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西遊：善良本分的黃獅精，卻落了個最最凄慘的下場

來自專欄層林盡染霜華遍

（一）

《西遊記》第八十九回，師徒四人到了天竺國下郡玉華州。

玉華王的三個小王子都好武好強，分別拜了行者、八戒、沙僧為師，找了鐵匠打制稱手的兵器。當天夜裡，將三人的金箍棒、九齒耙、降妖杖放在蓬廠之外，照樣造作，連夜趕工。

寶物放置在廠院中，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七十里外的虎口洞里，住著一位妖精，正是黃獅精。他看見霞光瑞氣，忙駕雲去查看，見是三件兵器放光，光彩奪目。

妖精的心裡一陣的掙扎，又喜又愛：

好寶貝，好寶貝！這是甚人用的，今放在此？也是我的緣法，拿了去呀！拿了去呀！

拿還是不拿，這是個大問題啊!

最終他說服自己，看見了便是緣法，愛心一動，將三般兵器，一股收之。

便是這一瞬間的貪念，毀了他的一切。

孫悟空豈能善罷甘休，隨著事件的進展，我們漸漸地了解，這是個「另類」的妖精。

玉華王介紹妖精背景，道：

孤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頭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內有仙，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訪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

吳承恩筆下沒有一個閑字。

從玉華王對黃獅精的描述中可以得出，這個妖精和國人相處頗有分寸，不擾民，也不害民，甚至有時還助人，所以有人稱是妖，有人卻言是仙。

正因如此，黃獅精昨晚心中可能也在想，平素待王華州人彬彬有禮，從不欺壓。這次我實在是對三件兵器對了愛心，「竊兵器不能算偷……竊兵器！……練武人的事，能算偷么？」

（二）

孫悟空先行探路，途中遇見兩隻外出採購的狼精。

黃獅精得了三件寶貝，上月又娶了一門親，這雙喜臨門自然要開一場趴體，好好慶祝。給了兩個小妖二十兩銀子，去集市上買些豬羊。

看到這裡，有些哭笑不得，妖精不是應該動不動就去捉人來吃，怎麼淪落到老老實實地去集市花錢買食物？

這要是讓黑熊怪、金魚精、大鵬鳥等知道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唐僧剛出長安，身邊的兩個隨從便被黑熊精挖心嚼肉，金魚精每年要吃掉童男女一對，如來的舅舅大鵬怪更是把整個獅駝國吃得乾乾淨淨。

黃獅精的兩個小廝一邊走，一邊商量，要做些花賬，落他個幾兩銀子，買件棉衣過冬。

大王本份，從不做非分之事兒，連累得小妖們也手頭吃緊，要過冬了連厚衣服也沒有。老老實實，靠天吃飯，妖精們的日子確實過得緊巴。

孫悟空使手段定住兩妖，取了他們的二十兩銀子，和八戒扮作這兩個小妖，沙僧則扮作買牛賣豬羊的送貨人。

黃獅精出來看時，悟空道，買了八口豬、一頭羊，一共二十五兩銀子，還欠這送貨人五兩銀子。

妖王聽說，即喚：「小的們，取五兩銀子，打發他去。

若是別的妖精，只怕要一口吞了這送貨人。黃獅精不還價，人家說多少錢便是多少錢，老老實實就給了。

隨後，孫悟空借口說送貨人也要看看寶貝，黃獅精有些做賊心虛，不肯讓沙僧進去。孫悟空巧舌如簧：

主公，這個客人，乃乾方集後邊的人，去州許遠，又不是他城中人也，那裡去傳說？二則他肚裡也飢了，我兩個也未曾吃飯。家中有現成酒飯，賞他些吃了，打發他去罷

聽說人家肚子餓餓，妖精心一軟，讓他們三人進了洞穴。

然後，三人奪了兵器一頓打殺，黃獅精抵擋不過逃走。悟空三人大開殺戒：

三人徑至洞口，把那百十個若大若小的妖精，盡皆打死，原來都是些虎狼彪豹，馬鹿山羊。被大聖使個手法，將他那洞里細軟物件並打死的雜項獸身與趕來的豬羊，通皆帶出。沙僧就取出乾柴放起火來，八戒使兩個耳朵扇風，把一個巢穴霎時燒得乾淨，卻將帶出的諸物，即轉州城。

（三）

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點的家業，大小嘍啰，以及剛剛進門一個月的新婚妻子，全部被滅掉。

那妖精聽到這個消息：

止不住淚如泉湧，雙腳齊跌，喊聲振天，恨道：「那禿廝！十分作惡！怎麼干出這般毒事，把我洞府燒盡，美人燒死，家當老小一空！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妖精痛不欲生，準備撞崖自殺。妖精做得要自殺的地步，豈不是讓人扼腕，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祖師爺九頭獅子帶著黃獅精去找孫悟空等討個說法。這一仗打下來，九頭獅子被主人太乙救苦天尊帶走，這是符合遊戲規則的，孫悟空心知肚明。

黃獅精被當場打死，和剩下的六隻活獅子一起被剝了皮分了屍：

行者又叫屠子來，把那六個活獅子殺了，共那黃獅子都剝了皮，將肉安排將來受用。殿下十分歡喜，即命殺了，把一個留在本府內外人用，一個與王府長史等官分用，把五個都剁做一二兩重的塊子，差校尉散給州城內外軍民人等，各吃些須，一則嘗嘗滋味，二則押押驚恐。那些家家戶戶，無不瞻仰

黃獅精不吃人、不擾民、不欺詐、不用強，另類的善良本份，也不知怎的做了妖精，簡直有辱妖怪的名聲。

但這隻妖精卻是落了最凄慘的下場，被滅門分屍葬身人腹。

當然，黃獅精犯了個偷竊的錯誤，只是這錯誤絕不致死。

先前講到的黑熊怪、金魚精、大鵬鳥，罪惡滔天，偏偏卻都是法外開恩，小懲大誡。守在靈山仙境，放下了屠刀便成了佛。

黃獅精和他們的區別在於，他沒有舅舅或者主人這樣的後台。作為一個武功不強、勢單力薄的妖精，要想在亂世生存，僅能靠安分守己，不得已苟存著。但若是犯上一點點錯誤，便要付出莫大的代價。

（四）

菩薩招降豬八戒時，八戒說得好：

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風！常言道，依著官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去也，去也！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家娘！管什麼二罪三罪，千罪萬罪！

依著官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這正是書中揭示的底層民眾的悲哀，若是安分守法，老實循規，那便是各種壓迫剝削，只能苟活。若是不小心犯上一點點錯誤，就等著打殺吧。

怎麼辦，肥膩膩的吃他娘，做了一大惡人，爬上頂層，方可活得舒坦滋潤。

誰再敢說，二師兄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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