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生活
題記
接近50歲的人了,面對天命之年的召喚,心中有一種揮卻不去的落寞和傷感。聖人說30而立,40而不惑,50而知天命,60而耳順......年近半百的我,也已經確切地知道此身就只能是這麼個樣子了。回首往事,迷迷茫茫的來路,曲曲彎彎的人生,未知該有多少的話可說。然而記憶中最深刻的,卻還是自己的童年生活。於是,在這樣的一個南方初秋的早晨,還是決定抽出一點時間來,把這段沒有忘卻的童年生活的記憶再現出來......
1.活不過6歲的我
38歲的那一年,1995年吧,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南方深圳市的一幢住宅樓里遇見了當時在國內享有盛名的易學大師邵偉華先生。那間房子是邵先生在深圳的臨時住宅,我則是陪著他的一位學生去拜訪老師的。大師成名以後辦起了易學講習班,學生去求教命運,順便也拖上我作陪。拜見是專程的,所以說「偶然」是因為大師正準備出門,卻被我們堵在了樓道,大師於是只好重返房間。一邊讓他的助手接待我們,一邊就說他已經不為個人測算命運了,你們如果想測,就讓助手來做這件事吧。說完他就獨自進了裡面的房間,只把我和他的那個想求測命運的學生交給了他的助手。 究竟要不要相信命運?坦率地說那年以前的我是不相信命運這種東西的。命運是什麼?是一種對於無能的推脫,是一種對於成功的褻瀆,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阿Q式的心理安慰和自圓其說。天生我才,成敗憑己。如果真有什麼命運,那也是機會均等條件下的個人努力的強弱之分!所以一直以來我懵然,我努力,我僅憑己心地去學習去生活去工作和去創造。下鄉,考學,讀研,念博,進入企業......我在一條還算是順當的路上一直走了20幾年,還從來都沒有怎麼認真地想過命運這個東西。忽然的,朋友要讓我來見識一下什麼叫命運,而且恰好又是在我正遭受了一次突如其來的難以接受的打擊的時候,我對於命運這個似有似無的幽靈,就從不信而變得有一點揣揣了。 八字寫出來後,還是邵偉華先生接了過去。他把我單獨叫進裡面的屋子。關上門。先是一番端詳,接著又是手相。然後他拿著我的八字沉吟起來,最後說,你,是出生在一個很小的地方吧? 是。我有點誠惶誠恐地回答道他。 那是一個群山包圍的地方......大師繼續說,一河西來,一河南流,兩河交匯之間的一塊盆地是一座小城,你出生在城鄉結合的那個位置。大師的眼冥然地望著空中,彷彿是已經俯瞰見了38年前的我的出生時的情況。 我愕然。然而更加讓我愕然的是大師接下來的那一句話: 看你的命象,你應該是活不過6歲的啊! 38歲的我,聽見有人當著面說本來是活不過6歲,想想這無端多偷來的歲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那一刻起,我相信了命運這種東西!
2.我的父親母親
「一河西來,一河南流,兩河交匯之間的一塊盆地是一座小城,你出生在城鄉結合的那個位置。」邵偉華大師在冥想中對我的出生地所作的描敘,基本上是準確的。 蒼蒼莽莽的大山,在故鄉的東西兩緣構成城垣般的縱列,然後又在南北兩端通過支脈合圍,於是就形成了萬山之中的一塊河谷盆地。那河叫酉水河,從湖北宣恩縣的酉源洞發源,南流進入盆地的中央,然後再迤儷南去。東西而來的小河都是她的支流,靠近小城的那一條叫南河,又叫老虎洞河。兩河相夾的小城叫「來鳳」,取「有鳳來儀」而名名。城門外城鄉結合部的西門街,就是我的出生之地。 父親是六年多前離開我們而去的。臘月27日,離他的74歲生日剛好相差半月。「73,84,閻王不請自己去!」父親終於還是沒有能打過他的這個人生大關。打從在老年人活動的門球場上中風倒下起開始,父親在持續的50多天的昏迷中總算是迎來了新世紀的第一縷曙光,卻又剛好在那個時候辭世而去。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不在身邊,但是聽說他是帶著笑意走的。瞬間而至並且一直是持續下來的昏迷沒有能讓他留下任何一句遺言,然而我卻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了一部沒有完成的自述手稿。一個在地方公安、政法、紀檢崗位上辛勞了一生的蠅頭小吏,用一句「忠誠衛士」對自己的70多年人生做了最後的總結。細看手稿,僅其中的一首「一生何求」,就可以讀出那其中的很多失落和無奈——
一生何求為誰辛苦為誰憂匆匆來去歲月如流只把忠誠刻心頭乾坤方寸間冷熱捧在手情滿冬夏愛撒春秋
一生何求幾多風雨幾多愁朝朝暮暮不盡不休只把終點作開頭盾牌映日月衛士壯風流無怨無悔無始無休
74年的人生,從23歲離開家鄉神農架進入鄂西軍政幹校起,父親先後在部隊、公安、政法和紀檢崗位上一直工作到60歲,然後,14年的退休生活,然後,在新舊世紀交替的那一年的歲末辭世,然後,長眠在一處馬尾松和油茶樹密布的山岡上面。母親用了三年的時間,在父親的墳頭處立了很大的一塊碑石。以後,每當我歸家而前去祭掃之時,都要在墳前枯坐良久。一邊就要在心裏面悵然,父親啊,您為什麼就不能再多活些年頭呢! 我出生的那一年,父親31歲,屬於中年得子。 母親是就在生我的那座小城裡出生的。苗裔,但是已經沒有多少苗裔的成色。15歲的那一年,母親參加了街道治安工作。4年以後,因為工作的緣故認識了大她將近10歲的父親。第一個孩子因為工作的緣故而流產。再次受孕時,母親辭去工作而專門呆在了家裡。隨後,在1957年的那個春天的拂曉,把我的靈魂從天國的某處要回到了人間。 算到今年,母親已經71歲了。開朗的性格,還算是健碩的身板,除了滿頭灰白所熏染的歲月的風霜之外,依然還是像一生俱來那樣的好強爭勝。由於只有普通的掃盲班的文化水平,母親在生我之後選擇了工人職業,並在小城的中藥材公司里一直工作到退休。父親的過早離去使母親的頭髮一夜花白,但是只到今天,除了老人固有的一些嘮叨以外,母親仍然頑強地活著,甚至是在已經身帶重症好幾年的情況之下!母親,孩子在這裡向您致禮向您道歉了!不能常在您的身邊盡孝,是做兒子的我的心中的最大遺憾!
3、6歲以前的記憶
大了一些的時候我知道,6歲以前我曾經去過一次父親的故鄉沿渡河(現在叫神農溪),是和父母們一起去的。那時的我還沒滿周歲,離鄉將近10年的父親攜妻將子用了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回到了故鄉。革命幹部,嬌妻愛子,想來父親那時應該是有一點衣錦還鄉的味道的。懵懂的我對於那一次回鄉沒有任何印象。母親後來說在從巴東到沿渡河的中途歇息時我生了病,莽山荒野的枯夜中讓她急得不是辦法,好在第二天一到故鄉我的病就好了。將近50年前的巴東江北,從縣城到沿渡河沒有公路,行人唯有徒步60多公里方可抵達,而且需要2-3天的時間。可以想像背負著我的母親是怎樣辛苦地走過了那一大段的山路。後來,15歲時我獨自回鄉省親,方才對那段山路的崎嶇以及沿途的蒼莽大山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父親,一個貧窮的農家子弟,原來就是從這樣的不毛之地的大山深處而走出來的啊! 爺爺是見過一次的,就是在我沒滿周歲時的那一次回鄉所見。記憶中沒有爺爺的任何痕迹,只是聽父親說爺爺早年曾做過沿渡河上的縴夫,後來則是在家務農,併兼而在舊政府的區公所里噹噹跑腿。一封寫著爺爺名字的「送來壯丁一名」的信,讓爺爺差一點就把自己送進了兵營。被同族設法保救出來的爺爺於是發誓,就是再苦也要送一個孩子去讀書。於是,作為老大的父親也就以17歲的年齡,直接插班到了當時鄉中心的國民學校的五年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啊。兩年的努力使父親讀完了小學的全部課程,然而爺爺卻因為操勞過度而熬瞎了雙眼。父親的學業因此而終止。如果不是因為後來的機遇,父親因為他的小學班主任的賞識而得以在縣城的一中做上了一名教工,相信父親是無法完成他的中學學業的。即便只是半工半讀,也根本上不可能。 於是,也就才有了多年以後的我那依稀恍惚的6歲以前的記憶。 記憶中的第一點是父親一直很忙,幾乎沒有多少時間在家。是的,一個縣局的基層公安文秘人員,在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那樣的日子裡,除了走出機關深入農村調研、參入破案、防控敵情以及參入組織救災等工作之外,又還有多少屬於自己的時間呢?父親忙,母親作為一名工人也忙,於是我所能更多見到的就是落住在西門外的姥姥。姥爺是一名普通的搬運工,以一己搬運之力養活一家七、八口人,作為一個城市普通居民的姥姥,也就成了她的孩子的孩子的實際看護人。城鄉結合部位的西門外儘是些城市普通居民的孩子,我於是也就得以在那一大群孩子中以「辦家家」、「跳房子」等方式而度過了自己的6歲以前。 記憶中的第二點就是飢餓,那應該是在人所共知的那幾年裡了。只記得身子比灶台都還要矮的我,每在姥姥做飯時都要踩著一張小凳直往鍋台裡面看,滿心期望著能見到一點什麼好吃或可吃的東西。當然,每一次都是毫無例外的失望。記得有一次大人們說柚子皮蒸熟了可吃,於是便滿心高興地看著大人們來做這件事情。已經完全忘掉蒸熟後的柚子皮是個什麼滋味了。但是,記憶中的印象是,將信將疑地吃下那第一口後,只覺得人間的所有美味也莫過於此。 因為飢餓,自然喜歡去溜別人的門縫。有一次發現鄰居的一家正在關著門吃玉米粑粑,於是便貼近門縫看著不再離去。心中的那個讒啊,彷彿是幾世都沒有吃過東西一樣!發現我在偷窺的鄰居一家無法再繼續安心地吃下去。他們停下來,然後打開門拿給我一個玉米耙耙。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最終完成了那一次類似於乞討的行為,只記得好多好多年以後,當我經過那家鄰居的門首之時,我仍然還是會從心頭湧出一種羞愧。 因為飢餓,於是也就有了機關的開荒自救。母親單位、父親單位、還有姥爺所在的單位都做了這件事情。記得母親在山上開荒時我獨自去尋找她的情景,在一條長長的路上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因為那遠遠的山上是我自認為還無法走到的地方;還記得姥爺在山上的窩棚里看守單位開荒後所種下的紅薯的事情,我和姥姥遠遠地去給姥爺送飯;最為興奮的是有一次父親用自行車載著我登上了城外的一座小山,然後指著一小塊紅薯地說孩子你看,這是我們自己種的紅薯。自己,那就是只屬於父親、母親、妹妹還有我啊!多麼好啊,原來我們自己也有吃的了! 6歲以前的記憶大抵就只是這麼些了。如果還有,那就是父親教我讀百家姓,教我認字識數,教我禮貌做人等等的情景了;對於母親,我反倒沒有什麼更深的印象。但是我知道,如果沒有母親的辛勞,我的6歲以前應該是不會那麼順利度過的。 接下來,應該就是我的生死6歲了!
4.生死6歲
想一想,你在6歲的時候都發生了一些什麼事呢?邵偉華大師從暝思中回過神來,帶點啟發似的問向我。 我彷徨著,心底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慶幸?僥倖?還是大難不死之後的萬幸?6歲,多麼遙遠的過去!原來我是早就該離開這人世了的!然而我卻活了下來,而且看起來還將會繼續活下去!38歲的我,面對著已經憑空「賺」來的32年或更多年,又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行了,人世間的一切,從此就看淡一些吧! 記憶的深處,卻又在在那一刻里開始浮現出一些破碎的殘片...... 綠油油的蠶豆地里,淡紫色的蠶豆花朵開得正燦。重疊的花朵層樓而上,豆株莖幹的下部則是已接近於成熟的豆莢。摘一枚豆莢剝開來,飽滿的果實帶著青草般的味道,咬在口中是一種略帶澀味的嫩甜。這是外婆家後面不遠的一塊農田,碧綠的豆株在略微凸起一點的坡地上鋪展開來,6歲的孩子鑽進去就像是憑空消失在了綠色的海洋里一樣。記憶中的那個我,此時卻正好就在那一片蠶豆地里,手中還握著一個剛剛從家裡帶出來的小紙包。幾個同樣大小的夥伴跟在我的後面鑽進地里。蠶豆莖葉的掩映下,幾顆小小的腦袋湊在了一起。紙包打開,展現出來的是一大片油膩膩的上面還粘著幾顆飯粒的肥肉! 啊,是肉!小夥伴們為眼前的發現差一點而驚呆。歡呼過後,隨即就著嫩澀的蠶豆把那片肥肉分食殆盡。 去逮螞蚱!去逮螞蚱!一個孩子興奮地建議道,聽別人說螞蚱烤來比肉還要好吃,我們這就逮螞蚱去!顯然,僅僅的一片由我從飯桌上偷出來的肥肉,已經無法滿足這麼多孩子的讒勁。 5、6個渾身髒兮兮的野孩子,旋風一般地賓士到了城外小河西邊的山岡上面。那山叫煙堡山,估計是以前曾經作為過煙火報警的場所吧?齊腰的草莖牽絆著孩子們的腳,旋風到處,被驚起的螞蚱四處亂躥。逮住一隻!又逮住一隻!然後,忽然間眼前一黑,我就那樣平白無故地消失在了綠色的草叢之中。 睜開眼時,已經置身於一個深深的豎井裡邊。仰望,高懸的洞口上方是一孔藍藍的天,忽然間就離得那麼遙遠了。還好,井內無水,只有從洞壁四周坍塌下來的紅土堆積在腳下。是苕洞!我在瞬間的驚慌之後明白了過來,原來我是掉進了一口被廢棄的苕動洞裡面! 呼救,再呼救......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井口的上方終於探出了人頭...... 就這麼一件事嗎?大師的眼微閉,像是只在對著自己說話一樣。 又一塊碎片浮現了出來:彎曲的河流,一方碧綠的潭水,同樣的幾個野孩子在河岸邊奔跑。那是夏天的田野邊的河岸。野花叢叢,綠草青青,倒映在河岸下的碧水深潭中,水面上還同時漂浮著幾朵高空的白雲。「撲嗵」一聲,是重物擊破水面的響動,然後我就陷入了剛被攪動開來的翡翠之中。 沒有呼救,因為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在指引著一樣,我從沒頂的潭水中踩著沙石潭底自己走了出來...... 還有嗎?大師繼續問道。 有的,因為同樣的碎片繼續浮現出來—— 朗朗的讀書聲,寬敞明亮的教室,專心讀書的學生......這是八舅正在讀書的課室吧?我來看看,趴著窗戶看看。讀書多好啊!我也已經6歲了。爸爸說過,很快就要去上學讀書了。今天就先看看八舅他們是怎麼在讀書的吧。怎麼?天怎麼忽然下起雨來了?好大的雨啊!屋檐下的陽溝怎麼一下子積了這麼多雨水呢?奇怪!我怎麼就躺在這陽溝的水裡了呢?哦,居然還可以浮在水面上漂動,真好玩!啊,前面是一口水塘,可千萬別被衝到那裡面去啊!流水快停!流水快停!糟了,已經就快要到水塘邊了!怎麼我的手腳動不了啊?誰來救我!誰來救我!快啊...... 碎片中斷於這裡,然而我知道我是沒有被衝進水塘里去的。周圍都只是些和我一般大的小孩,沒有人能救我。但是,肯定是有人救了。是個大人!誰? 大師的眼聽我說到這裡時睜了開來。他搖了搖頭,說,這些都算,但也可以不算。這樣說吧,歲運並臨,不死自己也死他人。那一年你們家中應該沒有別人出事。那麼,有沒有別的流血的事情發生呢?比如說,你可能會有了一個弟弟? 驚愕,完全的驚愕!因為,記憶的碎片很快就又爬了上來——一夜風雪過後,消失了一夜的媽媽身邊多了一個襁褓。爸爸說,那裡面是我的剛剛出生的弟弟...... 大師,我已經相信命運的存在了!我對坐在對面的邵偉華先生說,剛才你已經說了我的過去,那麼現在您可否為我指點一下未來呢? 他站起來,在不大的屋子裡踱起步,然後他說,我們只要知道過去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去知道未來呢? 大師......我猶豫著,對他的話感到不解。 如果沒有命運,那麼未來就是不可知的,全靠自己個人的努力。如果存在命運,那麼未來又是難以改變的,因為命運已經做出了安排。想想,與其知道後放棄努力,還不如不知道而去放手努力,你說是嗎? 是,我說,但我還是想知道...... 只能這樣告訴你吧,相信命運,卻又不要為命運所束縛。我知道你本質上是一個讀書做學問的人,但是你現在卻在做著與讀書以及學問無關的事情。這是你目前的命運所限。45歲起,你將會有機會擺脫這種局面,因為你會嘗試著去讀點書寫點文字。你可以這樣去做。但是實話說,究竟你能在這方面達到什麼程度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命運通過努力也是可以改變的...... 哦,我明白了!我向他伸出手,握了一下,然後渾身輕鬆地離開了那間書屋...... 回過頭來,應該是要寫到我的上學經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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