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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講記·應帝王 1

回目錄 第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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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 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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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莊子》內七篇最後一篇。

《莊子》內七篇,我們研究方法是一系列的,連貫性的。從第一篇《逍遙遊》講如何解脫,到怎麼樣悟道,怎麼樣修道,然後到《大宗師》,由得道的完成,既可以出世又可以入世。當然重點偏向於入世,偏向於形而上道。但是它的用,是偏向於入世的。這是中國文化的道家,之所以不同於儒家佛家之處。尤其這個觀念,在《莊子》內七篇中,由第一篇《逍遙遊》到第七篇的《應帝王》,都是一以貫之的。

那麼這一篇是講《應帝王》,不是應對的意思,帝王代表了治世的聖人,這是中國舊文化最古老的觀念,因為足以領導天下國家的人,非有道之士不可,那麼有道之士,才可以做「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帝王。我們普通的認為,學佛是偏重於出世的,而真正的大乘佛法,是偏重於入世的,大乘的佛法偏重於轉輪聖王。這個轉輪聖王,是中國文字的翻譯,轉輪的意思,能夠扭轉乾坤,這樣的治世明王,同佛一樣,不是一個時代經常有的,不知是幾千年幾百年,所謂「五百年而後王者興」,偶然才出一個。所以,一個轉輪聖王,是十地以上的菩薩,也就等於是佛。換句話講,成了佛的人,轉身才能成為轉輪聖王。同樣的,大魔王也要十地菩薩以上,才能化身為大魔王,那是反的教化、反的教育。轉輪聖王是順的教育。這種觀念,常常在佛學裡面被忽視了。因此,總認為佛學是完全出世的,這個觀念是一個錯誤。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四問而四不知

首先一段,是講人類的歷史文化演變。這個觀念,是研究歷史文化史、社會進化史和歷史哲學特別要注意的地方。

嚙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莊子的文章經常出於人意料以外,這一篇文章更是如此,突然來一個「嚙缺問於王倪」。「王倪」是老師,「嚙缺」是學生,都是古代得道的真人。這兩人在《齊物論》里出現過。嚙缺問王倪什麼問題呢?非常妙!《莊子》裡面沒有提出來,就只講出結果,「四問而四不知」。照我們現在講法是三問三不知,古人比我們進步一點,四問四不知。這裡就值得研究,為什麼不三問三不知、二問二不知呢?所謂「四問」,代表四方,正反相對的。正與反,這就是一個邏輯問題了。任何一個事物,具備了一,就有正反兩方面,就是二;二再有正反兩方面,就是四了。用《易經》的道理講,就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

倪這位老師什麼都沒有答覆,學生嚙缺反而懂了,高興得跳了起來,趕快去告訴一位得道的人,叫「蒲衣子」。蒲衣子是什麼人呢?王倪的老師,就是太老師。據中國的上古史記載,不過一般人是不會去研究的,蒲衣子八歲的時候,舜想讓位給蒲衣子,請他出來當皇帝。當然,這不是青年才俊是幼年才俊了。中國歷史上好幾位,所謂甘羅十二歲當宰相,蒲衣子八歲當皇帝,所以我們年青人大可自豪一番。可是,我們這裡還沒有八歲就能聽懂《莊子》的。

窮源溯本

蒲衣子曰:「爾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

蒲衣子說:你到現在才懂了?「有虞氏不及泰氏。」唐堯虞舜代表上古三代,是我們有歷史文化資料可查的。孔子刪歷史,從唐堯作斷代的開始,是因有資料可查,可是後人對於這一資料還懷疑不信。如果照古老的相傳,我們民族史,已經有兩百多萬年,至少至少有一百多萬年。從伏羲畫八卦到黃帝這一段,到底有多少年,還不知道,至少有好幾萬年。從黃帝開始到現在是五千多年,從堯、舜開始到現在是三千多年,中華民族究竟上面已經有多少年歷史,這很難講,雖然上古有很多的神話而不敢確定。孔子對上古史是不敢碰的,因此,孔子整理《書經》時,便從唐堯開始,當然是出於研究的方法,把歷史暫時切斷了。到了近代,西方文化來了,外國人有意地毀滅中國文化,乃至我們自己的學者,把三代都已經切斷了,好象自己國家民族的歷史,越短越進步,最好只有一百多年,那樣才好,才光榮,這是非常可笑的事。現在這幾十年來,我們學說上犯一個「疑古」的毛病,把自己文化都破壞了。

那麼,蒲衣子這裡提出來,三代以上不及「泰氏」。那泰氏是誰呢?泰氏就是太初。等於像講我們的古史,開始的時候已經不曉得是誰了。天地人謂之三皇,三皇以後就是五帝,三皇五帝以後,從黃帝開始才有了文化,才慢慢到了三代。

「有虞氏不及泰氏」,這代表了什麼思想呢?我們現在有一句話,時代是進步的,這是我們現代人的話,而且是從西方文化觀念來的。站在中國文化傳統的立場上來看,時代是退化的,人類是墮落的,是一代不如一代。那麼,我們怎樣把這兩個觀念統一呢?它的矛盾和重點在什麼地方?認為時代是進步的,這是站在物質文明立場上來講。今後的人在物質的享受上,比我們現在還要進步,最後的形態,是物質文明一切一切都在進步;認為時代是退化退步的,這是站在精神文明來講,這兩種觀念,必須要推論到宗教上面去。任何一個宗教都認為,人類是在墮落的。當然不止吃了一個蘋果以後,那更要墮落。不但中國是這麼認為,西方任何一個宗教都是如此。所以這裡提出,「有虞氏不及泰氏」,到了唐堯虞舜,一定是社會衰敗不行了。

那麼由這一觀念,我們就曉得中國文化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的民族文化,理想的世界,理想的國家天下,是大同思想。要注意,大同思想是《禮記》裡面,《禮運》篇里的一段。《禮運》這一篇是什麼人講的?是孔子。《禮運篇》一開頭就是說,孔子吃飽飯了以後,站在一個走廊在嘆氣,有一個學生看見,就問老師為什麼嘆氣?「唉,人類墮落,沒有辦法希望再達到那個境界。」讀書到這裡,我們常常認為孔子的感嘆很多,等於辛棄疾的有名的詩,「飯罷閒遊繞小溪,卻將往事細尋思,有時思到難思處,手拍闌桿人不知。」所謂名詩,代表古往今來一切人的心理。有時候思考一件事情時,「手拍闌桿人不知」。講到《禮運篇》開頭,就有這麼一個味道。因此孔子的學生,請問所以,才有《禮運》這一篇的記載,中間就說到大同世界是怎樣一個世界,怎樣一個社會。我們把《禮運》全篇研究完了,就曉得大同的思想,是認為人類在墮落,要回到我們原始老祖宗的那個社會,那種正是大同的天下。並不是說,大同思想是我們以後努力進步,所達到目的。也就是說,人類社會本來就是那麼安定,因為人類自己的墮落,才把它破壞掉了。我們為什麼講到這些,因為莊子在《應帝王》中,首先就引出了「有虞氏不及泰氏」這個問題。

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

我們了解歷史的話,唐堯虞舜這個階段,就是所謂的聖帝明王之治,是中國文化諸子百家所標榜的最好的太平日子。但是以道家的觀念,那個時代已經在墮落,不過雖然在墮落,還是保持我們傳統文化道德的精神。莊子說唐堯虞舜那個時候,人類的仁慈愛人之心,自然地還含藏在人性天然的理念上。不必用什麼仁義道德去做為標榜,也用不著去教育,因為個個都是很仁愛的。「其猶藏仁以要人」這個「要」,不是要求之意,是大致上,一般人都是這個樣子的意思。那個時候,人心自然善良,社會都是良性的,善惡是非,還沒有分別得那麼嚴格,社會上很少有不對的人,大致上都對。

講到這裡,我們研究哲學,研究歷史的同學,特別要注意。我常說,我們這個民族的民族性,包括了整個人類的人性,都是非常可怕的,可見人性天生都是很壞的。所以各個宗教,各個文化,各個哲學,都是教人如何做好。因為人性缺乏仁義慈孝,千古以來的聖人,都教人要仁義慈孝。真正一個道德的時代,那個人性不等教育。你看其它國家的人,標榜人道,可見很不人道,所以才需要人道。儘管我們標榜自已這個文化怎麼怎麼好,叫了幾千年,從相反的角度看,可見我們這個民族性並不太高明,結果不仁不義不慈不孝,是照舊不變。譬如,我們經常講,我們這個民族要團結,可見這個民族不團結。尤其是在國外就看到,兩個中國人在一起,就有三派的意見。一個人自處,自己還跟自己埋怨一番,吵架一下,沒有辦法了,自己還可以摔摔鏡子,摔摔茶杯,出出氣。這是人性的問題,很難辦。任何一個文化思想,我們都要了解當時的時代背景。凡是一種思想,一種主義,都是藥方子。人生某一種病,就必須吃某一種葯,才開了藥方子。孔子開的方子是仁義,老子開的方子是道德,諸子百家都在開方子,可見歷史,永遠毛病百出,各種藥方子就是吃不好。這是人類的悲哀,很可怕的。

那麼,這裡是代表道家的話,蒲衣子講三代以上還算好的,不算壞,再迴轉去,我們三代以上的老祖宗,所謂泰氏,究竟是否是天皇、地皇、人皇?很難講。這時所講的泰氏,等於儒家孔孟書上提一個名稱「先王之道」,這個先王也不是哪一王,就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老祖宗。莊子說我們老祖宗泰氏的政治文化:

泰氏,其卧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

那個時候,上古老祖宗的政治文化,在道的境界,還不是德。以道家的思想,道衰了才有德,德衰了才有禮,禮衰了才有仁,仁衰了又行不通了,才有義,是一路下來的。我們上古老祖宗的那個時候,人都自然,不用修道,個個有道,在道的境界。他在睡覺時「徐徐」,「徐徐」是怎麼個睡法?就是睡覺很悠然,舒服得很。難道現在的人睡覺不悠然?現在的人睡覺是很不悠然,很緊張。尤其是在外國文化生活影響之下,每一分每一秒都緊張得很,所以睡覺睡得很不好,加上鬧鐘也鬧不醒,很可憐。上古人睡覺睡得很好,「徐徐」,當然沒有什麼時間的約束,尤其是年青人歡迎,沒有什麼八點上班,大睡七八天也沒有關係;上課,也沒有這回事,更不會講《莊子》,那時莊子還沒有出生呢。他睡覺醒來時.「于于」,「于于」是形容很舒泰,懶洋洋的。「其卧徐徐,其覺于于」,這兩句話代表佛學禪宗講的「夢覺一如」,人沒有昏迷過,無所謂睡眠,睡眠也是清醒,醒了以後,也沒有昏迷過,在清醒中「人生如夢」,本來是夢境,這沒有什麼兩樣。道的境界,就是「醒夢如一」的境界。

學佛的人拚命要修到的無我,在那個時候,不談有我無我,個個無我,無我到什麼程度?「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你認為我是牛就是牛,罵我是馬就是馬,任人呼,只要你高興。某某先生,某某大爺,你兄弟我哥子,這些是名詞,都是代號,不相干。就是說,那個時候的人沒有這些名相,沒有是非善惡觀念的差別,是「心境一如」的境界。在中國文化上,常常有用到《莊子》這個地方,古人很多的文學詩詞中都有,所謂「呼牛呼馬,一任人呼」。

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知通智。上古人的智慧,真感情沒有虛偽的,換句話講,罵人也罵得很真,現在罵人有時罵得假。所以,他的智慧,他的情緒都很值得信任,呼牛呼馬都可以,沒有什麼不相信別人,也沒有什麼不信任自己。那個時候,沒有什麼道德觀念,但是他的道德,「其德甚真,」真正的真實。「而未始入於非人。」並沒有覺得哪個對,哪個不對,個個都對。人類沒有是非紛爭,這個社會自然安定的。時代文化越到後來,人讀書讀多了,學識越高了,我見越強,除了我的以外,別人都是錯,看別人都不對,都在「非人」。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為政治國的哲學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

「肩吾」是古代一個神仙,有道之士,他在《逍遙遊》《齊物論》里都出現過。他去看一個有名的罵孔子的「狂接輿」。狂接輿是楚國人,姓陸,也叫楚狂接輿。這個「狂」是外號,不一定是瘋,是目空一切,不受拘束,什麼人都不在話下的味道,同小說上的濟顛和尚一樣。在道家看來,楚狂接輿是神仙,是有道之士。狂接輿問:剛剛那些懂得陰陽八卦的人告訴你什麼?肩吾說:他告訴我一個領導人,用自己推己及人,那麼定出來一個辦法,直道而行,不要彎曲自己的心理,這樣的領導人,天下哪一個人不會服從呢?自然都會受到感化。「以己出經」,拿自己推理別人,就是儒家講的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經」是一個直道。「式義度人」,用一個大家都很實用的格式,劃一個從人道軌道上的規範,來範圍一般人。「義」就是義理,這個道理就是思想問題,所謂的仁義道德。「度人」不是佛家講的度人的意思,「度」就是用一個規範來規範人家。

現在來看,有沒有這個故事,不知道,很難考證。不過莊子提出《應帝王》的一個要點,怎樣做一個領導人,怎樣做一個好皇帝。「君人」,後世的觀點,認為是帝王領導人,中國古代,年高有道德謂之「君」。從文字的字形上看,「君」字古寫,頭上「尹」字,「尹」的古寫是「尹」。我們的文字,是由圖案演變而來的,手裡拿一根拐杖,人年紀大了,走路靠拐杖,我們現在的手棍是西方化的,有身體的一半長,有個彎彎的把手。中國古代,老人拿的手杖是長長的,高高地超出了頭。下面一個口,代表一個人,這個人年齡大了,學問道德很高,手裡拿個拐杖,也等於指揮杖,所以凡是拿拐杖的,指揮杖的,都是君。除了做領導人的觀念之外,「君人」還有自己建立的人格,足以給社會上的人做榜樣的含義。那麼,一個人,能夠推己及人,由自己需要,想到別人大眾也需要,我要吃別人也要吃,我要穿別人也要穿,我要發財別人也要發財,我要便宜別人也要便宜,人與人之間的目的都是相同,都是相等。所以做一個家長,帶領孩子教育孩子,就不要忘記了,自己當孩子的時候是怎麼樣的,那就很容易懂孩子。可惜我們當了家長的時候,就忘記了自己當小孩子的時候。所以這個道理就是「以己出經」,這就是領導術。但是大家要注意,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皇帝,怎麼樣把自己的思想領導起來,要改正自己的思想很難。

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

你看狂接輿這個瘋子說的話:「是欺德也。」這是騙人的話,騙了道德,不是真正的道德。「猶涉海鑿河,」猶如準備到海里去玩,你還在昆崙山上慢慢開始挖一條河,挖到東海來,你要搞到哪一年啊?大海本來是現成的,當然我們海邊人看起來,這沒有什麼,如果跑到中國的中西部高原,那些從來沒有見過海的人,你告訴他海有多麼大,多麼好玩,不信呀。我當年在康藏那一帶,說海邊是我的家鄉,海是怎麼樣怎麼樣,那個海水卷上來,這麼一弄一曬,就是鹽巴,說了半天,他們說哪有這回事?他們的鹽巴好睏難啊,送他們一塊小小的鹽巴,寶貝一樣,放在不得了的地方。你說海是什麼樣子,他們沒有看到過,是會不信的。「而使蚊負山也。」如同叫一個蚊子背泰山,那還背得動嗎?真正世界上最高的領導哲學在哪裡?如果用推己及人忠恕之道來治世,想到我需要你也需要,這就是自由平等民主,當然獨裁專制那更談不上了。你看推己及人是民主,是自由,是以自我為中心出發,以人文為出發的,這還不好嗎?在陸接輿的觀念看來,所謂民主自由,是欺騙道德的思想,他說用這樣的東西治世,來要求達到大同天下,太平世界,這是做不到的,人類是不會領導得好的。

夫聖人之治也,治外夫?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聖人治國家天下,這是代表中國文化「先王之道」。我們上古的老祖宗,至少傳統的古書上認為,個個都是聖人。老祖宗是聖人賢人,不過我們都是「剩人」「閑人」,剩下來沒有用的人,所以我們本來都是「剩閑之流」。這個「聖人之治」是如何的呢?不是在外形上要求人家的。所以要真正的天下太平,每一個人都自動自發地要求自己,人人自治,正己而後正人,而不是要求別人。這樣起作用,「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就是很實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的確確能做到認真去做就好了,吃飯嘛,就規規矩矩吃飯;穿衣嘛,就規規矩矩穿衣服,換一句話講,就是沒有那麼多花樣。人類的智慧學識越高,花樣越多,人越靠不住了。狂接輿說古人就是如此而已。

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鳥高飛幹什麼?怕打獵的人用羅網去抓它,田裡的老鼠,在「神丘之下」打洞,洞打得越深越好。「神丘」不是普通的山丘。老鼠很精明,在神廟之下打洞,大家有宗教信仰,一般人不來破壞,它可以保護自己。為什麼會打地洞的向下鑽,會高飛的向天上走?就是怕人類熏那個洞。打獵的人很高明了,老鼠等小動物躲在洞中不出來,用煙來熏,一熏它就受不了,就跑出來被抓住了,老鼠懂這個道理,就避得深深地。所以,天生萬物,各有自己的聰明,你不能說鳥和老鼠一點聰明都沒有,它們絕頂地聰明,都曉得避開禍害。可是它們雖然夠聰明,禍害都讓它躲開了,唯一不能躲開的禍害,是世界上的大混蛋:人。不管洞有多深,飛有多高,人都有辦法將它們抓住。所以我經常說,人講自己是萬物之靈,萬物看人非常討厭。我們經常講中國歷史哲學,明朝末年楊升庵寫的《二十五史彈詞》,這是反面的文章,是對歷史哲學的幽默。還有《木皮散客詞鼓》也對歷史哲學一個反派的批判,它從開始有人類講起,人就是一個壞東西,「河裡的游魚犯下什麼罪呀?刮凈鮮鱗還嫌刺扎!野雞兔子不敢惹禍,剁成肉醬還加上蔥花!」你看,人就是很討厭,河裡的魚又犯了什麼罪呢?人來颳了魚鱗,這樣吃那樣吃,還嫌刺扎;野雞兔子不敢惹禍,剁成肉醬切成塊,再加上蔥花,有些還要加上辣椒、醬油,油一倒,這樣吃那樣吃。鳥與老鼠沒有毛病呀,「二蟲」,你說它無知嗎?是最高的智慧,可是有一個智慧更高的是人,人還是要傷害它的生命。

莊子在《應帝王》已經掛了兩個問題在那裡,一個都沒有給我們做結論,他好象講了一半,又不講了,下面又來一個故事。

天根游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游心與合氣

天根游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

「天根」是什麼人就不要研究了,反正有這麼一個人,莊子取這個名字是指天的根,天的根就是地。「殷陽」也不需要考證在某一個地方,「陽」代表南方,光明面謂之陽。「蓼水」和「無名人」也是沒有固定的實指。這是四個假託。天根到殷陽這個地方來玩,到了蓼水之上,碰到一個無名人,天根就向無名人請教,怎麼樣治天下。用現在的觀念講,怎麼樣能使社會安定。

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預也。

無名人說:滾你的,你是一個髒得很的人,你怎麼問了一個讓人不痛快的問題。照我們現在講,一個年青人問如何做領袖如何創事業,我們一定很獎勵,這個年青人很有辦法,很有出息,前途無量後途無窮的。結果天根拿這個問題問無名人,卻被罵了一頓。

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

這是無名人的理由。他說我現在正「與造物者為人」。「造物」是道家的代名詞,在《莊子》中,這是代表能夠創造宇宙萬有的,後面的一個力量一個功能,不能把它說成是一個人格化的主宰,這個功能叫「造物」,或者叫「造化」。無名人說,我現在正在與能夠造宇宙萬有的這個功能合一,如此做一個人而已。換句話說,我正在恢復生命的本能,聽其自在。有時候也煩起來,怎麼辦呢?「又乘夫莽眇之鳥,」「莽」,蒼蒼莽莽,「眇」是看不見的,「莽眇之鳥」,其實並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個鳥,是形容詞,假設的,就是講天地,空間,太空,等於後世道家佛家綜合起來講的:「游於太虛之象」,「游於虛空之中」。「六極」是中國古代關於時空的觀念,東南西北上下謂之「六極」。「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都是超過時空之外,那麼到達什麼地方去玩呢?「而游無何有之鄉。」到達一個什麼都沒有,空的地方,「以處壙垠之野。」這個「壙野」也是假託的,這個地方也是什麼都沒有,到無量無邊的「壙野」里去玩。

這裡有兩個觀念。第一個觀念,講道體,「與造物者為人」,無名人說我正在同那個能造萬物的功能合一,在形而上那個道體的境界裡頭,懶得答覆人世間的事情。那麼,得道的人永遠是那麼舒服嗎?有時候也蠻討厭的,討厭什麼呢?討厭自己。當討厭了自己以後,無名人說到一個空空洞洞四顧無人的那個境界去玩。第二個觀念講修道的方法,永遠做到空的境界。這個修道的方法就是調心。學道悟道的人有沒有煩惱?有煩惱,聖人的煩惱。所謂悟道以後必須修道,修個什麼?調心而已。所以佛家道家儒家的任何方法,不管任何高明的方法,總而言之,一個名詞:調心,調整自己的心境。

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帛」是講道理。無名人說天根,你有什麼道理來問天下怎麼治?你想拿仁慈的觀念來感動我的道心嗎?

天根被罵了一頓,還不死心,又問:

又復問,無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天根又問問題:道怎樣修?無名人就講一個道理,「汝游心於談,」「游心」這個名稱,就是我們剛才提出來的「調心」。世界上的一切宗教,哲學,一切的學問,一切的知識,只有一個名詞:「調心」。如何調整自己的心境,永遠使它平安。「游心」與「調心」是兩個形容。人的個性是喜歡優遊自在的,但是人類自己把自己的思想情緒搞得很緊張,不能使心境永遠優遊自在,所以不得逍遙不得自由。無名人說:你必須修養達到使心境永遠在「淡」。「淡」就是什麼味道都沒有,咸甜苦辣麻都沒有,是心平如水。得道的人心清、心空,像一潭止水一安祥寂靜,這就是「淡」的境界。我們曉得諸葛亮有一句名言:「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這句名言,影響後世知識分子的修養,是非常地有力量。但是這句名言的思想根源,是出於道家,而不是儒家。諸葛亮一生作人、從政,始終是儒家的作風,可他內在的修養,卻是道家的思想。因此,後世演戲,始終給諸葛亮穿上道家的八卦袍,拿一個鵝毛扇子。

「合氣於漠,」我們曉得,戰國時期孟子提出「養氣」的思想,也同莊子講「合氣於漠」的道理一樣。孟子所講的「浩然之氣,充塞於天地之間」,是有形的,莊子講「合氣於漠」比有形還更進一層,達到無形。「漠」是形容無量無邊,廣漠之野,什麼都沒有。「漠」字在《逍遙遊》里已提到過。「游心於淡,合氣於漠」,這是修養的方法。

這個「氣」,一提到道家的「氣」字,使後世的我們有一個錯誤的觀念,拚命練氣功,靠呼吸之氣,兩人鼻子拚命「呼啊哈呀」地練,練了半天,筋疲力盡。這個是氣?這是有形的呼吸,不是氣。孟子的「養氣」與莊子的「合氣」是什麼「氣」呢?意氣,心念。換句話講,是生命的功能。呼吸是「氣」的外形,不是「氣」的真形,真形是看不見的。當不呼也不吸的時候,那個凝止凝定的階段,那是「氣」的功能。大家要想練氣,要在這個地方體會。如果你自己沒有辦法體會,你只有拿人家來體會,那你就去看人家睡覺。一個人睡得最沉的時候,我們聽到他的呼吸來往,像拉風箱一樣。拉風箱,現在年青人沒有見過了。就是鼻子呼啊吸的,像吹笛子一樣,吹進來吹出去。但是,一個人真正睡著了的時候,呼吸來往有一度很短暫的,或者沒有呼吸,那個時候是真睡著了,等到沒有呼氣時,一剎那又來一下,那是吸氣了,吸氣的時候,人腦神經有一點清醒,不過他馬上忘記了,他覺得自己還是睡覺。所以,一個人真正的睡眠,只有三五分鐘完全睡著了。呼吸真正到了完全寧靜的階段,比你普通地睡眠幾個鐘頭還有好處,所以真正睡著很難。我們在床上睡五六個鐘頭,真正睡著的休息不過幾分鐘,其它的時間,差不多是睡眠中的浪費,是大昏沉的狀態。不過我們習慣了大昏沉,覺得是很舒服的。這是講「合氣」。同時我們曉得,中國文化,尤其在東方影響非常大,在日本,韓國,有一個氣功叫「合氣道」,「合氣道」的典故就出自於此。所以,有中國文化根器的人一聽:「合氣道,什麼合氣道?」「就是那一套氣功。」「怎麼合得攏來?」合不攏來的。真的「合氣」,不呼不吸,就是佛家修止觀講的息,息是不呼也不吸,等於呼吸停止了,那個才是「合氣」。

那麼,修養到這個時候,「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這個時候,人順著天地生物自然之理在活著,沒有私心,無我相,無私心無我相自然就是大公嘛!莊子沒有教我們要大公,只要人修養到無私,天下自然就太平了。所以我們要做一個領導別人的人,乃至做一個班長,做一個家長,反正你身上有一個「長」或「員」的,就要留意,要如何領導得好呢?只要做到這三點:「游心於淡」,自己沒有要求。第一點我們就做不到,人一定是要求別人的。「合氣於漠」,生命的本能修養到空定的境界,然後起用,「順物自然而無容無私」,天下自然大治。這是第三個故事。

《應帝王》這一篇很奇怪了,三個故事都像掛蘿蔔乾一樣,東掛一塊丁掛一塊地掛在那裡,你怎麼樣把它弄在一起炒一盤菜,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強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嫠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於無有者也。」

立乎不測之地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響疾強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陽子」是姓,「居」是人名,「陽子居」去見老子,他說有一個人,這是什麼人,不去管他,這個人「響疾強梁」,「疾」不是生病,是腦筋反應快,第一等聰明人,某一個地方一動,他聞一而知十,馬上就反應出來,馬上就曉得。譬如你畫一個圈圈,他說這是數學上的零。「強梁」,精神身體非常地健康強壯。「響疾強梁」,這樣的人很難得。聰明人與笨人的差別在哪裡?反應快叫聰明人,反應慢叫笨人。其實天下人的聰明都是相等的,沒有哪個人笨一點。不過有些人,你告訴他,他當下就明白了;有的人到死的時候才明白。就差那麼遠。最聰明的人,影響一來,他馬上就懂了。等於歷史上的漢高祖,韓信要求封為假王:三齊王,劉邦一聽氣了,桌子一拍,正要大罵。張良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劉邦本已罵出了口:「他媽的……」可是被輕輕一踢,立即改口風:「他媽的,要封就封真王,還封什麼假王?」於是封韓信為三齊王。從這件事看,張良不用說話,輕輕踢他一腳就懂了。可是像我們,別說輕輕踢一腳,就是把屁股打爛了還是不懂。歷史上這類事多得很,有些人的確是聰明。「物徹」,任何什麼東西一看,他就懂了,透徹得很。「疏明」,胸襟很開闊很舒朗,萬事都很明白。如果我們碰到這樣一個極其聰明,身體健康,胸襟豁達氣度高雅的人,一定是追隨他的。「學道不倦」。當然不是打坐的「學道不倦」,打坐哪裡會疲倦呢?坐在那裡本來是休息。這個「道」是入世救人。真正的道不是坐在那裡一副死相的,是起來能夠做事,在做一切事的時候,心境「游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這才是「道」。怎麼叫「不倦」呢?不要勉強自己,他自己隨時提醒自己在「學道」,不是被動是主動的。陽子居問老子,像這樣一個人,可不可以做一個治世的明王?治世的明王,所謂是天生睿智,天生的聰明,闊達之士,這樣才是治世明王的材料。我們歷史上描寫的堯、舜、禹,或者湯武,周文王周武王,大概可以做得到。等而下之,秦始皇漢高祖唐太宗等人,條件還不夠。

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猨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子說:這樣的人,馬馬虎虎算一個人就是了,如果說夠稱得上聖人之道,還早呢!老子說這種人「胥易技系,」「易」就是變更,已經把人性變更了,人性用得過度了,變易了,已經不是真的性情了。那麼,看起來與普通人很不同,他的技術「技系」已經分散而不是整體的了。「勞形」,他這個生命很勞苦,不是完整的了。「怵心」,心裡頭有憂愁。莊子也講,聰明的人能幹的人:「能則勞,智則憂,無能者無所求。」這是莊子的名言,下面會講到。能幹的人是勞苦的人,聰明有學問的人煩惱更多,本領一樣都不行的人,最舒服,一無所求,「疏食任遨遊」,吃飽了素菜,一天到晚優哉游哉睡覺,打打坐,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幹, 「泛若系只舟」,一天到晚,在一個沒有人的船上漂來漂去。世界上有不少這樣的人,他們不用修道,已經是道了。所以懶惰的同學,很可以把這幾句抄起來,如果遇上老師一定要讓你交報告的時候,你就可以寫上給老師,這是從莊子那裡學的。

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猨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這就是所謂老莊之道,道家的思想。這裡是莊子引用老子的話,是不是老子說過這樣的話呢?不知道。不過《莊子》裡面是這樣說的。這樣的人,是否可以把他比做「明王」,前面老子沒有下斷語,說不行。換句話說,這樣的人,沒有人性的天然了,加上後天的複雜,已經把人性雕刻了,已經把人性支離破碎了。老子再進一步說:而且「虎豹之文來田」,老虎和豹子身上的毛,長的花紋非常好。「田」是打獵的,古代叫做「田獵」。為什麼打獵的非要殺掉老虎和豹子不可呢?因為它們身上的皮好,做成皮袍皮襖,穿在身上會很暖和,而且花紋很漂亮,招來了打獵的人來殘殺它們的生命。「猨狙」是猴子一類,猨是猿,狙是狙,是兩種不同的猴子。猴子手臂長一點短一點,各種毛以及臉型的不同,就分成了很多的種類。猿狙身體很靈便,在樹上跳來跳去,因為靈便,所以人把它們抓起來養著玩,叫它耍把戲,關在動物園裡觀賞。「執斄之狗」是打獵的小狗,這個打獵的小狗很精靈,鼻子一聞,到處都找「斄牛」。狗之所以被人養起來,因為鼻子很聰明,可以打獵;猴子因為身體靈便,所以人把它們抓起來養著玩;老虎豹子為什麼被人殘殺呢?因為老虎一身,虎皮虎骨沒有哪一樣不是補人的。等於牛一樣,從牛奶牛皮牛毛,每一樣都被人用光。就是因為有用,所以自己招來了禍害。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這樣就是聖帝明王。所以把天下國家變成一個獵物,把那些聰明的人都變成獵狗,譬如把能幹的人變成猴子可以看門,或者另外變成什麼。所謂「逐鹿中原」,「取天下者若逐野鹿,而天下共分其肉。」誰有本事打獵打到了,這塊肉歸你吃了。這就是道家的思想。聖帝明王,就是動物園的園長,就養一些高明的動物。大致如此。這個道理只可以悟不可以講,講出來就很討厭的。我向諸位聲明,我沒有講完,我留了一手,因為我實在講不下去了,這個內幕不能拉開的,拉開了對歷史哲學看通了,太沒有味道了。莊子沒有講治天下怎麼治,政治哲學沒有講,他描寫越是高明的人,那個用人的辦法都給他講完了。

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於無有者也。」

陽子居就問:治世的明王是怎樣的?老子說「明王治世」,「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貨萬物而民弗恃。」「功蓋天下」,等於周文王周武王,加上姜太公這個老頭子,就使周朝八百年天下太平。「而似不自己」,注意這個「似」字,好象「不自己」,好象自己不佔有。妙就妙在這個「似」。這就是老子講的:「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可以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者,可以托天下。」也就是現在民主時期,認為最進步的政治哲學思想,是「為民服務」,這是西方來的觀念。「為民服務」以後,人人也為我服務。所以肯犧牲自己的,天下自然歸心;不肯犧牲自己的,你一個人也活不了。所以人要為大家而生活,你才有生活。「化貸萬物而民弗恃。」「貸」是借貸,是假借字。明王借用道德的感化,仁慈及予萬物,人類社會不覺得心裡害怕,覺得這個領導人,真是為我們愛我們的。

「有莫舉名,使物自喜」,他也用不著標榜自己的功德與聲望,天下個個都喜愛他。下面一句最重要,歷代帝王拿來做秘訣的四個字,「立乎不測」,究竟有多高多深多偉大,你想像不到,估計不了,就「立乎不測」之地。所以聖帝明王的心理,你是沒有辦法去猜的,他永遠不讓你猜到,猜到就不對了。要「立乎不測」之地,只有得道的才做得到。「而游於無有者也。」最後游於一個空靈的境界。

這都是上乘領導術,有好也有壞。不過不是最上乘領導術,最上乘的莊子前面已經講過了。這些治世的明王,以中國歷史來講,用人做代表,從秦始皇開始,到唐宋元明清,都談不上。我們如果拿教育程度來比方,這些明王是現在政治研究所一年級的學生,上古的明王「有虞氏」「太虞氏」,是政治研究所畢業的學生,至於秦始皇漢高祖等,是政治研究所開除了的學生。所以老子這裡講的「明王之治」,還只是政治哲學所一年級的學生,就已經這麼高明了。

《應帝王》掛了四個問題在那裡,莊子沒有給我們串連起來。要注意,其實每一段都是串起來的,我們不要被莊子文章騙過去了。莊子這一篇《應帝王》,等於一篇非常好的密宗,那秘密得很,但他擺在那裡你就不懂。如果你把這幾段連接起來思想,你就大徹大悟了。注意,不是禪宗那個大徹大悟,是這一篇《應帝王》的大徹大悟,也就是入世之道,對歷史、文化、哲學都搞通了。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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