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禪宗叢林制度與中國社會---2

禪宗叢林制度與中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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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首執事與江湖清眾

凡是住持和尚以次的各班首執事,大多都有單獨的寮房。如果房間不夠分配,也視職位的清要與否,間或一二人兼并一間的,其餘的僧眾,無論住禪堂或掛褡的,就統名叫作清眾。後世因為佛教的普及,為了嚮應普通民間社會信仰的需要,也有被請去外面念經作佛事的必要,這也同時是全寺和僧眾們的公私收入,所以便有專為應酬念經拜懺的一班僧眾,普通把他有別於專門清修的清眾,便叫做應門。當清末民初,在閩浙一帶,一般習慣,叫他為應門的和尚,這可能就是應化僧的訛傳了。

十方掛褡的雲水寮,舊制叫作江湖寮,又名謂眾寮這是專指往來四方,參學雲遊的掛褡僧寮。禪門相傳,江湖乃江西湖南之意,因唐時參禪的僧眾,不到江西馬祖處,便到湖南石頭處,往來憧憧,都湊集在二大師之門,故便稱謂江湖僧眾。據文選註:謂今言江湖者,江外湖邊,本是隱淪士所處。如蓮社高賢傳周續之曰:「心馳魏闕者,以江湖為桎梏。」駱賓王序曰:「廊廟與江湖齊致。」范希文嚴先生祠堂記曰:「既而動星象,歸江湖。」等說是也。其實,江湖的原意,出於莊子,乃指隱淪的風尚,如云:「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四)叢林清規古今異同

自百丈清規以來,及今千有餘年,何況原始規範,早已失傳,後世傳至近代叢林規矩,多有非舊時面目者,也就不足以為怪了。當元順帝至元四年,敕百丈山德輝禪師修百丈清規八卷行世,就詔天下僧人,悉依此清規而行。到了明朝,屢次下敕不入此清規者,就以法律繩之,後世便遵此為準。清代道光三年,有源洪禪師著百丈清規證義十卷行世,便為定本。其餘則因時因地的不同,就各自別有出入。近世以來,所行有不同於舊制者更多,實亦時勢所趨使,有不得不變的苦衷,但也有由於不知所本,妄加師心自用的確亦不少,如源洪禪師稱「清規面目,有古今不同者,如古稱頭首,今名首座,或號座元。古稱監寺,今名監院。以及書狀,改名書記。僧堂改名為禪堂之類。俱改其名而不改其義。又規條中古有而今無者,如點茶拋香之類。古無而今有者,如祖忌、增百丈等,水陸增棲等,及不許吃煙之類。」總之,任何一種社會,最初總很簡單。時代愈向後推,情形也愈複雜,所以規矩也就增加更多。百丈原始清規,雖然已經失傳,但宋人楊億的序文至今還在,他所述的原始情形,當然比較後世簡樸的多,如稱:「所裒學眾,無多無少,無高下,盡入僧堂,依夏次安排,設長連床,施椸架,掛褡道具。卧必斜枕床唇,右脅吉祥睡者;以其坐禪既久,略偃息而已。」他又述說百丈清規的目的,如稱:「(一)不污清眾,生恭信故。(二)不毀僧形,循佛制故。(三)不擾公門,省獄訟故。(四)不泄於外,護宗綱故。」由於楊億的序文,和慈覺大師的龜鏡文看來,當時他所注意的重心,確實只重在流傳到今世的禪堂。但是後世的叢林規矩,除了少數幾個大叢林以外,卻都以此為範圍僧眾的儀軌,反視禪堂為附庸了,甚矣﹗禪宗的衰落,也是事有固然的了。

(二)叢林的風規

一、身份平等,集團生活

唐、宋時代,正當禪宗鼎盛的時候,大凡出家為僧的,不外四種情形:(一)部份研究佛學經論的稱為義學比丘們,有的是因政府實行佛經的考試既經錄取,便由朝廷賜給度牒出家的。(二)自動發心,離群求道,請求大德高僧剃度的。(三)朝廷恩賜,頒令天下士庶,自由出家的。唐時,政府有幾次為了財政的收入,還有鬻賣度牒,聽任自由出家的。(四)老弱鰥寡,無所歸養而出家的。在這四種情形當中,如有未屆成年想求出家的,依佛的戒律,還須得父母家族的同意,才能允許出家。

既經出家受戒,取得度牒以後,就可往叢林討褡長住。討褡大約分作兩種,各有不同的手續:(一)普通少住數日或一短時期的,便叫做掛褡(俗作掛單或掛褡)。掛褡的僧眾,為慕某一叢林住持和尚的道望,遠來參學,或是遊方行腳經過此處,但都須先到客堂,依一定的儀式,作禮招呼,依一定的儀式放置行李,然後由知客師或照客師依禮接待,並依一定的禪門術語,詢問經過,既知道了他掛褡的來意,便送進客房,招呼沐浴飲食。普通僧眾住的客房,術名叫寮房。接待遊方行腳僧的,又叫做雲水寮。唐宋時代,舊稱通叫做江湖寮。最普通的過路掛褡也要招待一宿三餐,等於歸家穩坐,絕無歧視之處。如遇參學遊方的,有些比較大的叢林,在他臨行時,還要送些路費,叫做草鞋錢。倘要久住些的,便要隨大眾上殿念經,參加作事,雖然居在客位,勞逸平均,仍然不能特別。(二)要想長住的,便叫作討褡。要住進禪堂內修學的,便叫作討海褡。討了海褡,就算本寺的正式清眾了。這必須要先掛褡,住些時日,經過知客師及各執事們的考查,認為可以,才能討得海褡長住,舊制稱為安褡。常住的僧眾,每年春秋兩次,各發一次衣布,或衣單錢,以備縫製衣服之用。除了施主的布施以外,常住每季,還發一次零用錢,也叫做襯錢。

凡是已經受戒,持有度牒,而且是常住的大眾,身份與生活,便一律平等,上至住持和尚,下至執勞役的僧眾,都是一樣。對於衣、食、住、行方面,都要嚴守佛家的戒律,和叢林的清規。如果犯了戒律和清規,輕則罰跪香或執苦役,重則依律處罰或擯棄,便是俗稱趕出山門了。

衣:普通都穿唐、宋時代遺制的長袍,習禪打座也是如此。作勞役時便穿短掛,這些就是留傳到現在的僧衣。遇有禮貌上的必要時,便穿大袍,現在僧眾們叫它為海青。上殿念經、禮佛,或聽經、說法的時候,便披上袈裟。中國僧眾們的袈裟,都已經過唐、宋時代的改制並非印度原來的樣式。到了現在,只有在僧眾的長袍大掛上,可以看到中國傳統文化,雍容博大的氣息,窺見上國衣冠的風度。僧眾們的穿衣、折迭,都有一定的規矩,都是訓練修養有素,就是千人行路,也難得聽到衣角飄忽的風聲。

食:依照佛教的戒律,每日只有早晨、中午兩餐,為了種種正確的理由,過午便不食了。食時是用缽盂,以匙挑飯,並不像印度人的用手抓飯來吃。但到了中國,已經改用碗筷,和普通人一樣。不過,完全實行大乘佛教,一律終生素食,而且是過午不食的。除了少數但任勞役的苦役僧,因恐體力不濟,晚上一餐,還只是作醫治餓病之想,才敢取食。凡吃飯的時候,一律都在齋堂(食堂),又叫作觀堂,是取佛經上在飯食時,作治病觀想,勿貪口腹而恣欲之意。這個規矩,大家必須一致遵守,雖上至住持和尚,也不能例外設食,這就名為過堂。如有外客,便由知客陪同在客堂吃飯,住持和尚於不得已時,也可以陪同客人飯食。大眾食時都有一定的規矩,雖有千僧或更多的人,一聽雲板報響,便知已經到了食時,大家穿上大袍,順序排列,魚貫無聲的走入膳堂,一一依次坐好。碗筷菜盤,都有一定次序放置。各人端容正坐,不可隨便俯伏桌上。左手端碗、右手持箸,不得有飲啜嚼吃之聲。添飯上菜,都有一定的規矩,另有執役僧眾侍候,不得說話呼喊。齋堂中間上首,便是住持和尚的坐位,住持開始取碗舉箸,大家便也同時開始吃食了。等到全體飯畢,又同時寂然魚貫回寮。住持和尚如有事情向大眾講話,正當大眾飯食之時,他先停止吃飯,向大眾講話,這便名為表堂。每逢月之初一、十五便加菜勞眾。或遇信眾施主齋僧布施,也要加菜的。

住:在禪堂專志修習禪定的僧眾,便名為清眾,旦暮起居,都在禪堂。其餘各人都有寮房,有一人一間,或數人一間的。依照佛教戒律和叢林規矩,除早晚上殿念經作功課,以及聽經聽法以外,無事寮房靜坐,不得趲寮閑談,不得閒遊各處,無故不得三人聚論及大聲喊叫。如遇住持和尚或班首執事,以及年長有德者經過,就必肅然合掌起立,表示問訊起居。

行:各人行走,或隨眾排列,必須依照戒律規矩,兩手當胸平放,安詳徐步,垂臉緘默,不得左顧右盼,不得高視闊步。如要有事外出,必須到客堂向知客師告假,回寺時又須到客堂銷假不得隨便出外。即使住持方丈,或班首執事出寺入寺,也須在客堂說明,告假幾天,同時還須向佛像前告假和銷假。其餘生活各事﹐如沐浴洗衣﹐各有規定。病時大叢林中﹐自有藥局處方,告假居房養息,不必隨眾上殿過堂。倘若病重,進住如意堂,便有自甘執役護病的僧眾來侍奉,如意堂,也就是舊制的安樂堂。死了,便移入涅盤堂,舉行荼毘(俗名遷化),然後收拾骨灰,裝進靈骨塔(即俗稱骨灰塔)。

總之,真正的叢林集團生活,絕對是作到處處平等,事事有規矩。由一日而到千百年,由管理自己的身心開始,並及大眾,都循規蹈矩。至於詳細細則。還不止此。所以宋代大儒程伊川,看了叢林的僧眾生活,便嘆說:「三代禮樂,盡在是矣﹗」

二、勞役平等,福利經濟

百丈創製叢林,最要緊的,便是改變比丘,不自生產,專靠乞食為生的制度。原始的佛教戒律,比丘不可以耕田種植,恐怕傷生害命,那在印度某些地方,可以行得通,到了中國,素來重視農耕,這是萬萬行不通,而且更不能維持久遠的。所以百丈不顧別人的責難,毅然建立叢林制度,開墾山林農田,以自耕自食為主,以募化所得為副。耕種收穫,也如普通平民一樣,依照政府法令規定,還要完糧納稅,既不是特殊階級,也不是化外之民。平日於專心一志修行求證佛法以外,每有農作或勞動的事情,便由僧值師(發號司儀者)宣布,無論上下,就須一致參加勞動。遇到這種事情,叢林術語,便名為出坡,舊制叫作普請。出坡的時候,住持和尚,還須躬先領頭,為人表率。百丈禪師到了晚年,還自己操作不休,他的弟子們,過意不去,就偷偷地把他的農作工具藏了起來。他找不到工具,一天沒有出去工作,就一天不吃飯,所以禪門傳誦百丈高風,便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語,並且以此勉勵後世,由此可見他人格偉大的感召了。現代的虛雲和尚年屆一百二十歲,還是身體力行,終生奉此不變的。

叢林的經濟,一切收入與支出,要絕對公開,術名便稱為公眾。收入項目,悉數都為全寺大眾的生活,盡量為大眾謀求福利,還有盈餘,便添購田地財產,希望供養更多的天下僧眾。一班執事等人,多半公私分明,絕對不敢私自動用常住一草一木,因為僧眾們在制度以外,更是絕對信仰因果報應的。平時經常傳為寶訓的,便有:「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因此,他們對於在禪堂里真實修持的僧眾,都是極力愛護,不肯使他們受到絲毫驚擾,希望他們成道,以報天下、國家、社會上和施主們的恩德。從前有一位寶壽禪師,在五祖寺庫房執事,那時的住持和尚戒公,偶然因病服藥,需用生薑,侍者就到庫房裡取用。寶壽便叱之使去。戒公知之,令拿錢去回買,寶壽才付給他。後來洞山缺人住持,郡守來信,托戒公找人住持。 戒公便說:那個賣生薑的漢子去得。他便去作洞山的住持。所以後世有「寶壽生薑辣萬年」的句子,相傳為禪門的佳話。民國三十年間,筆者在成都的時候,見過一位新都寶光寺的退院老和尚,其人如蒼松古柏,道貌岸然可敬。住持大寺數十年,來時只帶一個衣裳包袱,退位的時候,仍然只帶這個破包袱。對於常住物事從來不敢私用分毫,自稱德行不足以風眾,背不起因果。相對數言,便令人起思古之幽懷,這便是叢林大和尚的風格。

三、信仰平等、言行守律

所謂叢林,顧名思義,是取志在山林之意,其實,它具有此中明道修行者,有如麻似粟、叢集如林的意思。他們都是堅定的信仰佛教的佛法,尤其更信仰禪宗心地成佛的法門。要住叢林,便是為了專心一志的修證心地成佛法門,所以他們除了恪守叢林的清規以外,在寺內更篤守佛教的戒律。相傳過去天台國清寺有一得道高僧,已經有了神通。有一天晚上,在禪堂里坐禪,下座的時候,他偷偷問隔座的僧眾說:你的肚子餓了嗎?大家不敢答話。有一僧說:餓了怎麼辦,規定大家過午不食,誰又敢去犯戒?即使要吃,廚房裡都沒有東西,那裡有吃的呢?他說:不要緊,你要吃,我替你弄來,廚房裡還有鍋粑呢﹗他說了,便伸右手入左手的袖子里,一會兒,就拿出一大把鍋粑來請這僧吃。這時,那個住持和尚也有神通的。他嚴守戒律,絕不肯輕現神通。到了次日清晨,住持和尚便向大眾宣布,昨天夜裡,禪堂里有兩位僧人犯戒,依律擯斥出院。那個有神通的僧人便伸手拿起包袱,向住持拜倒,自己承認犯戒,由此就被趕出山門了。南宋時,大慧宗杲禪師,他未經得法時,依止湛堂禪師,有一天,湛堂看了他的指甲一眼,便說:近來東司的籌子,不是你洗的吧﹗他便知道師父是責他好逸惡勞,立即剪去養長了的指甲,去替黃龍忠道者作凈頭(清除廁所)九個月。由於這些例舉的一二操行,就可知他們的規矩和戒律,言行和身教,是多麼的自然和嚴整啊﹗

四、眾生平等、天下為家

佛教的宗旨,不但視人人為平等,它確要做到民胞物與,視一切眾生,都是性相平等的,為了適合時代和國情,他創立了叢林制度,從表面上看,叢林的清規與佛的戒律,似乎不同。實際上,清規是以佛的戒律作骨子的,所以他的內部,仍以嚴守戒律為主。既如舉足動步,也不敢足踏螻蟲螞蟻,何況殺生害命。因為他的信仰和宗旨,是慈悲平等的,所以叢林便有天下一家的作風。僧眾行腳遍宇內,不論州縣鄉村,只要有叢林,你能懂得規矩,都可掛褡安居。此風普及,及至鄉鎮小廟,或是子孫私產也都可以掛褡。從前的僧眾們,行腳遍天下,身邊就不需帶一分錢。即使無寺廟可住,大不了,樹下安禪也可過了一日。元、明以後,佛道兩家好像各有宗教信仰的不同,在某些方面,又如一家。例如道士,到了沒有道觀的地方,可以跑到和尚寺里去掛褡。和尚也是如此,必要時可以跑到道觀里去掛褡。每遇上殿念經的時候,也須隨眾照例上殿,不過各念各的經,只要守規矩,便不會對他歧視的。僧尼之間,事實上,也可以互相掛褡。不過,其中戒律和規矩更要嚴些。例如男眾到女眾處掛褡,清規嚴格的寺院,就只能在大殿上打坐一宵。稍稍通融的,也只能在客房一宿,絕對不可久居。女眾到男眾處,也是如此的。俗人求宿寺院,便不叫做掛褡,佛門以慈悲為本,有時斟酌情形,也可以收留的。唐、宋時代,許多出身貧寒的讀書人,大都是寄居僧寺讀書,例如鄴侯李泌等輩,為數確也不少。至於唐代王播微時,寄讀揚州僧寺,被主僧輕視,故意在飯後敲鐘,使他不得一餐,便題壁寫詩云:「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鐘。」後來他功名成就,復出鎮是邦,再過此處,看到昔日的題句,已被寺僧用碧紗籠罩起來,他便繼續寫道:「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這些事情總有例外的,也不能以偏概全,便視僧眾都是勢利的了。最低限度,也可以說:有了叢林制度以後,確實已經替中國的社會,做到收養鰥寡孤獨的社會福利工作,使幼有所養,老有所歸,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宋仁宗看見叢林的生活,不勝羨慕它的清閑,便親自作有贊僧賦。相傳清代順治皇帝,看了叢林的規模,便興出家之想,他作了一篇贊僧詩,內有:「天下叢林飯如山,缽盂到處任君餐。朕本西方一衲子,如何落在帝王家。只因當初一念差,黃袍換卻紫袈裟。」等句,也有人說,這是康熙作的,真實如何,很難考證。但由此可見禪門叢林,是何等氣象了。

(三)叢林以修持為中心的禪堂

一、禪堂的規模

百丈創立叢林,最重要的,他是為了真正建立了禪宗的規範。由於這種制度的影響所及,後世佛教的寺院,不論宗於何種宗派,大多數都有加上禪寺名稱的匾額,而且因為禪僧們的簡樸,一肩行腳,背上一個蒲團,芒鞋斗笠,就可走遍天下名山大川。大家景仰他們的苦行,所以青山綠水之間,不斷的建築起禪寺了。但真正的禪門叢林,它的主要目的,不止在於創建寺院,都在於有一座好的禪堂,可以供養天下僧眾,有個安身立命、專志修行的所在。唐、宋、元、明、清以來,國內有的叢林里的禪堂,可以容納數百人到千餘人的坐卧之處,每人一個鋪位,可以安禪打坐,又可以放身倒卧。各個鋪位之間,又互相連接,所以古人又叫它作長連床。但每一座位間,必須各記自己的姓名,張貼於坐席之間。全寺的僧人,常住經常也備有登記簿﹐俗名叫作草單﹐術名叫作戒臘簿﹐也等於現代的戶口簿。整個禪堂光線明淡,調節適中,符合簡單的生活起居,適應方便。只是古代的建築,不太注重通風設備,對於空氣的對流,比較差些。禪堂四面,都做成鋪位,中間完全是個大空庭,需要作大眾集團踱步行走之用。這種踱步,便是佛經所說修禪定者的適當活動,叫作經行。叢林里便改作行香與跑香了。所以禪堂中心的空間,便要能夠容納內部數百或千餘人的跑步之用,行香與跑香,都照圓形活動。不過必要時,還有分成兩個圈子或三個圈來跑,老年體弱的,不可以走外圈。少壯健康的,就走外面的大圈子。

二、禪堂里的和尚

禪堂既然為禪宗叢林的中心,等於現代語所說的,是個教育的中心了。那麼,應該是最富於佛教色彩的所在,事實上,並不如此;它卻真真正正表示出佛法的真精神,不但完全解脫神秘和迷信,而且赤裸裸的表出達摩大師傳佛心印的宗旨。原來禪堂里,不供佛像﹐因為禪宗的宗旨,「心即是佛」。又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又「不是心,不是佛,也不是物」的。那它究竟是個什麼呢?可以說:它是教人們明白覺悟自己的身心性命之體用,所謂本來面目,道在目前,就在尋常日用之間,並不是向外求得的。後世漸有在禪堂中間,供奉一尊迦葉尊者的像或達摩祖師的像。禪堂的上位(與大門正對的),安放一個大座位,便是住持和尚的位置,和尚應該隨時領導大家修行禪坐,間或早晚說法指導修持。所以住持和尚一定要選任曾經悟道得法的過來人,確能指導大家修證的大善知識了。心即是佛,和尚便是今佛,住持也便是中心,所以有時稱他作堂頭和尚。如住持和尚因故不能到禪堂參加指導,輔助住持的督導修持,就是禪堂的堂主與後堂西堂等,這幾個位置是設在左排進門之首的。此外,還有手執香板,負責督察修持的,叫做監香,他和禪堂里的悅眾,都是負責監督修持用功之責的。悅眾和監香,也有數人任之的。香板,古代乃是竹杖,一端包了棉花和布,做為警策之用,這是佛的舊制,稱謂禪杖。後世改用為木板,作成劍形,叫做香板。其餘,還有幾位專門供給茶水的執役僧,有時或由新出家的沙彌們任之。

三、禪堂的生活

顧名思義,所謂禪堂,就是供給僧眾們專門修持坐禪的地方。他們為了追求實現心地成佛的最高境界,一面離塵棄欲,決心絕累。一面又須苦志精勤,節操如冰雪。甚之畢生埋首禪堂,一心參究,縱然到死無成,仍然以身殉道而不悔者,比比皆有。凡是住在禪堂里的人,飲食起居生活,一律都須嚴守清規的紀律。清晨三四點鐘就要起床、盥漱方便以後,就上座坐禪。因為古代沒有時鐘,每次坐禪,就以長香一炷為標準,大約等於現在時鐘的一點半鐘左右。下座以後,就須行香,大家依次排列,繞著禪堂中間來回行走,身體雖然鬆散,心神卻不放逸。這樣又要走完一炷香,就再上座。飲食、睡眠、大小便,都有劃一的規定。如此行居坐卧,都在習禪,每日總以十支以上長香為度。如逢冬日農事已了,天寒地凍,更無其它雜務,便又舉行剋期取證的方法,以每七日為一周,叫做打禪七或靜七。在禪七期中,比平常更要努力用功參究,往往每日以十三四支長香,作為用功的標準。大約睡眠休息時間,晝夜合計,也不過三四小時而已。後世各宗,鑒於這種苦修方法的完美,也就興起各種七會,如念佛七等等。他們有這樣苦志勞形,精勤求道的精神,日久月長,無疑的,必能造就出一二超格的人才。每逢舉行禪七的時期,和尚要請職擔任禪堂里的監香職位時,也和請叢林班首執事一樣的過程,茶聚商托以後,排牌送位,都如請

近代禪堂坐位簡圖

┌──────┬───┬───┬───┬──────┐

∣ 清 眾 ∣侍者位∣大和尚∣侍者位∣ 清 眾 ∣

├──────┴───┴───┴───┴──────┤

├───┐ ┌───┤

∣ ∣ ∣ ∣

∣ 清 ∣ ┌───┐ ∣ 清 ∣

∣ ∣西 ∣ 祖 ∣ 東∣ ∣

∣ ∣ ∣ 師 ∣ ∣ ∣

∣ ∣ ∣ 像 ∣ ∣ ∣

∣ ∣ └───┘ ∣ ∣

∣ ∣單 單∣ ∣

∣ 眾 ∣ ∣ 眾 ∣

├───┤ ├───┤

∣西單頭∣ ∣東單頭∣

├───┘ └───┤

├───┐ ∣

∣書 記∣ ∣

├───┘ ∣

├───────┐ ┌───────┤

∣ 堂堂堂後西首∣ 前 門 ∣監香經悅悅 ∣

∣ 主主主堂堂座∣ ∣香桌那眾眾 ∣

└───────┘ └───────┘

執事一樣的儀式。不過送位只是送禪堂里的坐香位子,因為重心在於禪堂。監香也有同時請七八位,輪流擔任,以免過於疲勞。禪宗雖然只重見性明心,立地成佛的頓法,並不重禪定解脫的修行法門。但是遠自印度的釋迦牟尼,以及傳來中國以後,從古至今,沒有那一位祖師和禪師,不從精勤禪定、專志用功中得成正果的。每年初夏,便依律禁足安居三月,又謂之結夏。到了舊曆七月十五日圓滿,也謂之夏滿,或稱謂解夏。所以從前問出家為僧的年齡若干,便請問他夏臘多少。所以叢林禪堂,制立如此風規,恰是佛法的真實正途,俗話說:「久坐必有禪」,這也不是絕無道理的。到了兩宋以後,許多大儒,都嚮往禪堂規模和教育方法,抽梁換柱,便變成儒家理學家們的靜坐、講學、篤行、實踐等風氣了。禪堂的門口,簾幕深垂,一陣陣的飄出裊娜的爐香,當大家上座坐禪的時候,普通叫作收單,門口便掛上一面止靜的牌子。這時,外面經過的人,輕足輕步,誰也不敢高聲談論,恐怕有擾他們的清修。到了休息的時候,門口換掛一面放參的牌子,才可以比較隨便一點,普通又名為開靜。

四、禪堂內外的教育方法

叢林既以禪堂為教育的中心,那就天天必有常課了。誠然,他們的常課,便是真參實證,老實修行本份下事,卻不是天天在講學說法的。因為在禪宗門下,認為講習經論,那是屬於義學法師們的事,他們重在老實修行。遇到晚上放參的時候,住持和尚蒞臨禪堂,說些用功參禪的法門,或者有人遇到疑難,請求開示,便隨時說法指導,這樣就叫做小參。後世風規日下,有時住持和尚偷懶,便請堂主升座說法,這也叫作小參。倘有正式說法,在禪堂以外,另外還有一座說法堂,簡稱法堂,依照一定的儀式,禮請住持和尚升座說法。這時大都是鳴鐘擊鼓,依照一定的隆重儀式,通知全寺的僧眾,臨場聽法的。儀式的莊重,和大眾的肅然起敬,恰恰形成一種絕對莊嚴肅穆的宗教氣氛。可是禪宗住持和尚說的法,卻不如講經法師們,一定要依照佛經術語的法則來講,也不是只作宗教式的佈道。他是隨時隨地,把握機會教育的方針,因事設教,並無定法的。弟子和書記們,老實記載他的說法講話,便成為後世的語錄一類的書了。如果有時講解經論,又須另在講堂中舉行。對於專門講解經論的法師,便稱為座主。叢林的修行教育,固然以禪堂為中心,但作為導師的住持和尚,對於全體篤志修行的僧眾們,卻要隨時隨地注意他們修持的過程和進度,偶或在某一件事物,某一表示之下,可以啟發他智慧的時候,便須把握時機,施予機會教育。這種風趣而輕鬆地教育法,在高明的禪師們用來,有時會收到很大的效果,可能對於某一個人,便由此幡然證悟的。既或不能達到目的,有時也變成很幽默的韻事了。後世把這種事實記載起來,便叫作公案。理學家們便取其風格,變稱學案。那些奇言妙語,見之於後世的語錄記載里的,便叫做機鋒和轉語。由此可見作一位住持叢林的大和尚,他所負的教育責任,是何等的重要,佛經所謂荷擔如來正法,正是大和尚們的責任所在。所謂荷擔,也就是說繼往開來,住持正法眼藏,以繼續慧命的事。唐、宋之間,有些得道高僧,自忖福德與智慧、才能和教導,不足以化眾的,便往往謙抑自牧,避就其位了。

五、禪堂的演變

元明以後,所謂禪寺的叢林,漸漸已走了樣,同時其它各宗各派,也都照禪宗叢林的規矩興起叢林來了。在其它宗派的叢林中,禪堂也有變成念佛堂、或觀堂等,所謂真實的禪堂和禪師們,已如鳳毛麟角,間或一見而已,令人遙想高風,實在有不勝仰止之嘆。民國以來,研究佛學的風氣,應運而興,所以禪門叢林,也多有佛學院的成立。禪宗一變再變,已經變成了禪學,或是振衰革弊,或是重創新規,唯有翹首佇候於將來的賢哲了。

(四)叢林清規的遺範

清規就是百丈禪師所創立,作後世叢林清凈儀軌的守則。後代的禪師們,雖亦有另作規則的,但都宗奉百丈清規為主。明太祖朱元璋作的祖訓,清帝康熙作的聖喻廣訓,他們原始體裁的淵源,便是由於禪門清規和禪林寶訓所啟發。百丈清規原件,早已失傳,現在僅有的清規,只有元代敕修的百丈清規,以及百丈清規證義、禪苑清規、入眾日用、入眾須知、幻住清規、叢林校定清規總要、叢林備用清規、日用清規、禪林兩序須知等書。日本另有大鑒清規、永平清規、瑩山清規等書。但都時屆千餘年,已經不是百丈舊時原式。就是本文所記敘的,也只簡略雜合近代的叢林規矩,已經加入不少的時代氣氛了。茲且摘錄數則有關文字以作參考。

一、百丈禪師傳

宋高僧傳載:「釋懷海,閩人也。少離朽宅,長游頓門,稟自天然,不由激動。聞大寂始化南康,操心依附。虛往實歸,果成宗匠。後檀信請居新吳界,有山峻極可千尺許,號百丈嶼。海既居之,禪客無遠不至,堂室隘矣﹗且曰:吾行大乘法,豈宜以諸部阿笈摩教為隨行邪﹗或曰:瑜伽論、瓔珞經是大乘戒律,胡不依隨乎?海曰:吾於大小乘中、博約折中、設規務歸於善焉,乃創意不循律制、別立禪居。初自達磨傳法至六祖以來,得道眼者號長老,同西域道高臘長者呼須菩提也。然多居律寺中,唯別院異耳。又令不論高下盡入僧堂,堂中設長連床,施椸架,掛褡道具。卧必斜枕床唇,謂之帶刀睡,為其坐禪既久,略偃息而已。朝參夕聚,飲食隨宜,示節儉也。行普請法,示上下均力也。長老居方丈,同維摩之一室也。不立佛殿,唯樹法堂,表法超言象也。其諸制度,與毗尼師一倍相翻。天下禪宗如風偃草。禪門獨行由海之始也。以元和九年甲午歲,正月十七日歸寂。享年九十五矣﹗生當元宗開元十六年,公曆七二八年。穆宗長慶元年,敕謚大智禪師。」

二、百丈禪師入道因緣

指月錄載:「洪州百丈山懷海禪師,福州長樂人,王氏子。兒時隨母入寺拜佛,指佛像問母曰:此為誰?母曰:佛也。師曰:形容與人無異,我後亦當作佛。早歲離塵,三學該練。參馬大師為侍者。檀越每送齋飯來,師纔揭開盤蓋,馬大師便拈起一片胡餅示眾云:是什麼?每每如此,經三年,一日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祖曰:是什麼?師曰:野鴨子。祖曰:什麼去也?師曰: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負痛失聲。祖曰:又道飛過去也?師於言下有省。卻歸侍者寮,哀哀大哭。同事問曰:汝憶父母耶?師曰:無。曰:被人罵耶?師曰:無。曰:哭作什麼?師曰:我鼻孔被大師扭得痛不徹。同事曰:有甚因緣不契?師曰:汝問取和尚去。同事問大師曰:海侍者有何因緣不契,在寮中哭,希和尚為某甲說?大師曰:是伊會也,汝自問取他。同事歸寮曰:和尚道,汝會也,教我自問汝。師乃呵呵大笑。同事復曰:適來哭,如今為甚卻笑?師曰:適來哭如今笑。同事罔然。次日,馬祖升座,眾纔集,師出卷卻席。祖便下座。師隨至方丈,祖曰:我適來未曾說話,汝為甚便卷卻席?師曰:昨日被和尚扭得鼻頭痛。祖曰:汝昨日向甚處留心?師曰:鼻頭今日又不痛也。祖曰:汝深明昨日事,師作禮而退。師再參,侍立次,祖目視繩床角拂子,師曰:即此用,離此用。祖曰:汝向後開兩片皮,將何為人師?取拂子豎起,祖曰:離此用,即此用,師掛拂子於舊處。祖振威一喝,師直得三日耳聾。未幾,住大雄山,以所處嚴巒峻極,故號百丈。四方學者麇至。一日謂眾曰: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馬大師一喝,直得三日耳聾。」

三﹑宋學士楊億百丈清規序

百丈大智禪師以禪宗肇自少室,至曹溪以來,多居律寺,雖列別院,然於說法住持,未合規度,故常爾介懷。乃曰:佛祖之道,欲誕布化元,冀來際不泯者,豈當與諸部阿笈摩教,為隨行耶﹗或曰:瑜伽論、瓔珞經,是大乘戒律,胡不依隨哉?師曰:吾所宗,非局大小乘,非異大小乘,當博約折中,設於制范,務其宜也。於是創意,別立禪居。凡具道眼者,有可尊之德,號曰長老,如西域道高臘長呼闍黎等之謂也。即為教化主,處於方丈,同凈名之室,非私寢之室也。不立余殿,先樹法堂者,表佛祖親囑受,當代為尊也。所裒學眾。無多少,無高下,盡入僧堂,依夏次安排。設長連床,施椸架,掛褡道具。卧必斜枕床唇:右脅吉祥睡者,以其坐禪既久,略偃息而已,具四威儀也。除入室請益,任學者勤怠,或上或下,不拘常准。其合院大眾,朝參夕聚,長者上堂,升座,主事徒眾,雁立側聆。賓主問酬,激揚宗要者,示依法而住也。齋粥隨宜,二時均遍者,務於節儉,表法食雙運也。行普請法,上下均力也。置十務寮舍,每用首領一人,管多人營事,令各司其局也。或有假號竊形,混於清眾,別緻喧撓之事,即當維那檢舉,抽下本位掛褡,擯令出院者,責安清眾也。或彼有所犯,集眾公議行責,即以拄杖杖之,遣逐從偏門而出者,示恥辱也。詳此一條,制有四益:一、不污清眾,生恭信故。二、不毀僧形,循佛制故。三、不擾公門,省獄訟故。四、不泄於外,護宗綱故。大眾同居,聖凡孰辨。且如來應世,尚有六群之黨,況今像末,豈得全無。但見一僧有過,便雷例譏誚,殊不知輕眾壞法,其損甚大。今禪門若稍無妨害者,宜依百丈叢林規式,量事區分。且立法防奸,不為賢士。然寧可有格無犯,不可有犯無教。惟大智禪師,護法之益,其大矣哉﹗禪門獨行,自此老始。清規大要,遍示後學,令不忘本也。其諸軌度,集詳備也。億叨睿旨,刪定傳燈,成書圖進,因為序引。翰林學士開國侯楊億述。

四、百丈大智禪師叢林要則二十條

叢林以無事為興盛,修行以念佛為穩當,精進以持戒為第一,疾病以減食為湯藥,煩惱以忍辱為菩提,是非以不辯為解脫,留眾以老成為真情,執事以盡心為有功,語言以減少為直截,長幼以慈和為進德,學問以勤習為入門,因果以明白為無過,老死以無常為警策,佛事以精嚴為切實,待客以至誠為供養,山門以耆舊為莊嚴,凡事以預立為不勞,處眾以謙恭為有禮,遇險以不亂為定力,濟物以慈悲為根本。

五、寶王三昧論

一、念身不求無病,身無病則貪慾易生。二、處世不求無難,世無難則驕奢必起。三、究心不求無障,心無障則所學躐等。四、立行不求無魔,行無魔則誓願不堅。五、謀事不求易成,事易成則志存輕慢。六、交情不求益吾,交益吾則虧損道義。七、於人不求順適,人順適則心必自矜。八、施德不求望報,德望報則意有所圖。九、見利不求沽分,利沽分則痴心亦動。十、被抑不求申明,抑申明則怨恨滋生。

是故聖人設化,以病苦為良藥,以患難為逍遙,以遮障為解脫,以群魔為法侶,以留難為成就,以敝交為資糧,以逆人為園林,以布德為棄屣,以疏利為富貴,以屈抑為行門。如是居礙反通,求通反礙。是以如來於障礙中,得菩提道。至若鴦崛摩羅之輩,提婆達多之徒,皆來作逆,而我佛悉與記囗,化令成佛。豈非彼逆,乃吾之順也。彼壞乃我之成也。而今時,世俗學道之人,若不先居於礙,則障礙至時,不能排遣,使法王大寶,由茲而失,可不惜哉﹗可不惜哉﹗(余略)

五、叢林與宗法社會

「法久弊深」,這是吾國傳統的一句名言。尊為方外清高的叢林,歷傳久遠,仍然跳不出這個法則。因為叢林的制度,是天下一家的制度,其中絕對不能存私。但既要作之君、作之師、作之親的結果,往往親親之情,會超過君師之義,所以便生出個人自我的私見。佛戒我執,教人要切實修到無我的境地。叢林戒為私,而且認為它是十方眾生所共有的,所以通稱為之十方叢林,因此僧眾在叢林里,就不能隨便收徒弟。即使勉強收了徒弟,這種師徒的關係,只能算是個人的行為,不能算作全寺的關係。如果住持和尚收了徒弟,也不能隨便承受和尚的位置,後任的和尚,仍須要在十方高僧中,遴選接位。這樣一來,從道理和法理來說,一點都不錯,可是人畢竟還是人,站在人的感情行為上,慢慢的就有些行不通了。於是在十方叢林制度以外,漸漸的便有子孫叢林的建立,和庵堂小廟等的興起。所謂子孫叢林,便是師徒世代相承,等於普通人宗族的世代銜接是一樣的,只是不同於普通的血統關係罷了。弟子既可繼承師位,同時也接管了全寺的財產,而且這一寺的財產,只算屬於這一寺的,卻不是十方眾生所共有共享的了。其它如禮請班首執事,容納掛褡食住,形式上與十方叢林都是一樣,只是對寺內事物,加上一些私有權利的限制,不能完全公諸天下僧眾。在子孫叢林里,假定一個和尚收了幾個徒弟,便以先進山門為大,排列徒弟的次序。徒弟輾轉再收徒孫,便由這原始的一支分作房分,等於普通宗族的叔伯兄弟的關係。由此歷久弊深,有些不肖之徒,也就是發生權位財產的爭執,甚之,行為等同俗人是一樣了。人類文明究竟是進步的呢?還是退化的呢?這是哲學上一個大問題,殊令人難下斷語。站在社會的觀點上看,任何宗教,也只能算是一個不同的社會,社會便是人為的,你能否認人不是一個普通的生物嗎?與其如此,對於一個社會形態的轉變,就沒有什麼詫異了。而且由於子孫叢林和庵堂小廟的建立,可以看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深厚,傳統的宗法觀念和組織,依然深植在每一個社會之中。

子孫叢林的最初建立,可能和百丈建立叢林制度,是先後同時的時代產品。因為禪宗是重師承門派的,所以門庭設立,也是順理成章的當然結果。尤其到了晚唐五代之間,五家宗派分立,各家的徒孫法子觀念,便已牢植人心了。所以臨濟、曹洞、溈仰、雲門、法眼,就各有它子孫次序的派演代字,代代留傳下來,直到現在,還在應用。有時,他們是把這留傳的代字次序用完了,再來從頭算起,如此輪轉無窮,卻不同宗法社會的族系,始終重於層層遞下的。明清以後,國內叢林,大多是臨濟宗的子孫,其餘各宗,已經衰落到不絕如縷了。

此外,演變愈久,便有子孫小廟的興起,這就等於一個僧眾的小家族,除了沒有男女夫婦的關係,絕對宗奉佛教以外,其餘一切習慣,與俗人差別並不太多,也可以說,只是一個獨身者的修行集團而已。等而下之,東鄰日本的家庭寺廟制度的興起,行見東方佛教,快要完全變質,對於叢林制度的嚮往,只有引用孔子的一句話說:「諦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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