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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瀨巳喜男·女人步下階梯時

去年是成瀨巳喜男誕辰110周年,雖然如今他常常被放在日本電影大師的名單里,他的聲名遠卻低於同時期、有某些相似點的小津安二郎以及溝口健二之下。正如成瀨終其一生的鬱鬱寡歡,成瀨的電影所呈現的世界也大多偏向於陰鬱和暗淡,或許這是令許多人對他電影望而卻步的原因。

成瀨巳喜男

上映於1954年的《晚菊》是典型的成瀨巳喜男的電影,與戰前電影(劇本通常由成瀨自己撰寫)相比,這個時期的作品(劇本通常由不同的編劇完成)相反更能清晰地展現成瀨明確的世界觀,而且這部電影是成瀨改編自林芙美子作品的六部電影中的第四部。

電影故事的主線部分(阿欣)來自《晚菊》,支線部分(音美和玉惠)來自《水仙》和《白鷺》。對生活中層出不窮的挫折進行不屈不撓的反抗是成瀨後期電影故事的典型,加上成瀨向來喜歡以女性作為電影的主角,擁有著絕望世界觀的林芙美子也就和成瀨不謀而合。

林芙美子

影片所展現的社會底層生活以及掙扎於其中的人的狀態是貫穿成瀨整個導演生涯的特色之一,某種程度上也是成瀨自己的寫照,由於早年失去雙親,生活拮据的成瀨養成了害羞內向的性格,即便是成為導演之後的拍片之外的許多時間,成來都習慣性地鑽進平價小酒館中獨酌,也就是在這裡他得以觀察到最真實的市井生活百態。

在成瀨電影中的生活里掙扎於各種麻煩與苦難的主角往往是女性,而且這些女人總是死命維護最後底線的尊嚴,從而呈現出一種高貴氣質。

《晚菊》中的女主角阿欣便是這樣成瀨式的女主角,年輕時的她周旋於多個男人之間,加上節省成功積累了財富,靠著敏銳的嗅覺透過買賣房產積攢了財富,在年華老去、風韻猶存之時過著獨立而體面的生活。

與在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以及黑澤明等大導演的電影中出彩的配角不同完全不同,杉村春子在《晚菊》中用同樣精湛演技刻畫了與自己形象並不甚搭配的風韻猶存的女主角老藝妓。在角色性格、背景設定上卻有著極度契合,兩者都是被人撫養長大,而且有著極強的韌性,對男人的世界都保持著一種平衡的對抗。

在小津安二郎的《晚春》中扮演周吉(笠志眾 飾)的妹妹

在溝口健二的《楊貴妃》中扮演教導楊貴妃(京町子 飾)的尼姑

在黑澤明的《紅鬍子》中扮演妓院櫻屋的老鴇

這個角色和成瀨拍攝於六年之後的《女人步上樓梯時》里高峰秀子所扮演的酒吧老闆娘惠子有異曲同工之妙,她們都在做著自己的選擇,在掘盡社會、經濟和性方面的各種潛力的同時不甘於屈服和向命運低頭,維持著她所認為的有尊嚴的生活。在《晚菊》小說原著里寫道阿欣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穿著打扮有著一套理論,「每次和男人見面,她都是這樣一身職業化的素淡打扮。」高峰秀子扮演的惠子在和母親爭辯時同樣也堅持了類似的淡妝素裹的裝扮。

在《女人步上樓梯時》中,圍繞在惠子身邊的是四個男人,一個不斷示好卻一直撒謊的胖子,一個出手闊綽的長者,一個衣冠楚楚、也是老闆娘真愛的銀行家以及酒吧的經理。四個男人幾乎貫穿整部電影,也就是在與這些男人的不斷互動中,將人物身份、性格以及關係詳細地呈現出來。

《晚菊》中成瀨也安排了三個男人在阿欣身邊,一個是幫助打理房屋買賣的經紀(和《女人步上樓梯時》中的胖子都是由加東大介扮演),一個是曾經想和阿信一起自殺卻未遂的客人,一個阿欣曾經深愛並一直保留照片的田部。

房地產經紀人

曾想和她一起赴死未成的客人

曾經愛戀的男人田部

和《女人步上樓梯時》以及成瀨其他眾多電影的男性角色一樣,《晚菊》里的男人同樣沒有大奸大惡,只是自私好色,平庸懦弱,尤其是後兩位,在多年未聯繫之後依然可以厚著臉皮找阿欣借大筆現金。

在原著小說中用了近一半篇幅描寫的阿欣和田部的再次相會在電影的結尾處得到了較大程度的還原,也成為阿欣徹底斷絕過去邁向新生活的開始,尤其是將承載著阿欣美好回憶的田部年輕時照片燒毀的鏡頭。「白色煙霧裡一股黑煙升騰而起,電燈罩一下變成了雲中的月亮。屋裡充斥著油脂燒焦後的刺鼻氣味,阿欣被煙嗆得直咳嗽,他起身用力打開所有的隔扇和拉窗。」

在電影中出現多次的田部的照片最終被阿欣燒毀

與阿欣對比的是另外兩位年老色衰的藝妓,沉溺賭博的音美和纏綿病榻的玉惠,雖然音美有女兒、玉惠有兒子,但兒女並不能成為其安心度過晚年的保證,某種程度上還成為負擔。同樣在《女人步上樓梯時》中,成瀨用一時風光後自殺的百合、用身體換錢獨自開酒吧淳子與惠子作對比。雖然不同電影不同角色,但這些角色卻同樣是女性,而且還是單身(或喪偶),她們面臨著各式各樣的問題:維持自己以及家人或者小孩的生計,需要朋友以及性伴侶,想盡一切辦法提高生活的質量。

纏綿病榻的玉惠

沉溺於賭博的音美

在《女人步上樓梯時》結尾,高峰秀子扮演的惠子內心堅定、步伐穩健的走上酒吧的樓梯,進門後便向客人們展現標誌性的笑容;《晚菊》結尾,杉村春子扮演的阿欣踏著輕快的步子跟著房產經紀前往打算入手的新土地。這是成瀨巳喜男堅定的唯物主義的世界,充分社會與經濟條件支配下的肉身日復一日的生存。

阿欣下車站階梯跟隨房產經紀去看準備入手的土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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