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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鄧鳴亮《繪余散記》(2000年)

鄧鳴亮像

繪余散記

鄧鳴亮

2000年秋於無聲齋

來源:《口述湖南美術史》

轉自:http://www.hunantoday.cn/article/201712/201712151323409858.html

山水與我有緣。我出生於農村,故鄉蔥鬱的黃竹嶺,巍峨雄渾的龍山,清澈明麗的泉塘,婉蜒奇秀的便江,沐浴著我幼小的心靈。

我從小酷愛繪畫。童年,隨父母遷居縣鎮。家住鄧氏宗祠,對門有一民間藝人,父子從事婚嫁喪娶風俗性藝術活動,給了我許多熏陶。稍長,幸得一部《芥子園畫傳》,時常臨摹,啟蒙國畫。在一位秀才門下讀私塾一年,背書、習字不綴,受益匪淺。中小學階段,得美術教師偏愛,成績斐然。班裡的壁報寫寫畫畫,全由我承擔。每逢節日喜慶,鄰里便有人找我作畫寫聯,書畫名聲,已傳故里。

我的家鄉富有革命傳統。1949年夏,我讀高中時,受中共地下黨的影響,積极參加省立三中反貪污、要民主的革命學潮。同年8月加入中共兩衡工委直屬永興支部下屬地下青年團,投入革命洪流,10月,為迎接家鄉的解放,先後做過群眾宣傳、糧秣徵集、恢復中小學教育、接管縣民眾教育館和中學美術教員等工作。1950年秋,被送入美術大學學習,1953年4月入黨。我相繼讀過三所美術學院,得關山月、黎雄才、徐堅白、楊之光、江豐、許幸之、王遜等名師指導。

學院教導我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西洋繪畫,師法自然,使我在理論、史學、藝術觀念、技藝上都奠定了較為全面而紮實的基礎。關山月、黎雄才是嶺南畫派第二代巨擘,他倆尊高劍父等先軀的教誨,重視傳統又強調「變」,主張 「應隨時代而進展」。關老特別注重寫生,提倡「畫從腳底來」。黎老特別看重「筆墨」,認為「沒有筆墨就不成為中國畫,沒有筆就無骨法,沒有墨就無神韻」。數十年來,我無忘恩師,孜孜以求。可惜,在那不堪回首的年代,我與千千萬萬知識分子一樣,受到過衝擊。「自古雄才多磨難,」這「難」磨練了我的意志,但專業荒蕪不少。撥亂反正後,春風吹來,石頭底下的野草重新煥發出青春。我加倍勤奮,如痴如醉如狂地筆耕墨耘。曾請金石家李立刻「面壁十年」的印章自勵。我的畫室命名為「無聲齋」,「道」亦叫「無」,無則一以治萬。寓無聞樓外風雨,甘於寂寞,無聲以待之意。我開始主攻山水,兼作花鳥,人物畫很少。

中國傳統繪畫浩若瀚海。在學院我講授中國畫、書法;也講授中國繪畫史、中國工藝美術史。對畫史、畫論、畫評、畫法做過全面研究。山水畫,始於隋而成於唐,經五代兩宋,畫法大備,達到全盛之時。元、明、清各朝,畫派繁多,面貌各異,構成山水畫悠久而光輝燦爛的歷史。從技藝而言,重點對五代兩宋的董源、巨然、范寬、李唐,元代黃公望,清代石濤諸大家特別尊崇。北宋「三家」,「照耀古今,為百代師法」,元代山水畫家,各有專精,各逞其長。清代石濤,長期與大自然接觸,使他的山水畫更臻成熟。他運筆姿縱,豪放洒脫,其大膽革新的創造精神和理論著述,令我傾倒。「搜盡奇峰打草稿」是他的名言,給後世指明「師法自然」的重要意義。他說:「古之鬚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給後世指明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我之肺腑,揭我之鬚眉。」與嶺南畫派宗師高劍父所說:「無論學哪時代之畫,總要歸納到現代來;無論學哪一派、哪一人之畫,也要有自己的個性與自己的面目。」其精神相同,我皆奉為圭皋。我學習諸家,取其精髓,不徒尚其形似,還力求具有自己的面貌。

▲林鄉夕照 98cm x 60cm 鄧鳴亮

我奉行「天人合一」的哲學觀、美學觀、藝術觀。既承認自然是客觀存在,同時認為自然美的體現與自然的人化分不開,如果沒有畫家與自然的統一,就絕不能發現自然美。我在外面寫生,面對山,初看是山,復看不是山,再看又是山。這如中國禪家觀察事物開悟的三階段。初看是山,是尊重客觀,認認真真地洞察其幽微,發現美的所在;復看不是山,是移情于山,讓自然人化,與山對話,發揮個人所見、所知、所思,進行藝術的「生化」;再看又是山,已不是先前的山,乃經過提煉、概括、重新組合的藝術之山。其道理符合古人所云:藝術不是 「天地自然之象」,而是「人心營構之象。」…它是客觀之景與畫家主觀之情相互交融所產生的新的藝術境界。這樣的境界,我認為只有意趣與神髓是真的,而形象是半真半假的,或說亦真亦假的。

我很少畫自己沒有見過的景物,也不自然主義地只畫眼睛所見。我於大自然中寫生,喜在晨曦或黃昏中觀察景色,由於光線昏暗,許多繁複、瑣碎的細部被淡化和省略。也喜歡登高,越過一山又一山,對山河進行步步觀、面面觀,多方位地看,全方位地想,並運用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法,將左面的、右面的、腳底的、前景的後面看不見的,只要畫面需要,便可拉近或推遠,升高或壓低寫之。在畫室創作時,根據構思、意趣所趨,遷想妙得,先以小稿,一再推敲,作正稿時只定大體位置,先從主體入手,由近及遠,先「掃地」,後「繡花」,飽滿情趣,放縱筆墨,再次造景。1996年秋,我在長沙辦個展,著名畫家關山月為畫展題字。省文聯主席、著名畫家陳白一在「序言」中給予充分肯定:「《河峽新暉》有范寬的博大雄渾,潑墨加勾勒,粗獷中見精微,但又是鄧鳴亮的三峽。其他如 《林鄉縱橫》、《林鄉夕照》、《路》、《群峰秀出》、《侗鄉風情》、《南嶽觀止》、《腰子寨》和《蘇仙嶺》等等,都是來自生活的深思與拓展,氣勢磅礴,筆墨蒼潤,給人以生機和神韻,充分體現了畫家的胸懷與情趣。」展覽後,我赴廣州向關山月老師彙報展出情況,關老認真地審視著我的 「展覽照片」,很高興並表示讚許。他送我兩本他的畫集,並為我的畫集題籤,以資鼓勵。

▲三江侗鄉

我作畫喜愛靜謐、博大、凝重的風味,也好全景式構圖。力取氣勢,造就意境。《侗鄉風情》取材於廣西三江縣侗族山寨。我帶學生步入此境,若抵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房屋全屬木吊角樓,高低錯落,鱗次櫛比。人們多著藍色土布衣裳,各行所事,忙碌其間。我觸景生情,激動不已,畫了許多速寫。創作時,情與物合,意趣橫生。此畫山川鬱結,充實飽滿,意境開拓,較好地表達了自己的胸中臆氣。我的新疆之行,實現了教煌訪古,天山探幽的夙願。敦煌藝術博大輝煌,令人不忍離去。天山聳入天宇,那太古不化的皚皚白雪,在太陽照射下,閃著銀光,其氣魄之壯闊、神奇,使我的心靈受到凈化。審美範疇的兩大類一為壯美,即陽剛之美;一為柔美,即陰柔之美。天山使我深切認識、體味到壯美的意蘊。歸來後,我從不同角度、不同立意取象,創作了三幅表現天山的畫。一幅寄菲律賓展覽,一幅送烏茲別克參展,一幅列長沙個展,這樣的作品,可能會像天山感染作者一樣去感染觀眾,觸及天山博格達峰的力度,使之精神升華,接受她給人的美感享受。

▲天山博格達峰 69cm x 69cm 鄧鳴亮

我用製作手法,取代傳統的皴擦,創作的《朝行巴峽》和《大江東去》等畫亦受到讀者青睬。製作時,於無法中尋法,在斑駁肌理間找理,不足處補以皴擦,或於皴擦後補以肌理。重要的是要緊扣心坎里與情感上的特定意象。我不作玩弄筆墨,形式怪誕、近似塗鴉之作,也不太欣賞這類繪畫。

有人稱讚我的山水畫得很像,他自信見過我畫的自然景觀。中國畫的藝術觀是以 「寫意」 為特徵,不以畫像為能事,即石濤所說:「不似之似似之」。不像之象是我追求的最高藝術境界。中國畫自古明確以「成教化,助人倫」為基本宗旨。現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門坎甚為寬鬆,但作品必須健康,必須美,要讓讀者喜愛與受益,遵嶺南畫派宗師高劍父云:「藝術是給民眾應用與欣賞的。」

中國畫是中國的國粹,是民族文化的精髓。80年代中期,一度受到「新潮美術」的衝擊。一些青年人鼓吹與傳統徹底決裂,散布西方「現代派」美術思潮。我未曾動搖自己的信念先後著文《駁中國畫「反傳統」論》、《贊生生不息的中國畫》等美術評論文章,公開批評「中國畫夕陽論」,批判西方資產階級形式主義美術對中國畫壇的影響,並以諸多的優秀國畫作品和歷史事實,從理論與認識的高度評價中國畫。我尊崇傳統堅持現實主義道路,堅持中國畫必須具有中國文化特色,她必須姓「中」。某種「筆墨等於零」 的論述,未免過於偏激。「沒有筆墨也等於零」 的觀點,我十分贊同。中國畫需要吸取外來優秀文化,需要不斷「變革」。它不是與已決裂與人接軌,而是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如今中國畫壇已出現前所未有的繁榮革新局面。我更清醒地認識到嶺南畫派第一代宗師提出的「折衷中西、融匯古今」、「應隨時代」、「推陳出新」的觀點和第二代巨擘努力實踐的宗旨,如同關山月老師在嶺南畫派紀念館落成揭幕時所云:「已突破了一個畫派的局限,成為我們中國畫界整體發展進程中面對的現實。」關老已壽終正寢,師輩的遺願,學生應永遠銘記。

「智者樂山,仁者樂水。」我於城市生活了幾十年,返璞歸真,仍然熱愛自然的山山水水。每次回故里,對那些不知攀登過幾多次的丹霞地貌的奇山秀水,仍舊去尋攀或寫生。這大概是人類的本性。人都熱愛故鄉,都依賴於大地而生存,而大地養育萬物,終而復始,古云: 「天者仁也。」 這 「天」,指的就是自然。古人尊其有「仁」德,所以都喜愛山水與山水畫,中國山水畫與外國風景畫,同樣是描繪客觀景物,我國自古稱為山水畫,因為中國人將國土之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常比作祖國的疆土。岳飛書 「還我河山」,毛澤東詞「江山如此多嬌」, 指的都是祖國。我作山水畫,立志為祖國山河立傳,贊其德,頌其美,希冀將自己熱愛的自然之美和眷念之情傳遞給觀眾。

在從事創作的無聲齋里,室有山林樂,我已認識與體會到使命難負,捉筆艱辛。往昔,天南海北,名山大川踏遍不少,如今年逾古稀,仍不甘關門閉守,每年還堅持外出寫生,曾因此骨折、嘴歪,亦無悔無怨。若少了這個層面的收穫,就像水無源泉,感到乾涸。蘇東坡云: 「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有神」,創作不僅僅要退筆千管,體現技巧,更重要的是讀書萬卷,體現學養,因而,必須於畫外下功夫,在詩詞、美學、書法等多方面廣蓄博覽,提高素養,開闊襟懷。《易》云:「與天地和其德,與日月和其明,與四時和其序。」創作山水畫的容量就是這般大,境界這般高。「畫如其人」,要求作者不是俗人,而應具有學者風範。

我已離休多年,情系山水,可自稱專職畫家了。「遠渡孤煙起,前村夕照明」,筆耕墨耘,讀書靜養,是我餘生的價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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