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易中天：禪學的認識

易中天（當代著名學者）

　　易老師：禪宗它這些故事，無非是用種種故事來開悟，這是故事開悟，公案開悟，機鋒開悟，它也可以是一個動作。那趙州和尚在廟裡面，廟呢，它是有一個院主的，有一天寺廟裡來了很多學徒，學徒僧，院主就說，大和尚是不是去看看新來的學生啊？好好好，然後趙州就問學生說，請問，你以前來過我們寺廟嗎？第一個學生就點點頭回答說：來過。趙州和尚說：好好好，吃茶去。然後問第二個，你以前來過我們寺廟嗎？第二個說：沒有來過。好好好，吃茶去。一個個問過來，最後的結果都是：吃茶去。這個院主就看不懂啊，院主問：大和尚，你看這個呢，他是來過的，那個呢，是沒來過的，你怎麼都讓他們吃茶去呢？趙州和尚喊了一聲：院主。院主說：在。吃茶去。聽得懂嗎？

　　易老師：聽得懂嗎？

　　主持人：我也聽不懂。

　　易老師：他就是說，不要執啊。你來過，和沒來過，沒有區別。幹什麼去呢？吃茶去。那有人就會問了，都去吃茶就能成佛嗎？現在你看我們茶室里到處都掛著四個字，茶禪一味。於是，執著的人就認為，喝茶可以成佛。錯了。

　　主持人：還沒放下執念。

　　易老師：你還是執。喝茶可以成佛，不喝茶也能成佛。喝不喝茶其實不重要，他實際上告訴你的意思是：該幹嘛幹嘛，

　　主持人：這是生活的真諦。

　　易老師：對，這就是禪。

　　主持人：剛才，易老師在解說的過程當中提到了一個詞叫「公案」，那現在還有網友在問這個問題說：禪門的那些段子為什麼會叫「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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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老師：它就是，「公案」本來是官府斷案。民事訴訟，原告、被告，一起上堂。然後，大老爺把驚堂木一拍，把那案子斷了。因為它是公府里斷的案子，所以叫「公案」。禪宗的公案是什麼意思呢？就大家都在爭論，最後要有一個判斷，這個就像公府裡邊斷案一樣，所以叫公案。

　　主持人：哦，原來是這麼來的。還有一位網友，叫大毛。她問，季羨林在《佛教十六講》里說，禪宗是反對佛教的，是有這樣的說法嗎？

　　易老師：他這個意思實際上是，禪呢，它到最後它不是宗教。我剛才說過了，禪最終它是一種人生哲學，和人生態度，甚至生活方式。它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是反宗教的。

　　主持人：反形式化的？

　　易老師：它不是反形式化。它就是成了反宗教的，因為宗教它有幾個東西是不可以沒有的。第一個它必須有經典，所有宗教都有。基督教有《聖經》，伊斯蘭教有《可蘭經》，佛教有佛經，道教也有《道經》，它必須有經典，這是第一個；第二個呢，它必須有教主；第三呢，它必須有儀式，或者叫儀軌，它總要做點什麼事情，你畫個十字啊，對不對。

　　主持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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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老師：你總得這麼做個動作，對不對。

　　主持人：搞得很神秘。

　　易老師：他不一定神秘，他一定要有動作，要有儀式。最後他要有感情，要有宗教感情。你信一個教你對這個教是要有感情的。最後一條，它必須有身份認同。我是佛教徒，我是穆斯林，我是基督徒，我是猶太教徒，我是印度教徒，我是錫克教徒，它必須有一個身份認同。就像加入組織一樣。那禪宗認為這些都可以不要。

　　主持人：禪宗是海納百川的。

　　易老師：不不不，不是海納百川。禪宗是什麼都不要的，這些通通可以不要。禪宗的說法叫「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丹霞天然就是這樣么，他到寺院里去，當時是冬天，很冷，他就把一個木頭佛像拿來，劈了烤火。院主過來說，你在幹什麼。他說我在燒舍利子。院主說，木頭的佛像哪來的舍利子？丹霞天然說，沒有舍利子嗎？再弄兩個來燒。

　　主持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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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老師：這個是奇葩。任何宗教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說可能想像基督徒拿十字架來燒么，它不可能啊。你從這個角度來講，它確實是反宗教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它確實是反宗教的。但是另一方面，禪宗它畢竟又是來自於佛教，因為它抓到了佛教的根本，就是覺悟。什麼叫佛？什麼叫佛陀？佛就是覺悟，佛陀就是覺悟者。所謂立地成佛，就是你覺悟了。按照禪宗的說法，只要你悟得無上正等正覺，即是成佛。當然嚴格的說法，佛教講究要成佛三個條件：第一是自覺，自覺悟；第二是覺他，讓別人覺悟；第三是覺行圓滿，這叫做佛。那麼三條當中有兩條叫菩薩，有一條叫羅漢，這三個叫果位。成果的果，位子的位。就是你修成正果達到一個什麼位置。那麼羅漢以下，就是僧尼，比丘和比丘尼，再就是居士，他是還有一個講究的。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禪宗它又還是佛教的一部分。所以看這個問題，也不能執，你不能非得說禪宗是宗教或者不是宗教，要下這個結論，就叫執。

　　主持人：不是非黑即白的

　　易老師：不是非黑即白。禪宗給我們的一個啟迪就是給了我們一個思想方法：不要非黑即白。

　　主持人：學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