起來就說:老師我的理想是這樣的,給我一個大大的國家,這個國家有著外來侵略的憂患和糧食不足的危機,但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我就能把這個國家治理的富強起來,使老百姓不僅豐衣足食,而且人人有信念懂禮儀。

這幾句話一出,我們想一想,對於那麼看重禮樂治國的孔子來講,學生有如此業績,可以轉危為安去拯救這樣一個國度會受到什麼樣的評價。誰也沒有想到孔子的反映不僅是淡淡的,而且稍稍有點不屑,叫做夫子哂之。冷笑了一下,然後就開始問第二個學生:求爾如何。問冉有這個學生,說:冉有你怎麼樣呢。

冉有的態度比起子路顯然要謙遜很多,沒有敢說那麼大的國家那麼多的事:我的理想是,給我一個小國讓我去治理,我也只用三年,可以讓老百姓豐衣足食,但要讓人民都有信念懂禮儀,恐怕要由比我更高明的君子來做。我去治理,也給我三年,比及三年我可以讓它做到什麼呢,可使足民,也就是做到老百姓衣食富足而已,至於禮儀的事情,冉有說我可不敢做,「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想要讓大家在整個的民心上變得整齊,對國家有信念,做到禮樂興邦這樣一件事情等著比我更高明的君子來吧,我好像做不到。

那麼他的話說完了,老師未置可否,接著問第三個人,「赤,爾何如。」叫著公西華的名字公西赤,你有什麼樣的理想呢?這個徒弟就更謙遜了一層,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先亮出自己的態度,我可不敢說我能幹什麼事,現在在老師這兒,我只敢說我願意學習什麼事。我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在一個禮儀中能夠擔任一個小小的角色,輔助著主持人做一點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至於治理國家管理人民這些事我可不敢說。

大家會看到,這三個弟子的態度一個比一個要謙遜,一個比一個要平和,每一個理想都更接近自己人生的起點,而不是一個終端的願望,所以大家會看到這個幅度是逐漸收回來的。那麼到此為止,還有一個人沒有說話,所以老師又問了:點,爾何如。曾點你還沒說呢,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時候,曾點沒有說話,論語寫得惟妙惟肖,值此一刻大家聽到的先是一陣音樂的聲音逐漸希落了下來,叫做「鼓瑟希」。原來剛才曾點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彈著琴,聽到老師說,這個聲音逐漸逐漸緩和下來,緩和到最後一聲,「鏗爾」,當一聲,把整個曲子收住。象琵琶行所說的「曲中收撥當心畫」,有一個完完整整的結束,不慌不忙,舍瑟而作。什麼是作呢?過去學生聽老師講課或者大家聊天,在席子上古人都是這樣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那麼老師發問,要表示恭敬,立起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叫作。所以把琴放在一邊,畢恭畢敬直起身來答對老師的話。

這樣的幾個字描寫能夠看出來什麼呢?就是曾點的內心是一個從容不迫的人,他是一個成竹在胸的人,他不會率爾而對,他會娓娓道來,所以他一上來還要先說一句,徵求一下老師的意見:老師,我的想法跟三個同學有點不一樣,能說嗎?那有什麼關係,人各有志,但說無妨。

這個時候,曾皙才從容地開始了他的描述。他說,我的理想是,在一個春深似海的季節,穿上整齊乾淨的新衣裳,帶上幾個好朋友,再邀請上一批學生弟子,帶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剛剛開動的沂水中趁著春水把自己洗滌得乾乾淨淨,然後到鼓樂台,舞雩台之上,沐著春風,唱著歌謠,讓自己有一場心靈的儀式,在一個萬物開化、大地復甦春風萌動的季節,把自己融會進去,與天地在一起共同迎來一個蓬勃的時候,當你這樣一個儀式完成的時候,大家就高高興興唱著歌回去了。他說這就是我的理想,我只想做這樣一件事。

那麼他的話說完了,一直沒有表態的老師,孔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老師長長的感嘆了一聲說,我的理想也就是和曾點是一樣的。這是四個人在談自己理想過程中,老師唯一發表的一句話。

然後, 「三子者出,曾皙後。」三個同學都走了,曾皙在最後,問老師:「夫三子者之言何如?」老師你覺得他們仨說得怎麼樣呢?

老師也很微妙,擋了一下先不想做評價。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無非是每個人說說自己的想法。然後曾點不易不饒還要繼續問老師,「夫子何哂由也?」老師,為什麼子路說完後你冷笑了一下呢?

問到了這個問題,老師不能不說話了。「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老師說,治理一個國家,最核心的部分是用禮儀去治理,而不是說用一種強硬的措施,心中要真正有一種溫良恭簡讓。有了這樣一種內涵,表現出來的所有措施都是可以變通的,這就是一個人的起點。子路說話的時候那麼草率,搶在大家之前就說出一個宏大理想,其言不讓,沒有一點辭讓之心,所以我就哂笑他,因為他從內心缺乏這樣一種恭敬和謙讓啊。

那麼接下來評價另外兩個學生,「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與。」說冉求說的那個就不是個國家嗎,難道說方圓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甚至更小一點那就不叫國嗎?

也就是,說麻雀雖小,五臟具全,不在於國土的疆域大與小,只要你出言說我去治國,那麼請你首先心裏面有一面鏡子,反躬自省,看一看自己的學養,自己的為人,能夠做這件事嗎。但是,冉有少了這個步驟。

接著又說第三個人,願意學禮儀的這個人,公西華。這件事情他應該說得很謙虛了吧,但老師說:「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合,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禮儀的事情還算小啊,他做的要還是小事,那還有誰做的叫大事。那麼禮儀應該是最重要的,不僅是貫穿在每個人生活從始至終的,也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情。

從孔子對他三個學生隱約的否定和對於曾點的支持中能看出什麼呢。其實,他給了我們一個人生腳下的起點,讓我們手中每一天的生活方式跟最終治國祭祀的理想終於有了一個勾連的橋樑。

論語告訴我們,理想無論大小高低,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內心的感悟。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但當我們在繁忙的工作中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時常常會忽略了我們自己內心的感受,而一個人內心的感受和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每個人就在這樣一個匆匆忙忙、周而復始的工作節奏中,還有多少時間,多少空間能讓你真正看見自己心底的願望呢,往往我們被遮蔽的是心裡真正隱秘的心靈的聲音。但我們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社會的角色。

我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個小故事,講到有一個人他自己覺得有抑鬱症的前兆,每天很不開心,然後去看心理醫生。

他跟醫生講,他說我每天就是害怕下班,我在工作的時候沒關係,但是我只要回到家裡我就會感到惶惑,我不知道我心裡真正的願望是什麼,我無所是從,我不知道我在生活裡面該選擇什麼不該選擇什麼,然後越到晚上心裏面越會恐懼越會壓抑,所以夜裡頭會整夜失眠,長此以往我就很害怕,怕我會有抑鬱症,我這樣的癥狀只有經過一夜的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上班,進入我的工作狀態就好了,這該怎麼辦呢。

醫生一直聽完他的傾訴,給了他一個建議說,你看我們這個城市裡,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喜劇演員,他每天都有表演,他的喜劇演的好極了,所有去看了以後都會開懷大笑、忘懷得失,他說你是不是先去看看他演出,你看上一段時間回來我們再聊一聊,看一看你這種抑鬱前兆的狀態是不是有所調整,那個時候我們再來商量方案。

醫生說完以後,這個人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他抬起頭來望著醫生的時候,醫生看見他已經是滿面淚水。很久他對醫生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就是那個演員。

這好像是一個寓言,但這樣的故事很容易發生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大家可以想一想,當每一個人已經習慣於自己的角色,在角色中歡欣的表演,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理想,這是成功的職業,在這個時候還有多少心靈的願望受到尊重呢。我們在角色之外還留有多大的空間真正認識自己的內心呢。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會有很多人離開職業角色之後反而覺得倉惶。

我曾經看到過一個有意思的小故事,說在隆冬來臨之前,在深秋的田埂上,有三隻小田鼠忙忙碌碌地為過冬做準備。

第一隻田鼠就拚命地去找糧食,把各種穀穗、稻穗一趟一趟地搬進田鼠洞。

第二隻田鼠就拚命地去找禦寒的東西,把很多的稻草棉絮都拖到他的洞里。

而第三隻田鼠就一直在田埂上悠悠蕩蕩,一會兒抬頭看看天,一會兒抬頭看看地,一會兒躺一會,弄得它的那兩個夥伴一邊在忙活,一邊在指責它,說你看你這麼懶惰,你也不為我們的禦寒過冬做準備,那真到了冬天怎麼辦呢,你看看你這麼遊手好閒。這隻田鼠也不辯解。

後來冬天真的來了,三隻小田鼠在一個非常狹窄的小耗子洞裡面在過冬的時候,發現吃的東西不愁了,禦寒的東西也都齊備了,然後每天在這裡無所事事,終於大家就百無聊賴了。

當大家開始難受的要命的時候,第三隻田鼠開始給那兩隻田鼠講故事,他說就在那樣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在田埂上遇到了一個孩子,看到他在做什麼什麼;又在那樣一個秋天的早晨,我在水池邊看到一個老人,看到他在做什麼什麼;我曾經聽到人們的對話,我曾經聽到鳥兒在唱什麼樣的一種歌謠,所有的這些我當時都記錄下來了。

到這個時候,那兩個夥伴才知道這隻田鼠在為大家儲備了過冬的陽光。也就是說,這種表面看起來毫無意義和價值的東西在這個時候會給人心一個淡定的起點。

所有外在的儀式,不過是為了一個內心的安頓。那麼,這種安頓是需要我們去敏銳地感知世界節序變化,感知四時,感知山水,感知風月。

這一點,可能對我們今天的人來講是特別的奢侈了,因為今天這種現代化,反季節的事情太多了,到了盛夏的時候屋子裡有空調,涼風習習;到了寒冬的時候屋子裡有暖氣,溫暖如春;到了春節的時候有夏天那種大棚里的蔬菜,擺在桌子上五顏六色。

當生活一切變得如此簡約的時候我們還有遺憾嗎?這種遺憾就是四季走過,在我們的心上已經變得模糊,我們已經感受不到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上,由於四季分明帶來節序如流在我們心中還能激起什麼樣的反響。

在自然生活中,在認知內心中,你越淡定越從容,越捨棄那樣一些激烈的,宏闊的張揚的外在的形式,而尊重安靜的,內心的聲音,也許你就會有了更多的依據,這一切是為了讓你走到社會角色中的時候,可以有擔當,能夠勝任,能夠做到最好。

其實看到《侍坐》這樣一篇小短文,在論語中會使很多人感到驚訝,因為他違背了我們傳統對於論語那種立志的判讀,他不同於曾子所說的「士不可不宏義,任重而道遠」這樣的話。但是想一想,它是所有那種人生大道、社會理想內在的一個根本基礎。一個人如果沒有內心的這種從容和對於自我的把握,在職業角色中我們只能是任職業擺布,而不會有一種內心認同以後對這個職業的提升。

我們知道士這個階層是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這應該是一個很崇高的名譽,是那種無恆產有恆心,天下己任的一個階層。所以子貢說老師你告訴我,怎麼樣才叫做一個士呢,老師說:「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論語子路篇)。他說的最高的標準就是一個人的行動之間,自己知道什麼是禮儀廉恥,也就是行為有所制約,有內心堅決的做人不妥協的標準;而這個人要有用,就是要為社會做事。

孔子講的並不是說一個人有了內心的修養就可以每天光陶醉在自我世界,而是一定要走出去,不管拿到的是什麼樣的使命,做到不辱君命。這可不容易,因為你不知道你所拿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令箭,什麼樣的金牌,讓你去做說什麼事情都能做到嗎。所以孔子說最高的標準就是你出去可以做到不辱君命,這就叫做士了。

學生覺得這個標準太高了,就又問他:敢問其次。您給我說再低一級的標準,比這差一等的,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就是孝悌之義。在宗族裡面,大家認為你士一個孝子;而在鄉黨鄰里之間,大家以你為兄弟,你能夠對所有人都是親和的,你能夠把你那種人倫的光芒放射出來,用一種愛的力量去整合周邊,不辱祖先。其實論語就是一個以人倫為基本出發點這樣的一個道德文章,所以它把次一等定為這樣的人。

子貢又接著問:敢問其次。第三等,咱們再下一等說還有什麼人勉強夠著邊,能夠叫做士呢?結果,孔子說了一句我們非常熟悉的話,大家聽了以後會瞠目結舌說這麼高的標準才是第三等啊。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說那種言必信,行必果,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一定把這事給你做到,這種他說叫硜硜然小人哉。什麼叫硜硜然?就是表現出來劍拔弩張,言語很急切的一種樣子。就是說不計後果,不計方法,把事給做成。這種人勉強算第三等,就是能夠實現自己的諾言。

大家想想,這第三等也挺高啊。這樣的標準,言必信行必果,今天有幾個人能做到啊。子貢也是這麼想的,覺得這三個標準太高了,所以又追問一句說:今之從政者何如?老師,你覺得現在從政的人能夠上這三等嗎?結果老師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也就是說,老師把當時諸侯各國的從政者都沒有放在眼裡,認為他們離這樣一個士的標準還太遠太遠。

在這裡所提出來的詳細的不同的標準,是孔子對一個成熟的在社會職業崗位上有所擔承的人的質量描述。

士得最高的標準,是「不辱君命」,最低的標準,是硜硜然。也就是說,要做到不辱君命是在變通中沒有條件的把一件事情完成好,這需要調動我們多少人生的積累,這需要一個人有多大的勇氣、智慧和仁義之心,其實這樣一種不辱君命往往容易讓我們想起戰國時候趙國的一個人,就是藺相如。

大家在《史記.廉藺列傳》中會看到這樣的故事,藺相如這個人無論是完璧歸趙還是沔池會都做到了不辱君命,其實這是不容易的。當趙王得到價值連城和氏璧的時候,秦王想要奪這塊壁,所以就告訴他說,我給你十五座城池把這塊壁給我們拿過來,我們看一看,趙王當時就說,虎狼之秦,這塊璧一旦進入,將沒有辦法拿回來。藺相如說,那這樣,我們不去的話是自己理虧,我帶著這塊璧去如果不能換回城池,我的命和璧栓在一起,有我在就有這塊璧在。

到了秦國,看到秦王很隨便地在他的行宮裡面設酒宴宴請他,然後旁邊有大臣,有美人,大家嘻嘻哈哈在這兒很高興。然後,拿過這塊璧看,又指給大臣看,指給美人看,大家傳著看。藺相如一看就明白了,說這塊玉在這裡不受尊敬,就像趙國不受尊敬一樣,要拿回來也是很難的事情,所以他就上去跟他說,「唉,這個美玉是有瑕疵的,你給我我指給你看。」秦王就把這塊玉還到他手裡。藺相如拿到這塊璧以後,退後幾步靠在柱子上,怒髮衝冠,持璧而立跟秦王說,你在這樣一個地方迎接這塊玉,你知道我們來之前,焚香頂禮、齋戒十五天,以示對秦國的尊重。我奉玉而來,而你隨便把這塊玉傳於大臣美人,這樣的一個懈慢的態度就讓我知道,你們是沒有真正想要用城池相換的。那麼現在好,如果你真要這塊玉,你也要這樣持戒焚香十五天,而且你先把城池劃給我們,我才能夠再把這玉給你,如果不然的話,我現在的人頭和這塊玉同時撞在金殿的大柱上。然後秦王就害怕了,說那好吧,趕緊按照他要的這個禮儀,但即使按照他的這個禮儀,藺相如覺得他一定不會真正完成他的諾言的,所以藺相如決定連夜讓他自己的家人帶著這塊美玉逃回了趙國,他自己留在這兒最後做一個交代,最後他跟秦王講,我知道你沒有真正給我們城池之心,這個完璧已經歸趙了,已經回去了。

這就是他的不辱君命。沔池會也是一樣。這樣的故事在中國的仁人志士中,在古典記載的典籍中,不缺少這種例子,也就是說,在一個突變的情形下一個人怎麼樣能夠有所擔當,這其實是一個成熟的人在職業角色中所要得到的一種考評。這樣的故事我們不一一地列舉,回頭看一看會發現,人怎麼樣可以變得無畏,可以變得淡定而不倉惶,這是需要每個人在心中找到一個符號的寄託,這個符號不見得是大家共同認可的一個宏大理想,也不見得是大家都共同認可的說是一種權勢,一種金錢,一種情感,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達芬奇密碼,每一個人的生命鏈條中一定有他最在乎的東西,但凡找到這樣一個寄託,會給你這一生找到一個依憑,會找到自己的一個內心根據地。

我們要相信,思想的力量是這個世界上最巨大的力量之一。孔子經常所說的那種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一個人總在想著自己的衣食,這是不足以擔當一個君子一個士的資格。中國的知識分子所要的並不是一種生活的奢侈,但他們一定要有心靈悠遊上的奢侈。有一次孔子要出遠門,子欲居九夷,因為我們知道他要把他的美政理想布化天下,所以要去未發達地區。臨走的時候,學生就勸他,曰「陋,如之何?」學生說,那麼一個簡陋的地方,破地方,你上那兒去幹嗎。孔子怎麼回答,孔子淡淡的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那麼這個何陋之有就流傳下來,一直到唐代劉禹錫寫了《陋室銘》,這是大家都熟悉的。那麼《陋室銘》又怎麼樣形容呢? 「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在這樣短短一篇《陋室銘》裡面,把古往今來的名士對於簡易的樸素居住環境的這種叛讀全都呈現出來了,大家在一起談論的是不是共同的志向,共同的寄託,如果大家能夠在這樣一種絲竹之間,在大家的交流裡面可以有了那種心心相同,可以在你共同寄託的大事上有共同的理想,那麼這種簡陋,它就顯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什麼是真正的理想?理想之道就是給我們一個起點,給我們儲備一點心靈快樂的資源。當我們回到論語,真正解讀了侍坐篇,看到了吾與點也這句喟嘆,知道了這樣一位萬世師表的聖人心中對於那種沐乎沂水,風乎舞雩,在暮春時節詠而歸,快樂回來的生活方式心存嚮往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種闡述跟莊子所說的獨與天地共往來是如出一轍的。也就是說,所有古聖先賢首先是站在個人的價值坐標繫上,了解了自己心靈的願望,然後才會有宏圖大志,走到這個世界上有所建樹。

我們都想要一生建立一個大的坐標,對於前方的遠景讓我們找到一個起點,讓我們從自知之明去建立心靈的智慧;讓我們從論語裡面,也做孔子席前一個安靜的學生,跨越這個千古的滄桑,在今天看一看他那種淡定的容顏,想一想他讓我們去到自然中的這種鼓勵,在我們每一天,真正忙碌的間隙裡面哪怕說給自己一點點心靈的儀式,不至於讓自己象那樣一個人格分裂的演員那樣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在今天這麼一個後工業文明的社會裡,如果能夠調整這樣一套坐標系統,我想論語會從千古之前傳遞出來一種溫柔的思想的力量,它傳遞出來一種淡定的清明的理念,它鼓勵了我們每個人內心的關照,它讓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理想是有根的。

翻開《論語》,我們看到,所有樸素的子句裡面全都閃耀著一種隱約的理想之光。

孔夫子說:匹夫不可奪志,哪怕是三軍可以奪帥。這句話在中國的民間流傳的很廣,也就是說一個人的志向決定了他一生的發展和努力。

但是在今天看起來,最重要的不在於我們終極的理想有多麼高尚,而在於眼前擁有一個什麼樣的起點。往往我們不缺乏宏圖偉志,但我們缺乏到達那個志願之前一步一步積累起來的那條切實的道路,所以孔子在教學生的時候,在課堂上也經常跟學生聊天,聊天的話題就是說,大家隨便說說自己的理想。

在論語裡面有一個罕見的完整段落叫做「侍坐」。記載的就是孔子如何跟學生坐在一起隨意地暢談理想。

有一天,孔子的四個學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坐在老師旁邊,然後孔子很隨意地跟他們講, 「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你們不要覺得我比你們年長几歲大家就很拘束,今天隨便聊聊,平時我老聽見你們說「居則曰:不吾知也!」隨便待著的時候,也沒有人了解我。其實這也很象我們今天在課堂上看到的學生,經常說別人都不理解自己有鴻鵠之志,自己心中的想法,誰真正能夠了解呢。那老師說了,今天你們都隨便說一說,「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今天假如我想聽聽你們的志向,你們會說什麼呢。

大弟子子路是一個性格特別急躁率直的人,聽老師這麼一說,非常急切地起來就說:老師我的理想是這樣的,給我一個大大的國家,這個國家有著外來侵略的憂患和糧食不足的危機,但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我就能把這個國家治理的富強起來,使老百姓不僅豐衣足食,而且人人有信念懂禮儀。

這幾句話一出,我們想一想,對於那麼看重禮樂治國的孔子來講,學生有如此業績,可以轉危為安去拯救這樣一個國度會受到什麼樣的評價。誰也沒有想到孔子的反映不僅是淡淡的,而且稍稍有點不屑,叫做夫子哂之。冷笑了一下,然後就開始問第二個學生:求爾如何。問冉有這個學生,說:冉有你怎麼樣呢。

冉有的態度比起子路顯然要謙遜很多,沒有敢說那麼大的國家那麼多的事:我的理想是,給我一個小國讓我去治理,我也只用三年,可以讓老百姓豐衣足食,但要讓人民都有信念懂禮儀,恐怕要由比我更高明的君子來做。我去治理,也給我三年,比及三年我可以讓它做到什麼呢,可使足民,也就是做到老百姓衣食富足而已,至於禮儀的事情,冉有說我可不敢做,「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想要讓大家在整個的民心上變得整齊,對國家有信念,做到禮樂興邦這樣一件事情等著比我更高明的君子來吧,我好像做不到。

那麼他的話說完了,老師未置可否,接著問第三個人,「赤,爾何如。」叫著公西華的名字公西赤,你有什麼樣的理想呢?這個徒弟就更謙遜了一層,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先亮出自己的態度,我可不敢說我能幹什麼事,現在在老師這兒,我只敢說我願意學習什麼事。我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在一個禮儀中能夠擔任一個小小的角色,輔助著主持人做一點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至於治理國家管理人民這些事我可不敢說。

大家會看到,這三個弟子的態度一個比一個要謙遜,一個比一個要平和,每一個理想都更接近自己人生的起點,而不是一個終端的願望,所以大家會看到這個幅度是逐漸收回來的。那麼到此為止,還有一個人沒有說話,所以老師又問了:點,爾何如。曾點你還沒說呢,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時候,曾點沒有說話,論語寫得惟妙惟肖,值此一刻大家聽到的先是一陣音樂的聲音逐漸希落了下來,叫做「鼓瑟希」。原來剛才曾點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彈著琴,聽到老師說,這個聲音逐漸逐漸緩和下來,緩和到最後一聲,「鏗爾」,當一聲,把整個曲子收住。象琵琶行所說的「曲中收撥當心畫」,有一個完完整整的結束,不慌不忙,舍瑟而作。什麼是作呢?過去學生聽老師講課或者大家聊天,在席子上古人都是這樣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那麼老師發問,要表示恭敬,立起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叫作。所以把琴放在一邊,畢恭畢敬直起身來答對老師的話。

這樣的幾個字描寫能夠看出來什麼呢?就是曾點的內心是一個從容不迫的人,他是一個成竹在胸的人,他不會率爾而對,他會娓娓道來,所以他一上來還要先說一句,徵求一下老師的意見:老師,我的想法跟三個同學有點不一樣,能說嗎?那有什麼關係,人各有志,但說無妨。

這個時候,曾皙才從容地開始了他的描述。他說,我的理想是,在一個春深似海的季節,穿上整齊乾淨的新衣裳,帶上幾個好朋友,再邀請上一批學生弟子,帶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剛剛開動的沂水中趁著春水把自己洗滌得乾乾淨淨,然後到鼓樂台,舞雩台之上,沐著春風,唱著歌謠,讓自己有一場心靈的儀式,在一個萬物開化、大地復甦春風萌動的季節,把自己融會進去,與天地在一起共同迎來一個蓬勃的時候,當你這樣一個儀式完成的時候,大家就高高興興唱著歌回去了。他說這就是我的理想,我只想做這樣一件事。

那麼他的話說完了,一直沒有表態的老師,孔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老師長長的感嘆了一聲說,我的理想也就是和曾點是一樣的。這是四個人在談自己理想過程中,老師唯一發表的一句話。

然後,「三子者出,曾皙後。」三個同學都走了,曾皙在最後,問老師:「夫三子者之言何如?」老師你覺得他們仨說得怎麼樣呢?

老師也很微妙,擋了一下先不想做評價。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無非是每個人說說自己的想法。然後曾點不易不饒還要繼續問老師,「夫子何哂由也?」老師,為什麼子路說完後你冷笑了一下呢?

問到了這個問題,老師不能不說話了。「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老師說,治理一個國家,最核心的部分是用禮儀去治理,而不是說用一種強硬的措施,心中要真正有一種溫良恭簡讓。有了這樣一種內涵,表現出來的所有措施都是可以變通的,這就是一個人的起點。子路說話的時候那麼草率,搶在大家之前就說出一個宏大理想,其言不讓,沒有一點辭讓之心,所以我就哂笑他,因為他從內心缺乏這樣一種恭敬和謙讓啊。

那麼接下來評價另外兩個學生,「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與。」說冉求說的那個就不是個國家嗎,難道說方圓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甚至更小一點那就不叫國嗎?

也就是,說麻雀雖小,五臟具全,不在於國土的疆域大與小,只要你出言說我去治國,那麼請你首先心裏面有一面鏡子,反躬自省,看一看自己的學養,自己的為人,能夠做這件事嗎。但是,冉有少了這個步驟。

接著又說第三個人,願意學禮儀的這個人,公西華。這件事情他應該說得很謙虛了吧,但老師說:「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合,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禮儀的事情還算小啊,他做的要還是小事,那還有誰做的叫大事。那麼禮儀應該是最重要的,不僅是貫穿在每個人生活從始至終的,也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情。

從孔子對他三個學生隱約的否定和對於曾點的支持中能看出什麼呢。其實,他給了我們一個人生腳下的起點,讓我們手中每一天的生活方式跟最終治國祭祀的理想終於有了一個勾連的橋樑。

論語告訴我們,理想無論大小高低,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內心的感悟。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但當我們在繁忙的工作中去追求自己的理想時常常會忽略了我們自己內心的感受,而一個人內心的感受和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每個人就在這樣一個匆匆忙忙、周而復始的工作節奏中,還有多少時間,多少空間能讓你真正看見自己心底的願望呢,往往我們被遮蔽的是心裡真正隱秘的心靈的聲音。但我們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社會的角色。

我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個小故事,講到有一個人他自己覺得有抑鬱症的前兆,每天很不開心,然後去看心理醫生。

他跟醫生講,他說我每天就是害怕下班,我在工作的時候沒關係,但是我只要回到家裡我就會感到惶惑,我不知道我心裡真正的願望是什麼,我無所是從,我不知道我在生活裡面該選擇什麼不該選擇什麼,然後越到晚上心裏面越會恐懼越會壓抑,所以夜裡頭會整夜失眠,長此以往我就很害怕,怕我會有抑鬱症,我這樣的癥狀只有經過一夜的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上班,進入我的工作狀態就好了,這該怎麼辦呢。

醫生一直聽完他的傾訴,給了他一個建議說,你看我們這個城市裡,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喜劇演員,他每天都有表演,他的喜劇演的好極了,所有去看了以後都會開懷大笑、忘懷得失,他說你是不是先去看看他演出,你看上一段時間回來我們再聊一聊,看一看你這種抑鬱前兆的狀態是不是有所調整,那個時候我們再來商量方案。

醫生說完以後,這個人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他抬起頭來望著醫生的時候,醫生看見他已經是滿面淚水。很久他對醫生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就是那個演員。

這好像是一個寓言,但這樣的故事很容易發生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大家可以想一想,當每一個人已經習慣於自己的角色,在角色中歡欣的表演,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理想,這是成功的職業,在這個時候還有多少心靈的願望受到尊重呢。我們在角色之外還留有多大的空間真正認識自己的內心呢。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會有很多人離開職業角色之後反而覺得倉惶。

我曾經看到過一個有意思的小故事,說在隆冬來臨之前,在深秋的田埂上,有三隻小田鼠忙忙碌碌地為過冬做準備。

第一隻田鼠就拚命地去找糧食,把各種穀穗、稻穗一趟一趟地搬進田鼠洞。

第二隻田鼠就拚命地去找禦寒的東西,把很多的稻草棉絮都拖到他的洞里。

而第三隻田鼠就一直在田埂上悠悠蕩蕩,一會兒抬頭看看天,一會兒抬頭看看地,一會兒躺一會,弄得它的那兩個夥伴一邊在忙活,一邊在指責它,說你看你這麼懶惰,你也不為我們的禦寒過冬做準備,那真到了冬天怎麼辦呢,你看看你這麼遊手好閒。這隻田鼠也不辯解。

後來冬天真的來了,三隻小田鼠在一個非常狹窄的小耗子洞裡面在過冬的時候,發現吃的東西不愁了,禦寒的東西也都齊備了,然後每天在這裡無所事事,終於大家就百無聊賴了。

當大家開始難受的要命的時候,第三隻田鼠開始給那兩隻田鼠講故事,他說就在那樣一個秋天的下午,我在田埂上遇到了一個孩子,看到他在做什麼什麼;又在那樣一個秋天的早晨,我在水池邊看到一個老人,看到他在做什麼什麼;我曾經聽到人們的對話,我曾經聽到鳥兒在唱什麼樣的一種歌謠,所有的這些我當時都記錄下來了。

到這個時候,那兩個夥伴才知道這隻田鼠在為大家儲備了過冬的陽光。也就是說,這種表面看起來毫無意義和價值的東西在這個時候會給人心一個淡定的起點。

所有外在的儀式,不過是為了一個內心的安頓。那麼,這種安頓是需要我們去敏銳地感知世界節序變化,感知四時,感知山水,感知風月。

這一點,可能對我們今天的人來講是特別的奢侈了,因為今天這種現代化,反季節的事情太多了,到了盛夏的時候屋子裡有空調,涼風習習;到了寒冬的時候屋子裡有暖氣,溫暖如春;到了春節的時候有夏天那種大棚里的蔬菜,擺在桌子上五顏六色。

當生活一切變得如此簡約的時候我們還有遺憾嗎?這種遺憾就是四季走過,在我們的心上已經變得模糊,我們已經感受不到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上,由於四季分明帶來節序如流在我們心中還能激起什麼樣的反響。

在自然生活中,在認知內心中,你越淡定越從容,越捨棄那樣一些激烈的,宏闊的張揚的外在的形式,而尊重安靜的,內心的聲音,也許你就會有了更多的依據,這一切是為了讓你走到社會角色中的時候,可以有擔當,能夠勝任,能夠做到最好。

其實看到《侍坐》這樣一篇小短文,在論語中會使很多人感到驚訝,因為他違背了我們傳統對於論語那種立志的判讀,他不同於曾子所說的「士不可不宏義,任重而道遠」這樣的話。但是想一想,它是所有那種人生大道、社會理想內在的一個根本基礎。一個人如果沒有內心的這種從容和對於自我的把握,在職業角色中我們只能是任職業擺布,而不會有一種內心認同以後對這個職業的提升。

我們知道士這個階層是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這應該是一個很崇高的名譽,是那種無恆產有恆心,天下己任的一個階層。所以子貢說老師你告訴我,怎麼樣才叫做一個士呢,老師說:「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論語子路篇)。他說的最高的標準就是一個人的行動之間,自己知道什麼是禮儀廉恥,也就是行為有所制約,有內心堅決的做人不妥協的標準;而這個人要有用,就是要為社會做事。

孔子講的並不是說一個人有了內心的修養就可以每天光陶醉在自我世界,而是一定要走出去,不管拿到的是什麼樣的使命,做到不辱君命。這可不容易,因為你不知道你所拿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令箭,什麼樣的金牌,讓你去做說什麼事情都能做到嗎。所以孔子說最高的標準就是你出去可以做到不辱君命,這就叫做士了。

學生覺得這個標準太高了,就又問他:敢問其次。您給我說再低一級的標準,比這差一等的,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就是孝悌之義。在宗族裡面,大家認為你士一個孝子;而在鄉黨鄰里之間,大家以你為兄弟,你能夠對所有人都是親和的,你能夠把你那種人倫的光芒放射出來,用一種愛的力量去整合周邊,不辱祖先。其實論語就是一個以人倫為基本出發點這樣的一個道德文章,所以它把次一等定為這樣的人。

子貢又接著問:敢問其次。第三等,咱們再下一等說還有什麼人勉強夠著邊,能夠叫做士呢?結果,孔子說了一句我們非常熟悉的話,大家聽了以後會瞠目結舌說這麼高的標準才是第三等啊。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說那種言必信,行必果,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一定把這事給你做到,這種他說叫硜硜然小人哉。什麼叫硜硜然?就是表現出來劍拔弩張,言語很急切的一種樣子。就是說不計後果,不計方法,把事給做成。這種人勉強算第三等,就是能夠實現自己的諾言。

大家想想,這第三等也挺高啊。這樣的標準,言必信行必果,今天有幾個人能做到啊。子貢也是這麼想的,覺得這三個標準太高了,所以又追問一句說:今之從政者何如?老師,你覺得現在從政的人能夠上這三等嗎?結果老師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也就是說,老師把當時諸侯各國的從政者都沒有放在眼裡,認為他們離這樣一個士的標準還太遠太遠。

在這裡所提出來的詳細的不同的標準,是孔子對一個成熟的在社會職業崗位上有所擔承的人的質量描述。

士得最高的標準,是「不辱君命」,最低的標準,是硜硜然。也就是說,要做到不辱君命是在變通中沒有條件的把一件事情完成好,這需要調動我們多少人生的積累,這需要一個人有多大的勇氣、智慧和仁義之心,其實這樣一種不辱君命往往容易讓我們想起戰國時候趙國的一個人,就是藺相如。

大家在《史記.廉藺列傳》中會看到這樣的故事,藺相如這個人無論是完璧歸趙還是沔池會都做到了不辱君命,其實這是不容易的。當趙王得到價值連城和氏璧的時候,秦王想要奪這塊壁,所以就告訴他說,我給你十五座城池把這塊壁給我們拿過來,我們看一看,趙王當時就說,虎狼之秦,這塊璧一旦進入,將沒有辦法拿回來。藺相如說,那這樣,我們不去的話是自己理虧,我帶著這塊璧去如果不能換回城池,我的命和璧栓在一起,有我在就有這塊璧在。

到了秦國,看到秦王很隨便地在他的行宮裡面設酒宴宴請他,然後旁邊有大臣,有美人,大家嘻嘻哈哈在這兒很高興。然後,拿過這塊璧看,又指給大臣看,指給美人看,大家傳著看。藺相如一看就明白了,說這塊玉在這裡不受尊敬,就像趙國不受尊敬一樣,要拿回來也是很難的事情,所以他就上去跟他說,「唉,這個美玉是有瑕疵的,你給我我指給你看。」秦王就把這塊玉還到他手裡。藺相如拿到這塊璧以後,退後幾步靠在柱子上,怒髮衝冠,持璧而立跟秦王說,你在這樣一個地方迎接這塊玉,你知道我們來之前,焚香頂禮、齋戒十五天,以示對秦國的尊重。我奉玉而來,而你隨便把這塊玉傳於大臣美人,這樣的一個懈慢的態度就讓我知道,你們是沒有真正想要用城池相換的。那麼現在好,如果你真要這塊玉,你也要這樣持戒焚香十五天,而且你先把城池劃給我們,我才能夠再把這玉給你,如果不然的話,我現在的人頭和這塊玉同時撞在金殿的大柱上。然後秦王就害怕了,說那好吧,趕緊按照他要的這個禮儀,但即使按照他的這個禮儀,藺相如覺得他一定不會真正完成他的諾言的,所以藺相如決定連夜讓他自己的家人帶著這塊美玉逃回了趙國,他自己留在這兒最後做一個交代,最後他跟秦王講,我知道你沒有真正給我們城池之心,這個完璧已經歸趙了,已經回去了。

這就是他的不辱君命。沔池會也是一樣。這樣的故事在中國的仁人志士中,在古典記載的典籍中,不缺少這種例子,也就是說,在一個突變的情形下一個人怎麼樣能夠有所擔當,這其實是一個成熟的人在職業角色中所要得到的一種考評。這樣的故事我們不一一地列舉,回頭看一看會發現,人怎麼樣可以變得無畏,可以變得淡定而不倉惶,這是需要每個人在心中找到一個符號的寄託,這個符號不見得是大家共同認可的一個宏大理想,也不見得是大家都共同認可的說是一種權勢,一種金錢,一種情感,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達芬奇密碼,每一個人的生命鏈條中一定有他最在乎的東西,但凡找到這樣一個寄託,會給你這一生找到一個依憑,會找到自己的一個內心根據地。

我們要相信,思想的力量是這個世界上最巨大的力量之一。孔子經常所說的那種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一個人總在想著自己的衣食,這是不足以擔當一個君子一個士的資格。中國的知識分子所要的並不是一種生活的奢侈,但他們一定要有心靈悠遊上的奢侈。有一次孔子要出遠門,子欲居九夷,因為我們知道他要把他的美政理想布化天下,所以要去未發達地區。臨走的時候,學生就勸他,曰「陋,如之何?」學生說,那麼一個簡陋的地方,破地方,你上那兒去幹嗎。孔子怎麼回答,孔子淡淡的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那麼這個何陋之有就流傳下來,一直到唐代劉禹錫寫了《陋室銘》,這是大家都熟悉的。那麼《陋室銘》又怎麼樣形容呢? 「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曰:何陋之有?」在這樣短短一篇《陋室銘》裡面,把古往今來的名士對於簡易的樸素居住環境的這種叛讀全都呈現出來了,大家在一起談論的是不是共同的志向,共同的寄託,如果大家能夠在這樣一種絲竹之間,在大家的交流裡面可以有了那種心心相同,可以在你共同寄託的大事上有共同的理想,那麼這種簡陋,它就顯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什麼是真正的理想?理想之道就是給我們一個起點,給我們儲備一點心靈快樂的資源。當我們回到論語,真正解讀了侍坐篇,看到了吾與點也這句喟嘆,知道了這樣一位萬世師表的聖人心中對於那種沐乎沂水,風乎舞雩,在暮春時節詠而歸,快樂回來的生活方式心存嚮往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種闡述跟莊子所說的獨與天地共往來是如出一轍的。也就是說,所有古聖先賢首先是站在個人的價值坐標繫上,了解了自己心靈的願望,然後才會有宏圖大志,走到這個世界上有所建樹。

我們都想要一生建立一個大的坐標,對於前方的遠景讓我們找到一個起點,讓我們從自知之明去建立心靈的智慧;讓我們從論語裡面,也做孔子席前一個安靜的學生,跨越這個千古的滄桑,在今天看一看他那種淡定的容顏,想一想他讓我們去到自然中的這種鼓勵,在我們每一天,真正忙碌的間隙裡面哪怕說給自己一點點心靈的儀式,不至於讓自己象那樣一個人格分裂的演員那樣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在今天這麼一個後工業文明的社會裡,如果能夠調整這樣一套坐標系統,我想論語會從千古之前傳遞出來一種溫柔的思想的力量,它傳遞出來一種淡定的清明的理念,它鼓勵了我們每個人內心的關照,它讓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理想是有根的。

百家講壇 于丹《論語》心得講稿之七

人生之道

古往今來,光陰之嘆是我們看到最多的感慨。這種感慨在《論語》裡面也不例外,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這是大家都熟悉的一句話,這句話很含蓄,但是這裡面有多少滄桑?劉禹錫說「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也就是蒼山不老,但是人心中很多悲愴,古往今來川流不息。這就像是著名的《春江花月夜》所發出的無端之問「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就在這樣一種天地悠悠,江山有情,這樣一種物序流轉中,每一個人,一個渺小的人,一個轉瞬即逝的生命,我們能夠有什麼樣的人生規劃呢?很多時候是蒼茫的,有些一旦規划了,就會覺得已經捨棄了許多,會留下許多遺憾。就在孔子看著流水驚嘆的同時,他又給他自己,給他的學生,給千年萬代的後人提出了這樣的描述,他說自己是「吾十有五而治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子路篇)這是一個粗略的人生坐標,在這樣一個坐標上會有幾個階段人要做的事情被特別的強調出來。今天讓我們從頭翻閱進去,看一看聖人所描繪的這條人生之道,對我們到底有多大的借鑒價值。其實人的一生不過是從光陰中借來的一段時光,歲月流淌過去,我們自己的這一段生命鐫刻成什麼模樣,成為我們的不朽,成為我們的墓誌名,每一個人都有理由去描述他的一種理想,但是一切從人的社會化進程開始,從一個自然人,轉化成一個有社會規則制約的人,這就是學習的起點。孔子的「十五治於學」這可以說是他自己的一個起點,也是他給自己學生的一種要求。孔子自己經常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他說,沒有人是生來就了解很多事情的,我不過是對古人所有經歷的事情非常感興趣,而且我能夠孜孜以求,一直認真地學習而已。所以孔夫子說像我這樣的人呢,像我這樣有仁義之心的人並不缺少,但是像我這麼好學的人卻是很少。這就是從他十五開始向學的心情。今天我們要建立一個學習型的社會,那麼什麼樣的學習是好的學習呢?國際上有一個通行的說法,好的學習是導致行為改變的學習。其實這顛覆了我們過去的標準,大家過去認為導致思維改變就是好的學習。比如說,一個觀點、一個理論、哪怕一個道聽途說的見聞,「入乎耳,發乎口」可以再去講給別人,就是一種學習。但在今天只有導致一個人整個價值體系的重塑,行為方式變得更有效率、更便捷、更合乎社會要求,這才是一個好的學習。所以孔子的這種學習要求,早在2000多年前,他所提出的就是一個簡單的標準,「學以致用」。其實我們今天這個信息時代,可學的東西太多了,現在的孩子已經不只是十五向學,比五歲還要早就開始學習了,但是都學了什麼呢?有很多孩子會背圓周率,能背很多很多位,有很多孩子在客人面前能背長長的古詩,但是背圓周率對他的一生真的就有用嗎?今天的向學還有多少是孔子所說的那種「為己之學」能夠學以致用。所以,在一個信息時代,我們面臨的是悲哀是信息的「過猶不及」。「過猶不及」這四個字也出自《論語》,《論語》其實認為所有好的東西都有它的度,與其貪多嚼不爛,把自己的腦子複製成一個電腦的內存,還不如把有限的知識融會貫通,溶入自己的生命。我們現在可以說,學院的教育它是有一個規範長度的,但是長度是確定的,寬度是不定的,每個人在有限的時光里學到什麼,也許孔子這樣的一種學與思結合的方式會給我們一個非常好的啟發,只有走過這樣的一個光陰,這樣的一種歷練,逐漸逐漸地提升,有所感悟,才能夠抵達他所說的三十而立。三十這個年紀,在今天,可能在都市裡,在心裡斷乳期大大錯後的時代,三十歲還被很多人稱為叫男孩、女孩,那麼人能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樣的而立呢?這一個「立」字是什麼樣的擔當呢?其實大家知道在哲學上,黑格爾曾經提出過一種「正、反、和」三個階段,人最早所接受的教育,人的信念都是正的。人在剛剛讀小學的時候,甚至在小學以前,看了很多的童話,相信太陽是明亮的,花朵是鮮紅的,人心是善意的,世界是充滿光芒的,王子和公主最終是可以在一起的,這個世界上沒有憂傷。其實這就是正的階段。但是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就會出現我們經常說的小憤青,二十多歲剛剛步入社會,就會覺得這個社會一切都不盡人如意,會覺得成人世界對自己欺騙了,這個世界充滿了醜陋、委瑣,充滿了很多卑鄙和欺詐。這個時候,青春的成長有它特有的蒼涼,到了這個時候,人必然表現出一種反彈,就是我們經常說的逆返心理。那麼走到三十歲,其實三十歲應該是人生「和」的階段,就是既不像十幾歲時候覺得一片光明,也不像二十多歲時候覺得一片慘淡。三十歲而立,這種「立」字首先是內在的立,然後才是外在社會坐標找到自己的位置。從內在的心靈獨立來講,什麼是好的學習?就是把一切學慣用於自我,這是中國文化中要求的一種學習方式,人如何達到這樣一種融合境界呢?中國人的學習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我注《六經》,另外一種是《六經》注我。我注「六經」的方式讀得很苦,需要皓首而窮經,把頭髮都讀白了,把所有的書讀完了,才可以去給經典作註解。但是更高的一種境界叫做《六經》注我,就是真正好的學習是融會了所有的典籍以後,用它來詮釋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說三十歲這個年紀,真正在中國古人的文化坐標中,他是一個心靈建立自信的年紀。這種自信不是與很多外在事物形成對立,而是形成一種融合與提升,就像泰山上的一幅楹聯,叫做「海到盡頭天做岸,山登絕頂我為峰」。這是中國人對於山川的一種感受,它講的永遠不是征服,而是山川對自我的提升,就像大海到了盡頭,蒼天為岸,沒有邊界,人生走到山巒的頂峰,並不是一種誇張地說我把高山踩在腳下,而是我自己成為山頂上的一座峰巒。其實這就是「六經」注我的一種境界。所以三十而立應該說孔子一直在教學生一種樸素的、簡約的生活方式,很多東西不該操心的不去操心,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我們知道,孔子其實對於神、鬼的東西不大提及,這就是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學生問到這些事情,他都採取一種迴避的態度。曾經有他的學生去問鬼神,「老師,天上有鬼神嗎?那些鬼啊、神啊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孔子淡淡地告訴他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活人的事你還沒明白,你怎麼先想著去侍奉死人?就是說,學習還是要先樸素一點,從眼前開始,學會人際關係,別去考慮鬼神。後來又問了一個很玄的問題。「老師,人總會死的,死亡是怎麼回事呢?」老師又淡淡地告訴他:「未知生,焉知死?」。其實「未知生,焉知死?」這六個字對我們都是一個啟發,就是在你初期學習的時候,先把我們生命中能夠把握的東西儘可能學習並且建立,不用超越年齡去考慮那些遙不可及或玄而又玄的東西。只有這樣一點一點學起來,到了該立的年齡,才真正可以立起來。所以「三十而立」,我的理解並不是一種外在的社會坐標衡量你已經如何成功,而是內在的心靈標準,衡定你的生命是否開始有了一種心靈的內省,並且從容不迫,開始對你做的事情有一種自信和一種堅定。我們知道中國很多文人做的事情是不求功利目的的,柳宗元的詩說的好,叫作「獨釣寒江雪」。我們想一想,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冬季,我們視野中的那個孤獨的蓑立翁,他釣的是什麼呢?沒有人在冬天能夠釣上魚來,但是他是為了釣雪而去。這就是魏晉人所說,你去訪朋問友,可以一夜跨越山,翻山越水到了朋友的門前不敲門轉身走了。為什麼?我想念這個朋友,我乘興而來;到了朋友門前,興盡而返。也就是說超乎功利去做一件內心真正認定的事情,這大概是一種立的標準,就是自己認可了,我一生所為有什麼樣的準則。當這樣的準則再流失過去,再走過十年,四十而不惑。其實關於惑這個概念,我們在《論語》的不同場合看見過闡述,所謂「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內心怎麼樣才能夠真正不惶惑,這需要大智慧。從而立到不惑,這是人生最好的光陰,其實人在三十歲以前是用加法生活的,就是不斷地從這個世界上收集他的資格,他的學習經驗、財富、情感、名譽這一切都是在用加法的,其實物質的東西越多,人是越容易迷惑的。怎麼樣能到四十不惑呢?這就是三十歲以後就開始要用減法生活,就是學會捨去不是你心靈真正需要的東西。其實,我們的內心就像一棟新房子,人剛剛搬進去的時候,都想要把所有的傢具和裝飾擺在裡面,當最後這個家擺得像衚衕一樣時,發現沒有地方放自己了,這就被東西奴役了。而且學會減法,就是把那些不想交的朋友舍掉,不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絕,甚至不想掙的錢你可以不受那個委屈。當敢於捨棄的時候,人才真正接近不惑的狀態。什麼叫做不惑?就是人面對很多世界給你的不公正啊、打擊啊、缺憾啊、不再孜孜以求追問為什麼不公平,而是在這樣一個坐標上迅速建立自己應有的位置。現代哲學家馮友蘭先生有這樣一句話,叫做:「闡舊邦以輔新命,極高明而道中庸。」中庸之道其實極盡高明之後,也就是中國古人所說的絢爛之極而歸於平淡,真正有過極盡璀璨,在你二十的時候,三十歲的時候,曾經風發揚厲過,那麼走過「不惑」的時候才表現為這樣一種淡定而從容。其實人在三四十歲的時候,剛好是要用在為社會所用的時候,那麼再接下來走到五十歲,有一個意味深長的詞叫做「知天命」。什麼是「天命」呢?孔子自己其實曾經說過,人生走到一定的時候,走到你自己求學、學習到了一定時候,這麼一個境界上,人是應該要「下學而上達」,也就是說要能夠了解什麼是自己的天命。在孔子的經典思想裡面,一向是不主張談「怪力亂神」的,那麼他又怎樣看待天命的呢?「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他說,我從來不怨天、不尤人,即不抱怨說天命讓我就這樣了,也不往別人身上推卸責任,說是別人導致我這樣,我要學習的就是要達到上達,達到通天的道理。這裡的「知我者其天乎」是指天地大道的規則,讓自己如何能夠合乎大道。其實「不怨天、不尤人」是我們今天常說的話,就這樣區區六個字容易嗎?一個人如果做到這樣的話,那就是硬生生的把很多你可以宣洩出去的抱怨、苛責都壓在了自己的心裡,因為你不再向他人推卸的時候,就意味著你給自己少了很多開脫的理由。那麼孔子說為什麼可以做到這樣呢?就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內心的完善,自我的解讀,合乎大道的追求,比你在社會上跟別人的要求、對別人的苛責都要重要的多。孔子說:「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只有小人才會在人際糾紛中不斷地蜚短流長,只有小人總在琢磨說別人如何不利自己,而君子寧可在自己內心建立一個大道之約,那麼這種大道就是他所說的「天命」。不見得要去做很多很多的技巧,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在這裡說了「知命、知禮、知言」三個境界。其實人生的成長是倒著的,我們都是最先「知言」在與人言和讀書中了解這個社會,這能夠做到知人,知道他人怎麼樣。但是知人之後不能夠擔保你不尤人,你也會抱怨人,因為每個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長短之間就會出現磕磕碰碰。再下一個層次就是「知禮」,知禮之後,人就能夠做到「立」了,也就是說人自我建立了,這種抱怨會少的多;更高的一個層次是「知命」,這個知命就是孔子所說的,作為君子建立了一個自循環的系統,他內心會有一種淡定的力量去對抗外界,這就是知命。所以五十才能夠知天命,也就是到這個時候,基本上可以做到「不怨天、不尤人」了,達到孔子的這種境界,這是一種內心的定力。其實這在莊子《逍遙遊》中,也有這樣的一個表述,《逍遙遊》中說,做到「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這就夠了。什麼意思呢?「舉世而譽之」全世界都在誇你的時候,在勸你的時候,讓你往前走一步的時候,而不加勸,這個勸是勸勉的勸,就是自己再多走一步,在別人的鼓勵和縱容下再多做一點,他說我不會。「舉世而非之」就是全世界都在苛責你、都在非難你、都在說你做錯了的時候,而內心可以保持不沮喪,不加沮,這樣才叫做定乎內外之分。其實走到知天命的時候,就會讓我們想起,金庸在武俠小說中寫到獨孤求敗的境界。也就是說在中國的武俠小說的表述中,經常我們會可以看到,一個少俠,初出道時,用的是一口天下無雙、鋒利無比的青鋒寶劍。在這個時候,所有那種蕭蕭劍氣,那種張揚的光彩,就是一個人的絢爛之極。等到他武藝精進,人到三十來歲,真正安身立命,成為一個門派的掌門人,或者江湖上一個有名的俠客的時候,這個人可能用一口不開刃的鈍劍,因為鋒利現在對他來講已經不重要了,他的內功開始變的沉渾雄厚。等到這個人四十來歲,已經成為名動江湖的一個大俠,他已經超越了一個一個的流派,而成為一種道義的化身的時候,這人可能只用一根木棍,也就說金屬那樣一種鋒利、跟那種質地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有這樣一個外在的東西就可以了。而等到他真正走到至高的境界,就是獨孤求敗的境界,但求一敗而不得,因為這個時候人手中是沒有兵器的,這個時候十八般武藝全都內化了,也就是說,他雙手一出就能嘯出劍氣,雙拳一掄就能成為銅錘,所有的武藝全都在這個人的內心裡,全在他的肢體上,所以敵人為什麼不能接這種招,不能破解呢?就是因為你不知道他溶入了多少武藝,所以融匯貫通的境界一直是中國文化所崇尚的最高境界。所謂知天命其實就是把人間百態,人間學習的道理,最後達到了一個溶鑄的提升。到了這個境界以後,孔子說,六十而耳順。孔子說:六十而耳順,再聽什麼樣的話,聽人家說什麼都覺得人家有道理,這一定是自己的天命了解了。在這個前提下,才能夠做到最大地尊重他人。什麼是「耳順」呢?就是任何一件事情,你都會覺得有他存在的道理;聽任何一種話,你會站在他的出發起點上去了解他為什麼這樣說。其實這種「耳順」的境界,用中國文化的一個詞來表述就是一種悲天憫人,其實這就是一種悲憫之心,也就是說真正可以了解和理解所有人的出發點與利益,這是一種包容,這是一種體會。

也就是說當你見到那麼多人的時候,每個人以他的生活方式呈現的時候,我們是有理由驚訝的,但是如果你的這個體系能夠體諒到他的體系,如果你知道他帶著什麼樣的生活歷程走到今天,也許就會多了一番諒解。孔子為什麼面對那麼多學生都能做到因材施教呢?其實這是一種高度。有一個諺語說的好,兩朵雲只有在同一的高度相遇才能生成雨。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其實「耳順」之人是什麼?就是不管這個雲在5000米還是在500米,他總能體諒到在他這個高度、他的位置和他的想法。其實一個人要想做到耳順,就要讓自己做到無比遼闊,可以癒合不同的高度,而不是刻舟求劍、守株待兔,讓自己的標準堅持在某一個地方。用這樣的觀點來解釋「中庸」也許更為恰當。「中庸」其實是學習了所有外在知識之後,得到內心的陶冶與熔鑄。這種陶冶熔鑄就好象是我們小學或者中學時經常做的物理實驗,老師給一支鉛筆,一個圓分成七等份,塗上七種顏色,戳在那個筆上一轉,出現的是白色。這種白色是絢爛之極之後,其實這就是一種外在天地之理在內心的融合,達到這樣的一個境界後,才能達到孔子所說的,年到七十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我曾經看到這樣一個故事,說在有一座佛寺里,那麼供著一個花崗岩雕刻的非常精緻的佛像,每天有很多人到這裡膜拜,但是通往這座佛像的台階是跟它采自同一塊山石的很多花崗岩,終於有一天,這些台階變得不服氣了,他們對那個佛像提出抗議,說你看我們本是兄弟,我們來自同一個山體,憑什麼人們都踩著我去膜拜你?你有什麼了不起啊?那個佛像就淡淡地對這些台階們說了一句話:因為你們只經過了四刀就走上今天的這個崗位,而我是千刀萬剮終於成佛。所以我們看到的孔子所描述人生的境界,越到後來越強調內心,越到後來越從容和緩,在這從容之前,其實要經歷多少千錘百鍊,甚至於千刀萬剮,只有了解這樣一個外在過程,才能夠穩健地建樹自己的內心。孔子所描述的這樣一個人生歷程,也許對於我們今天來講也是不同里程碑上的一面鏡子,照一照自己的心靈,是否已經立起來了,是否少了一些凝思,是否已經通了天地大道,是否已經包容悲憫去體諒他人,是否終於做到從心所欲。僅僅有這種關照還不夠,因為人生苦短,在這樣一個加速度的社會裡讓我們都等到七十年太晚了。其實人生有生理年齡,有心理年齡,有社會年齡,我們是有著多緯度的年齡,真正有效率的生命是讓我們也許在二十歲,也許在三十歲,能夠提前感悟到四十歲、五十歲的境界,也許當我們四十歲的時候已經可以做到隨心所欲那樣一種的鎮定從容。今天的社會給大家的壓力太大了,但是只有一個人有效的建立內心價值系統,才能把這種壓力變成一種生命反張力。

英國的科學家公布過一個實驗,這不是寓言,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實驗。他們為了試一試南瓜這樣普普通通廉價的植物生命力能有多強就做了一個實驗,在很多很多同時生長的小南瓜上加砝碼,加的前提就是他承受的最大極限,既不要把它壓碎了,也不要把它壓的不在成長了,就在確保它還能成長的前提下壓最多的砝碼,那麼不同的南瓜壓不同的砝碼,只有一個南瓜壓得最多,從一天幾克、一天幾十克、幾百克,到一天幾千克,直到這個南瓜跟別的南瓜毫無二致的長大,長成熟的時候,這個南瓜上面已經是壓著幾百斤的分量。最後的實驗就是把這個南瓜和其他南瓜放在一起,大家試一試一刀剖下去是什麼樣的質地?當別的南瓜都手起刀落噗噗砸開的時候,這個南瓜刀下去彈開了,斧子下去也彈開了,最後這個南瓜是用電劇吱吱嘎嘎給劇開的,南瓜果肉的強度已經相當於一棵成年的樹榦。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實驗呢?其實這就是我們今天一個生命的實驗。這就是我們現代人所處的外在環境跟我們內在反張力最好的寫照。在這樣的壓力下我們有理由不提前成熟嗎?其實只爭朝夕這句話用在今天再合適不過了,一萬年太久,七十年也太久,學習《論語》,學習經典,所有古聖先賢的經驗,最終只有一個真諦,就是使我們的生命,在這些智慧光芒的照耀下,提升效率,縮短歷程,讓我們建立一個君子仁愛情懷,能夠符合社會道義標準,不論是對自己的心,還對於是社會的崗位,都作出來無愧的交代,讓我們越早提前實現那種最高的人生境界越好。我想,聖賢的意義就在於千古之前以他簡約的語言點出人生大道,看著後世子孫,或蒙昧地、或自覺地、或痛楚地、或歡欣地,一一去實踐,建立起來自己的效率,整合起來一個民族的靈魂,讓我們那種古典的精神力量,在現代的規則下,圓潤地融合成為一種有效的成分,然後讓我們每一個人真正建立起來有用的人生,大概這就是《論語》給我們的終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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