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貓奴」的日常：他們都為貓付出了什麼？ | 中國三明治

文｜李依蔓

生活在北京的苦手遇到家裡第一隻貓的時候，是2007年，那時她和後來成為老公的男朋友河馬住在向朋友借的10多平的小開間里，很窄，飯桌挨著床。

一天早上，河馬因為要出差七點就出了門，但沒過多久又重新敲開房門，對睡眼惺忪的苦手說，「我撿到一隻貓」。「啊？！」苦手沒反應過來。

「我剛在電梯口的樓梯間撿到一隻貓。」河馬抱著貓說，苦手依舊沒反應過來。「就是這隻，你抱它一下。」河馬把貓往前遞，苦手沒接。「你抱一下它嘛！」河馬堅持。

「你放地上！」

河馬無奈地把貓放在地上，轉身出門了。苦手認真打量，才確定趴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隻純白的藍眼睛小貓。

苦手的大女兒「糯米」

貓咪很小很乾凈，不到兩個月的樣子，毛被修剪得亂七八糟，看起來不像流浪貓。苦手在樓道里為它張貼了尋主啟事，卻沒人認領。「被迫」領養小貓的苦手，立刻給養貓的朋友打了電話，諮詢養貓必備的物品。

苦手和河馬給這隻小貓取名糯米，因為是白貓，而且是又嗲又軟的女孩子。兩人為「大女兒」跟誰姓還爭執了一番，最後苦手在石頭剪刀布中勝出，糯米隨她姓黃。

十年過去，苦手家裡又陸續新增了5位貓咪家庭成員，分別是大兒子黑狸花貓「鋼鏰」、二兒子黃白貓「暴力」、二女兒三花貓「天真」、三女兒黑貓「嘿嘿」、小女兒黃狸花貓「小六」，每天需要請保潔大姐上門清理貓砂和貓的掉毛。

苦手的大兒子「鋼鏰」

養到第5隻貓時，苦手和河馬住在只有42平米的博士後公寓里，2人5貓很是局促，只能湊合住，畢竟帶著5隻貓也不好租房子。於是在2009年，苦手和河馬決定買下一套126平米的房子。「感謝貓幫我們做了買房、買大房子的決定，也感謝我父母幫我們出了首付款，從那以後北京房價一路看漲，依照現在的房價是肯定買不起了。」

在一二線城市裡，越來越多的的年輕人像苦手一樣選擇把貓作為家裡的寵物。對於文藝青年來說，貓也是更適合凹造型的寵物，大光圈虛化的背景下，安睡的貓咪露著爪子上軟乎乎的肉墊，「萌」得讓人覺得被治癒。當然，和狗比起來相對更安靜的貓，也更適合被拍照。

雖然沒有具體的調研數據表明年輕人中養貓的比例正在上升，但社交平台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曬貓」，也越來越多人心甘情願地自貶為「貓奴」、「鏟屎官」。

在微博上，有人列舉了貓和毒品的共同點，比如使用時有強烈的愉悅感、會對身體帶來傷害、容易沉迷不能自拔、離開後情緒低落意志消沉。還有人創作了「一日養貓，終生想貓」的插畫，一群「貓奴」蹲在地上被訓話。

這些，似乎在表明一種新的寵物趨勢。

每天晚飯後8點，是苦手家「糯米」的睡覺時間。如果那時苦手沒在床上，「糯米」就會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命令般地大聲「喵喵」叫，直到苦手聽話躺到床上。

「糯米」兩下就跳到卧室床頭的右側，那是它的專屬睡覺位置，踩踩床單，繞上兩圈，大毛尾巴在苦手臉上掃上幾下，然後躺下，舔毛。這時苦手知道，必須要適時送上手指，掠開掛在「糯米」嘴邊的毛，用手掌輕輕按摩全身若干遍，直到「糯米」發出滿意的呼嚕聲，才能功成身退，安心上網。

發現苦手在被窩裡，二女兒「天真」就會跑過來，伸出爪子，拉苦手的被子。苦手掀開被子，「天真」鑽進去，轉個圈，把爪子放在苦手的手臂上，吧唧躺下來緊緊貼著苦手，一起睡。

苦手的二女兒「天真」

6隻貓每天都在卧室里和主人一同入眠，有時在床尾，有時在被上，有時在地上。夜裡苦手和老公會把卧室門關上，避免貓們隨意進出打擾睡眠，但必須在凌晨4、5點起床一次，打開房間門，貓們那時要去貓砂盆上廁所。

苦手和老公原本是堅定的丁克，去年因為意外懷孕決定升級父母。但在決定坐月子是去月子中心還是回家時，苦手因為可能要一個月見不到貓，而放棄了月子中心這個選項。作為家裡第七個新成員，女兒延續貓咪的序列被喚作「小柒」，每天也和貓一起生活。即使有了女兒，苦手的微信頭像依然是貓。

在苦手的豆瓣主頁上，她從2010年開始記錄和貓有關的文字，現在已經積累了數萬字。還有兩個和貓有關的相冊，一個叫「六喵」，專門放自家6隻寶貝的照片，另一個叫「藍星人遇到的喵星人」，拍在家之外遇到的貓。其中「六喵」相冊已經有1600多張照片，甚至有豆瓣粉絲留言，「這是我在豆瓣上關注的唯一一個貓相冊」。

在互聯網社交平台上，「貓」和「狗」出現的比例相差懸殊。豆瓣中，名字為「貓」的小組成員達到7萬多人，而輸入關鍵詞「狗」，最相關的小組只有3000多名成員。百度貼吧的「貓吧」成員有137萬多人，而「狗吧」僅僅有81萬多人。知乎的「貓」話題有11萬多關注，而「狗」話題僅有6萬多關注。

現實中，養狗和養貓的比例真的也是如此嗎？

一家諮詢公司在2016年發布的《寵物食品——中國2016》報告顯示，從2011年到2016年，犬糧在整體寵物食品零售額市場份額中佔比均超過70%。雖然沒有來自政府官方的在冊寵物統計數據，但從寵物食品的市場佔比來推測，現實中寵物狗的數量應該是大於貓的。

也就是說，貓以非主流的實際佔比，佔據了網路陣地的主流。

互聯網創始人Tim Berners曾在2014年被提問「最意想不到，但又確實成為很多人上網理由的事是什麼？」

Tim Berners只回答了一個詞，「Kittens」（小貓）。

Karen去年剛搬到深圳工作，安定下來後養了一隻英國短毛貓。以前Karen常幫朋友照顧貓，也去流浪動物中心當志願者。但之所以一直沒主動養貓，她的擔憂是自己的心態狀態還不夠踏實，工作說辭就辭，旅行說走就走，無法對一個生命真正負責。

到了新城市，有了更有成就感的新工作，Karen的收入和內心狀態都比以前更穩定，決定養一隻真正屬於自己的貓。「似乎是時候翻開人生更靠譜的一頁了。」

Karen本以為自己會領養一隻流浪貓，但輾轉了很多家機構都沒遇到心儀的，找貓這件事還是要看緣分。於是她開始在網上搜索自己喜歡的圓臉英國短毛貓資源，靠運氣碰到合適的流浪貓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也許買一隻合眼緣的比較快。「真是等不了了，那會就是特別特別特別想養一隻貓。」

她開始進行理性量化分析，在微博上關注了幾十家賣英國短毛貓的貓舍，加了一堆微信詢價，搞明白了正規貓舍、後院貓舍、貓販子、寵物店之間的區別和聯繫，對各家貓舍各自特點，包括貓的血統、獎項、價位、繁育計劃如數家珍，看一隻貓時從只看臉上升到了看它爸是誰、它媽是誰、祖上得過什麼獎的程度。為了統計這些信息，Karen甚至做了一張包括幾百個條目的Excel大表格。

但在微博上看到」包子「照片的一剎那，Karen就徹底淪陷了，瞬間覺得「說什麼都不好使了，不管了，就要它」，即使這隻貓來自她之前沒聽說過的一家貓舍。

那張讓Karen淪陷的「包子」照片

所有的理性分析都敗給了最後感性的心動。她以7000元的價格拿下了「包子」，賣家從長沙把貓空運到深圳。比起英國短毛貓動輒上萬價格來說，Karen覺得這個價格還是低於自己預料的。

從機場把「包子」接回家時，Karen很忐忑，怕它在飛機上被嚇著了，怕它不喜歡自己，怕到了新環境不習慣。結果剛到家第一天，「包子」就和她親昵起來，主動舔了舔她的手，蹭過來撒嬌。沒過幾天，Karen的朋友圈裡就都是「包子」的美照了，朋友們甚至讓她單獨為「包子」開一個社交賬號。

今年過年回家，Karen因為養貓的事和親戚大吵了一架。至今仍然單身的她，一說起養貓的事就被長輩們教育，「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找男朋友，養什麼貓！」在他們眼裡，養貓就是負擔，把本該用來談戀愛的時間用來照顧動物了。

「養貓和男朋友是相互獨立的，怎麼會影響呢？」她反駁。

「那比如你遇到一個男朋友，和你哪哪都合適，但就是不喜歡貓，你最後不得把貓送走？多麻煩？」親戚們繼續質問。

Karen覺得很氣憤，如果一個男生都不能接受自己養貓，怎麼能叫「哪哪都合適」？

那叫不合適。

2017年1月，多家寵物機構聯合發布了《2016年度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數據樣本為600萬寵物主和1.8萬家寵物行業商家。調查報告顯示，600萬寵物主中，80、90後佔據了將近73%的比例，70%為女性。

去年9月，中國青年報進行了一項關於「空巢青年」的調查，「空巢青年」指的是與父母及親人分居、單身且獨自租房的年輕人。「空巢青年」中57.9%的人表示缺乏感情寄託，57.8%的人覺得居住條件不理想，41.9%認為缺乏照顧和關愛。

生活在大城市中，每個人越來越像一座孤島。隨著工作壓力、交通和居住成本不斷上升，年輕人們結婚、生孩子的意願，甚至還不如養只寵物來得強烈。

關於養貓和單身的關係，Karen記得曾經看過這樣一個說法，如果一個人在單身時養了貓，持續單身的時間也許會更長。

即使這是真的，Karen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貓就是自己選擇的家人。有時她甚至會有點」單親媽媽「的感覺，離開幾天就惦念，心裡想的都是貓。

經濟學上的「口紅效應」，是指因經濟蕭條而導致口紅熱賣的現象，經濟不景氣時，人們反而會轉而購買能給自己帶來安慰的「不昂貴的非必要之物」。

貓顯然是不屬於生活必需品的「非必要之物」，對於有獨立經濟能力的年輕人而言，也並不昂貴。

Karen的「包子」

養貓三個月以來，除了買貓的7000元，Karen一總共為「包子」支出了以下事項：

貓食盆49元；

貓糧365元；

玩具、零食、化毛膏159元；

營養膏160元；

貓罐頭119元；

貓廁所48元；

貓砂145元；

指甲鉗31元；

外出背包158元；

註冊貓網會員22元；

合計1256元，平均每個月400元，也就是和朋友外出幾頓飯的錢。

在《寵物食品——中國2016》報告中，50%的寵物主人每月在寵物食品上的開銷為100到400元之間。按照京滬平均年收入5萬的水平，寵物年支出僅占年收入的不到5%。

這樣的代價，換取一個真實的，有溫度的，毛絨絨的撫慰和陪伴，無疑是不算昂貴的。

2013年斯蒂文在英國留學時，和女朋友一起養了一隻貓，叫胖胖。

胖胖是女朋友在認識他之前就從當地人家裡領養來的，和斯蒂文在一起時已經長到了8個月大。兩人雖然都在英國，但在不同的城市。兩人輪流承擔起照顧貓的責任，誰不那麼忙，就照顧貓一陣子，等對方閑下來了再交換。

2014年中旬，斯蒂文畢業回到北京工作，還沒畢業的女朋友和貓繼續留在英國。但半年後，女朋友因為課業繁忙，想把貓運回國內讓斯蒂文照顧，反正自己畢業後也會回國。

兩人開始研究把貓運回國內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本人和貓一起乘飛機，一種是由寵物跨國運輸公司託運。前一種的流程比較麻煩，中國海關要求提供貓咪健康證明等等文件，落地北京後還要進行30天的檢疫隔離，才能被帶回家，斯蒂文和女朋友都覺得於心不忍。

而後一種就省心得多，由寵物跨國運輸公司代辦各種手續，經由香港入境，轉飛至內地。在英國時，醫生會將一張帶有貓咪健康信息的晶元注射入貓的頸部，作為身份識別憑據。然後在飛機起飛前一周把貓送往在運輸公司，經觀察沒有問題後，貓咪就會被裝在專用的託運箱里，乘上飛往香港的班機，再轉機到北京。

整個過程需要一萬人民幣左右，比斯蒂文往返英國的機票都要貴。

好在當時兩人的積蓄還有盈餘，足夠支付託運胖胖的費用，但也不敢把真實花費告訴家人，不然會被罵敗家。「不過當時就算是借錢，也會把貓接回來的，沒想過把它留在英國。」

斯蒂文至今還對接胖胖回家的情景印象深刻。那天女朋友提前回到國內，兩人一起開車去機場。在機場的類型劃分里，寵物雖然是活物，但也被劃歸到貨物里。以往去機場都是接人，接貨還是第一次，斯蒂文找了很久才找到取貨的地方。

沒想到工作人員態度不太好，要求斯蒂文立刻支付100多元的機場手續費，才能讓他見到貓，而且不管死活這筆錢都必須交。女朋友當時就炸毛了，和工作人員吵了起來，「它要是死了你也別想過！」兩邊爭執不下，工作人員最終還是先帶他們找到了貓。

一整個區域都是寄存寵物的，有的看起來明顯萎靡不振，有的像胖胖一樣因為長途旅行變得很焦躁。剛把貓從籠子里抱出來，它就一個勁地往人懷裡鑽，不停地蹭。

斯蒂文和貓在北京生活了將近一年，最開始和自己住在一居室里，半年後又搬去和一個養了兩隻貓的室友合租。離公司更近是一方面，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斯蒂文覺得自己平時加班忙，沒時間陪貓，有些對不起它，不如給它找個能社交的玩伴。

搬家前，他特地到室友家裡考察，確定那兩隻貓脾氣溫順，應該能和胖胖合得來，才正式喬遷。

去年情人節前，斯蒂文和女朋友分了手，女朋友堅持要把貓帶走。雖然照顧了貓那麼久，斯蒂文覺得讓貓跟著最初收養它的主人，無論對女朋友還是貓來說，也許都是更好的選擇。

貓被領走後，斯蒂文搬離了和有貓室友合租的房子，他更習慣自己住。他的微信頭像仍然是胖胖，「畢竟也相處了那麼長時間，像個很好的朋友」。

今年1月，日本一般社團法人寵物食品協會公布了一項有關日本人飼養貓狗情況的調查，樣本為5萬名20-70歲日本居民。調查結果發現，日本人養狗的數量逐年下降，從2015年起，寵物貓的數量就已和寵物狗的數量基本持平，甚至有超過狗的趨勢。

日本人在寵物偏好上的變化，正好迎合著日本結婚率和生育率的變化。

早在2011年，日本18到34歲的單身比例就達到61%和49%。但即使步入婚姻，許多年輕夫婦也選擇不生或晚生。日本人口生育率已連年下降，2015年的人口調查甚至得到全國總人口負增長的數據，而生育第一個孩子的日本女性平均年齡達到30.3歲。

和日本相似，中國的結婚率和生育率也在下降。根據2015年人口調查數據計算，中國育齡婦女的總和生育率為1.05，這個數據甚至低於日本，粗結婚率也在連年下滑後接近9‰。

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的年輕人，更多選擇了貓作為自己的陪伴，似乎也可以從寵物食品的銷售數據中捕捉到線索。根據某諮詢公司零售監測數據，2016年1月至10月，京滬線下市場上，雖然狗糧仍然佔據主要市場份額，但貓糧零售額同比增長了12.6個百分點，遠高於只增長了0.6個百分點的狗糧品類。

對於許多人來說，選擇養貓，是因為貓比狗「省心」多了。貓對空間要求不高，不需要出門遛，會自己定點上廁所，排泄物在貓砂里方便清潔。有相對恆定的飯量，只要提前準備好貓糧，即使早出晚歸，甚至1、2天不在家，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在情感上，苦手是這樣看待關於養貓選擇的。

「貓的性格比較適合我和河馬，說的好聽點，我們都是非常自我的人，其實是有點自私，就是我想理你的時候呢，我可以理你，我不想理你的時候，你就讓我自己呆著，你也不要來理我，這個樣子是最好了。」

貓被認為是比狗更難以忠於或依賴主人的寵物，「理性」得多，自帶「高冷」的氣質，和人類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感和分寸感。

但當一隻「高冷」的貓突然放下身段，趴在身邊柔軟的撒嬌，或表現出非常的信賴，讓人感到「被萌化了」的程度，也許比一隻總是尋求關注和陪伴的狗要來的更猛烈些。

也許未來的某一天，貓在互聯網上的「主流」地位，會慢慢侵入到現實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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