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火----記練拳的兩年

我心如火----記練拳的兩年

文章寫於2013年底，最早發於貼吧。今年也想再寫一些這兩年半來的感受，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只好炒一下冷飯。

練習結束後，先生對我說明年要去上海某家巴西柔術館參加柔術大會，我便提到那家柔術館裡有曾經的大學同學學習，先生便像我要了那位同學名字的漢字和漢語發音，說有機會的話會見他一面。當走在早已了無一人的街道上時，突然意識到我認識的兩個視格鬥為事業的人，就這樣相交了。不知道是因為緣分，還是因為格鬥這個圈子本身就太小。

大三的時候我還在負責學院的體育方面的工作，再加上YC當時還是籃球隊的教練，學院籃球賽的時候我屁顛屁顛的跑去給隊員們加油。那次籃球賽的比分我已經忘了，但是還記得的是當時XXQ在和一個校外的人過招，在那之前，我相信武術更多的是舞術，其實戰價值幾乎為零，但是那天我看到了我從來沒有看過的快拳。那天他對我的震撼，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因為我根本看不見他的拳。這隻有小說里才會出現的事情，我竟然在現實里看到了。之後在LWY的介紹下，我跟著武術協會的女生一起跟他學詠春拳。當時的我雖然沒學過武術，但是我仍然可以輕易地知道他並沒有認真的教。當我想和他認真學的時候，我已經要到日本來交流了。

在日本交流的時候，我有幸認識了小林。小林當時還在聯繫合氣道，於是便把我引薦到合氣道部里。我當時深深的被合氣道所表現出的四兩撥千斤所折服，於是便認真學習。第一個學期我仍然沉浸在初出國的興奮之中，托福也一直沒有考到我理想的分數，第一個學期一直抓英語放日語，而第二個學期剛剛認真學日語，學了一個多月便要回國完成畢業事宜，一年下來，日語沒有什麼進展，單詞沒有記住幾個，前輩的講解自然也聽不懂。而最糟糕的是，由於日語所限，和部里日本人的交流也是有限，幾乎沒有體會到社團的樂趣。雖然其中香織前輩總對我說讓我去練習，但是我再也沒有去過。對於合氣道的懷疑發生在我回家的時候，我想試一下合氣道的實戰功效，於是便找了一些身強力壯的人試招，而後發現在對於比我身高力壯的人，我練習了一年的合氣道根本沒有任何功效。出於對武術的尊敬，我相信任何武術都有其實戰意義，但是在社團里，也許我學不到什麼實戰的東西，於是我開始逐漸離開合氣道。這時候已經快到暑假了，我便開始打聽，家裡有沒有可以教我的武師。當時在網上搜到了心意，形意，太極，詠春，查拳，散打。散打是最便宜和離我家最近的，但是由於最早傳統功夫對我的震撼，散打是第一個被我淘汰的。XXQ是練詠春的，於是我便想練詠春。但是當時詠春的師父還在深圳跟著他的師父學，一時半會不會回家，而我當時在新華山論劍裡面看到「太極十年不出門，形意半年打死人」，便決定跟住在城南的師父學形意，我甚至連學費和交通都想好了。

然而，幸運的是，詠春的師父在我回家前不久也回家了。於是我便成為了我師父的第一個徒弟。找師父的過程持續了一年半，期間想過放棄，想過武術也許與我就是無緣，所以沒有人比我更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了。在學拳的過程中，一起學拳的人來了又走，只有我一個人堅持下來了。我還在求學，所以只能每次放寒暑假的時候學，真可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冬天沒有什麼好說的，身體愈來愈熱，反而很舒服，真正痛苦的是夏天。上一個夏天，和師父合作的人撤資了，我們只好去姥爺家的院子里練，雖然有樹蔭，但是三伏天卻能讓人在十五分鐘內有脫水的感覺。於是我便把水澆在頭上，但是不出五分鐘又感覺到渴。每次練得時候，都會感覺時間特別慢，看著太陽漸漸升高，然後再落下，一個循環就像一個世紀。

這之間回過一次學校，和樓文淵小聚，他找了幾個練武術的人和我實戰。其中一個練梅花樁在實戰的時候一腳將我踹翻在地，雖然沒受傷，但是當時緩了好久才呼吸順暢。當時所學有限，總體覺得也許只是自己步法沒練好。在後來很久的時候，由於閱歷的增廣，發現詠春里這個東西需要靠一種叫做黐腿的練習方法來解決，但是這個東西如果學會也許已經需要十年後了，所以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選擇了學習巴西柔術，這樣即使在地上我也可以不至於等死，甚至反敗為勝。

有自己的愛好，是幸運的，以格鬥為自己的愛好，又是不幸的。

增廣賢文說：養兒莫教弓與弩學，得弓弩沙場滅。弓與弩皆為兇器，而拳腳何不是兇器。剛學了一個月的時候就為朋友出頭打架結果讓別人在醫院住了三天，如果不是朋友父母解決得當，也許我就要進去蹲個幾天了。有時候在國內和人起衝突，一些身強力壯的人看我瘦弱欺負我，我便想仗著武術去解決。大部分時候我都會提醒自己不要衝動，但是還是有時候惡從膽邊生，有次幸虧母親攔住我，否則可能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現在想想都會後怕。曾經一部動漫里有句台詞：拳手的拳就是兇器。而掌握了兇器，不僅是對別人的威懾，更多的時候是對自己的恐懼。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常做到我殺人的夢，最經常夢到的是我用尋橋里的勾拳把對方的脾臟打碎，這正是我曾經打到一名師弟的地方，那一天師弟疼到說不出話。在夢裡我悔不當初，並不是後悔殺人，而是後悔為什麼學拳。曾經夢想著，學了拳就可以打抱不平，就不會再被人欺負。但是學完以後，卻發現受的委屈更多。曾經不反抗是因為不敢，而現在不敢反抗也是因為不敢，怕自己出手太重。我時不時還記起打架時候的想法，那一刻的我眼裡沒有任何想法，只有對方下巴到小腦的連線，而我就是不停地打，無論他是站著，躺著，我就一直打，甚至他的手在哪裡，我都不知道了。那天我打完一個半小時以後回家，然後開始發燒，斷斷續續燒了一周，打什麼針都沒有用，我不能對人說我是怎麼來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嚇得，我害怕他死掉。知道得知他住院三天後出了院我的心才慢慢放下，燒也退了。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但是那種恐懼還是會在我的夢中縈繞，把我從夢中驚醒。

格鬥貌似每個人都會，誰小時候沒有打過架呢。所以有些人，沒有看過UFC，沒有看過K1，沒有看過PRIDE，沒有看過英雄榜，沒有看過武林風，但是並不妨礙他「懂」格鬥。一個人看NBA，他可以說科比打球不合理，他可以說詹姆斯打球軟，但是他不會失去對這些人的尊重，因為他知道這些人的身體素質他一輩子也難以企及，他們可以用一隻手把自己打爆。但是，一個人即使不懂格鬥，他也可以後說隨便某一個格鬥者很一般，而且沒有任何尊重，他們甚至覺得只要自己去健身房苦練三個月的肌肉就可以把播求打敗。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個網友在孫祿堂照片下面評論說「一看他就知道這個人下盤不好，我可以輕易地搞定他」。不知道我是該哭還是該笑。然而，格鬥練習者和門外漢的差別真的就是天壤之別，一個好老師如果可以教到20節課，而且練習者用心的話，他可以輕鬆完爆身高體重高兩個級別的門外漢。但是，籃球的好壞可以通過投籃，上籃，甚至扣籃來表現，但是格鬥卻不能。一個傳統武術的練習者身上沒有門外漢可以看出的表現強悍的標紙。就像我的師父，他可以一接手就把我打在地上，但是他的胳膊還沒有我粗，他可以表現他強壯的是他的胸肌，其實那是因為他有些雞胸。而沒有人會為了表現自己的強悍而把一個不懂防守和保護的門外漢給打一頓。「打這麼慢能打人么」「看上去一點兒勁都沒有還怎麼打人」「這人練得不怎麼樣」「我沒練過也能打成這樣」，類似的話我曾經聽很多人在我面前說過，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人了。一開始我還會說「要不咱們練練」，每次回答都是「呵呵，你練過，不打」。後來我也就不會再解釋什麼了。有一次去泡溫泉，換衣服的時候，一個人很不屑的問我，你連肌肉都沒有，真是白練了。這種事情如果換在以前我一定會好好解釋一下，告訴他打拳需要腰腹力量，而我之所以腹肌看不出來不是因為沒有腹肌，而是因為不忌嘴所以沒有線條。但現在我已經逐漸學會閉嘴，學會沉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但是有的人卻不懂得在自己不懂的地方閉嘴。不僅格鬥的門外漢，很多格鬥愛好者也逐漸喜歡打嘴仗。我曾經認識一個人，練習了很久的拳，但是仍然不會實戰，他的功夫永遠停留在拆招和講解。我還認識一個人，練踢拳的，但是每次叫出來實戰他都恰恰有事，甚至讓他說自己什麼時候有空都是每天都沒空。他不打，但不妨礙他對人說吹噓自己有多麼的牛逼。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無論是亞洲還是歐美，都逐漸把簡單的事情變成哲學的解釋。

練拳以後經常會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學拳？每每被問到這個問題，我都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些家裡的長輩問到的這個問題時，甚至會帶一些不解與埋怨的語氣，就好像我學什麼不好而去學打架一樣。我不會跟他們解釋格鬥與打架不一樣，我也不想跟他們說其實格鬥是一種比籃球足球更不容易受傷的運動，我甚至不會告訴他們我在練習格鬥以後脾氣比以前好了不少，我更不會告訴他們是格鬥讓我真正知道只有堅持才能獲得成功。我曾經瘋狂的愛國足球，高中時候每天放學後提到抽筋才會停下來，上了大學後發現那圓滾滾的橡膠並不能承載我的愛，我愛得不過是和那些朋友一起放縱的時光。大學後我和張凱離開上海，我漸漸不再踢球，貌似他也在遙遠的異國改打羽毛球了。大一到大三的日子裡，我經常曠課，成績也一般，托福沒有考好，GMAT也只是可以勉強接受，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在運動場上，但是我的體質卻是直線下降。是格鬥幫我找回了曾經對運動的熱愛。我開始漸漸接受成人的生活方式：獨處。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發拳，放鬆，發拳，放鬆，關注的只有自己的拳。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只和昨天的自己作對比，關注自己的呼吸，肌肉，意識，在這個世界裡只有自己。我不敢說拳法讓我變得更聰明，更專註，但我肯定可以說是她讓我找到了內心的平靜。國外的生活是寂寞的，當夜幕降臨，整個世界都好像安靜下來，遊戲都會感覺無聊，但是幸運的是我有格鬥相伴，她讓我的睡前兩個小時倏忽而過。 我迷戀她，就像迷戀一個姑娘。前些天，先生把我練習的照片放在了網上，有人跑過來抱著善意的笑說，你怎麼又開始學柔術了。他們不知道，我對格鬥技完善的追求就像我追求人格的完善一樣，永不止步。每個人都有夢想，而這就是我的夢想。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天賦異稟的人，他們或有家傳武術練就一副鋼筋鐵骨，或天生神力，一拳斷岳。這些都不屬於我，甚至連師父每年也只能見上幾面，所以我只能謹小慎微的抓住身邊的每一個機會去完善自己。有人曾對我說：你每天想這麼多不累么？是的，我很累，但是我知道我沒有聰明的頭腦，所以我只能從身邊的每一件事中認真的學習。我見過很多的人，他們可以毫不費力的學習我學不懂的知識，用極少的時間就能讓考出我難以望其項背的成績；我也見過一些人，他們沒有經過任何的培訓，但是他們就是可以毫不費力的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說話真誠中不失智慧，讓人心悅誠服的同時又不會自卑。我不是他們，所以我只能戰戰兢兢。我會認真看了好多遍的書，然後還是被老師問到不知所措，我也會想了好久的說辭最後還是得罪到某些人。同樣的，我練習了好久還是會有瑕疵，還是會被練得沒我好的人騷擾，我沒有辦法，只能沉下心來繼續。我從小脾氣不好，小時候學趙州橋的時候老師問我趙州橋是誰建造的，我說是「李春兒」按照方言的習慣加了兒化音，下課後一個同學在我面前學了我說話，我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大學的時候班級籃球賽，一個人在後面不停的騷擾，我放下求轉過身就是一拳。脾氣不好一直是我努力克服的缺點，但是仍然剋制不住。但是練拳以後，我的脾氣逐漸變好，只要對方不和我吵架並試圖進行肢體上的衝突和威脅我都不會怎麼生氣了。我想這就是格鬥對我的改變。這不是我練習格鬥的初衷，但是是我堅持練習下來的動力之一。

練拳以後，接觸了各種各樣的武術愛好者，深感武林也不能免俗，三教九流，坑蒙拐騙一樣不少。最早接觸詠春的時候和某個自稱練詠春的人吹水，聽他評價央視的武林大會，至今仍記得他說那些人練得功夫都不怎麼樣，把比賽變成了摔跤。看他和另外一個人實戰無論是步法還是拳法都是散打的架勢，甚至還聽他嘲笑另外一個人功夫不好。如今想來，他的實戰中還混雜了散打的邊腿，著實可笑。還見過另外一些人，把功夫當成了一樣交際的工具，而對於功夫本身的鑽研卻少之又少。還有一個朋友，每次一起練拳的時候，我在打拳而他卻站著不動，師父問他幹什麼他說他在扎馬步，好似站著扎馬步就能成為絕世高手一樣。前些天去了武道館，旁邊的道場上在練習空手道，深深地感覺到詠春的高深和優越，然而功夫界熙熙攘攘皆為利來，跳樑小丑太多，對於功夫本身忽略了太多太多。網上有些人總是想尋找免費的師父，和一個網上認識的人聊天的時候，他委婉批評我的師父收錢而且教的太慢騙錢，他自己說的招式卻華而不實，甚至有悖拳理。練習柔術的時候發現了很多時候，發現無論是詠春或者柔術都有其局限性，在穿不同衣服，在不同地面，在不同規則的情況下，不同的身高體重下，都有不同的用處，同時也有不同的局限性，所以我相信詠春不是無敵的，但是在有些情況下是無敵的。其實很多人並不相信自己練的搏擊術是最厲害的，但是他們嘴裡卻始終這樣堅持，只是因為他們要通過這種東西來抬高自己。他們其實和那些在網上不遺餘力的貶低國學和功夫的人沒有什麼不同，那些人也只不過通過貶低其他東西來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與思想之進步，即使貶低甚至網上不遺餘力的謾罵不能為他們帶來任何利益。武林之中，有的人不理是非，潛心武學，也許天資並非出眾，但最後至少受到了身邊的人的尊重，有些人卻選擇了捷徑，通過吹水，甚至謊言來抬高自己。最後就像站在房頂上的羊一樣，只可以一時俯視狼。

回頭想想練格鬥的這些年，經歷過彷徨和無奈，有過狂喜和張狂，終於慶幸即使在萬分疲憊的現在，我也沒有丟掉當年如火般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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