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散步時我在想些什麼

一個人的夜晚，沒有比散步更適宜的事了。深秋，夜風有些冷，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我披上大衣，換上運動鞋，獨自出門散步。

散步時習慣仰著頭，看不見星星，可以看見樹葉。入秋以來，層層疊疊的葉子逐漸變得疏落。紫荊的小扇子瘦了，魚尾葵的麻花辮細了。懸鈴木光禿禿的枝條上，兩三片葉子在秋風裡搖搖欲墜，明早說不準就消失了。雖然已趨枯萎，葉子的剪影依舊很美。那些半凋零的葉子，只剩下葉脈清晰的輪廓，好像貼在玻璃窗上面鏤空的窗花，又好像映在布幔上靈動的皮影戲。

抬頭可見樹葉，亦可見高樓。亮燈最多的往往是四棟。一共三十三層樓，大約有十八九層亮著燈。亮燈意味著有人在家，有溫暖的人間煙火氣。以前聽人說，四棟是我們小區風水最好的，誠不我欺也。

數燈的一瞬間，忽然想到古龍描述的場景：

「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已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

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阿飛也抬起頭，喃喃道：「看來又有一朵要開了，為何它們要開得這麼早呢？開得早的花朵，落得豈非也早些……」

時至深秋，桂花已落，梅花未開。無梅花可數，卻可以數燈，也算是身處現代文明的一樁幸事。

秋蟲低鳴，比夏日裡蟬鳴聲淺淡了許多，清雅悅耳。除了聽蟲鳴，還會聽聽輕音樂。班得瑞、卡努納什、林海、姬神、久石讓、喜多郎、神思者都喜歡。最近很喜歡聽「孤獨な巡禮」，Flowing With The Tea，舒緩有禪意，可以單曲循環。

天冷了，散步的人少。偶爾得遇幾個路人。有三兩閑聊家常的，也有一個人拎著包匆匆而行的。踱著步接電話的人聲音不大，聽不清說什麼，只看見口裡呵出的白汽。

七八歲時，我曾經早早起床，把冰冷的手放進袖筒里，站在學校操場邊看雪。微藍的天光映照在白雪上，毫無行人的足跡，因而異常純凈。我看著自己呼出的茫茫白氣，彷彿見到了白雪化出的裊裊幻影。

童年，我就常常沉醉於孤獨啊。此時此刻，我不僅有兒時的心境，還有甚於童年的自由——畢竟，長大了不受束縛的感覺挺好的。不管什麼事，犯懶就可以不做。

不由得想起了，最近屢屢被知乎網友們提起的，白居易的《慵不能》：

架上非無書，眼慵不能看。匣中亦有琴，手慵不能彈。

腰慵不能帶，頭慵不能冠。午後恣情寢，午時隨事餐。

一餐終日飽，一寢至夜安。饑寒亦閑事，況乃不饑寒。

好一句「饑寒亦閑事，況乃不饑寒。」好一個慵懶的白樂天啊。百事不憂，萬事不愁，方能樂天知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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