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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道透長安——禪宗燈錄詩偈選析(1-2)

明月藏鷺--千首禪詩品析

一﹒大道透長安——禪宗燈錄詩偈選析(1)

「燈錄」,是指記載禪宗傳承「法統」的禪師史傳專錄。北

宋真宗景德年間,法眼宗傳人,蘇州承天寺道原禪師撰成第一

部傳燈錄,這就是《景德傳燈錄》。這部燈錄以「七佛」為法源,

釋迦牟尼佛以下,在印度有二十八代傳承至菩提達摩。然後達

摩東來,東土六代祖師相承,于慧能大師下南嶽、青原兩系分

流約十一代至北宋初期止。《景德禪燈錄》較詳地記載了唐末五

代和宋初禪宗發展和繁榮的景象,記載了「一花五葉」的盛大

局面和眾多禪師的風采。《景德傳燈錄》之後,陸續又有《天聖

廣燈錄》、《續燈錄》,南宋時又有《聯燈會要》和《普燈錄》。南

宋末,杭州靈隱寺大川普濟禪師對以上五種燈錄加以彙編,去

其重疊和繁冗之處,並加以訂正,名之為《五燈會元》。《五燈

會元》對前五種燈錄梳理得當,禪宗五宗七家的傳承脈絡一目

瞭然,故歷來為學禪者所珍重。

因燈錄為語錄體的禪師類傳,對禪宗而言,無論於史,還

是禪法,都並存於眾多的禪師傳記中。其上堂開示,早參晚參,

機鋒棒喝,遊歷應酬,乃至行住坐卧,無不意氣風發,生動活

潑,給人以極大的感染力和睿智的啟示。在這些燈錄中,還保

存了不少禪師的詩偈,大多是《全唐詩》《全宋詩》中所未收錄

進來的。這裡奉獻給讀者們的詩偈,就是從《景德傳燈錄》和

《五燈會元》選出,略加詮釋,供讀者們品賞。

七佛偈:

毗婆尸佛偈

身從無相中受身,猶如幻出諸形象。

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品析 禪宗特別看重「法源」、「法統」,自己是「教外別傳」——釋迦牟尼佛的嫡傳心法,那麼釋迦牟尼佛的法又由誰傳的呢?《五燈會元》,在卷首說:「古佛應世,不可以周知而悉 數也,故近談賢劫有千如來,暨於釋迦,但紀七佛。」佛教把大劫分為過去莊嚴劫,現在賢劫,未來星宿劫。這位毗婆尸佛,是過去劫千佛的第九百九十八尊。下面我們來看這首偈子。

「身從無相中受身」,宇宙萬物之「身相」,不論佛與眾生,都是從「無相」中而來。老子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佛教的道理也與之相同。試想人類社會、地球、太陽系、乃至整個宇宙,無不在運動變化之中,現在的種種現象,過去未必存在,以後也未必存在。在這生生不已、變化不息之中,反過來看現在所存在的一切,真是如「猶如幻出諸形象」啊!主宰這一切的力量是什麼呢?

「幻人心識本來無」,若是客觀存在是「幻」,那麼人們的心意識這些主觀存在呢?既然人都是「幻人」,那這些主觀的精神存在,仍然是「無」。既然主觀、客觀的一切都是虛幻緲無的,那麼人們斤斤計較的那些「罪福」,當然會都「皆空無所住」了。

尸棄佛偈

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

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

品析: 這位尸棄佛,是過去莊嚴劫千佛中的第九百九十九尊。這 首偈子,大意和上面差不多。

「起諸善法本是幻」,明白了「萬法皆空」的道理後,就會知道世間一切都「如夢幻泡影」。人們所熟悉的《心經》,不是從「無眼耳鼻舌身意」一直「無」到「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再「無」到「無苦寂滅道」,最後一切一切都是「無所得」嗎!在這從「無」到「無」的過程中,真的是「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啊!在這從無」到「無」的過程中,我們的這個「身」難道不是如同「聚沫」一樣嗎?這個「心」,不是如同那飄忽不定的「風」嗎!既然這一切都如虛如幻,那麼這幻化出來,又隨之消失的一切,又哪裡有什麼「根」呢?又哪裡有什麼「實性」呢?「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這個「無根無實性」的東西,又是虛是實呢?懂得了這個道理,明白了這個道理,會把人們引向哪裡去呢?「生為堯舜,死為枯骨,生為桀紂,死為枯骨」,這種消極的,沒有人生價值和是非觀念的偈語,難道是諸佛向眾生宣示的真理嗎?其中還有什麼沒有明說的奧義呢?

毗舍浮佛偈

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

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

品析: 這位毗舍浮佛,是過去莊嚴劫千佛中的最後一尊,其偈語大意和上面兩偈差不多,同此心,同此理嘛。

「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佛教認為,人生乃至宇宙,都是由地水火風「四大」一一四種根本因素構成的,人們以這「四大」和合而有,故身非實有,四大分散時,我們這個身體也就隨之消失。而我們的心——這個主觀的精神存在呢?原本空空如也,什麼內容也沒有,如同鏡子一樣。但外面有「境」,對境就「生心」,心意識的活動才得以展開。

「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既然是「心本無生」,因境有而有,那麼如果心前之境空無了,那麼心意識的活動,內容也就沒有了,以空對空嘛。而世間的罪福、榮辱、得失等一切精神的、行為的現象,都是心與境相對互生時的產物,本來就如夢如幻,既然心與境都空無了,那麼罪福等一切現象,也會隨之而起,隨之而滅的。

拘留孫佛偈

見身無實是佛身,了心如幻是佛幻。

了得身心本來空,斯人與佛何殊別?

品析: 這位拘留孫佛,是現在賢劫的第一尊佛。如前面三首偈語所說,身心無實、身心皆幻。人們的身心,若要找一個安穩實在、永恆不變之處,的確是不可能的。但反過來,你若明白,體證了這個道理,「見身無實」,無形無相、不青不黃、無方圓大小,無所著落,那麼,就這個,便是「佛身」了。佛的「法身」就是這種狀態。同樣,你明白了「心識本來無」,「如夢幻泡影」的道理,體證了我們的心原來「如是」,這就是「佛幻」。佛心也如幻,並沒有可說可名、有相有狀的那個精神實體。

「了得身心本來空,斯人與佛何殊別?」佛與眾生的差別,就是佛不僅認識、而且「了得」身心的本性是空。而眾生則不認識,更不能「了得」這個空。如果眾生認識到了,並且也「了得」這個空了,那麼他與佛還有什麼差別呢?他同樣是佛了嘛!

拘那含牟尼佛偈

佛不見身知是佛,若實有知別無佛。

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於生死。

品析:這位拘那含牟尼佛,是現在賢劫的第二尊佛。總之,這七佛所說的偈語,只說這一個事,並且層層推進。

「佛不見身知是佛」,在《金剛經》中,釋迦牟尼佛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見如來。」在一切佛經中,不論如何讚歎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這都是指佛的「應化身」,而非佛的根本——法身。《金剛經》還說:「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所以是「佛不見身知是佛」。那麼,佛有沒有「知」呢?佛經上不是常說佛有三身四智嗎,三身是法身、報身和百千萬億化身;四智是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和大圓鏡智。沒有知,又哪裡來這四智呢?是的,這四種神聖偉大,無所不知的智,恰恰是從「無知」中產生出來,若「有知」,就沒有這四種佛智了。佛教講因果,只有「無相」的「因」,才有「三身」的果;只有「無知」的「因」,才有「四智」的果。不在「無」上修持,又哪裡來這樣的佛果呢!

「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於生死」。「罪」是對「福」而言,既然人無我、法無我,萬法皆空,又是誰在造作和承受這「罪」與「福」呢?既然「生」也空,「死」也空,那又有什麼可畏怖的呢?知道並體證一切法空、得大解脫、證大涅槃,已經不生不死了,難道還會擔心和懼怕那個生死嗎!

迦葉佛偈

一切眾生性清凈,從本無生無可滅。

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品析: 迦葉佛,是現在賢劫的第三尊佛。天空是什麼顏色呢?太 陽升起時,天空便光明燦爛;大陽沉沒後,天空便陰暗黑沉。日月星辰穿行於空中,給天空帶來無窮的景象,但這景象畢竟是由日月星辰所「緣生」的,並非太空的本色啊! 日月星辰在太空中來來去去,生生滅滅,但太空——宇宙卻永恆如一。「一切眾生性清凈,從來無生無可滅」,以上這種譬喻雖然並不貼切,多少有些接近。「身從無相中受生」,「假借四大以為身」,如果沒有這個清凈無相之「性」,又以什麼來承受這個虛幻的身呢?這個清凈無相之「性」,是超越「四大」,超越生滅的,它不在三界內,不在五行中,說它是佛性,也是「強為之名」,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

「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與這個清凈無相之「性」相比,人們的身心,變化不定,生滅不息,真的猶如「幻生」.一般。在這種「幻化」中,哪裡還談得上什麼「罪福」可以安居於其中呢?更不用說安居於這「清凈無相」的佛性之中了。

釋迦牟尼佛偈

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

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成法?

品析: 釋迦牟尼佛是我們這個「娑婆世界」的佛教教主,是現在賢劫的第四尊佛。這首偈語,不同於上面六首說身說心、說罪說福,而僅就一個「法」字反覆而言,並且玄妙無比。「法本法無法」,法是佛教中最常用的範疇,可以說是統指一切名相、範疇、規律、事物、心、境乃至萬事萬物。萬事有萬事之法,萬物有萬物之法。但這眾多的、目不暇接的法、乃至無上的佛法,是從哪兒來的呢?開門見山,一語道破:「法本法無法」,一切一切,都是從「無法」中產生出來的。

「無法法亦法」,宇宙的本體是什麼?不知道,但可以從浩瀚的宇宙現象中去體會這個本體。人們的佛性是什麼?不知道,但可以在生生滅滅的萬法中去體悟這個佛性。「無法」,並不排斥萬法。儘管這個「無法」看不見,摸不著,說不清,-道不明,但並不妨礙萬法各自為陣,各自表現。

「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成法」。「無法」是萬法的根據,如果這個「無法」被抽掉了,那麼萬法就會失去依據而陷入混亂狀態之中。從更高的角度上講,當你體證以「無法」時,那麼萬事萬法,還起什麼作用呢?萬法都在這個「無法」中沉寂了,無影無蹤了,但到了這時,也並不妨礙萬法依然森羅如故啊!

七佛偈被《景德傳燈錄》和《五燈會元》列於卷首,是作為禪宗「教外別傳」的心印、心法之根源。在釋迦牟尼佛這一章節中,介紹了許多典故,如「拈花微笑」等,都是後來禪宗傳法的重要公案——教材之一,因該書是介紹禪詩的,這些公案讀者只好去看其它有關的書籍了。不過這個七佛偈,廣為學佛者傳誦,並作為參禪的基本教材之一,熟讀七佛偈,經常咀嚼其味,對理解佛理,參悟禪機都會起到極大的作用。

傅翕(二首)

空手把鋤頭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品析: 善慧大士名傅翕,(489—561),浙江義烏雙林人,世稱善慧大士、雙林大士或傅大士。他生當南北朝時齊、梁、陳三朝,神異頗多,極得梁武帝的尊仰。後世禪師們對他極為仰慕,對他的言行多有詩偈讚頌。他可以說是前禪宗時期妙會禪宗的代表人物。這首怪誕的詩偈,後來常常為禪師們引用,裡面到底有什麼「秘意」呢?

這首詩偈,表達了佛教、禪宗常說的「不可思議」,超越生活的境界。「空手把鋤頭」,明明兩手空空,卻拿著一把鋤頭,玩魔術也玩不到如此的地步。「步行騎水牛」,是一人步行,另一人騎水牛嗎?不,就是他一人,說他在步行,同時卻騎在水牛背上;說他騎在水牛背上嗎?他卻在步行。這是分身變化,如孫悟空一樣嗎?當然不是,禪宗是看不起神通的。這裡的意思,是要人們從常規的思維邏輯的判斷中轉過身來。若以常規的思維和判斷,這是決不可能的,但一當你超出了常規思維和判斷的約束,發現了超出或潛藏在眼耳鼻舌身意中的那個「真我」,就會發現「原來如此」。那個「真我」是沒有眼耳鼻舌身意的,永遠都是「空手」但卻可以「把鋤頭」。他既未「步行」,也未「騎水牛」,但的確又在「步行騎水牛」。

至於「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這是對常人所知的動靜觀念的否定。對人們認為是「動」,他卻從中看到了「不動」,人們認為是「靜」,他卻從中看到了「不靜」。世人之所以是世人,就是不能超越自己這種社會賦予的思維觀念,這種思維觀念是如此的頑固,萬事萬物都必須打上它的烙印,佛教稱之為「顛倒見」,不否定這種「顛倒見」,則不能解脫、不能成佛。這首詩偈的意味深長得很,讀者應自己領會,若更有高見,就可喜可賀了。

有物先天地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

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

品析: 中國佛教與道家老莊思想歷來有不解之緣,而禪宗更是如此。傅大士的這首詩偈,可以說是對老子《道德經》的心要。眾多的文人士大夫,學老莊只得皮毛,未能得其心髓,而傅大士及後來的禪師們,可以說得上是心領神會了。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傅大士這首詩偈,可以說完全從老子的這幾句中脫出。老子所言的是道,但一般的人把這個道,看作是外在的、神秘的、可望而不可得的。不知這個道,原本就是我們自己身中潛藏著的、無形無相的、不生不滅的「自性」。如果大道在外,那麼人們就永遠無分了。正是因為大道就在我們自身的身心之中,你才可以因之而修, 因之而得,因之而證,因之而成啊!

「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正因為如此, 它在冥冥之中為「天下母」,為「萬象主」,並不隨著萬法的生滅而生滅,而永遠處在「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的狀態之中。傅大士正處魏晉南北朝玄學清談的時代,他一反那種對佛教、老莊的外在化的理解,而把這一切納於自己的心性之中,自己在萬法、萬象,包括一切經論中當家作「主」,不以他人的是非為是非,不理會那些榮枯無常的社會現象及文化現象,獨往獨來,無怪能贏得時人及後人們的尊崇,也無愧於「大士」這一稱號。要知道,「大士」是當時對菩薩的意譯啊!

一﹒大道透長安——禪宗燈錄詩偈選析(2)

牛頭法融(一首)

答「用心時」偈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

曲譚名相勞,直說無繁重。

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品析: 牛頭法融(594—657)禪師,是禪宗內最早形成的宗派——牛 頭宗的開山祖師。一般佛教史都說他是成功地把道家思想和佛教——禪宗思想融合的第一人,在馬祖石頭甚至六祖大師尚未開法時,牛頭一宗已有較顯赫和廣泛的影響了。

在禪宗內,牛頭法融禪師是作為四祖道信大師的「旁出法系」,正脈當然屬於五祖弘忍和六祖慧能。但恰恰是這個「旁出法系」,對禪宗,特別是對石頭一系的影響極大。這一首詩偈,是牛頭法融禪師諸多問答中的一部分,很有特色,故錄出供讀者欣賞、領會。對這位牛頭祖師,後面還有多次介紹。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在第26屆奧運會上,運動員們有關「心理狀態」的談話,不知引起了人們的關注沒有。運動員們越想奪金牌,越帶有各種心理障礙,都可以稱之為「用心」,在臨場發揮時,就處於「恰恰用心時」的位置上了。但任何運動員的心理處於這樣的狀態中,就絕對發揮不好——「恰恰無心用」,自己的功能、技巧反而發揮不好,處處被那個「用心」所牽制而不得其「心用」。對禪宗見道的追求同樣如此,而且更是如此。有心於道,道反而隱不可見;而無心於道之時,道卻顯而愈明。

「曲譚名相勞,直說無繁重。」大道無言,若要在理論上去反覆探討、論證,就會使人陷入「名相」——概念、範疇的海洋中不得自拔,拖累你不能見道。而「直說」——直指人心, 當下即是,哪裡會「相勞」,哪裡又會「繁重」呢?所以五祖大師說:「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這裡是「一切現成」「萬法俱足」的,當然就「直說無繁重」了。

「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大家都知道,那些成功的人,精神自在的人,可以說是「得其用」的——在他們的精神和生活圈子內外,似乎總是處在一種「無心」的狀態中。用心觀察這屆奧運會,只有那些讓自己處於「無心」狀態中的人,才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一旦「用心」,即成為心理障礙,成為自己的包袱,反而失去了自己的優勢。在生活中,那些善於「用心」的,恰恰是最苦最累的。這就是精神和生活中的辯證法。所以,每當人們「放得開」,「放得下」之時,讓自己處於「無心」狀態時,

往往會取得良好的成績,生活也輕鬆愉快得多。這裡,再回到「日用之謂道」的古訓格言上,不是令人深省嗎?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這一句,補得極妙,「有心」與「無心」是同一個東西在起作用,它們是「不二」的。若認為這裡有一個「有心」,那裡又有一個「無心」,這樣去「將心覓心」, 豈不成為笑話。有時「用心」處於「無心」狀態,有時「無心」又處於「用心」狀態,中間都有一個東西在冥冥中作用,操縱於「有心」與「無心」之間,人們若能從中透得出,那才真的得大智慧和大自在。若熟練地運用牛頭祖師這首詩偈,也許不久後就會感覺到其中的奧妙。

六祖慧能(一首 附神秀偈一首)

見性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品析: 六祖慧能大師,是中國禪宗的實際創始人。禪宗雖說是達摩大師西來,傳佛心印,但慧能大師之前五祖,都是一脈單傳,並沒廣開法門,流布天下。而禪宗的「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一大綱,也是在慧能大師之時,才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地推展開來。

六祖一樵夫出身,尚未出家,又沒有文化,能在五祖弘忍大師的眾多傑出弟子中脫穎而出,獨得達摩衣缽,在叢林中傳為佳話。這一首偈頌,在當時獨秀於林、如龍吟虎嘯,使當時的佛教精神為之一新。

六祖大師的這首詩偈,原是針對五祖的首席弟子神秀而發。五祖在傳法前,一反過去秘傳的先例,而公開在弟子們中選賢任能,要大家作偈呈心,優秀合格者,則傳給達摩衣法。神秀在五祖門下是眾望所歸,也是當仁不讓,於是就呈上了這麼一首偈子: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是一首常規的「見道偈」,也是修行的正路,於理於法,都無可挑剔。只是有一條,神秀對於「道心」還需要去「拂拭」這就顯得他並未在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沒有了手,仍處於用功的階段。而六祖大師的就不同了,他這首偈詩,如同過來人一樣: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菩提智慧,只針對世間煩惱而有,若無煩惱,哪來菩提,菩提又有何用呢?正如祖師們所說:「既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所以,六祖大師這裡,就比神秀瀟洒自在多了。對照前面的七佛偈,不是優劣自明了嗎?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裡,心物兩遣,一切皆空,內無心,外無境,不像神秀還夾在心境之中苦苦用功,顯示了六祖大師尚未得法,已本具祖師資格了,五祖不把衣缽傳給他,又傳給誰呢?佛法還會有私心嗎?

六祖大師得到了達摩衣法,就具有了合法的,公開傳法的資格。以他至高無上的智慧,以他妙應萬機的方法,揭開了中國禪宗發展的序幕,從此,禪宗就在中華大地上轟轟烈烈地推展開來。

在《壇經》中,六祖大師的詩偈不少,我們將在最後的章節中錄出。

石頭希遷(一首)

贊唯儼偈

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么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可明。

品析: 石頭希遷與馬祖道一是六祖大師之後最傑出的禪宗領袖。

通過「江西馬祖、湖南石頭」這兩位大師的努力,培育了一大批極為優秀的禪師,為中國佛教史開創了一個嶄新壯闊的局面。石頭大師禪風怪譎,被時人稱為「石頭路滑」,不知多少參學者在他那裡跌了斤斗。但卻對他晚年所收的這位入門弟子備加惜愛。石頭大師傳世的詩偈極少,除禪經那樣的《參同契》外,惟一的詩偈就是這首贊葯山唯儼的了。

葯山是山西絳州人,十七歲時到廣東潮陽出家,約二十歲左右到石頭大師那裡,石頭大師已七十歲左右了。一見面,他就對石頭大師說:「佛經里三乘十二分教,我也知其大概,聽說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實在不知其意,望和尚慈悲指示。」石頭大師說:「那樣不行,不那樣也不行,那樣不那樣總不行,你怎麼理會呢?」一下,葯山不知所措。石頭說:「你緣法不在這裡,且到馬大師那裡去試試。」葯山領命,就去參拜馬祖。馬祖指著自己的臉說:「我有時要他揚眉瞬目,有時不要他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你又該怎麼理會呢?」這一下,葯山豁然大悟,便向馬祖禮拜,馬祖說:「你見到什麼道理,居然給我行大禮呢?」葯山說:「我在石頭和尚那裡,猶如蚊子上鐵牛啊!」馬祖說:「好,既然如此,善自護持。」於是葯山就在馬祖那裡「奉侍三年」,於禪更加圓熟。有一次馬祖問他:「你近來有什麼新的見解呢?」葯山說:「有啊!我感到如同皮膚脫落盡,惟有一真實」。馬祖讚歎說:「你這所得,可謂協於心體,佈於四肢。既然如此,可以用三根篾條束取肚皮,隨處住山去」——可以傳法了。葯山說:「我是何等人物?怎麼敢去住山傳法呢?」馬祖說:「不然,沒有常行而不住的,也沒有常住而不行的。你要明白欲益無所益,欲為無所為的道理。可以給眾生作為接引的舟船,用不著久留這裡。」葯山這才拜別馬祖,回到石頭那裡。

一次他在石上坐,石頭問他:「你在這兒坐什麼?」葯山說:「一物不為,什麼也沒有做啊!」石頭說:「那就是閑坐了。」他說:「如果是閑坐,那也是有所為嘛。」石頭說:「你說不為,又不為個什麼呢?」葯山說:「這個不為,是千聖所不識的啊!」對這樣的見解,石頭大師極為稱讚,因而寫了上面那首偈子來鼓勵他,讚美他。下面來看這首詩偈:

「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么行。」在無始以來,從太古到現在,有那麼個東西就與「我」共住一起。但卻不知它的名字是什麼。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可以作這一句的注釋。這個萬古如一,與「我」不分的「這個」與造化同功,與造化共同運行。 「相將」,挾持著萬事萬物變化流通——「只么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可明」。這是大道啊!人們都浸潤在這個大道中,但自古以來,眾多的聖賢尚且沒有認識到、把握到,何況那些粗心莽撞的凡夫——這豈是凡夫可以明白的呀!

在這裡,石頭大師給予了葯山唯儼極高的讚譽。的確不負馬祖、石頭的厚望,以後葯山門下,流出道吾、雲岩、船子等眾多的「龍象」。再下又有洞山、石霜、夾山等一批宗師。真是道在得人,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啊!

大梅法常(二首)

答僧偈(其一)

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

樵客過之猶不顧,郢人哪得苦追尋。

唐·大梅.法常

品析: 在《景德傳燈錄》和《五燈會元》里,除開如「七佛偈」一類以說佛法為主題的偈子外,大梅法常禪師這首偈子,可以算作第一首有詩性質的禪詩了。

大梅禪師是馬祖道一的學生,他初參馬祖時問:「如何是佛?」馬祖回答說:「即心是佛。」就這麼一句話,他就大徹大悟了。後來到浙江四明山裡隱居。不知多少年後,他的師兄鹽官齊安國師派人進山砍拄杖,迷路走到他住的草庵,見面後很稀奇,就問:「和尚在這裡住了多少年了?」這位大梅禪師早已忘記年月,回答說:「只見四山青又黃」。那僧人又問:「出山之路怎麼走?」大梅禪師說:「隨流去」。那位僧人回去向鹽官國師彙報了這一情況,鹽官國師說:「我在馬祖處參學時有一位師兄,至今沒有消息,莫非就是他么?」於是派人去迎請,大梅禪師見是同門師兄相請,就寫了兩首偈子以示推辭,這是其中的第一首。

莊子在《齊物論》里說:「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大梅法常禪師這首詩偈,的確是「槁木死灰」似的自白。一般的人在逆境中被消磨的生機,在順境中漸會得以恢復。而這位大梅禪師一經見道,洗盡了七情六慾,如一段被摧殘了的「枯木」,儘管年年都有春天的雨露,卻再也不會因之綻葉開花了。真是「摧殘枯木依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啊!

莊子在《山木》中還說了一個故事,就是以「不材」求生存,有一棵大樹粗壯茂榮,但因其味臭,樵夫們不砍,因其七曲八歪,又是空心,「郢人」——木匠們也不光顧。但周圍那片林木,卻因「有用」而早就被砍乾淨了。

大梅法常禪師以此為喻,說自己是個「無用」之人,不勞師兄遠請,表現出極其高潔的情操。另一方面,禪宗強調「死」,所謂「人心不死,道心不活」。大梅法常禪師在這裡,對「死」的境界,表現得淋漓盡致,但從」樵人過之猶不顧,郢人哪得苦追尋」的寓意中,又暗示出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機與「活法」。

答僧偈(其二)

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

剛被世人知去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品析: 禪是充滿著朝氣和生機的,「死」與「活」是其一體的兩面,就世俗的生活和價值而言,必須在其中「死」去;就 其出世的道心而言,也才能在這個「死」中「活」了過來。大梅法常在寫了上面這首偈子後,怕被人誤解,(如在「婆子燒庵」的公案里,有一位禪師因以「枯木倚寒潭,三春無暖色」來表達自己的禪境,結果供養他的那位婆子不滿意,說:「多年來養了一個俗漢」,一把火把那庵燒了)所以立即補上了第二首。兩首偈子配合,就相得益彰了。

「—池荷葉衣無數,數樹松花食有餘。」多年獨居無人之地,只有,也甘心於以荷葉為衣,松花為食的日子了。在這裡,大梅法常禪師並非是「死人」,而是一個徹底投身於自然,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大人」。這兩句,作為詩很美,但除了少數這樣「死心眼」的禪師外,誰又敢真的放下社會文明這個「溫室」而投身於其中呢?

「剛被世人知去處,又移茅舍入深居」從這裡,可以看到大梅禪師出世意念之堅定,並以此回絕了鹽官國師的邀請。

真正的禪師是出世與入世打成一片的,這兩首詩,只能表達大梅禪師在見道開悟後「進修」的一個過程。當修行到爐火純青的時候,他當然會下山,作為一代著名的禪師為眾生傳授這個「無上禪法」了。所以後來馬祖派人間他:「你憑什麼坐山說法?」他說:「就憑在馬祖那裡領悟到的"即心是佛』。」那人說:「不對,馬祖近來所說的佛法變了,不再說"即心是佛』,而說"非心非佛」。大梅禪師說:「這老漢老顛了,胡亂騙人。任他 "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馬祖知道後,讚歎道:「梅子熟也!」。

龍山和尚(一首)

自述偈

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

莫作是非來辯我,浮生穿鑿不相關。

品析: 這位龍山和尚,也是馬祖的弟子,與大梅法常禪師一樣, 遁入深山,並且終身不入世。他清修之地在湖南潭州(今長沙市)的龍山,故後人尊稱他為「龍山和尚」。

龍山和尚高壽,也不知有多大的年歲,在這龍山裡清修了幾十年,在馬祖圓寂後約五十年後,洞山禪師與他那位「密師伯」遊方過龍山時,看見溪流里有菜葉,洞山禪師很敏銳,說:「這是無人居住的深山老林,怎麼會有菜葉流出來呢?可能裡面住有遁世修道的高人。」於是兩人便沿溪「撥草而行」,走了七八里,終於看到了「羸形異貌」的龍山和尚。龍山和尚問他們:「此山無路,你們從何而來?」洞山這時早已是過來人了,反問一句:「有路無路且不管,您老又從何而來的呢?」龍山和尚說:「我不從雲水來。」洞山又問:「您老在這兒多少年了?」龍山說:「這與年月春秋毫無關係。」洞山又問:「是您老先在這兒呢?還是這座山先在這兒呢?」龍山說:「我不知道這些。」洞山又問:「為什麼不知呢?」龍山說;「我並非從人天來的,用不著去知道啊!」洞山又問:「您老見個什麼道理,能在這裡住山?」龍山說:「我看見兩頭泥牛,打鬥著闖入大海,至今都無消息。」洞山禪師這時才肅然起敬——知道真的是見道高人。洞山告辭時,龍山就說了上面這首偈詩。

「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別以為龍山和尚闊氣,衣不蔽體還有三間茅屋,這是暗喻任何人都居住在過去、現在、未來這「三間茅屋」內。俗人們沒有「神光」,被萬事萬物弄得團團轉,人忙境也忙。可見道的人心能轉境,不為境轉, 自然是「萬境閑」,動靜不二了。

「莫把是非來辯我,浮生穿鑿不相關」,已經超越了是非、生死,俗眼怎能了解他呢?世俗生活當然與他無關了。洞山走後,他一把火把庵燒了,進入更深更高之處,以後再也無人看見過他了。

趙州從諗(四首)

起塔頌

本自圓成,何勞疊石?

名邈雕鐫,與吾懸隔。

若人借問,終不指畫。

品析: 趙州從諗禪師幼小出家,青年時在南泉普願禪師那裡見 道,在中晚唐百年間,走南闖北,行經大半個中國,遇會了數代眾多的禪師,被尊為「趙州古佛」。其機鋒玄語妙絕天下,對禪宗各大宗派都有極大的影響。這是他住河北趙州觀音禪院時,寺院有次建塔,他所講的開示。

為佛舍利或德行高著的僧人建塔,是印度傳到中國的佛教習俗之一,但真正的禪師卻認為這也是多餘之舉。

「本自圓成,何勞疊石?」,佛性是「本自圓成」的,無所不在,並圓裹於十方三世,包容宇宙,所以又何須「疊石」來加以表現呢!又何須雕碑刻銘來留傳後世呢!所以「名邈雕鐫,與吾懸隔」,建塔造像刻碑之舉,不僅多餘,反而「與吾懸隔」了,與「一切法空」不相應嘛,與真正的佛性毫不相干嘛。

「若人借問,終不指畫」。趙州禪師的態度是異常鮮明和堅定的。所以當建塔的僧人和官紳民眾來請示他時,他發誓「終不指畫」,表現出不與世間人情妥協的清高和孤傲。

因諸方見解異變頌

趙州南,石橋北,觀音院里有彌勒。

祖師遺下一隻履,直至今日覓不得。

品析: 「歧途亡羊」的寓言是極其深刻的,有人說:「真理越辯越明」,有人說:「真理越辯越迷糊」,見解上的差異是人類不可避免的現象。但是迷者自迷,悟者自悟,明者自明,原與辯論見解沒有多大的關係。禪宗強調證悟,強調「直指人心」,強調「言語道斷」,而「見解異途」,則是「言語道多」了。

在河北趙州城南,那著名的「趙州石橋」之北,有一座觀音禪院。觀音禪院里,供奉的當然是觀音菩薩了。但人們的傳言,傳來傳去,老虎也會被說成貓,觀音院里的觀音菩薩,也會誤傳為彌勒菩薩啊!真是成了「趙州南,石橋北,觀音院里有彌勒」的笑話。

「祖師留下一隻履,直至今日覓不得」。祖師們傳的是「心」,不是達摩大師的那隻爛草鞋,更用不著去追尋那草鞋留下的腳印。所以不在「心」上下功夫,而成天去討論、爭辯草鞋、甚至腳印,又怎麼能見道呢?達摩大師「只履西歸」,那隻「履」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至今覓不得」呢?

魚鼓頌

四大猶來造化功,有聲全貴裡頭空。

莫怪不與凡夫說,只為宮商調不同。

品析: 「四大猶來造化功」,佛教認為,「地水火風」這「四大」,是構成人身及宇宙萬物的四種要素。寺廟裡敲得「梆梆」作響,與鐘鼓同為指揮僧人們起居作息的那個「魚鼓」,也都是大自然造化的功用。這魚鼓的功用又是什麼呢?「有聲全貴裡頭空」。

「空」的妙用是無窮的。佛教講「空」,但能真正理解的人又有多少呢?許多人也明白一些「空」的道理,但並沒有徹底的體證這個「空」的實義。木魚飛魚鼓之所以敲得響,是因為「裡頭空」,人們能生活、工作、思考、判斷、創造等,扣果「心」不「空」,這一切運動能行嗎?人們雖然出於茲、沒於茲,但卻不知這個「空」的真正意義。

「莫怪不與凡夫說,只為宮商調不同。」無情無識的魚鼓懂得「空」,有情有識的人反而不懂得「空」,連魚鼓都不如,所以只好當「凡夫」了。但應知道「宮商」雖然調不同,而「有聲」則是相同的;凡夫與聖人不同,但都是有「心」的,同為「四大造化」所成,彼此並無本質差別。趙州禪師善於正話反說,反話正說,稍不留意,就會誤解其意,領會不到該詩的妙處了。

蓮花頌

奇異根苗帶雪鮮,不知何代別西天。

淤泥深淺人不識,出水方知是白蓮。

品析: 人們欣賞蓮花,猶重潔白的蓮花,把它當作聖潔、高雅的品質。人們厭惡污泥,猶厭惡發出惡臭的污泥,並把它當作精神和環境的邪惡象徵。人們往往忽視了蓮花和污泥的關係——潔凈之水是長不出嬌潔的蓮花的。泥越污,蓮愈艷。趙州禪師一反人們對污泥的看法,認為污泥和蓮花是一體的。從側面以形象的語言說出了「煩惱即菩提」這一佛教功用和境界。

子湖利蹤(一首)

示眾偈

三十年來住子湖,二時齋粥氣力粗。

無事上山行一轉,借問時人會也無?

品析: 子湖利蹤禪師是南泉普願的弟子,趙州從諗的師兄弟。這 位後來住浙江衢州子湖安國禪院的利蹤禪師是個怪人,養了一條猛犬,用以勘驗各地參禪的人。如某僧一到,他就說:「狗來了」,嚇人一跳後,他卻回身走了。真是人也 「粗」,詩偈也「粗」。

有天晚上,他在僧堂內平白無故地高喊「有賊!」把全寺的僧眾都驚動了。有個僧人被他一把抓住,他高興地說:「抓住賊了,抓住賊了!」那個僧人驚恐地說:「我和大家都在裡邊睡覺,老和尚請不要冤枉我」。利蹤禪師把他放開,遺憾地說:「太可惜了,本來就是嘛,為什麼不敢承當呢?」——錯過了大悟的機緣了。這首詩偈,就是他自己把「賊」抓住承當的「自供狀」:

「三十年來住子湖,二時齋粥氣力粗」。平平常常,除了「粗俗」外,這位老禪師還有什麼「特別」之處呢?「無事上山行一轉,借問時人會也無?」,依然如此平常而已,如同「尼姑是女人」那樣。可要知道,人們能否在這「平常」的日用動靜中,領會到哪個隱藏在自身深處的「真我」呢?

長沙景岑(二首)

戒斫松樹偈

千年竹,萬年松,枝枝葉葉盡皆同。

為報四方玄學者,動手無非觸祖公。

品析: 長沙景岑禪師是南泉普願的弟子,趙州從諗的師兄弟。他 行跡佯狂,居無定所,見人常作猛虎撲人之狀,故人們又叫他為「岑大蟲」。他經常對弟子們說:「十方世界就是你們的眼睛,也是你們的身子,也是你們自己的光輝啊!」因為他常這樣講,所以有人就向他提問道:「你說十方世界就是我們自己,我怎麼不知道呢?有什麼方法可以轉山河大地歸自己呢?」景岑禪師說:「那你得先把自己轉為山河大地」。景岑禪師這裡是捨棄小我而成就大我,與常人以小我之私來貪並大我可以說是根本上的差異。這一首詩偈,充分表現了他的這層境界。

不論是「千年竹,萬年松」還是其他的生命形態,與我們人類都是一體的,都是地球生命中的「細胞」而已,所以是「枝枝葉葉盡皆同」,彼此沒有什麼差異。要愛護、珍重一切生命啊!特別是學道的人,更應明白這個道理——「為報四方玄學者,動手無非觸祖公」。佛教講輪迴,你所傷害的動物、草木,或許就是你前世的祖輩,實際上也是自己的肢體啊!

示僧偈

百尺竿頭不動人,雖然得入未為真。

百尺竿頭須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品析: 這首詩偈,千餘年來,在叢林中流傳極廣,老禪師們對一些功力較深的修行人常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也成為了中國民間的常用語彙。但這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與我們平常理解的有什麼不同呢?

當然不同,平常人理解的,是量上的進步,而這裡所表達的,卻是質上的飛躍。

「百尺竿頭不動人」,能在「百尺竿頭」上坐著或站立著而「不動」的人,「雜技」功夫是到了家的,但必須有一個支點,他才「定」得住啊!修行的人總想撈一點什麼,如佛啊、禪啊、空啊之類的,有了這些點作依靠,他們才「定」得下來。這對不對呢?當然對,但卻不徹底,因為你還有所依靠,還未徹底地「空」。只有把那個視為命根的,抓住不放的東西徹底拋棄,就是「百尺竿頭須進步」。有人說,這樣一來不粉身碎骨了么?就是要你粉身碎骨,不粉身碎骨,就徹底「空」不了,只有把一切可依賴,可憑藉的東西全都「空」乾淨,才可以「十方世界現全身」,這時,

你就是佛,就是禪,就是空,還須依靠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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