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鉤沉: 唐代詩人與植樹

唐代詩人與植樹 2017年03月16日09:39來源:北京晚報鄭學富

西漢馬王堆漢墓的帛畫(局部),左邊為扶桑神樹。

青銅中扶桑樹的形象

前天正是植樹節,人們都喜歡在這個時節種植花草樹木。

自古以來,文人墨客對花草樹木有著深厚的情感,不僅喜愛植樹種花,而且還留下了許多植樹詩文。

尤其是唐朝,植樹綠化蔚成風氣,不少詩人積極倡導和參加植樹活動,寫下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作。

李白寫詩回憶所種桃樹

749年春,漂游在南京的李白漫步郊外。此時,一望無際的桑田裡,茂密的桑樹蔥蔥綠綠,睡眠一冬的蠶兒也開始吐絲了。望著清新如畫的江南春色,李白觸景生情,思鄉、思親之情油然而生,他揮毫寫下了《寄東魯二稚子》一詩:「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復茫然。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

全詩由江南春耕時節寫起,繼而對自己三年前在家中樓旁栽下的桃樹展開描寫,由樹及人,抒發對兒女的一片想念之情,懷鄉土之心、思兒女之情躍然紙上,凄楚動人。

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李白以其四溢的才華和敏捷的詩情得到唐玄宗的青睞。唐玄宗招李白供奉翰林,陪侍皇帝左右,寫詩文娛樂,玄宗每有宴請或郊遊,必命李白侍從。李白受到玄宗如此的寵信,同僚不勝艷羨,但也有人因此而產生了嫉恨之心。後來,狂傲不羈的李白對御用文人的生活日漸厭倦,開始縱酒以求昏昏然,玄宗招其上朝,他竟置之不理。他曾醉酒起草詔書,令楊貴妃磨墨、高力士脫靴,這些人都是唐玄宗的寵臣愛妃,經常在皇帝面前讒言誹謗李白,玄宗逐漸疏遠他。

李白因在朝中受權貴排擠,懷著抑鬱不平的心情離開長安,開始了生平第二次的漫遊。當時,李白攜妻子許氏、女兒平陽投奔在濟寧為官的親戚,並居住下來。據《太平廣記》載:「李白自幼好酒,於兗州習業,平居多飲。又於任城縣構酒樓,日與同志荒宴,客至少有醒時。邑人皆以白重名,望其里而加敬焉。」其中提到的 「酒樓」即現在的濟寧太白樓。李白居濟寧期間,他偕同夫人、女兒在太白樓旁親手栽植桃樹。後來,兒子伯禽出生,夫人許氏因病去世。後又娶劉氏女為妻,生子頗黎。沒過多久,李白開始到江南漫遊。

李白寫下《寄東魯二稚子》一詩時,在南京居住已近三年,暢遊在詩情畫意的吳地春色里,李白心潮澎湃,浮想聯翩,想到自己浪跡江湖,住無定居的經歷,便懷念起老家的田園。不知此時的田園,是誰在耕種。春耕的事已來不及料理,而自己的歸期尚茫然無定。李白想起自己臨行前親手栽下的桃樹,猜想如今應長得與酒樓一樣高了,此情此景,李白更是想起了嬌女平陽在樹下玩耍嬉戲時的情景,或許此時女兒手摺花朵倚在桃樹下盼他回家,而他卻一別三年沒有回來。想到此,李白不由得思緒萬千,肝腸寸斷。他撕片素帛寫下遠別思親的情懷,寄給遠在濟寧的家人。

杜甫植樹和農夫打成一片

760年春天,在成都城西風景如畫的浣花溪畔,著名詩人杜甫望著一座新落成的草堂,欣喜不已。儘管不是高樓大廈、瓊樓玉宇,但是對於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杜甫來說,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住房。他撫今追昔,回望自己的坎坷之路,唏噓不已。

有「詩聖」之稱的杜甫一生仕途不順,758年6月,因受房琯案牽連,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759年夏天,華州及關中大旱,赤地千里,餓殍遍地,災民到處逃荒,流離失所。

杜甫從洛陽回到華州以後,仍然時時憂慮動蕩的局勢,但他似乎對唐肅宗和朝廷中把持大權的重臣們已失去了信心,憤然寫下《夏日嘆》:「夏日出東北,陵天經中街。朱光徹厚地,鬱蒸何由開。上蒼久無雷,無乃號令乖。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黃埃。飛鳥苦熱死,池魚涸其泥。萬人尚流冗,舉目唯蒿萊。」這年立秋後,杜甫放棄了華州司功參軍的職務。759年冬天,杜甫攜家帶口由隴右(今甘肅省南部)入蜀輾轉來到成都。760年春,在好友嚴武等人的幫助下,建成了這座草堂,杜甫終於有了固定居所。

想到此,杜甫感慨萬千,寫下了《狂夫》一詩:「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含翠篠娟娟凈,雨裛紅蕖冉冉香。厚祿故人書斷絕,恆飢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此時正值春季,杜甫自己動手植樹,他四處尋找樹苗花草。杜甫在《詣徐卿覓果栽》一詩中描述找尋苗木的情景,「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石筍街中卻歸去,果園坊里為求來。」求得苗木以後,杜甫在草堂前種花植樹,飲酒賦詩,酒酣耳熱後,竟與當地的莊稼漢、老農夫扳脖子、摟腰,在一起打鬧,「相狎盪,無拘檢」。

樹木栽植好後,杜甫精心管理,細心呵護,修剪、施肥、澆灌,儼然就是一位經驗豐富、辛勤勞作的園丁。他在《惡樹》一詩中寫下自己管理樹木的感受:「獨繞虛齋徑,常持小斧柯。幽陰成頗雜,惡木剪還多。枸杞因吾有,雞棲奈汝何。方知不材者,生長漫婆娑。」

白居易動員忠州百姓一起植樹

819年春,一艘大船在長江邊的忠州城停泊靠岸,從船上走下來一位中年人,此人就是新任忠州刺史、時年46歲的大詩人白居易。

此時,一輛五馬朱輪的專車等候在岸上,按唐朝規定,刺史可乘用此檔的專車。然而,忠州連一條能行馬車的平路都沒有,儘是崎嶇陡峭的石磴路,白居易只能徒步而行。

夜晚,在忠州官衙的白居易徹夜難眠,他想到了繁華的京城,曾任左拾遺的白居易希望以盡言官之職責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因此頻繁上書言事,甚至當面指出皇帝的錯誤。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張嚴緝兇手,被認為是越職言事。其後白居易又被誹謗:母親看花而墜井去世,白居易卻著有「賞花」及「新井」詩,有害名教。遂以此為理由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元和十三年(818年)改為忠州刺史。

819年,白居易被派到忠州,白天行路難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此情此景,他的心情糟糕極了,當晚寫下了《初到忠州贈李六》的詩:「好在天涯李使君,江頭相見日黃昏。吏人生梗都如鹿,市井疏蕪只抵村。一隻蘭船當驛路,百層石磴上州門。更無平地堪行處,虛受朱輪五馬恩。」

抱怨歸抱怨,但是作為一方「父母官」的白居易仍然是盡職盡責的。他漫步忠州城時,見四周的山岡滿目荒蕪,目透十里,發出了「巴俗不愛花,競春人不來」的感慨。他苦口婆心,動員民眾植樹栽花,並親自到城郊和百姓一起栽樹種花。他在《東坡種花》一詩中寫道:「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但有購花者,不限桃李梅。百果參雜種,千枝次第開。」

為了培育管理樹苗,他每日帶領童僕,除草、中耕、施肥、培土、澆灌。樹木成林後,白居易看到自己親手栽植的樹長大成林,種下的花卉爭相盛開,喜上眉梢,漫步其間,寫了很多寄情於樹木、花草的閑適詩,如「手栽兩松樹,聊以當嘉賓」,「白頭種松桂,早晚見成林」。

白居易在調離忠州回京城時,對忠州的一草一木都懷有感情,依依不捨。即使到了京城為官,仍念念不忘在忠州的植樹種花的歲月,他曾在詩中說:「每看闕下丹青樹,不忘天邊錦繡林。西掖垣中今日眼,南賓樓上去年心。花含春意無分別,物感人情有淺深。最憶東坡紅爛漫,耶桃山杏水林檎。」

補白

唐代詩詞里的春天

盛唐時期,國力強盛,人才輩出,大唐文人縱情抒發春天,因而留下了大量描寫春天景緻和情感的詩篇,這在中國文學史上是十分罕見的。

唐太宗李世民用詩抒發自己的壯闊夢想:「慨然撫長劍,濟世豈邀名。星旌紛電舉,日羽肅天行。遍野屯萬騎,臨原駐五營。登山麾武節,背水縱神兵。在昔戎戈動,今來宇宙平。」這首題為《還陝述懷》的詩篇,是李世民率師平定關東割據勢力,大唐王朝一統天下之後而寫。李世民締造的大唐盛世起航,唐詩的春天也開始了。

大氣磅礴的李白,煙花三月,在煙霧迷濛、繁花似錦的長江邊,在熱鬧非凡的黃鶴樓上,為孟浩然餞行,揮筆寫下了千古名篇《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陸龜蒙說:「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杖劍對尊酒。恥為遊子顏。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生逢「開元盛世」,國力強盛,人民安樂,李白也好,陸龜蒙也罷,他們在離別之時,雖然悵惘,卻不悲傷。在春天的氣息中,他們更多的是夢想和期待。

盛世的繁華,需要詩歌來裝點和陪襯,而詩人眼裡的春天,正是這盛世的再現,大詩人白居易的《春遊》一詩畫龍點睛:「上馬臨出門,出門復逡巡。回頭問妻子,應怪春遊頻。誠知春遊頻,其奈老大身。朱顏去復去,白髮新更新。請君屈十指,為我數交親。大限言百歲,幾人及七旬?我今六十五,走若下坡輪。假使得七十,只有五度春。逢春不遊樂,但恐是痴人。」此時的白居易年近古來稀卻還熱衷於春遊。可見不論詩人年齡多大,在奼紫嫣紅的春天裡也按捺不住出遊的狂熱。

而大唐的少女也來送上她的春之歌。女詩人薛濤信筆拈來:「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草復哀鳴。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簪垂朝鏡,春風知不知。」薛濤的這首《春望詞》,抒寫春日情思,如痴如醉。

這正是大唐盛世的吶喊。在經濟繁榮、交通暢達、疆域遼闊的時代,大唐文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們才有了在春季里親近自然、深入觀察、遠足而廣泛的經歷。

唐朝春天的氣息也在詩歌中撲面而來。那時的風是這樣的:牟融說「正是太平行樂處,春風花下且停驂」;賀知章說「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李商隱說「橋峻斑騅疾,川長白鳥高。煙輕惟潤柳,風濫欲吹桃」。

那時的雨是這樣:孟浩然說「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王維說「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杜甫說「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那時的花是這樣的:白居易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楊巨源說「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他們猶如百轉歌喉的百靈鳥,在春天日漸蓬勃的氣息里,將一腔真情傾注在詩行中。 劉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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