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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火神派探討之一

中醫火神派探討之一

2008-09-06 10:45:08|分類: 經驗藥方 |標籤: |字型大小大中小訂閱

整理說明:以前,本人認為各家醫道皆有所長,但也容易各執一端,因此,反對強分流派,但近來重讀鄭欽安著作,深感火神派確有過人之處,其許多論點,是對仲景學說的進一步深化與完善,也是當今許多臨床中醫師認識上的盲點.近日拜讀張存悌先生所著<中醫火神派探討>一書,感覺張先生的分析十分到位,條理清楚,讀之頗有所得.因此,錄成文字,與熱愛中醫的網友分享.經與張存悌先生電話聯繫,為避免影響出版社的發行,可部分內容在網站發布

第一節 吳佩衡

吳佩衡(1886~1971),名鍾權,四川會理縣人,雲南四大名醫之一,火神派的重要傳人。18歲時,受業於當地名醫彭恩溥先生。深精《內》、《難》、《傷寒》等經典著作,中年以後,集中精力研究仲景學說,認為「蓋凡一種學問,非寢饋其中數十年,斯難知其精義之所在。」大力倡導經方學理,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辨證論治是臨證診療的準則。長於使用經方,擅用附子,膽識過人,對疑難重證,失治、誤治病例,每以大劑附子力挽沉痾。處方每劑附子輒用6Og,重則每劑25O~5OOg,劑量之大,世所罕見,名聞天下,因獲「吳附子」雅號,成為火神派的重要傳人。

吳氏熱心中醫事業,1930年代表雲南中醫界應邀赴滬,出席全國神州中醫總會,抗議汪精衛取締中醫之反動條例。其後留滬行醫六載。抗戰前夕返回昆明,被推選為省、市中醫師公會理事長。1945年創辦《國醫周刊》以資促進中醫學術交流。1948~l95O年間,創立雲南省私立中醫藥專科學校,任校長職,首開雲南中醫辦校之先河。

解放後,先後任雲南省中醫進修學校副校長、雲南省中醫學校校長、雲南中醫學院院長等職,桃李滿門,為火神派的傳播竭儘力量。曾擔任中華醫學會雲南中醫分會副會長、雲南省政協常委等職。1956年、1959年兩次赴京,出席全國政協會議及文教衛生群英大會。畢生從事中醫事業,為繼承祖國醫學,培育中醫人才作出了貢獻。

主要著作有:《中醫病理學》、《傷寒論條解》、《傷寒與瘟疫之分辨》、《麻疹發微》、《吳佩衡醫案》、《吳佩衡中藥十大主帥古今談》、《附子的藥理及臨床應用問題》、《醫藥簡述》、《傷寒論新注》等。

吳佩衡對《傷寒論》和鄭欽安的學說十分推崇,可以說忠實的傳承了火神派的學術思想,從理論到實踐乃至教學一以貫之。他說:「鄭欽安先生的著作,是在實踐中闡揚仲景醫學的真理,其獨到之處能發前人所未發。我認為在治療疾病上很有價值,可以作為中醫科學化的基本材料" (為劉鐵庵編纂的《鄭欽安之醫學》題詞)。1962年,吳氏主持雲南中醫學院工作時,再次將《醫理真傳》和《醫法圓通》作為教參資料翻印,在教學中推廣。

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引述鄭氏學說,在治好昆明市長之子傷寒重症時,甚至還引用了鄭欽安的一首詩,既述陰盛格陽之理,又表白自己心跡。他的一些理論見解,也脫胎於鄭氏學說,例如他總結的辨別寒熱的十六字訣:寒證「身重惡寒,目暝嗜卧,聲低息短,少氣懶言"。熱證「身輕惡熱,張目不眠,聲音洪亮,口臭氣粗」,即源於鄭氏的「陰陽辨訣",鄭氏說「陽虛病,其人……目暝倦卧,聲低息短,少氣懶言,身重畏寒。」「陰虛病,其人……張目不眠,聲音響亮,口臭氣粗,身輕惡熱",兩相對比,一目了然。

與鄭欽安一樣,吳氏臨床善用附子和四逆輩,而且在劑量和應用範圍等方面有所突破。鄭氏所制潛陽丹也為吳氏所賞用。總結吳氏理論和經驗,大致可以歸納如下:

一、精辨寒熱,十六字訣

「萬病總是在陰陽之中",鄭欽安辨證論治講究以陰陽為綱統分萬病,突出陰陽作為辨證總綱的地位和作用,因此他「認證只分陰陽",「功夫全在陰陽上打算"。吳氏傳承鄭欽安的火神派理論,首先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善於在「陰陽上探求至理」,他說:「識病之要在於識證,識證之要在於明辨陰陽,唯辨證確鑿,方能對證下藥,得心應手。"「識別陰陽為治病之定法,守約之功也"(《醫驗一得錄》)。與鄭氏陰陽為綱,判分萬病的思想同出一轍。鄭氏在這方面總結出的「陰陽辨訣"、「用藥真機",是辨認陰陽的寶貴經驗,吳氏學而承之,總結出了寒熱辨證的基本綱領「十六字訣",即熱證為「身輕惡熱,張目不眠,聲音洪亮,口臭氣粗」;寒證為「身重惡寒,目暝嗜卧,聲低息短,少氣懶言"。真熱證兼見煩渴喜冷飲,口氣蒸手;真寒證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口氣不蒸手。吳氏謂:「萬病有虛實寒熱,臨床之際,務必本此原則,庶不致貽誤。"不論患者癥狀如何繁雜多變,疑似隱約,通過望、聞、問、切全面診察之後,以此作為辨證的要領,則熱證、寒證的診斷不難以確立。「凡病有真熱證與真寒證之分,又有真熱假寒證與真寒假熱證之別。然真者易識,而假者難辨。《內經》曰:治病必求於本,,即凡病當須辨明陰陽之意也。"

在《吳佩衡醫案》中計有陽極似陰、陰極似陽陰陽錯雜多個案例,我們在闡述鄭氏學說時曾經舉過幾個案例,每案皆寒熱錯雜,陰陽難辨,吳氏以「十六字訣"為綱,熟諳陰陽趨極之變,在辨識陰證方面尤為擅長。我們知道,鄭欽安判斷陰證的「真機"是:只要舌不紅絳,苔不黃燥,口不渴,不思冷水,口氣不粗不熱,二便不黃赤秘結,「即外現大熱,身疼頭痛,目腫,口瘡,一切諸症,一概不究",一律按陰證看待,這就是鄭氏強調的百發百中的「用藥真機"。強調舌象、口氣以及二便這幾點在辨認陰證(反過來就是陽證)時的重要意義,這可以說是判斷陰症的最後底線。吳氏在錯綜複雜的病情中,辨假識真,蹈危如平,從而演繹出許多回陽救逆的精彩案例,顯示出非常高超的水平,這正是他最重要的學術經驗之

一。下面再舉案例證之。

某男,20餘歲,體質素弱。始因腹痛便秘而發熱,醫者診為瘀熱內滯,以桃仁承氣湯下之,病情反重,出現發狂奔走,言語錯亂。延吳氏診視,脈沉遲無力,舌紅津枯但不渴,微喜熱飲而不多,氣息喘促而短,有欲脫之勢。斷為陰證誤下,逼陽暴脫之證,擬大劑回陽飲(即四逆湯加肉桂)與服。附片130g,乾薑5Og,上肉桂13g(研末,泡水兌人),甘草1Og。服後鼻孔流血,大便亦下黑血。認為非服溫熱葯所致,實由桃仁承氣湯誤下後,致血脫成瘀,已成離經敗壞之血,今得溫運氣血,不能再行歸經,遂上行下注而致鼻衄便血。次日複診見脈微神衰,嗜卧懶言,神識已轉清。原方再服一劑,衄血便血均止,口微燥,此系陽氣已回,營陰尚虛,繼以四逆湯加人蔘連進四劑而愈(《吳佩衡醫案》,下同)。

症舌紅津枯,發狂奔走,頗似陽證。但脈沉遲無力,微喜熱飲,參考誤下之後,病情反重,氣息喘促,判為逼陽暴脫之證,用大劑回陽飲收效。

馬某,13歲,患傷寒已廿余日,「身熱夜重,體溫40℃余,反不惡寒,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頭昏不食,欲寐無神,飲水不多,心煩胸悶,冒逆欲嘔,小便短赤,大便數日不通,白痦遍體如麻,脈沉而緊,舌苔白膩"。此症身熱夜重,兩顴發赤,唇焦而起血殼,心煩,小便短赤,大便不通,極易認作實熱,但吳氏綜合分析,從脈沉而緊,舌苔白膩、「欲寐無神,飲水不多"著眼,認為「寒邪引入陰分,格拒真陽浮越

於外",陽虛陰盛之象,法當扶陽溫化,破陰回陽,以白通湯3劑治之而愈。

以上案例可以看出,吳氏確有一套辨識寒熱真假的功夫,即使在尿赤便秘、舌紅津枯、咯血盈碗、唇焦起殼等種種並不符合鄭氏「用藥真機"的情況下,在一派熱象中辨出真寒,投以大劑附子取效,歷驚涉險,確實有膽有識,見解高超。

疑似不定,試投肉桂。姜附之劑偏於峻熱,人所共知。當病家對投用大劑姜附猶疑不決時,吳氏還有試服一招,即先讓患者服用肉桂(研末泡水)試之,果系陰證,患者必能耐受;反之,可知辨證之誤,但亦不致釀成惡果,顯出圓機活法之妙,此乃吳氏獨到經驗。下面案例證之。

楊某,32歲。始因風寒身熱頭痛,某醫連進苦寒涼下方葯十餘劑,愈進愈劇,延吳氏診治。患者「目赤,唇腫而焦,赤足露身,煩躁不眠,神昏譫語,身熱似火,渴喜滾燙水飲。小便短赤,大便已數日不解,食物不進,脈浮虛欲散。吳氏認為,如是熱症,「應見大渴飲冷,豈有尚喜滾飲乎?況脈虛浮欲散,是為陽氣將脫之兆。"急宜回陽收納,擬白通湯為治。方子開好,病家猶疑未用。吳氏告以先用肉桂泡水試服,若能耐受,則說明病屬陰證,病家如法試之。服後即吐出涎痰碗許,人事稍清,內心爽快,遂進白通湯加肉桂,附子用至60g,病情即減。連進十餘劑,諸症俱愈。

二、推重陽氣,擅用附子

吳氏十分尊崇《傷寒論》和鄭欽安溫扶陽氣的觀點,認為陽氣乃人身立命之本,對於保存陽氣的意義有深刻認識:「真陽之火能生氣,邪熱之火能傷氣;邪熱之火必須消滅,真陽之火則決不可損也。只有真氣運行不息,才能生化無窮,機體才有生命活動。"主張對於陽虛陰寒證,抓住溫扶陽氣這一主要環節,這應該說是吳氏學術思想的核心,當然也是他擅用附子等辛熱藥物的理論根基。

吳氏擅用附子,將「一團烈火"的附子作為「回陽救逆第一品葯",善於廣用、重用、專用之,膽識兼備,屢起疑難大症,世譽「吳附子」,可謂實至名歸,其用附子風格、法度直逼鄭欽安。下面分別論之。

1.廣用

吳氏對陽虛陰寒證的治療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廣泛應用附子,但凡面色淡白無華(或兼夾青色),倦怠無神,少氣懶言,力不從心,動則心慌氣短,自汗食少,畏食酸冷,溺清便溏,諸寒引痛,易感風寒,甚或形寒怕冷,手足厥逆,惡寒倦卧,喜暖向陽,多重衣被,口潤不渴或渴喜熱飲而不多,舌質淡(或兼夾青色),舌苔白滑或白膩,脈象多見沉、遲、細、弱、虛、緊等。總之,凡見陰症都可以用附子進行治療。在

《吳佩衡醫案》中,陰症計有5 5例,涉及內、外、婦、兒、五官各科多個病種,每案均用附子,可謂方方不離附子,且均為君葯,劑量恆重,遠超過其他藥味。其中四逆輩(四逆湯、白通湯、附子甘草湯等)37案,麻辛附子湯8案,含附子方(如真武湯、烏梅丸、潛陽丹、應症方加附子等)1 O案,尤可欽者,即或孕婦患陰證,亦用附子,且量重驚人。

如孕婦哮喘案:鄭某,25歲。慢性哮喘病已14年,現身孕4月余。症見咳嗽短氣而喘,痰多色白,咽喉不利,時發喘息哮鳴。面色淡而少華,目眶、口唇含青烏色。胸中悶脹、少氣懶言,咳聲低弱,咳時則由胸部牽引小腹作痛。舌苔白滑厚膩,舌質含青色,脈現弦滑,沉取則弱而無力,判為風寒伏於肺胃,久咳肺腎氣虛,陽不足以運行,寒濕痰飲阻遏而成是證。法當開提表寒,補腎納氣,溫化痰濕,方用小青龍湯加附

片,附片開手即用1 OO g。二劑後,咳喘各症均減。繼用四逆、二陳合方加麻、辛、桂。附片加至200g,服後喘咳皆減輕。共服30餘劑,哮喘咳嗽日漸平息痊癒。身孕無恙,至足月順產一子。吳氏日:「昔有謂婦人身孕,烏、附、半夏皆所禁用,其實不然。蓋烏,附、半夏,生者具有毒性,固不能服,只要炮製煎煮得法,去除毒性,因病施用,孕婦服之亦無妨礙。婦人懷孕,身為疾病所纏……務使邪去而正安,此實為安胎、固胎之要義。《內經》云:『婦人重身,毒之何如……有故無殞,亦無殞也。,此乃有是病而用是葯,所謂有病則病當之,故孕婦無殞,胎亦無殞也。"

2.重用

火神派最突出的用藥特點即善用附子,而且劑量超常。作為該派傳人,吳氏不僅廣用附子,而且善用大劑量,驚世駭俗,可謂無出其右者。他認為:「病至危篤之時,處方用藥非大劑不能奏效。若病重葯輕,猶兵不勝敵,不能克服。因此,處方用藥應當隨其病變而有不同……古有『病大葯大,病毒藥毒,之說,故面臨危重證候勿需畏懼葯毒而改投以輕劑。否則,杯水車薪敷衍塞責,貽誤病機,則危殆難挽矣。

在《吳佩衡醫案》中,使用附子共計56案,其中成人47案,初診方1OOg以上者22例;6Og以上者11例;30g以上者1 2例。複診逐漸加量至1 5Og者4例;加量至200g者5例;劑量最大者如治省立昆華醫院院長秦某獨子(13歲)的傷寒重症案,初診方即用25Og,後加至每劑400g,而且晝夜連進2劑,合起來就是800g,終於挽回厥脫重症,令人驚心動魄。

不僅在成人中投用大劑量,而且對嬰幼兒童也敢於放手加量,膽識確非常醫可及。如童子癆案:張某,8歲。稟賦不足,形體贏弱。受寒起病,脈來浮滑,兼有緊象,指紋色淡而青,舌苔白滑,質含青色。涕清,咳嗽而加痰涌。發熱、惡寒,頭昏痛,喜熱飲。緣由風寒表邪,引動內停之寒濕水飲,肺氣不利,阻遏太陽經氣出入之機,擬小青龍湯加附子助陽解表化飲除痰。附片用至30g,服後得微汗,身熱始退,表邪已

解,寒痰未凈,守原方去杭芍、麻茸加茯苓lOg、白朮12g連進二劑,飲食已如常。惟仍涕清痰多,面浮,午後潮熱,自汗,腹中時而隱痛。殊料病家對吳氏信任不專,另延中醫診視,雲誤服附子,中毒難解,處以清熱利濕之劑,反見病重,出現風動之狀,雙目上視,唇縮而青,肢厥抽掣,汗出欲絕。又急促吳氏診視,具述誤治經過,乃主以大劑加味四逆湯治之。附片用至lOO g,連服二次,風狀已減,不再抽掣。原方加口芪、白朮、茯苓連進數十餘劑始奏全功。8歲小兒前後共服附片量逾5000 g,「並無中毒,且患兒病癒之後,身體健康,體質豐盛勝於病前,多年無恙"。

又如治3歲甘某「麻疹誤服表涼葯轉陰證案」:發熱已五六日,「昏迷無神",投白通湯,附子用至60 g,二劑即愈。另如治朱某小兒,誕生方十餘天,目赤腫痛,診為虛陽浮越所致,用附子甘草湯,附子用至1Og,2劑目腫漸消。

3.專用

在應用附子等辛熱藥物治療陰證的同時,是否夾用熟地等滋陰之品,是溫補派與火神派的重要區別。吳氏在這一點上,表現出十分鮮明的火神派風格。他認為扶陽驅寒,宜溫而不宜補,溫則氣血流通,補則寒濕易滯。因此他用扶陽諸方所治陰證案例,絕少夾用滋補藥品,這方面他較鄭氏有過之而元不及。比如張景岳所制回陽飲,系四逆湯加人蔘,鄭欽安雖然認為人蔘是陰葯,「用為補陽回陽,大悖經旨」,但他在臨床中猶時或用之。而吳氏所用回陽飲,乃是四逆湯加肉桂,摒棄人蔘不用,絕對不夾陰葯。不僅如此,即或補氣葯也絕少應用,嫌其掣肘。觀吳氏各案,用藥專精,法度嚴謹,「正治之方決勿夾雜其他藥品,如果加入寒涼之劑則引邪深入;加入補劑則閉門留寇,必致傳經變證,漸轉危篤費治"(《醫藥簡述》)。這方面,他積累有十分豐富的經驗。例如:

風濕關節痹痛案:田某之妻,三十餘歲。患風濕痹證,右手關節疼痛發麻,自覺骨間灼熱,但又見寒生畏。病已十餘日,曾服四逆湯加白朮、當歸等劑未效,疼痛忽輕忽重,固著肩肘,痛甚不休。吳氏審病查方,認為乃風寒濕邪雜合而至,阻遏經脈,陽不足以運行通利關節,不通則痛。「雖應用姜附之辛溫以化散寒濕,然雜以歸術之壅補滋膩,猶如閉門捉寇,遂使邪氣難化。因照前方去歸、術加入桂枝、細辛、茯苓治之",一劑顯效,二劑霍然。

胸痹心痛案:楊某,5 O余歲。患胸痹心痛證,曾服桂附理中湯,重用党參、白朮並加當歸,服後病未見減。每於發作之時,心胸撮痛,有如氣結在胸,甚則痛徹肩背,水米不進。痛甚則面唇發青,冷汗淋漓,脈息遲弱,昏絕欲斃,危在旦夕。吳氏認為此乃土虛無以制水,陽衰不能鎮陰,致下焦肝腎陰邪夾寒水上凌心肺而成是狀。「然寒水已犯中宮,驟以參術當歸之峻補,有如高築堤堰堵截水道,水邪無由所出之路,岸高浪急,陰氣上游,勢必凌心作痛。斯時不宜壅補過早,法當振奮心陽,使心氣旺盛,則陰寒水邪自散矣」。方用四逆湯合瓜蔞薤白湯加桂:天雄片1OOg,乾薑30g,薤白1 Og,瓜蔞實1Og,公丁1Og,上肉桂1Og(研末,泡水兌人),甘草5g。一劑痛減其半,二劑加茯苓3 O克以化氣行水,則痛減七、八分,三劑後胸痛若失。以上二案,充分體現了吳氏用藥精專,投用附子,不夾陰葯、補藥的觀點。

4.熟諳熱葯反應

鄭欽安擅用姜附,對熱葯之反應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也是其擅用姜附的重要體現。我們在探討鄭氏學說時,曾專門作過介紹。吳氏對姜附等熱葯的反應也有深刻的體會,臨床應付裕如,有些且為鄭氏所未言及。歸納吳氏對姜附等熱葯反應的認識,最常見的就是嘔吐痰涎,大便泄瀉,其次是周身浮腫,以及原有癥狀如疼痛加重以及出血等等,有些經驗可補鄭氏未備,下面舉例證之。

虛寒胃痛:徐某,男,年四旬余。患心胃痛證已20餘年,病情日見增劇,形體消瘦,胸膈痞脹作痛,兩脅滿悶不舒,脘腹灼痛,痛極則徹於胸背,固定不移,從心下至臍腹隆起板硬如石,按之亦痛,腰背如負薄冰,懍懍而寒。時而泛酸上沖咽喉,嘔吐黃綠酸苦涎水,心中嘈雜,知飢而不能食,唯喜燙飲,飲而不多。大便乾結難解,小便短澀,手足不溫,少氣無力,入夜難寐。舌淡苔白滑膩,脈來沉遲。判為病久陽虛,真火內衰,陰寒內結,脾陽不運,無力以制水邪,肝鬱不舒,挾寒水上逆犯胃凌心。陽虛為病之本,寒水泛溢為病之標,法當扶陽溫散寒水之邪治之,先擬烏梅丸方一劑,疼痛稍減,嘔吐酸苦水已少。認為此病根深蒂固,非大劑辛溫連進不可。但「多年臨床體驗,此證每於服藥之後,或見脘腹增痛,或吐酸、便瀉、小便色赤而濁等徵象,可一時有所表露,此乃葯與病相攻,驅邪之兆,若葯能勝病,猶兵能勝敵,倘畏懼不專,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也,何以克服!古云:『若葯不瞑眩,厥疾弗瘳」』。吳氏將此理告於病者,遂以大劑吳萸四逆湯加味治之:附片15Og,吳萸18g,乾薑6Og,上肉桂18g(研末,泡水兌人),公丁5g,茯苓30g,白鬍椒3 g(研末,兌服),甘草15g。「服藥後果然一劑則痛反較增,二劑則腹中氣動雷鳴,三劑則涌吐大作,吐出黃綠苦水盈盂」。原方附片增至200g,連進十劑,「愈服越見吐,痛不減反有所增之勢",脈轉緩和稍有神,仍喜滾飲而畏寒。仍照前法,再進不怠,白附片用至300g,連服二劑,脘腹疼痛及痞硬頓失其半,胃逆作酸已減少。繼續調理十數余劑而愈,體健如常。

又如治省立昆華醫院院長秦某獨子之傷寒重症,四診時仍用大劑四逆湯,附子用至400g,患兒日夜泄瀉十餘次,「秦君夫婦為此擔心害怕,認為有腸出血或腸穿孔的危險,每見其子排瀉大便,即流淚驚惶不已"。吳氏當即詳加解釋,此由寒濕內盛,腹中有如冰霜凝聚,今得陽葯溫化運行,邪陰潰退,真陽返回而使冰霜化行。所擬方葯,皆非瀉下之劑,其排瀉者為內停寒濕污穢之物,系病除佳兆,邪去則正自能安,方保無虞。於是,病家疑慮始減,繼續接受治療,終至痊癒。

再如治昆明市長曾某之子傷寒重症,認為「一線生陽有將脫之勢,病勢垂危,頗為費治。惟有扶陽抑陰溫化之法,使在上之寒水邪陰,由口中吐出,中下之寒水邪陰,由二便排泄使除,陽回陰退,方可轉危為安。」以通脈四逆湯加吳萸、上桂治之,白附片用至16Og,「並告知病家,倘若服藥後發生嘔吐涎痰或大便瀉下切勿驚疑,為病除之兆,一線生機,可望挽回。」服上方後,果嘔吐涎水碗許,大便溏瀉一次,手足溫暖,脈和緩較有神,系病除之兆。繼以大劑扶陽溫化,白附片用至260g。服藥後,又嘔吐涎水約兩碗,大便瀉利數次,「均屬冰霜化行,病毒邪陰由上下竅道潰退"之兆。面唇色澤轉紅潤,脈搏和緩較有神,繼守原法調理至痊。

吳氏投用附子,倡用久煎,用量15~60g,必須先用開水煮沸二至三小時。用量增加,則須延長煮沸時間,以保證用藥安全。有時為了搶救重症,大劑投以附子,則葯壺連續置於爐上不停火,久煎附子,隨煎隨服。

三、從陰證論治出血和麻疹

吳氏重視陽氣,推崇扶陽,在各種血證和小兒麻疹的辨治方面尤具特色,在國內頗有影響。他繼承鄭欽安的學術觀點,對多種出血病症多從陽虛失於固攝著眼,以扶陽止血為法,積累了十分豐富的經驗。在《吳佩衡醫案》中,有咯血、衄血、便血、崩漏、胎漏等各種血證10案,均從扶陽著眼,以大劑附子人手,皆收止血愈病佳效。

如治妊娠胎漏(先兆流產)案:范某之妻,28歲。身孕6個月,因家務不慎,忽而跌仆,遂漏下漸如崩狀,腰及少腹墜痛難忍,卧床不起。延至六七日,仍漏欲墮。吳氏診之,認為氣血大傷,胎恐難保,惟幸孕脈尚在,以大補氣血,扶陽益氣引血歸經為法,擬方四逆當歸補血湯加味治之:附片1OOg,北口芪6Og,當歸身24g,阿膠12g(烊化兌人),炙艾葉6g,炙甘草10g,大棗5枚(燒黑存性)。服一劑,漏止其半,再劑則全止,三劑霍然,胎亦保住,至足月而舉一子,母子均安。

吳氏按云:「附子補坎中一陽,助少火而生氣,陽氣上升,胎氣始固……陽氣溫升,陰血能補,則胎不墮矣。《內經》云:治病必求其本。本固而標自立矣,若只以止血為主,而不急固其氣,則氣散不能速回,其血何由而止?"

吳氏對小兒麻疹的治療頗有創見,認為小兒是稚陽而非純陽。不宜過於表散,更不宜動輒使用清涼苦寒藥物。必須分析虛實寒熱,隨證施治。吳氏經驗,凡屬虛寒小兒,只有放膽使用四逆、白通等湯,才易挽回頹絕,他總結道:「體弱昏迷無神,疹出性慢,色象不鮮,服白通湯一、二劑,即能使疹子出齊,平安而愈。如此治法,在麻疹方書上雖不易見,但麻疹既不得發越外出而現陰盛陽衰之象,投以白通湯扶心腎之陽,故療效甚速。倘再誤施寒涼,則正愈虛而陽愈弱,無力托毒外出,反而內攻,必致衰脫危殆。無論痧、痘、麻、疹,一旦病勢沉重,必須認真辨別陰陽,不可固守一法,證現陰象,必須救陽;證現陽象,必須救陰,方有回生之望。"這是吳氏一個獨到之處,在國內亦頗有影響。在《吳佩衡醫案》中,有麻疹變證屬陰寒者8案,均以附子為主,扶陽挽逆,獲得成功。

如麻疹誤錶轉陰證案:姚某,3歲。初病發熱咳嗽,某醫以升提表散而佐清涼之劑。二劑後,麻疹隱隱現點,色象不鮮,發熱已五六日,尚未出透。延吳氏診視,患兒昏迷無神,判為邪陷少陰而呈但欲寐之情,麻疹不能透達,若再遷延,勢必轉危。即以白通湯一劑:附片60g,乾薑1 5 g,蔥白4莖(連鬚根)。服後,疹出透而色轉紅活,再劑則疹已漸滅,脈靜身涼,食增神健而愈。

四、崇尚經方,善用峻葯

吳氏推重仲景學說,擅用長沙諸方,在《吳佩衡醫案》中,總計89案,使用經方者即達76案,佔全部案例的85.3%。在用藥方面倡用峻劑,崇尚「攻之即所以補之』』之論,嘗引陳修園之說抒發己見: 「以毒藥攻邪,是回生妙手,後人立補等法,是模稜巧術。』』故而很少假借參、芪、地、歸等補品,認為祛邪即是扶正,攘外即所以安內。他在《醫藥簡述》一書中,對附子、乾薑、肉桂、桂枝、麻黃、細辛、石

膏、大黃、芒硝、黃連十味藥品的性味、功效及臨床應用,詳予闡述,認為:「此十味藥品,余暫以十大主帥名之,是形容其作用之大也。」「據餘數十年經驗,如能掌握其性能,與其他藥物配伍得當……不但治一般常見病效若桴鼓,並且治大多數疑難重症及頑固沉痾,亦無不應手奏效" (《醫藥簡述》)。在《吳佩衡醫案》總計8 9案中,除4案外,其餘各案均投用了十大主帥之品。可以看出,十大主帥乃集寒熱兩類藥物中之攻堅祛邪峻品,以十大主帥為主葯組成的麻黃劑、四逆輩以及白虎、承氣諸湯則是陰陽二證之猛劑。吳氏臨床多藉姜附、硝黃等峻葯,「靈活運用,加減化裁,東擋西殺,南征北剿,而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效」(《醫藥簡述》),形成十分鮮明的用藥風格,顯示出大家風範,這一點與鄭欽安頗為相似。例如對陽明腑證,吳氏創立了白虎湯承氣湯合用之例,在其醫案集中,6例陽明腑證案例,均系白虎承氣合用,劑量亦重。其治瘟疫3例,投用達原飲,均加用石膏、大黃兩味苦寒峻葯,不僅顯示大家手段,而且表明吳氏對於陽熱之症,亦頗多見識和經驗。

五、常用方葯經驗

作為火神派醫家,吳氏除了應用大劑附子,廣泛運用四逆輩治療陰證外,對常見病症還積累了一些經驗用方,這些方劑多數是以四逆湯為基礎合以其他方葯而成,具有鮮明的火神派風格,用於臨床屢獲良效,從而構成吳氏學術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下面摘其要者予以介紹。

麻辛附子湯:即經方麻黃附子細辛湯,本方為吳氏常用方劑之一,其使用頻度僅次於四逆湯,這一點在《吳佩衡醫案》中體現得十分明顯。本方原治太陽少陰兩感證,吳氏運用本方早已超出此範圍,他的經驗是,凡「身體不好,素稟不足,一旦感冒,易從少陰寒化(體強者在太陽),脈沉細、沉弱,欲寐無神,怕冷,手足發涼,或有頭痛如劈,宜用麻辛附子湯或桂甘姜棗麻辛附子湯。附子,大人用2兩(6 Og),體過虛者用3兩(9 Og)……切勿加杭芍……本方是開門方,無閉門留寇之患,若開門不用麻、辛、桂,則附子無外驅風寒之力,故開門宜加之。"在《吳佩衡醫案》中,主以本方者共有8案,包括目赤腫痛、乳癰、少陰頭痛、咽痛、麻疹變證等,每案均用得很有見地,常醫難以有此手眼。陽虛明顯者,直接用四逆湯加麻黃、細辛。請看案例:

乳癰(乳腺炎):尹某,25歲。產後六日,因右側乳房患急性乳腺炎經用青黴素等針葯治療,病情不減。改延中醫診治,投以清熱解毒之劑,外敷清熱消腫軟膏。診治十餘日,寒熱不退,乳房紅腫疼痛反而日漸增劇,遂延吳診視。刻診:發熱而惡寒,體溫37.4℃,午後則升高至3 9℃左右。頭疼,全身酸痛,右乳房紅腫灼熱而硬,乳汁不通,痛徹腋下,呻吟不止。日不思飲食,夜不能人眠,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

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辨為產後氣血俱虛,感受風寒,經脈受阻,氣血凝滯。後又誤服苦寒之劑,傷正而助邪,遂致乳癰加劇。法當扶正驅邪,溫經散寒,活絡通乳。方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附片30g,麻黃9g,細辛5 g,桂枝15g,川芎9g,通草6g,王不留行9g,炙香附9g,生薑15g,甘草6g。連服上方二次,溫覆而卧,遍身縶縶汗出,人夜能安靜熟寐,次晨已熱退身涼,頭身疼痛已愈,乳房紅腫熱痛減半,稍

進稀粥與牛奶,脈已和緩。舌青已退而轉淡紅,苔薄白,根部尚膩。繼以扶陽溫化之茯苓桂枝湯加味調之。乳房硬結全部消散,乳汁已通,眠食轉佳,照常哺乳。

此症乳房紅腫熱痛,發熱,極易判為熱證。但從惡寒,頭疼,全身酸痛來看,又有表證;再從精神疲憊,欲寐無神,脈沉細而緊,舌質淡而含青,苔白厚膩來看,又有陽虛之兆。表寒里虛,故投麻黃附子細辛湯而收效,整個治療未用一味涼葯,識證之准,用藥之確,令人佩服。

少陰咽痛:王某,女,成年。始因受寒起病,惡寒,咽痛不適,誤服清熱養陰之劑而症情加重:頭痛如劈,惡寒發熱,體痛。咽痛,水漿不能下咽,痰涎涌甚,咽部紅腫起白泡而潰爛。舌苔白滑,不渴飲,脈沉細而兼緊象。吳氏認為,此系寒人少陰,誤用苦寒清熱,致使陰邪夾寒水上逼,虛火上浮而成是狀。取扶陽祛寒,引陽歸舍之法,以加味麻黃附子細辛湯治之:附片40g,乾薑26g,北細辛6g,麻黃5g,上肉桂6g(研末,泡水兌人),甘草6g。一劑後寒熱即退,咽部腫痛減去其半,再劑則痛去七八。三劑盡,諸症霍然而愈。

吳氏指出,少陰受寒誤用苦寒清熱養陰之劑,無異於雪上加霜。風寒閉束少陰經絡不通,虛火上浮沖於咽喉而腫痛者,宜用麻黃細辛附子湯治之。方中附子能扶陽驅寒,麻黃開發腠理,解散表寒,得細辛之辛溫,直入少陰以溫散經脈寒邪,並能協同附子納陽歸腎,邪去正安,少陰咽痛自然獲愈。

潛陽封髓丹:即鄭欽安所擬潛陽丹與封髓丹合方,用治虛陽上浮所致五官陰火諸症,吳氏頗為賞用。例案如虛火牙痛孫案、牙齦出血王案(見「真氣上浮,須識陰火』』一節)。

四逆二陳麻辛湯:即四逆湯合二陳湯加麻黃、細辛,用治一切肺部痰飲陰證,如新老咳嗽、哮喘,咳痰清稀,白痰涎沫多者,吳氏屢用有效。如果表證明顯者,吳氏用小青龍湯加附子,《吳佩衡醫案》中有許多成功案例。

四逆苓桂丁椒湯:即四逆湯加茯苓、肉桂、丁香、白鬍椒,用治一切脘腹陰寒疼痛。嘔惡明顯者再加半夏、砂仁等。

四逆五苓散:即四逆湯合五苓散,用治肝腎病變所引起的腹水、水腫等症。值得注意的是,吳氏用本方時,從來不用五苓散中的白朮,可能是嫌其壅補,不利於水濕。

四逆合瓜蔞薤白湯:即四逆湯與瓜蔞薤白湯合方,用治胸痹心痛屬陰症者。

四逆當歸補血湯:即四逆湯與當歸補血湯合方,用治由陽虛不能攝血引起的出血諸證。吳氏應用本方時,經常加入阿膠、艾葉兩味。

其他凡涉及厥陰者,用四逆湯必加吳茱萸,有黃疸者再加茵陳,均成定例。

小結:吳佩衡是火神派的最重要的傳人之一,忠實地傳承了鄭欽安的學術思想。強調陰陽學說為中醫理論的精髓,長於使用經方,擅用附子,膽識過人,在重用附子,不夾陰葯等方面較鄭欽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值得學習研究


RE:中醫火神派探討

第二節 范中林

范中林(1895~1989),四川郫縣太和鎮人,蜀中現代名醫,曾師從潘竹均等名醫。多年來潛心於《傷寒論》的研究,善用經方,在掌握六經辨證規律治療若干外感和內傷雜病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深受火神派鄭欽安的思想影響,對於虛寒證的療效尤為顯著。擅用大劑附子,而有「范火神"之譽。部分醫案曾發表在《中醫雜誌》,後來由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選編了范氏應用六經辨證診療的69個病例,其中有以麻黃湯治癒三年低熱的太陽證發熱案,四逆湯治癒嚴重前列腺炎的少陰證淋病案,理中湯治癒功能性子宮出血並發失血性貧血案等,多屬疑難病例,論治皆有新意。范氏臨床辨證以六經為法,尤以舌診見長,用藥悉本《傷寒論》,組方嚴謹,以葯精量重為特點。從學者甚眾,成都唐步祺先生為其早期弟子。

范中林對傷寒論十分推崇,贊同「仲景約法能合萬病"(《傷寒論翼》語)的觀點,主張「傷寒之中有萬病,仲景約法能合諸病",臨床善用六經辨證處理各種病症,用藥悉本《傷寒論》,其《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中69個內外婦兒科各案均用傷寒之方。同時深受鄭欽安學術思想的影響,傳承了火神派注重扶陽,擅用大劑附子的獨特風格,在《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中曾兩次引述鄭欽安著作原文,可以窺見其與火神派的傳承關係。

一、病有萬端,治之但扶真元

范氏繼承了仲景和鄭欽安重視陽氣的學術思想,「病有萬端,亦非數十條可盡,學者即在這點元氣上探求盈虛出入消息,雖千萬病情,亦不能出其範圍。"「治之但扶其真元,內外兩邪皆能絕滅……握要之法也」(鄭欽安語)。也就是說,並非見風祛風,見痰化痰,而是「專主先天真陽衰損,在此下手",「治之但扶其真元"。范氏傳承了這一學術思想,認為要「抓住根本,堅持回陽救逆,益火消陰,大補命門真火,峻逐臟腑沉寒",並以諸多案例實踐了這一學術主張。

支氣管哮喘:羅某,男,26歲,農民。1962年4月,因風寒咳嗽,痰多,氣緊,不能平卧,某醫院診斷為「支氣管哮喘」,經治療好轉。1 963年冬季,咳嗽加劇,心累氣緊,動則尤甚,致卧床不起,經治療基本緩解。1964年春複發,遂來求診。初診:喉間痰聲轆轆,張口抬肩,氣不接續,喘時汗出,痰多清稀,精神萎靡,惡寒肢冷,面腫。舌質淡暗,苔白滑膩。此為少陰陽衰陰盛,氣不歸元,寒飲上逆而致。法宜壯

陽驅陰,納氣歸腎,以四逆湯加味主之。處方:制附片30g(久煎),生薑30g,炙甘草15g,上肉桂1Og(沖服),砂仁12g,白朮12g。二診:服上方4劑後哮喘減。原方加茯苓,續服5劑。哮喘明顯減輕,繼服上方月余,以鞏固療效。1979年6月追訪,1 4年未見複發(《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下同)。

范氏認為,本例氣急喘促,不能續接,張口抬肩,得長引一息為快,應屬元氣不足之虛證。這與氣促壅塞,不能布息,得呼出餘氣為快之實證不同。氣藏於肺而根於腎,此證虛喘汗出,動則尤甚,惡寒肢冷,面浮神疲,痰涎稀薄,舌淡苔白,一派少陰虛喘之象。故自始至終未用平喘套方套葯,堅持扶陽驅陰,補腎納氣之法,陽旺陰消,哮喘自平。

甲狀腺左葉囊腫:宋某,女,36歲。體質素弱,常患感冒。1977年5月,患外感咳嗽,服清熱止咳中藥數劑後,表證解。越數日忽發現頸部左側有一包塊,約2cm×3cm,觸之稍硬,隨吞咽活動,無痛感。自覺心累,無其他明顯癥狀。某醫院診斷為「甲狀腺左葉囊腫",建議手術未允,同年7月求診。初診:左側頸部出現包塊已兩月。神疲乏力,食欲不振,入夜難寐,手足清冷,惡寒,頭昏。舌暗淡,苔淡黃而膩。認為此屬癭病,主證在少陰,兼太陽傷寒之表,法宜扶正驅邪,溫經解表,以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主之:麻黃1Og,制附片60g(久煎),遼細辛6g,桂枝1Og,乾薑30g,甘草3Og。上方服3劑,包塊變軟,心累乏力略有好轉。葯證相符,重劑方能速效。上方姜、附、草三味加倍,再服三劑。包塊明顯變小,舌質稍轉淡紅,苔黃膩減。又以初診方續進十劑,包塊逐漸消失。

范氏認為,患者頸側包塊,觸之硬結,不與皮膚粘連,皮色如常,隨吞咽而動,系癭病證候。風寒濕邪先襲太陽,日久深入少陰,表裡同病。陽氣漸衰,寒凝氣滯,日益壅於頸側而成結。故此案未泥於一般癭腫多屬痰氣鬱結,未用一味軟堅散結套葯,而是從太陽少陰證論治,溫經解表,以暢氣血;通陽散寒,以開凝聚,同樣收到消癭散結之功,體現了「治之但扶其真元』』之旨。

此案三次投方用藥內容未變,但藥量增減變化頗有寓意。二診時「包塊變軟,心累乏力略有好轉』』,認為「葯證相符,重劑方能速效,上方姜、附、草三味加倍』』,在取效的基礎上,加重藥量,可謂膽識;三診時「包塊明顯變小",又減量改回初診方,可謂審慎,體現了葯隨證轉,「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之經旨。

經閉:胡某,女,38歲。經閉四年,漸至形寒,肢冷,顫抖,全身水腫,行動須人攙扶。初診:全身水腫,下肢尤甚,按之凹陷,遍體肌肉輕微顫抖。頭昏,畏寒,不欲食,神疲倦卧,四肢清冷,聲低氣短。面色青暗無澤,舌淡胖,有齒痕,苔薄白,脈伏。此為少陰證經閉,陽虛水腫,法宜通陽滲濕,暖腎溫中,以茯苓四逆湯加味主之:茯苓30g,制附片120g(久煎),乾薑6Og,桂枝12 g,炒白朮12g,潞党參15g,炙甘草30g。

服完一劑,小便清長,腫脹略有減輕,每餐可進食米飯一兩。繼服二劑,腫脹明顯好轉,顫抖停止。原方再進三劑,並以炮姜易乾薑,加血餘炭30g,返家後續服,月余病癒。

范氏認為,此證屬脾腎陽虛,陰寒內積,而以少陰虛衰為主。畏寒、肢冷、神疲倦卧,聲低氣短,面色青暗,舌淡脈伏,皆一派少陰寒化之明症。治以茯苓四逆湯,姜附回陽逐陰,甘草緩中,茯苓滲利,党參扶正。加白朮補脾燥濕,增桂枝以通心陽而化膀胱之氣;加炮姜易乾薑,取其溫經助血之行;再加血餘炭,既有去瘀生新之效,又具利小便之功,以促其腫脹消除。全案始終未用一味通經活血之葯,功夫全用在溫

陽祛寒上,「治之但扶其真元」,確顯火神派風格。

胎黃:吳某.男,新生兒。患兒足月順產,初生即周身發黃。現已55天,體重1.5kg,身長30多厘米。身面長滿黃色細絨毛,長約1cm,皮膚晦黃不退。精神萎靡,四肢不溫,皮膚乾澀,頭髮稀疏、黃糙,生殖器腫大。雖值炎暑,還須棉花厚裹。稍受微風或驚動,皆易引起嘔吐。某醫院診為「先天不足",未予治療。范氏認為臨床罕見,殊難人手。詢知懷孕後,嗜飲大量濃茶,每日約5至6磅,連茶葉均嚼食之。推知脾陽受傷,濕從內生,濕邪久羈,遺於胞胎,致先天虧損,脾腎陽氣衰微,氣虧血敗,經隧受阻,膽液溢於肌膚,故發為胎黃。精神萎靡,四肢不溫,頭髮稀疏而黃糙,顯為少陰陰盛陽微之徵。法宜破陰回陽,以通脈四逆湯加味主之:制附片15g(久煎),乾薑15g,甘草1Og,遼細辛1g,蔥白30g。連服20日。另配以針砂散,祛脾胃之濕濁。月余後,患兒身黃退,體重略增,逗之能笑。遂停葯,囑其細心調養。1 9 78年追訪:患兒已長成人,參加工作。體重5 5 kg,身高1 64 cm。

范氏認為,嬰兒脾腎陽氣不振,寒濕郁滯運化失常,膽汁溢於肌膚;參之肢體不溫,發育不良等,應屬少陰陰黃。故投以通脈四逆,以助先天之元陽,未用茵陳類退黃葯,配以針砂散除脾胃之濕濁。陽旺濕消,氣機通暢,則邪去自安。

評析:以上四案涉及內外婦兒各科,或哮喘、或癭病、或經閉、或黃疸,皆未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用些套方套葯,正所謂見喘不治喘,見瘤不治瘤,經閉不通經,黃疸不退黃,而是病有萬端,治之但扶真元,從扶陽入手,均投以大劑四逆輩,分別收到了平喘、消癭、通經、退黃的效果,充分展示了范氏崇尚陽氣,擅用姜附的火神派風格。

二、擅用姜附,經驗嫻熟

作為火神派醫家,范氏擅用姜附,經驗嫻熟。不僅繼承了鄭欽安擅用姜附的風格,而且積累有自己獨特的經驗,下面分別述之。

(一)廣用四逆

范中林常用溫陽方為理中湯、桂枝去芍藥加麻附細辛湯、麻附甘草湯、真武湯、烏梅丸、當歸四逆湯等,而四逆湯為回陽救逆主方,范氏最為善用,其醫案中用本方者比比皆是。除陽虛欲脫,脈微欲絕等典型的四逆證以外,還廣泛用於一切陽虛陰盛之病人。他認為,「大凡三陽病中某些變證、壞證,三陰病中之虛寒證,皆可酌情用之。在臨床上如何準確地、靈活地運用四逆湯?關鍵在於嚴格掌握陽虛陰盛疾病的基本要點。除上述典型的四逆證以外,這些要點大體上還包括:舌質淡白,苔潤有津;面色晦暗無澤;神疲,惡寒,四肢清冷,口不渴,或渴而不思飲,或喜熱飲;大便不結,或雖大便難而腹無所苦,或先硬後溏,夜尿多,脈弱等。"這與鄭欽安的「陰證辨訣」或「用藥真機"如出一轍。

(二)重用附子

火神派最大的用藥特點就是善於應用大劑附子,范氏在這方面十分突出,其用量少則3Og,多至6Og、120g甚至更多。在《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中,以附子為主的案例計36個,初診方中用30g者9例,用60g者17例,用12Og者1O例,最大劑量如治11歲患兒黃某下利虛脫案,初診用附子12Og,複診加至5OOg(用雞湯煎煮),半月內累計用附子65OOg,隨訪30年,未見不良影響。

范氏經驗,「在準確辨證的前提下,還必須嚴格掌握用藥配伍和劑量輕重。附子用量應針對病情恰如其分,並須久煎一個半小時以上。附子無姜不燥,乾薑的用量須靈活掌握。在陽虛陰盛而未至四逆,舌質雖淡而不甚,苔雖白而不厚的情況下,乾薑可酌情少用;反之可多加,直至與附子等量。甘草的用量不超過附子的一半,大體與乾薑相等。"當附子用至60g以上時,甘草用量恆用至30g,推其用意,是為了緩和附子的

毒性。

另有「略煎"之法,顯示了范氏對附子藥性的熟諳應用。所謂「略煎",就是改久煎為輕煎,即先煎20分鐘後(而不是久煎一個半小時以上)即下其他藥物,此舉是為了保持附子的峻烈藥性,應對陰寒重證。如李某頭痛案,初診用麻辛附子湯,附子用6Og,服十餘劑後,效果不理想,范氏認為「病重葯輕,熟附久煎,難奏其功。遂令將上方加倍重用附子,改久煎制附片為略煎(煮沸20分鐘後即下群葯)。囑其盡量多服,

若身麻,甚則失去知覺,不必驚駭,任其自行恢復"。患者服藥半小時後,忽然倒下,很快清醒。除全身發麻外,無明顯不適。起身後,又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不少清涎粘液。數小時後,逐漸恢復常態。間隔數日,依上法又重複一次。從此,多年劇痛明顯減輕,頭、肩、背如緊箍重壓之苦,皆已如釋。

(三)不夾陰葯

鄭欽安在《醫法圓通》「陽虛一切病證忌滋陰也"一節中明確表示:「凡陽虛之人,多屬氣衰血盛,無論發何疾病,多緣陰邪為殃,切不可再滋其陰。若更滋其陰,則陰愈盛而陽愈消,每每釀出真陽外越之候,不可不知。"范氏忠實地繼承了鄭欽安這一觀點,在投用姜附熱葯之際,講究單刀直人,不夾陰葯,顯示了火神派的這一獨特風格。查其醫案中初診選用理中湯、桂枝湯、真武湯、小青龍湯等方時,一般均去掉方中的人蔘、白芍、五味子等陰葯,很少有例外。推其用意,嫌其戀陰,不利於陰盛病機。如於某水腫案,判為太陰脾虛濕郁,累及少陰腎經, 「法宜溫腎健脾,燥濕利水,以理中湯加減主之」,處方:制附片3Og(久煎),白朮15g,乾薑15g,炙甘草12g,茯苓12g,上肉桂6g(沖服)。查閱本方,既雲理中湯,則顯然去掉了方中的人蔘。再加揣摩,方中所增附片、茯苓,明顯寓有真武湯含義,但又去掉了白芍。顯然.去掉人蔘、白芍兩味陰葯,是為了防其戀陰。此外,范氏用四逆湯時,多加肉桂,即吳佩衡所稱之回陽飲,而不用人蔘,與吳氏主張一致。

(四)審慎有道

范氏擅用大劑附子,並非一味蠻幹,而是既有膽識,又很審慎,積累了豐富的變通之法,大致有如下幾點:

1.間隔用藥

使用大劑附子,有時出現皮疹等反應,則暫時停用附子,改為他葯。待皮疹消退,再用附子,此時則採取間隔用藥法,即服四五劑,停用幾天再服,間斷服藥,既要治病,又要避免蓄積中毒。傅某嘴眼畸形案、陳某虛損案等即是這樣處理的。

2.增減用量

各案初診方大都用小劑量(通常是3 Og),試效後再增加用量,一般是翻番加倍。取得顯效後,再減量改為初診方,所謂「陽氣漸回,則姜附酌減"。這樣既防止蓄積中毒,又體現了「大毒治病,十去其六"的經旨,如前述宋某甲狀腺左葉囊腫案就是這樣處理的。

3.善後之法

對久病陽虛陰盛病症,用大劑姜附取得顯效後,善後之策,范氏一般是加人人蔘、枸杞、蟲草等陰葯,以求陰陽平衡,或者以丸劑緩圖收功,體現了鄭欽安陽復之際,滋陰善後的觀點。

4.熟諳反應

范氏善於投用附子,對服用附子的葯後反應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說:「必須指出,陽虛陰盛之人,初服辛溫大熱之品,常有心中煩躁,鼻出黑血,喉干,目澀或赤,咳嗽痰多,面目及周身浮腫,或腹痛泄瀉,或更加睏倦等,此並非葯誤,而是陽葯運行,陰去陽升,邪消正長,從陰出陽之佳兆。服藥後比較理想的反應,是周身暖和,舌質和面色均現紅潤。此時即可用少量滋陰之品,以斂其所復之陽,陽得陰斂,則陽有所依,自然陰陽互根相濟,邪去正安。』』范氏這些體會,豐富了鄭欽安總結的「陽葯運行,陰邪化去"經驗認識。在其醫案中,常有服用附子後的各種反應,均能應付裕如。

三、重視舌診,辨識陰證

范氏辨識陰證,有一突出之處,即在寒熱真假難分之際,全面審度,強調舌診的關鍵意義,他總結的「運用四逆湯關鍵在於嚴格掌握陽虛陰盛疾病的基本要點"的第一條就是「舌質淡白,苔潤有津"。他說:「其舌質淡為陰寒盛;苔黑而潤滑有津,乃腎水上泛。斷不可誤認為陽熱,實為陰寒內盛已極,虛寒外露之假象。"其實,重視舌診正是鄭欽安總結的「陰證辨訣"或「用藥真機」中的最重要之處,范氏顯然是繼承了鄭氏經驗。其辨認車某真寒假熱證案即以「舌淡潤滑,苔厚膩而黑"為辨證眼目,在一派熱象中判為「孤陽飛越之候",以通脈四逆湯治之而愈。

范氏重視舌診在辨證中尤其是辨識陰證的獨特作用,是其所長,但他不太重視脈診則是其所短。在《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69案中競有30案之多沒有脈象記載,頗覺遺憾。

四、「口內少實火"論

鄭欽安對於真氣上浮即虛陽上越之證有著深刻的認識,按鄭氏經驗,對頭面五官諸疾,尤其紅、腫、疼痛等病症,多有虛陽上越引起之假熱真寒之證,亦即「陰火」,極易誤認為陽熱或陰虛火旺之證。范氏對此有著豐富的經驗,「對此類病證常說:『口內少實火」』,確為閱歷有得之論。觀其醫案,凡病發於頭面五官諸症,除外感表證者,其餘均判為陰證所致,用藥不離姜附,俱收佳效。現引典型案例如下:

慢性喉炎、瘛肉:黃某,女,44歲。一年前因兄病故,不勝悲戚。次日,自覺喉部不適,似有物梗。繼而發展至呼吸不暢,甚至憋氣,心悸,身麻。某醫院五官科檢查,診為「喉炎」、「瘛肉",病情日益加重。初診:喉部明顯堵塞,輕微疼痛。向左側躺卧,氣憋心慌,全身發麻。頭昏,體痛,乏力,咳嗽吐泡沫痰甚多,自覺周身血管常有輕微顫動,精神倦怠,食欲不振,胃脘常隱痛,喜熱敷,形體消瘦,步履艱難。前醫均以清熱解毒,養陰散結為治,服藥百餘劑,僅夏枯草一味,自采煎服共兩籮筐之多。醫治年余,越清火自覺火越上炎,舌上沾少許溫水均覺灼痛,滿口牙齒鬆動、疼痛。唇烏,舌質偏淡微暗,少苔不潤,脈沉細。此憂思鬱結而成梅核氣,並因正氣不足,過服涼葯,轉為少陰證喉痹。先以半夏厚朴湯加味,調氣散郁為治。處方:法夏15g,厚朴12g,茯苓12g,生薑15g,蘇葉1Og,乾薑12g,甘草1Og。服4劑後覺喉部較前舒暢,憋氣感消失,吞咽自如。仍咳嗽、頭昏、身痛,為太陽表證未解。法宜溫通少陰經脈,兼解太陽之表,以麻黃附子甘草湯加味主之:麻黃1Og,制附片120g(久煎),炙甘草6Og,乾薑6Og,遼細辛6g。

6劑後咳嗽,頭昏、體痛基本消失,痰涎減少,心悸好轉。惟喉間瘛肉未全消,左側躺卧仍有不適。尚覺神疲,牙疼鬆動,舌觸溫水仍有痛感。此為少陰虛火上騰,宜壯陽溫腎,引火歸原,以四逆湯加味主之:制附片120g(久煎),乾薑片60g,炙甘草45g,上肉桂12g(研末、沖服),遼細辛6g。

范氏認為:病情雖較複雜,縱觀全局,病根在於少陰心腎陽虛,無根之火上擾;主證在於喉部氣血痹阻,病屬虛火喉痹;誘因為憂傷太過,致痰氣鬱結而上逆;兼證為太陽風寒之表。治宜先開痹阻,利氣化痰,然後表裡同治,再集中優勢兵力,引火歸原。

上方連進4劑,諸症皆減。以理中湯加味善後,繼服十餘劑。1979年7月追訪,患者說:「我第一次服這樣重的熱葯,很怕上火,小心試著服,結果幾劑葯後,反覺得比較舒服,喉部就不堵了,從此,三年來未再發病」。

評析:一般治療此類喉證,多以陽、熱論治,藥用甘寒之品。而乾薑之燥,附子之熱,則視為大忌。范氏則認為:「口內少實火"。臨床所見,凡虛火上炎,鬱結於喉,證屬少陰者,概用寒涼之劑,則邪聚益甚。而投以辛溫,則其郁反通。不僅鬱結於咽嗌之客寒,溫之能散;且怫鬱於咽喉之客熱.散之即通,本案即為明證。

舌強舌干:王某,男,60歲。1970年被鋼絲繩撞擊頭部,昏迷約8分鐘,診為「急性腦震蕩"。約一月內均處於意識模糊,吐字不清,口角流涎狀態。其後仍覺頭暈、頭脹、噁心、嘔吐、畏聲音刺激。經治療諸症有好轉,但嚴重失眠.呈似睡非睡之狀,持續7年余。頭左側偶有閃電般劇痛,發作後則全身汗出。1976年5月開始覺舌干、舌強,說話不靈,下肢沉重,後逐漸發展至左上肢厥冷麻木。到1 9 7 9年2月,出現神

志恍惚,氣短,動則尤甚,納呆,病情加重。於1980年1月3日來診:舌強,舌干,難以轉動已三年余。尤其晨起為甚,須溫水飲漱之後,才能說話,舌苔干厚,刮之有聲。納差,畏寒,左上肢麻木,活動不靈,下肢沉重無力,左側較甚。七年來雙足反覺熱,卧時不能覆蓋,否則心煩不安。步履艱難,扶杖勉強緩行數十米,動則喘息不已。小便清長頻數。面色黃滯晦暗,眼瞼浮腫,精神萎靡。舌質暗淡,少津,伸出向左偏

斜,苔灰白膩,脈沉。

范氏認為屬於少陰陽衰陰盛之證,以四逆湯主之:制附片60g(久煎),乾薑30g,炙甘草30g。服完一劑,半夜醒來,自覺舌有津液,已能轉動,遂情不自禁:舌頭好多啦,我能說話了!下肢沉重感亦減輕。服完兩劑,舌強、舌干、轉動困難之症顯著減輕。守原方再進五劑。舌強、舌干進一步好轉。左上肢麻木、畏寒減輕。舌根部尚有強硬感,仍稍覺氣短,眼瞼浮腫,食少寐差,舌淡苔白。少陰寒化已深,又累及太陰脾陽衰憊,以四逆、理中合方加減為治:制附片6Og(久煎),乾薑3Og,炙甘草20g,白朮30g,茯苓30g,桂枝l0g。五劑。舌強、舌干已愈大半。可離杖行動,登上四樓,左上肢涼麻消失,擺動有力。雙足已無發熱感,夜卧覆被如常,寐安,食慾增加。上方加上肉桂l0g,增強益陽消陰,峻補命火之效,再進五劑。精神振奮,諸症顯著好轉,囑其原方續服10劑。

評析:此例雖屬外傷,但其主證,已在里而不在外,屬少陰寒化。外傷可循經入里,從內而治。范氏遵「仲景約法,能合百病』』之論,對於某些外科疾病,亦按六經主證及其變化處活,外傷亦迎刃而解。如此舌干舌強之症,不用一味陰葯,即或投理中湯亦棄掉人蔘,足見范氏認證準確,心有定見。

五、陰證失血,不避辛熱

在《范中林六經辨證醫案選》中共有3例陰證失血案例,含兩例鼻衄和一例崩漏(功能性子宮出血並發失血性貧血症),均用辛熱大劑治癒,不僅重用姜附,而且不避麻黃、細辛諸辛溫之品,儘管是在確定為太陽、少陰同病的情勢下所用,其經驗、膽識仍然令人欽佩,值得總結。

如冉某鼻衄案,女,72歲。1975年4月,感冒後鼻內出血。前醫診為肺熱,連服清熱解表劑,病勢不減。急用雲南白藥塞鼻內,血仍滲出不止,遂來就診:鼻衄已1 O日,鼻血仍陣陣外滲,血色暗紅,面色蒼白。飲食難下,四肢逆冷,惡寒身痛,微咳。舌質暗淡,苔白滑,根部微黃膩。辨為陽虛之人,外感寒邪,血失統攝,陽氣被遏,脈絡瘀滯,血不循常道而外溢,屬太陽少陰證鼻衄。法宜助陽解表,溫經攝血,以麻

黃附子細辛湯加味主之:麻黃1Og,制附片6Og(久煎),遼細辛3g,炮姜3Og,荷葉lOg(醋炒),炙甘草20g。服一劑,出血減;二劑後,血全止。以四逆湯加益氣之品續服:制附片30g(久煎),炮姜l5g,炙甘草1Og,党參1Og,上肉桂1Og(沖服),大棗3Og。3劑後精神好轉,飲食增加。囑以生薑羊肉湯加當歸、黃芪燉服調補。

本例鼻衄,證屬寒中少陰,外連太陽。治以表裡雙解,佐以溫經攝血而衄止。仲景有「衄家不可汗』』之戒,此例何以用麻黃?范氏釋日:患者兼有太陽傷寒之表,具備麻黃證。方中重用附子,溫少陰之經,解表而不傷陽氣;重用炙甘草以制之,則不發汗而祛邪。臨床所見,衄家並非皆不可汗,須具體分析。

太陰少陰證崩漏(功能性子宮出血並發失血性貧血症):

吳某,女,43歲。自1971年因失眠與低血壓時而昏倒。1975年以後發病頻繁,尤其經量多、間隔短,長期大量失血,不能堅持工作。北京數家醫院均診斷為「功能性子宮出血」並發「失血性貧血症」,經治療無效。1978年6月來診:行經不定期,停後數日復至,淋漓不斷,色暗淡,夾烏黑瘀塊甚多。頭痛、浮腫,納呆、倦卧,失寐驚悸,氣短神疲,肢軟腹冷,惡寒身痛。面色蒼白,形容憔悴。舌質淡,苔白滑,根部微膩,脈沉而微細。辨為太陰少陰證崩漏,法宜溫經散寒,復陽守中,以甘草乾薑湯主之:炮姜30g,炙甘草30g,3劑。服藥後胃口略開,仍惡寒身痛。繼以甘草乾薑湯合麻黃附子細辛湯,溫經散寒,表裡兼治:制附片60g(久煎),炮姜30g,炙甘草30g,麻黃9g,遼細辛3g。上方隨證加減,附片加至每劑120g,炮姜120g,共服25劑。三診:全身浮腫漸消,畏寒倦卧、頭痛身痛均好轉。崩漏已止,月事趨於正常,瘀塊顯著減少。舌質轉紅,仍偏淡,苔白滑,根膩漸退。病已明顯好轉,陽氣漸復,陽升則陰長;但仍有脾濕腎寒之象。法宜扶陽和陰,補中益氣。以甘草乾薑湯並理中湯加味主之,隨證增減,共服四十餘劑:制附片60g(久煎),乾薑15g,炙甘草30g,党參30g,炒白朮24g,茯苓20g,炮姜30g,血餘炭30g,上肉桂:l0g(沖服),鹿角膠6g(烊化)。至1978年1O月中旬,月經周期、經量、經色已正常,諸症悉愈,恢復全日工作。春節前後,因任務急迫,每日堅持工作十二小時以上,自覺精力旺盛。1979年3月臨出國體檢時,均屬正常。

范氏按語:患者長期漏下,已虛衰難支。必須從病根入手,方能奏效。東垣云:「凡下血證,無不由於脾胃之首先虧損,不能攝血歸源"。結合舌象脈證,其長期漏下失血,首「屬太陰,以其臟有寒故也"。為此,始終以溫脾為主,連用甘草乾薑湯,守中復陽以攝血。本例由脾胃虛寒發展為全身虛寒之少陰證,並外連太陽之證,表裡皆病。里寒宜溫,表實當解,故以甘草乾薑湯合麻黃附子細辛湯,溫經散寒,表裡兼治,終以甘草乾薑湯並理中湯加味收功。

六、常用方葯經驗

范氏用藥悉本《傷寒論》,臨床均用經方,不再贅述。唯其對當歸四逆湯的運用頗有獨到經驗,予以介紹。

范氏認為,當歸四逆湯原主治「手足厥寒,脈微欲絕者"。其病機在於血虛寒滯,由於血被寒邪凝之程度和部位不同,則臨床見證各異。范氏據《傷寒論》之學術思想及後賢經驗,靈活運用於多種疾病,常獲顯著療效。其辨證要點:一是少腹或腰、臀部以下發涼,或四肢末端冷;二是少腹、腰、臀以下疼痛,包括陰器、睾丸、下肢筋骨、關節疼痛,以及痛經等。除以上主證外,還可能出現某些兼證。而脈象多細弱,舌質常暗紅無澤,或有瘀斑,苔灰白或膩或緊。以上諸症,不必悉具,皆可用之。

厥陰證寒痹(坐骨神經痛):郝某,男,70歲,幹部。曾有風濕性關節痛史。l973年冬,臀部及右腿冷痛難忍,不能堅持工作。經某醫院檢查,診為「坐骨神經痛」。1974年3月中旬來診。少腹及下肢發涼,膝關節以下微腫,行走困難,自右側臀部沿腿至足抽掣冷痛。神疲,頭昏,舌質淡紅稍烏暗,苔白滑膩滿布,脈細弱。辨證為風寒人肝則筋痛,人腎則骨痛,人脾則肉痛。顯系邪人厥陰肝經,寒邪凝滯,氣血受阻所

致。「本例冷痛,自臀部痛引下肢,小腹及四肢末端發涼。此為厥陰證之血虛寒凝。氣血運行不暢,不通則痛。欲續其脈,必益其血,欲益其血,必溫其經。故不以四逆姜附回陽,而以當歸四逆溫經散寒,養血活絡為治":當歸12g,桂枝15g,白芍12g,遼細辛5g,木通12g,炙甘草6 g,大棗20g,牛膝12g,木瓜12g,獨活1Og。服上方3劑,肢痛減輕,原方續服4劑。患者可緩步而行,疼痛大減。仍守原方,加蘇葉1Og,人血分散寒凝;加防風1Og,祛經絡之風邪。再服1O劑。疼痛基本消失,神疲、頭暈顯著好轉,滑膩苔減。唯下肢稍有輕微麻木感,時有微腫。寒邪雖衰,濕阻經絡之象未全解,上方酌加除濕之品,以增強療效:當歸12g,桂枝1Og,白芍12g,木通12g,牛膝12g,茯苓15g,白朮15g,蒼朮1Og,苡仁15g,炙甘草6g。一月後病基本治癒,步履自如。追訪七年病未複發。

小結:范中林具有深厚的傷寒功底,善用經方,以六經為綱通治諸病是其突出的學術特色。同時注重陽氣,擅用大劑姜附扶陽,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尤重舌診在辨證中的意義,稱得上是一位有影響的火神派醫家。


RE:中醫火神派探討

第三節 祝味菊

祝味菊(1884~1951),浙江山陰(今紹興)祝家橋人,晚年自號「傲霜軒主"。滬上名醫,重視陽氣,擅用附子,人譽「祝附子",為火神派中獨樹一幟的著名醫家。

先祖世代業醫,弱冠隨父人蜀,遍覽中醫典籍,又從宿儒劉雨笙等學習,穎悟過人.好發疑問,以致兩任老師竟不能答其疑難而自辭。後人軍醫學校學習西醫,攻讀兩年後赴日本考察西醫,翌年回國,曾任成都市政公所衛生科長,主政官醫院七年,頗有政聲。

1926年為避川亂趕赴上海,隱跡考察一年,深感滬上醫家在傷寒治療方面偏重清涼,遂一反俗風,開業倡用附子、麻黃等溫熱葯建功,為人診療往往應手而愈,醫名大噪滬上,竟至有「祝派"之稱。1937年,馮伯賢主編《上海名醫醫案選粹》時,收其醫案21則,將祝氏列入上海名醫,曾被選為神州國醫總會執行委員。

祝氏主張中醫改革,「努力中醫革命四十年"。力倡「發皇古義,融會新知",融匯西方科學知識發展中醫,但他始終堅信並立足於中醫,既反對那些片面崇古尊經,強調「國粹」,盲目排外,對西醫採取敵視態度的保守派;也反對那些崇洋媚外,認為只有西醫才符合科學,主張取消中醫的過激派。他學宗《內經》,推崇仲景、景岳兩家,提出以八綱論治雜病,這是其非常重要的建樹。他在《傷寒質難》中首次創造性的提出「八綱」一詞,為八綱辨證的概念作出了奠基性的貢獻:「所謂八綱者,陰陽、表裡、寒熱、虛實是也。』』「夫病變萬端,大致不出八綱範圍。明八綱,則施治有所遵循,此亦執簡御繁之道也"(《傷寒質難卷七》)。

祝氏以溫熱藥物屢次救治危重病人,逐漸形成以重視陽氣,擅用附子為特色的「祝氏醫派」,聲譽日漸擴大,許多時方派、溫病派名醫受其影響和啟發,轉為祝氏醫派,包括兒科名醫徐小圃以及陳蘇生、王兆基等。還有章次公、陳耀堂等,或與祝氏交好,或受祝氏影響,或遙從私淑,逐漸形成一個以注重陽氣、擅用附子為特色的醫學流派,乃至蔚為上海灘影響頗著的「祝氏醫派"。

祝味菊性情豪爽,膽識過人,諸多名醫搖首卻步之重病者,每能一手承攬,有時甚至為病家「具結』』治癒,因此祝氏有「醫俠"之譽。他述稱:「余自弱冠習醫,中歲行道,視病若仇,不憚險惡,視人猶己,不計毀譽。"「醫為仁術,生命重歟,令譽重歟?吾行醫三十年,不畏艱巨,不憚物議,病勢雖重,苟有生理,無不據理力爭,負責療治。所以然者,求心安而已,成敗毀譽,非所計也。』』祝氏熱心興教辦學,初到上海,他便積極投身到中醫辦學與教育的事業中,先後執教於上海中醫專門學校、上海國醫學院、上海新中國醫學院,並任新中國醫學院研究院院長、該院附屬醫院院長兼內科主任等職。1937年與德國醫生蘭納博士等在沙遜大廈合組中西醫會診所,開中西醫結合之先河.解放後,曾任上海中醫學會籌備委員會委員。

祝氏主要著作有《傷寒新義》、《金匱新義》、《傷寒質難》等。其中代表作為《傷寒質難》。系陳蘇生到祝家探討學問,反覆辯難,筆錄當日之問答,積三年功夫,仿《內經》問答形式整理而成,1949年出版。是書集中體現了祝氏的學術思想,時賢頗多譽辭。章次公序稱:是書為「新舊醫學轉變過程中的代表作",「不但在現階段中西醫間築成了聯繫的橋樑,而且指示著今後醫界研究工作中應努力的方向。』』徐相任序日:「本書最有力之主張,舉其犖犖大者言之:第一為體力重於病邪,第二為陽氣重於陰血,笫三為以五段代六經,此作者之創穫,亦即苦心孤詣之獨到處也。"評點可稱精當。

一、治人為本,扶陽為重

祝氏崇尚二張(仲景、景岳)之學,對陽氣的作用有著十分深刻的理解。他所稱之「抗力」、「體力"、「體氣"、「體質",實質上都是指的人體正氣,具體而言就指人體陽氣。強調溫熱扶陽,是祝氏學術思想的核心。

西醫治病,講究病原療法,認為「一病有一病之特凶,舉一病而求一特效之葯",但是,「疾病之來,原因不明者甚多,必欲一一考其特因之所在,一一求其特效之方葯,以有限之精力,窺無窮之造化,愚公之志可嘉,庄老之趣未得也。」「疾病種類繁多,一病而探出一種病原,一種病原而創製一種特效良藥,僅為人類之一種理想。以今之所知,能確定其為病原體者,不過數十種而已,所謂能直接消除病原之葯,亦如鳳毛麟角,寥寥數種而已……是故病原療法,不敷應用。"即使在今天看來,祝氏對病原療法局限性的認識,也充滿著先哲的光芒。事實上,依賴查清各種病原,再研製相應的特效藥物,恐怕永遠也滿足不了臨床需要。但是,「醫者治病,不能因病原不明而束手不治也,亦不能以特效

葯之闕如而屏不處方也。"「病原繁多,本體惟一,病原之發現,隨時代而變遷,人體之自然療能,歷萬古而不易』』,祝氏認為,正氣決定人體發病與否和生死預後,「抗力旺盛,則邪機衰老;抗力不足,則邪機猖獗。抗力決定愈期,亦決定死生」(《傷寒質難第十七篇》)。因此,祝氏強調治人為本,扶陽為重。就此他有很多經典式的論述,歸納如下:

(一)得陽者生,失陽者死

在《傷寒質難》中,祝氏用大量篇幅引證《內經》及仲景、景岳等著名醫家的重陽之論,強調陽氣在人體生理、病理、治療等方面的重要意義。

如論述人體生理,祝氏說:「人以陽氣為生,天以日光為明。宇宙萬物,同茲日光;賢愚強弱,同茲氣陽。向陽花木,繁榮早春;陰盛陽虛,未秋先衰。,,「得陽者生,失陽者死……故醫家當以保護陽氣為本」(《傷寒質難第七篇》)。

論述病理,他說:「抗力之消長,陽氣實主持之。陽氣者,抗力之樞紐也。』』「克奏平亂祛邪之功者,陽氣之力也。夫邪正消長之機,一以陽氣盛衰為轉歸」(《傷寒質難第七篇》)。

論述治病,他說:「及其既病,則當首重陽用。陽衰一分,則病進一分;正旺一分,則邪卻一分,此必然之理也,』(《傷寒質難第七篇》)。因此,即使高熱病人,只要具有陽氣不足之色脈,均予扶正溫陽,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在治療傷寒時廣用附子的道理。

針對時醫用藥喜涼畏溫,喜柔惡剛,視姜附、麻桂如蛇蠍終生不敢一用的世俗,祝氏分析了箇中原因,指明了禍害:

「涼葯陰柔,隱害不覺;陽葯剛暴,顯患立見。好涼葯者,如親小人,日聞諛言,鮮知其惡;用溫葯者,如任君子,剛正不阿,落落寡合。涼葯之害,如小人之惡,善於隱蔽;熱葯之禍,如君子之過,路人盡知……譬如水火,水寒火熱,猶葯之有溫涼也。水懦弱,愚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火剛烈,良工利而用之,則多成焉。水能死人,而人不知畏;火有殊功,而狎之者鮮。親水而遠火,避淑而就慝,人之常情也。陰寒之葯,其害不彰;熱葯之患,人所共戒。吾於寒涼之禍,斤斤重致辭者,亦古人慎柔遠佞之意也"(《傷寒質難第十四篇》)。細辨此番議論,與鄭欽安的相關論述如出一轍。比喻相同,語言極為相近,似可窺見祝氏與火神派之淵源。

(二)陰不宜盛,陽不患多

就陰陽關係而言,祝氏認為,陰為物質,陽為機能,陰生於陽,陽用不衰則陰氣自然源源不斷。陰之用亦在陽,一切營養物質只有在陽氣的作用下,才能為身體所用。「陽以陰為體,陰以陽為用;陰為死質,陽乃神靈;陽為生之本,陰實死之基;重陽者生,重陰者死。」一般情況下,「陰常有餘,陽常不足。」祝氏認為《內經》所謂「陰平陽秘」不是指陰陽平衡協調,而是說「陰不可盛,以平為度;陽不患多,其要在秘"(《傷寒質難第七篇》)。理由是陰血津液等物質,目的在於供陽之用,當謀供求相等,以適用為平,過則無益,反成負擔而有害;反之陽不患多,而以潛蓄秘藏為貴,若倚勢妄作,亦足以致病,這確實是頗有見地之言。

祝氏重陽,也不廢陰,「未病重陰,既病重陽。』』「平時中陽未衰者,不妨滋陰潤澤。"「良工治病,不患津之傷,而患陽之亡。所以然者,陽能生陰也。是故陰津之盈絀,陽氣實左右之」(《傷寒質難第七篇》)。

(三)宜溫者多,可清者少

根據多年體會,祝氏認為,現代人無論就其體質而言,還是患病以後,「宜溫者多,可清者少」,這是他十分重要的經驗,也是其擅用溫熱藥物的前提。他說:「今人體質,純陽者少,可溫之證多,而可涼之證少。』』「吾非不用寒涼也,特以今人體質澆薄,宜溫者多,可清者少。溫其所當溫,不足為病。淺薄之流,譏吾有偏,非知我者也。"他引證《內經》所論,「秦漢體格,去古已遠,今人稟賦更薄,斫傷更甚,虛多實少,彰彰然也。大凡壯實之人,能受清葯;虛怯之體,只宜溫養。余治醫三十年,習見可溫者十之八九,可清者百無一二』』(《傷

寒質難第十四篇》)。其原因則在於,「吾人僕僕終日,萬事勞其形,百憂感其心,有動必有耗,所耗者陽也。物質易補,元陽難復,故日陰常有餘,陽常不足」(《傷寒質難第七篇》)。今天,國人的疾病譜發生了很大變化,各種慢性病已成為危害人民的主要疾患,「宜溫者多,可清者少"的認識尤具現實意義。

二、善用附子,配伍獨特

祝氏推崇、繼承張仲景、張景岳的溫補思想,但又有所開拓,主要體現在廣泛應用附子上,以致人譽「祝附子」,而這正是火神派最突出的用藥風格,因之將其歸人火神派更恰當。祝氏擅用附子有如下特點:

(一)廣用附子,百藥之長

祝氏在理論上重視溫熱扶陽,認為「溫葯含有強壯之意,非溫不足以振衰憊,非溫不足以彰氣化……溫之為用大矣』』(《傷寒質難第十五篇》)。在臨床中則最推崇附子,稱「附子通十二經,可升可降,為百藥之長」,足以看出他對附子的推重程度。而其應用附子的廣泛程度,世所罕見。祝氏廣用附子的特點在於:在傷寒治療中,始終擅用附子,而不僅限於少陰階段,凡「形虛氣怯,神萎力疲,獨任附子振奮細胞,活躍抗力,以奏捍邪之功"(《傷寒質難第六篇》)。這一點,我們將在後面專門論述。

其次,在成方中加入附子,如治陰疽名方陽和湯,祝氏嫌其溫熱不足,認為加入附子、磁石效果更佳,「蓋此方能振奮陽氣,祛寒消腫也,但方中缺乏附子,為美中不足,余每次用均加附子。"

例如鶴膝風案:某男,3 8歲。氣血不足,形瘦畏寒,面色萎黃,兩膝腫大,右甚於左,兩足發冷,疼痛無時,屈伸為難,舌胖苔白,脈象沉遲。證屬陽氣衰憊,三陰虛損,寒濕內侵,氣血凝滯,為鶴膝風重症。治以補陽益陰,補氣養血,溫經活血通絡。處方:黃厚附片(先煎)24g,黃芪6g,人蔘(先煎)9g,熟地24g(砂仁3g拌),當歸12 g,丹參12 g,牛膝12 g,麻黃9g,炮姜9g,雞血藤18g,鹿角9g。此方服20餘劑,膝部腫痛逐漸減輕,下肢轉溫。續服1 O劑,病即逐步痊癒(《上海中醫藥雜誌》1 983年3期)。

再如治胸痹用瓜蔞薤白劑,根據病情加入附子?其效尤捷。其他如治咳喘用小青龍湯時常加附子,治痢疾用芍藥湯亦多加附子。

有學者曾就祝氏的7 O例病案作過統計分析,結果表明,在這70例病案中,共計有疾病38種,其中34種疾病共62案運用了附子,佔88.6%;生附片的最高用量達每劑24g,黃附片的最高用量為每劑30~45 g;小兒用量為每劑6~15g,成人多為每劑15~2 4g。滬上名醫何時希評曰:「祝氏在臨床中如此廣泛而巧妙地應用附子,在近代上海中醫界實屬罕見。』』

下面舉例證明:

咳嗽痰血案:某男,3 2歲。咳嗽陣作,痰血盈口,已歷時兩周,面紅耳赤,心悸怔忡,舌苔薄膩,脈象弦緩帶數。認為陽虛易浮,浮陽傷絡,肺失清肅,瘀血內阻。治以潛陽肅肺,佐以化瘀止血。處方:黃厚附片(先煎、)12g,磁石(先煎)45g,生龍齒(先煎)30g,炙紫菀9g,炙百部9 g,炙蘇子(包煎)9 g,參三七粉(吞)4.5g,茜草根炭9g,陳棕炭9g,炮姜炭9g。病者懼怕熱葯不敢一次服下,分6次服,服後頓然咳減血止,心已不怔忡,複診時病情已減其半,原方續進,調治匝月而愈(《上海中醫藥雜誌》1983年3期)。

如此「痰血盈口」之症,祝氏竟用附子熱葯,盡顯祝派風格。他認為本症病雖在肺,其本乃虛陽浮越傷及肺絡所致,面紅耳赤乃是虛陽上越之象,本例「心悸怔忡",提示心氣已虛,祝氏用附片配以大劑磁石、龍齒重鎮之品攝納浮陽,此系祝氏用附子的最常見配伍。

狂症案:某男,20歲。生活逾常,郁怒之餘,心悸寐少,夢多不安,起床狂走,甚則喧擾不寧,舌紅苔薄黃,脈象弦滑。辨為浮陽之火,夾痰蒙竅之候,擬重用潛陽,佐以豁痰為治。處方:黃厚附片(先煎)15g,磁石(先煎)45g,生龍齒(先煎)30g,酸棗仁24g,朱茯神12g,瓦楞子(先煎)30g,石菖蒲9g,天竺黃9g,柏子仁9g,陳膽星9g,炙甘草9g。本方連服5劑,脈轉緩而帶弦,心悸減輕,寐安夢稀,均屬佳兆,尚有囈語,前方去磁石,繼服5劑而愈(《上海中醫藥雜誌》1 983年3期)。

如此狂症,且見「舌紅苔薄黃,脈象弦滑」之象,一般用清熱瀉火猶恐不濟,祝氏卻用附子,見識確非常醫所及。根據《金匱》「陽氣衰者為狂」之理,祝氏認為陽氣衰則虛陽必浮,故而發狂。心悸一症已露心虛端倪,故而重用附子配磁石、龍齒,既具強壯之功,又能抑制虛性興奮,同時配以酸棗仁、朱茯神以安心神,此亦祝氏用附子常規配伍,獨樹一幟。

(二)配伍獨特,自成一家

祝氏曾謂:「吾於運用溫熱之法,亦三折肱矣,何嘗不知溫熱之弊哉!」「單用熱葯,可能造成急暴之果,去其急暴,即善良之性存"(《傷寒質難第十六篇》)。對附子的應用是在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中積累而得。他認為,「中醫治療之關鍵,不在於單獨之藥物,而在於方劑之配合。』』因此他十分重視藥物的配伍,「我用附子可任我指使,要它走哪條經就走哪條經,要它歸哪一臟即歸哪一臟,奧秘就在於藥物的配伍與監製,引經與佐使。"關於附子的配伍,他獨創了很多配伍方法,前無古人,自成一家,這是他用附子最獨到、最寶貴的經驗。歸納祝氏經驗,其常用附子的配伍方法有下面幾種:

1.溫潛

即溫熱與潛降配伍,用附子和磁石、龍齒合用而成。此為祝氏最常見的配伍方法。他認為陽不患多,其要在秘,陽氣虛弱,易於僭越,「下虛而上盛,溫以潛之"。「附子興奮,配以磁石,則鮮僭逆之患"(《傷寒質難第十六篇》)。「氣虛而興奮特甚者,宜予溫潛之葯,溫以壯其怯,潛以平其逆,引火歸原,導龍人海,此皆古之良法,不可因其外形之興奮,而濫予清滋之葯也』』(馮伯賢主編《上海名醫醫案選粹》)。

此外,由於「心臟為血液運輸之樞紐,其疲勞而有衰憊之者,棗、附以強之。』』「棗、附強心優於西藥』』(《傷寒質難第六篇》)。因此,他還常在溫潛的同時,合用酸棗仁、茯神以強心,這樣,龍齒、磁石、酸棗仁、茯神四葯就成為祝氏應用附子最常見的藥物組合,時稱祝氏「附子葯對",觀祝氏應用附子方案,十有七八採用了此種配伍。請看案例:

劉君,40許,經常失眠,心悸怔忡,健忘多疑,耳鳴目眩,形容枯槁,四肢乏力,認為「病情多端,其根則一,並非實火上擾,乃心腎不足,虛陽上浮」。治宜溫潛與補腎並行:黃附片18g,磁石3Og,龍齒30g,酸棗仁12g,茯神9g,熟地18g,鹿角膠12g,巴戟天9g,仙靈脾9g,菟絲9g,杜仲9g,半夏9g,丹參12g,炒麥芽12g(《四川中醫》1986年7期)。

2.溫散

即溫熱與辛散配伍,主要是用附子、乾薑和麻黃、桂枝合用,在傷寒治療中最為常見。他認為傷寒「診治之要,外視表機之開闔,內察正氣之盛衰",開表須要辛散,倡用麻桂;正衰則須溫補,賞用附子, 「苟其體虛而表又閉,則辛散之外,姜附亦所常用"(《傷寒質難第十五篇》),因此姜附、麻桂經常同用,為最具祝派風格的用藥特點之一。

傷寒案:邱某,男,壯年。初病頭痛發熱,繼之嘔吐,吐止復呃,脘痛拒按,膚色泛黃,苔黑而干,但不多飲,脈來緩大,此乃寒邪外束,食濕中阻,太陽少陰兼病,當與表裡雙解。水炙麻黃6g,川桂枝9g,烏附塊15g(先煎),淡乾薑9g,靈磁石6Og(先煎),旋覆花9g(包),代赭石24g,丁香O.2g,柿蒂7個,姜半夏24g,帶皮檳榔12g,黃鬱金9g,藿梗9g(《中醫雜誌》1987年3期)。

本例症見發熱,嘔吐,脘痛,呃逆,苔黑,膚黃,似為一派里實熱證,祝先生審證精細,認定為太陽少陰兼病,寒邪外束,食濕中阻,濕邪鬱蒸發黃。以麻黃、桂枝解其表;乾薑、附子溫陽,再佐以磁石,可收降逆強壯之功;旋覆、赭石、丁香、柿蒂和胃止呃;檳榔、鬱金理氣通降,葯證合拍,葯後呃止黃退,肌熱亦平,繼續調理,諸症皆瘥。

濕溫案:周某,男童。肌熱起伏,汗出不解,腹滿納遜,將近三周,苔白,脈浮弦,此乃寒風乾表,濕蘊於中,當與溫潛辛化:蜜炙麻黃4.5 g,川桂枝6g,粉葛根6g,黃附片15g(先煎),靈磁石3Og(先煎),酸棗仁18g(打,先煎),雲茯神12g,姜半夏12g,鮮藿香6g,黃鬱金6g,大腹皮9g,生茅術12g,砂仁殼6g,生薑6g(《中醫雜誌》1987年3期)。

本例恙近三周,肌熱起伏,不從汗解,且腹滿胸痞納遜,舌苔白膩,乃內有濕濁,外感客邪,兩相搏結,釀成濕溫之證。初診即以麻、桂開表達邪,以附子、酸棗仁、磁石扶陽、潛鎮、強心,增強抗病能力。藿香芳香化濕,半夏辛溫燥濕,茯苓淡滲利濕,再納白朮健脾化濕,砂仁殼理氣通達,使郁遏表裡之濕邪得以外泄內利。

3.溫清

即溫熱葯與寒涼葯配伍,典型的如附子與石膏或羚羊合用,他說:「附子、石膏同用,一以扶陽,一以制炎。附子之溫,固可減低石膏之涼,然不能消除其制止分泌之功。體虛而炎勢過盛,重附而輕膏,仍是溫壯之劑……石膏之寒,已足抵消附子之溫,然附子雖失其熱,而不減其強心之用。氣盛而心盛者,用寒多於用熱,亦不失為清涼之方……此復方之妙也"(《傷寒質難第十四篇》)。又說:「羚羊治腦,附子強心,陽氣虛而有腦癥狀者最宜。"

厥症案:樊,女,1937年4月15日初診:本病腹水,驟見昏厥,肢溫,面赤,目反,四肢強直,脈息弦芤而數。判為氣血上並所致厥症。當予資壽解語湯法:羚羊尖4.5g(銼、先煎1小時),黃附片15g(先煎),酸棗仁24g,靈磁石6Og,朱茯神15g,上安桂3g(後人),川羌活4.5g,水炙南星12g,火麻仁15g,仙半夏1 8g,竹瀝一湯匙(沖服),生薑汁一茶匙(沖服)。次日,厥己稍定,已能發言,但錯亂無度,神識仍未清明。脈仍芤數,再予前法損益(《中醫雜誌》1982年10期)。

4.溫補

即溫熱葯與補益葯相配伍,將附子與人蔘、熟地、枸杞、仙靈脾、菟絲子、破故紙等補益葯同用。祝氏推崇景岳之學,顯然繼承了溫補派思想,對久病虛損的病人尤擅此法。這一點似與鄭欽安、吳佩衡等強調專用附子的特點有所不同。值得一提的是,在用湯方治療虛損的同時,他還常常另用龜齡集、紫河車、鹿茸等藥物配合溫補,冬令則倡用膏方久服,盡顯溫補風格。

祝氏還善於通過食療體現溫補作用,是其擅用附子又一特色。曾治應君50餘歲,哮喘有十餘年之久,祝據其病史,斷為陽氣不足,痰濁內阻,用溫化之法病漸緩和,遇天寒又發,如此發作不息,祝認為哮喘為陰陽俱虛,痰濁為祟,肺分泌痰涎愈盛,則陰愈虛。陽虛用溫,陰虛不能用,甘寒始克有濟。即效仲晨當歸生薑羊肉湯之法,補陰用血肉有情之品,處方如下:生薑3Og,綿羊肉一具,洗凈在水中浸2小時,再加黃厚附片30g,生麻黃15g,鵝管石3Og。共同煎煮,俟肉爛後去滓,分3天食完,間歇3天,再服如上法,病人覺胸腹有熱感,痰易出,哮喘大為輕減,精神得振,發後再服,逐漸向愈(《遼寧中醫雜誌》1991年4期)。

其他還有溫滋配伍、溫和配伍等,前者即溫熱葯與滋陰葯配伍,如附子與知母、何首烏等同用,「氣怯而津不足,桂附湯中重加知母,此扁鵲心法也"(《傷寒質難第十六篇》)。老年便秘則常用附子加何首烏、桑椹等。後者即溫熱葯與和解藥相伍,如附子與柴衚衕用等等。很顯然,這些配伍都是仲景從未用過的,頗有創見。

(三)重視附子品種的選用

由於附子的產地、品種和炮製方法很多,其性能、功用自然有所不同,祝氏擅用附子,對其品種的選用十分講究,用心良苦。曾謂:「附子之製法雖屬不同,其區別亦不外烈性之輕重有差耳。』』具體看法,「溫扶元陽首推黃附,沉寒痼冷可用生附,麻醉心痛則烏頭最靈,峻熱回陽則天雄可取……川產黃附片乃鹽滷所制,其性純正,故稱為佳品。"黃附乃四川所產,由鹽滷所制,毒性小,效力大。因而是祝氏臨床應用最多的一種附片,凡遇危篤重症需用附子時,祝氏均要親自檢視附子,確認為正宗黃附子方妥,此為其擅用附子一大特色。祝氏對於附子的煎服法也很講究,凡「服用各類附子,必須先以熱水煎煮至半小時以上,再納他葯同煎,則附子之麻味消失,雖溫而勿僭矣』』(《傷寒質難第十六篇》)。

三、擅治傷寒,獨樹一幟

傷寒是一切發熱性疾病的總稱,對於熱病的治療,溫病派以清熱養陰為大法,並成為流行一時的時方派。傷寒派則以溫熱護陽為宗,但在清末民初,其勢已衰,遠不及時方派盛行。祝氏學宗傷寒,以擅治傷寒著稱,許多口碑相傳的案例,皆是傷寒病人,所著《傷寒質難》,亦是探討傷寒的專著,足見祝氏對於傷寒的治療頗有影響。然而祝派傷寒的觀點,與時方派相反,即與傳統的傷寒派亦大相徑庭,可謂獨樹一幟,多有創意,值得總結。

(一)長令有汗,擅用麻、桂

傷寒邪氣在表,屬太陽表實者,用汗法當是正治。祝氏獨到之處在於由此至終採用辛溫開表,令其「持續出」,包括傷寒極期亦提倡辛溫汗法。他認為:「傷寒之機轉,以外趨為順;發熱之調節,以出汗為主。」「汗法可以排泄穢毒,可以調節亢溫,可以誘導血行向表,可以協助自然療能,一舉而數善備,此法之上者也」(《傷寒質難第十二篇》)。「傷寒以出表為順,自汗暢適,正是佳征。」「傷寒始終有汗,長令濡濕,所以導令氣機向外也。」「吾治傷寒,調整衛陽,務使汗出有序,健運胃陽,長令營養不斷,故鮮有因汗出而致亡陽亡液之變者。」由此,他非常賞用麻黃、桂枝二葯,認為「麻、桂為傷寒之主要葯,所以散溫排毒也……其目的不在發一時之汗,而在保持其體溫之節。"(《傷寒質難第六篇》)。觀其脈案,尤其所治徐伯遠、徐五和案均在傷寒極期亦用麻、桂開表, 「長令濡濕」,確是有力證明。

由此出發,用藥開表,他「寧用附子而不用人蔘",原因在於「傷寒機轉在表,人蔘固表,堵塞其邪機發泄之路,故日閉邪。毒素蘊郁,以外泄為宜,若果率爾閉鎖其表,是乃指逆其自然療能也。故傷寒而正氣虛者,寧用附子而不用人蔘,以附子走而人蔘守也。至傷寒病而見大汗、大瀉、氣促、脈微者,此為脫證,急則治標,人蔘又在當用之例矣」(《傷寒質難第十六篇》)。

對於溫病派賞用的辛涼發表之法,他持反對意見,認為「醫者不知葆守真陽,辛涼解表,遂令汗腺弛緩,腠理松疏。"「傷風固然可以辛涼愈也,目赤鼻衄固然可以辛寒愈也,愈之者辛散之效,非寒涼之功也。設非氣盛有餘之人,厥疾雖瘳,而正氣已陰蒙其害矣」(《傷寒質難第六篇》)。他舉例證明說:「門人王兆基,素質瘦弱,頻患傷風,易於鼻衄,醫常謂風熱主以辛涼,散之亦愈,又謂陰虛火旺,清之則衄亦止,然傷風、鼻衄發作益頻,醫藥數載,生趣索然,因就診於余,改予溫潛之方,其恙若失,因受業於門下,迄今多年,舊病迄未發,而神氣煥然矣。」「是故傷風目赤衄血而體氣不足者,不用辛寒,但於對症葯中,輔之以溫,斯病去而神氣煥然矣……兆基之久治不愈,不亦宜乎」(《傷寒質難第九篇》)。

(二)傷寒五段,陽氣為本

傷寒外感,傷於六淫之邪,一般都講究以祛邪為首務。但祝氏從治人為本的本體療法出發,強調匡扶正氣,陽氣為本,隨時加用附子以扶陽,此為其傷寒用藥的最大特色。他曾歸納道:傷寒「診治之要,外視表機之開闔,內察正氣之盛衰",總結了傷寒診治的兩大要領。前者指要善於辛溫開表,上節已經論述。而「內察正氣之盛衰」則體現了其重視陽氣的觀點,本節探討於此。

他說,「傷寒之為病,邪正相爭之局也。為戰之道,氣盛則壯,氣餒則怯。"對於這種「邪正相爭之局」,他提出分為五種階段:「太陽之為病,正氣因受邪激而開始合度之抵抗也;陽明之為病,元氣賁張,機能旺盛,而抵抗太過也;少陽之為病,抗能時斷時續,邪機屢進屢退,抵抗之力未能長相繼也;太陰、少陰之為病,正氣懦怯,全體或局部之抵抗不足也;厥陰之為病,正邪相搏,存亡危急之秋,體工最後之反抗也。一切時感,其體工抵抗之情形,不出此五段範圍,此吾卅年來獨有之心得也"(《傷寒質難第八篇》)。這就是著名的祝氏「傷寒

五段"論,與他提出的「八綱辨證"同為其兩大理論貢獻。

祝氏認為,「傷寒五段,為人體抵抗邪毒之表現,其關鍵在乎元氣,而不在於病邪。"「傷寒為戰鬥行動,故首當重陽,善理陽氣則五段療法思過半矣。是以太陽傷寒重在和陽,少陽有障重在通陽,陽明太過重在抑陽,少陰不足重在扶陽,厥陰逆轉重在潛陽。五段療法不外扶抑陽氣』』 (《傷寒質難第十八篇》)。「虛人而染傷寒,首尾不離少陰,則始終不廢溫法,此祝氏定律也"《傷寒質難第十六篇》)。因此,「吾治傷寒,著眼正邪相搏之趨勢,隨時予以匡扶之方"。最後,他得出結論:「善護真陽者,即善治傷寒,此要訣也" (《傷寒質難第七

篇》)。而所謂「匡扶之方」,當然指的是附子之類,「苟其體虛而表又閉,則辛散之外,姜附亦所常用"(《傷寒質難第十五篇》)。「形虛氣怯,神萎力疲,獨任附子振奮細胞、活躍抗力,以奏捍衛之功。」因此,對於傷寒,他常以大量附子為主葯,獨樹一幟,世所罕見,舉其醫案比比皆是,以致人稱「祝附子」。

筆者看法,儘管祝氏對「傷寒五段"論頗為看重,究其實質,「傷寒五段,為人體抵抗邪毒之表現,其關鍵在乎元氣",有此一點似已足夠,應予肯定。若謂分為五段,終不如仲景六經之說更有影響,更為人所接受。因此,與仲景六經之說相比,「傷寒五段」論似無必要,實踐也證明「傷寒五段"論並未造成多大影響。很多人學習祝氏重視陽氣,擅用附子的風格,對「傷寒五段」論則很少提及,而六經綱領,至今仍是所

有傷寒學家所公認和信奉者。這一點,與祝氏另一理論貢獻——八綱辨證似乎無法相比,後者現在可謂中醫最常用的基本概念之一。筆者這段議論當然沒有貶義,不過是想說明,任何一個新的理論,尤其對傳統理論提出挑戰者,必須經過實踐的檢驗,才能在歷史上站得住腳。

既然傷寒「首當重陽",「善護真陽者,即善治傷寒",祝氏當然反對時方派濫施寒涼,曾反覆予以批駁,認為「流毒所致,慘比刃戮",「小則傷及於元氣,大則貽患乎民族』』,簡直「茫茫浩劫」:「傷寒為正邪殊死之戰,元氣不得不賁張努力。醫者以為溫是陽邪,始終用寒,正日餒則邪日張。強者延期而幸愈,雖愈已弱;弱者因逆而致變,因變遂夭。孰令致之?時醫妄清之咎也。若輩削弱先天,斫傷後天,小則傷及於元氣,大則貽患乎民族,流毒所致,慘比刃戮,醫猶不悟,何況其他?嗚呼哀哉,夫復何言!」(《傷寒質難第十四篇》)言有過之而意則切切,令人唏噓。

(三)傷寒極期,劫病救變

傷寒極期是指病至危重之際,祝氏指出:「傷寒至於極期,病勢嚴重極矣,好轉惡轉,所以決勝敗於旦夕也。當斯時也,正邪各為其生存而作殊死之戰」(《傷寒質難第六篇》)。其癥狀特點是:壯熱無汗(或汗出不暢),神昏譫妄,舌如龜裂,脈如釜沸。溫病派、時方派「醫見輕清日久,仍以峻寒收功,遂謂溫病始終是熱,瀕死虛脫亦不敢任用溫葯」, 「及乎神昏譫語,僉謂邪人心包,芩連牛黃,至寶神犀,雜投而不效者,張口結舌,低徊悵惘,以為天命也』』(《傷寒質難第五篇》)。

祝氏則獨具慧眼,指出傷寒極期既有因高熱而中毒者,稱之為「熱昏」,即所謂「熱人心包」;也有陽虛欲脫而致「神衰,,的可能,也稱之為「陽困",其「舌如龜裂"、高熱等象乃是虛陽上浮所致,其實質是陽氣衰亡。顯然,前者是陽證,後者是陰證,且具有更大的隱蔽性,醫多難辨, 「僉謂邪人心包」,然則二者必須分清。因為傷寒極期這種陰陽難辨的複雜局面,最是關鍵時刻,所謂「識見不明,誤用即死」。陳修園曾謂:「良醫之救人,不過能辨認此陰陽而已;庸醫之殺人,不過錯認此陰陽而已",可見此刻分別陰陽的重要性。

祝氏在這方面善於辨偽識真,對於傷寒極期出現的「陽困」、神衰』』的診斷,以及「劫病救變』』的治法,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說:「壯熱無汗,或汗出不暢,是生溫多而放溫障礙也,麻桂所必用,清表則汗愈少而熱愈壯矣。神昏有由於中樞疲勞太甚,抗力之不振,宜有以振奮之,附片所必用。清而下之,抑低其抗力,愈虛其虛矣。譫妄無度,神經虛性興奮也,宜鎮靜之,龍磁所必用,無可清下也……彼舌如龜裂,每多津不上升,脈如釜沸,顯見心勞力絀,將溫壯之不遑,豈可以亢溫為熱象,而用清下哉?是傷寒極期,壯熱神昏,譫語無度,舌形龜裂,脈如釜沸,不定熱盛也」 (《傷寒質難第六篇》)。此番議論將「陽困」、「神衰"的病機一一點明,為時醫指點了迷津,陳蘇生將其比喻為《內經》中的「至真要大論",聽來「如飲上池水,洞見癥結」。祝氏強調傷寒極期而見陽衰者,必用麻、桂、附片、龍、磁等葯辛開兼以溫潛,他稱之為「劫病救變",斷不可用時醫清表與寒下之法,這些乃是辨治傷寒極期的真知灼見,祝氏最具見識之處。他所救治的徐伯遠、徐五和等著名案例,均系傷寒極期「瀕死虛脫』』的局面,滬上諸多名醫皆主清營涼血開竅論治,祝氏卻力排眾議,「一力承攬」,主以大劑姜附麻桂,拯急救危,終獲成功,諸醫欽佩不已,章次公先生甚至說道:「奉手承教,俯首無辭」。

例案一:某男,20歲,傷寒高熱不退,漸至譫語,神志昏迷,名醫皆謂熱人心包,主以清宮湯合紫雪丹治之,罔效。祝氏診視,謂:「神已衰矣,不能作熱人心包之治法」,遂以溫潛法處方:附子、龍齒、磁石、棗仁、茯神、桂枝、白芍、石菖蒲、遠志、半夏等葯,逐漸治癒(《吉林中醫藥》1991年6期)。

例案二:樊,男,傷寒病經月余,肌熱復熾,神衰語亂,筋惕肉惘,腹硬滿,脈微欲絕。判為傷寒正虛邪戀,心力衰憊已呈虛脫之象,已屬傷寒壞症,姑予潛陽強心:黃附片24g,生龍齒3Og,靈磁石6Og,酸棗仁45g,朱茯神18g,別直參12g,上安桂3g(研沖),炮姜炭6g,甘枸杞1 5g,龍眼肉15 g。次日,筋惕稍瘥,已得寐,大便行,腹部略軟,脈息虛細而略緩。心力稍佳,腑氣已行。再予前法損益。 (《中醫雜誌》1 982年1 O期)

由於患者處於神昏譫語的瀕死危境,不能配合醫生檢查,無疑給辨認陰陽帶來極大困難。祝氏總結的「中毒昏憒"和「神衰昏憒"的鑒別要點, 「指顧之間即可知其虛實』』,堪稱「一訣」。其方法,「大抵中毒昏憒其來也驟,神衰昏憒其來也漸,此其別也……腦之中毒如發電中樞損傷,則燈光熄滅而一片黑暗也;腦神衰弱如發電能量不足,則燈光暗淡而模糊不明也。」具體而言,「病人昏沉不語,用種種方法不能求得反應者,中毒也。以指撳其承漿(唇下凹陷處),高呼索其舌,唇張口開而舌自伸者,其神識未泯也;再撳而重索其舌,但口張而舌不伸者,神已衰矣;三索其舌,但口張而舌不伸者,神竭矣。譬如電筒蓄電不足,遽按其紐則有光,再按則光已弱,反覆按之則等於無光。此中樞因反覆刺激而麻痹更甚也。病人外形昏憒而中樞尚有低微之反應者,故知其為神衰。若是中毒,則渾然了無知覺,如電紐損壞則電燈熄滅,斷無半明不滅之象也。以此法證之,雖不中不遠矣」(《傷寒質難第十七篇》)。

小結:祝味菊學識淵博,中西醫兼通,對中醫理論有著深邃的見解,他重視扶陽,廣泛應用附子,配伍獨特,在火神派中別具一格,乃至有「祝派"之稱,可以說是一位卓有建樹的中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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